歐陽揚將面前的酒打開,然後把自己的水杯也倒了,一連串倒了滿滿三杯酒。這高腳杯一杯足足有三兩多,歐陽揚把這三隻酒杯一字排開,爽快道:「簡哥,酒桌上講究一個情字,常言說得好,感情淺舔一舔,感情深一口悶,妹妹跟簡哥的感情,我今天就用行動表示了!」
酒過三巡之後,酒桌上的氣氛明顯熱烈起來。王子君也察覺到了,歐陽揚敬簡順屏的這三杯酒也有了明顯的效果,看著因為酒精的作用顯得嫵媚有加的歐陽揚,簡順屏亢奮了許多,話也漸漸多起來。
歐陽揚這個女人太聰明了,見此情景,不動聲色地以聊天的方式給簡順屏介紹了需要技工學校支持的現狀,同時穿插著對簡廳長的恰當恭維。有那麼一刻,王子君十分佩服歐陽揚,話說得體面而且好聽,把求助的事情也表達清楚了。
看到歐陽揚這麼喝酒,第一個反應就是要阻止她,可是還沒有等他說話,歐陽揚就端起酒杯倒進了自己的肚子裡了。這三兩白酒,幾乎可以讓王子君暈暈乎乎了,但是對歐陽揚卻沒關係,酒在這一刻倒成了好東西,讓這個平日裡不苟言笑的歐陽揚笑語嫣嫣,埋著的聰明才智全都發揮出來了!
眾目睽睽之下,歐陽揚大大方方的連著把三杯酒一飲而盡,每喝完一杯,就自覺把酒杯倒轉,居然沒有灑出來一滴!看著神采飛揚的歐陽揚,王子君佩服得五體投地,有一點小細節他是知道的,在此之前,歐陽揚的大部分酒都吐在了濕毛巾裡。她不能醉,她得把這件事情擺平了,哪怕把這個簡順屏灌他個人仰馬翻!
「歐陽書記真是好酒量,既然妹妹如此爽快,那簡哥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來來來,歐陽妹子,我陪你一個。」簡順屏當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將酒杯跟歐陽揚碰得丁冬作響,然後一口喝乾了。
「好,為了表達我對簡大哥的謝意,我再敬您一杯!」話未說完,端起跟前的酒杯就一飲而盡了。
見歐陽揚連著喝了五杯酒,簡順屏感歎不已,妹妹真是好酒量!轉而又對隨行的人員說,歐陽書記真是不簡單哪,身居高位不說,還有能力,有美貌,有酒量,這樣年輕的幹部前途無量,必成大器呀。
歐陽揚說,哪裡哪裡,女人再能幹,充其量也只能頂半邊天,說到底,還是離不開男人的支持啊。勞動廳同行的人隨即就曖昧地笑了道,可不是嘛,沒有男人的支持,女人就像斷了根的花朵,時間長了就會枯萎的。簡順屏哈哈大笑,那我們不就成陽光雨露了?我可是十分願意澆灌歐陽妹妹這樣的花朵!
眾人大笑,各自獲得了快感。王子君看看眾人的表情,知道今天晚上他們的客人的確是喝高興了,簡順屏竟不由自主的談起了自己的奮鬥經歷,歐陽揚作認真傾聽狀,還不時的點評幾句:啊真不簡單!沒想到簡大哥也是歷經滄桑啊!真真是應了那句話,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啊。
王子君想起酒桌上的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甜言蜜語,第二階段豪言壯語,第三階段胡言亂語。看來他們是要進入第三階段了。王子君覺得今晚的酒宴比他想像的要好,主要是他們的客人比他想像的有趣,這麼幾輪酒仗打下來,簡順屏就被歐陽揚突破防線了,心裡莫名的輕鬆了一下。
王子君到衛生間放水了一趟,回到宴席的包間,一不小心看到了一個不該看見的細節:簡順屏正把他的胖手放在歐陽揚的腿上。歐陽揚今天穿的是旗袍,開叉又很高。儘管兩個人還在說說笑笑,但是王子君一下子倒了胃口。儘管他知道這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但是無論如何,這種放任和縱容都是不能任其施為的。
結束的時候,簡順屏說話已經語無倫次了,一手握著歐陽揚的手,另一隻手拍著歐陽揚的白藕,一迭聲的說,歐陽書記,歐陽妹子,哥哥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希望以後有機會還能和妹子一塊喝酒。然後就把歐陽揚的手攥在手心裡不撒手。
歐陽揚笑瞇瞇地邊聽邊點頭,一臉認可的表情,嘴裡卻委委屈屈地問了一句:「簡大哥,簡廳長,反正您是大權在握,妹妹求哥哥的事情你有沒有把握?」
「沒問題,歐陽妹子不管你提什麼要求,哥就回你一個字:沒事兒!哥都答應了,包你滿意喲!」簡順屏痛快地答應著,又握住了不知道何時被歐陽揚抽出去的手,不停的揉搓著,起碼說了十次告別的話,二十次感謝的話,三十次希望哥哥能幫到你的話,這才從包間裡走出來了。
簡順屏明顯喝多了,步履搖晃,走向大廳的路上還見縫插針地扭頭招呼歐陽揚:妹子,給我打電話,我請你喝咖啡。歐陽揚配合的點頭笑著。
王子君感覺到此時的歐陽揚有些站不穩,想攙扶她一下,歐陽揚意識到了他的好意,擺了一下不讓,大概怕影響形象。王子君只好在她身後站著,以防不測。
簡順屏的車開過來了,司機扶著把簡順屏攙進車裡,歐陽揚上前一步,把手伸進車窗再次與簡廳長握別,其黏糊程度讓王子君尷尬之餘,也有點吃驚咋舌,帶有強制性地上前把歐陽揚拉開了。
王子君知道這會兒的歐陽揚確實是醉了,連忙扶住她,同時揮手示意司機過來。歐陽揚卻不肯坐車,歪歪扭扭地向前走,一邊耍賴似的對王子君說,我不要坐車,我要散步,王書記,你陪著我散散步好麼?
王子君靈機一動,對林樹強說,大家都聽見了麼,先把歐陽書記送到家去,我還要陪著她散散步!
林樹強對王子君的話心領神會,趕緊配合著把歐陽揚弄進了車裡。坐在車上,歐陽揚仍然不停地說著含混不清的話:你們別以為我喝多了糊塗了,其實我心裡清楚著哪。好歹咱們今天算是把事情辦成了。
王子君心裡有些不忍,趕緊附和著說,對對,只要您一出手,哪有辦不成的事呢。
就這麼一路附和著,總算把歐陽揚送到家了。這是山垣市有名的富人區,單門獨戶的小別墅。但是,等王子君扶著歐陽揚走進她的家裡,感覺卻有些沉悶。房間裝飾得金碧輝煌,躍層的佈局隱隱的透著富貴之氣。但是置身其中,卻覺得整個家裡空蕩蕩的,沒有一絲煙火氣息。歐陽揚打開精緻的小酒櫃,拿出一瓶洋酒說,來來來,咱們接著喝!王書記,今天咱們交流一下感情,不談工作!
王子君急忙去搶歐陽揚的酒瓶,說歐陽書記你不能再喝了!歐陽揚不依,嘴裡含混不清的說,我沒事,我還沒喝好。小王,你別叫我歐陽書記,我不喜歡當你的書記,你叫我姐!我家裡的人原來都喊我揚揚呢。王子君連忙說,我知道我知道,歐陽書記,不,揚揚姐,您的名字好聽,人也年輕著呢。
歐陽揚咯咯地笑著看了一眼王子君,把手裡的酒一飲而盡,把眼一瞪:我年輕?你撒謊!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就成豆腐渣了。女人是最經不起摔打的,年輕時男人看你就跟打籃球似的,搶著要你,看你老了,恨不得一腳把你踹了甩了!
說著說著,眼淚就順著臉頰淌了下來。王子君一看這陣勢,趕緊把桌上的紙巾拿過來遞給歐陽揚,小心地問:歐陽書記,不,歐陽姐,你沒事兒吧?
歐陽揚笑起來,眼淚混著笑容,很快就把臉上弄成花臉貓了,那無所顧忌的樣子像個純真的孩子,儘管這個狼狽的姿態讓歐陽揚的真實年齡暴露出來了,皮膚顯得鬆弛,眼袋也耷拉下來,但在王子君看來,比平時的歐陽揚可愛多了。
王子君說,歐陽書記,為了工作,您今天真是豁出去了,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咱們團委的工作為什麼有聲有色,跟您這個一把手是分不開的。歐陽揚說,不不不,你弄錯了,我不是這樣的。我為了工作這麼操心費力,也是被逼無奈的。我也想做個相夫教才的家庭主婦,可是我在這方面敗得一塌糊塗了,我老公是一個狠心的傢伙……歐陽揚一頭趴在桌子嗚嗚地哭起來了,後背劇烈的起伏著,像個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似的。
王子君吃了一驚,有些手足無措,他從沒過歐陽揚這般無助的情形。只好輕輕的哄孩子似的說,歐陽書記,別哭,別哭。但是,酒精已經徹底的融化了歐陽揚內心裡冰凍著的心事,傷痛還是如泥漿一般源源不斷地流出來了。
王子君慢慢的聽明白了,原來這個女人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了!這個看上去冷傲美麗的女人,對她的老公百依百順,甚至聽到老公在外面有情人也是忍氣吞聲。沒想到,那個女人居然囂張地找到她家裡來了,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讓歐陽揚少受點罪,趕緊讓位。
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場之後,她跟老公攤牌。哪曾想這男人居然說,你我都是明白人,為了孩子兩個人用不著離婚,互不干涉就行了!這樣的談話讓她絕望到極點,傻傻地在大街上轉悠到下半夜,被一輛車給撞了。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她終於想明白了,她這個樣子是沒法把老公挽救回來的,她開始奮鬥,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我為什麼要當女強人,我不想當,我只想做他的老婆,孩子的母親,問題是,他不給我這個權利,他把我給拋棄了……」
歐陽揚終於哭垮了,衝進衛生間吐得一塌糊塗。吐過之後似乎已經筋疲力盡,王子君把她扶到床上,歐陽揚蜷縮著躺下,像個無人照料的流浪貓一般可憐。王子君去外面給她倒了杯水過來,輕輕的掩上門走了。
王子君匆匆忙忙地走出小區,給林樹強打電話,讓他通知司機過來接他。其實,王子君完全是可以打車走的,但是他偏不,把歐陽書記送家來,他是無法證明他是幾點從這裡離開的。這一點,他得讓林樹強記清楚了,從這個角度考慮,折騰他一下倒是必須要做的事情了。
司機很快就把車開了過來,把王子君送往雜誌社家屬院。臨下車時,王子君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小孫哪,明天早上你去接歐陽書記上班,路上順便的話,可以給歐陽書記捎一份早點過來。司機小孫對王子君的吩咐有些意外,但是仔細一想就聽明白了,這是交待自己在一把手那裡落好呢。臉上便有了感激的笑容,「嗯,我記住了,王書記,您一來,大家都說有干頭了!」
王子君沖司機擺擺手,車子調轉頭就開走了……
王子君坐在辦公室裡,雙眸靜靜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祝嚴陽。而祝嚴陽的神色,也有些鐵青。
「你說的都是真的?」王子君輕輕地敲著桌子,努力地克制著向祝嚴陽問道。
「王書記,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親自去查,勞動廳支持我們的老師究竟是什麼水平,您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個個頭上都頂著高級講師的大帽子,但是肚子裡有幾兩學問,鬼才知道呢。沒有真才實學不說,架子端得一個比一個大,跟二大爺似的!」
祝嚴陽說話之間,又從包裡掏出了一沓發票,往王子君桌上一放,氣咻咻地道:「王書記,這就是那幾位老師這兩天讓我報銷的發票,他娘的,連買雙襪子都要報銷!」
王子君沒有看祝嚴陽送上來的這包東西,儘管他心裡隱隱約約覺得簡順屏不會因為歐陽揚的幾杯酒就能愉快的合作,但是,也沒想到這傢伙居然會這麼幹,派了幾個頭腦尖尖腹中空的傢伙來濫竽充數來了!
「嗯,你先回去,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再想想辦法,很快就會給你答覆!」沉吟之間,王子君沉聲地說道。
祝嚴陽看著臉色慢慢恢復平靜的王子君,本想就此告辭,但是最終,還是忍不住道:「王書記,按照您的要求,我已經開始招收想要學習焊工技術的下崗工人了,到目前為止,報名的學員已經有二百多個了,如果再沒有老師來任教,咱們青年再就業培訓學校的牌子可就徹底的砸了!」
「我知道。」王子君點了點頭,示意讓祝嚴陽先離開。輕輕地吐了一口煙,王子君來到窗前,看來,眼下和勞動廳的技工學校合作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只能選擇另外的路走了。
「咚咚咚!」清脆的敲門聲響起,在王子君答應一聲之後,一身白色休閒衣服的鍾迪紅快步走進了王子君的辦公室,臉色有些急促地道:「王書記,歐陽書記請您過去一趟。」
歐陽揚找自己,何不打個電話過來呢,看著鍾迪紅臉上著急的樣子,王子君心道,莫不是祝嚴陽在給自己匯報了工作之後,又去找了歐陽揚?要真是這樣的話,可想而知,這歐陽揚的心情肯定好不了。
心中念頭飛轉,王子君一面往歐陽揚的房間走,一面輕聲地道:「小鐘,發生了什麼事情?」
「好像是一座援建小學的事情。」鍾迪紅急促的答應了一聲之後,又朝著霍相冉的辦公室走了過去。
當王子君來到歐陽揚的辦公室時,發現除了霍相冉之外,團省委的領導班子已經到齊了,此時,不論是歐陽揚還是孫澤宏,趙元顧,一個個臉色都有點發青。
「歐陽書記,發生了什麼事情?」霍相冉隨著王子君走進了歐陽揚的辦公室,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昨天咱們派往峒侖縣的同志在交流方面有些欠妥當,因為和當地的幹部言語不和,和峒侖縣河溝鄉的一位同志發生了口角,一氣之下把人家的鼻子給打破了,現在河溝鄉派出所請咱們團省委派人把這個同志領回來。」歐陽揚在自己的椅子上一坐,沉聲地說道。
派去調查的人居然跟被調查的鄉政府工作人員發生了衝突,還鬧到了派出所?就是王子君在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也忍不住一愣。
這是怎麼回事呢?峒侖縣的事情,在王子君看來根本就是一件推諉扯皮的小事情,並沒有怎麼在意的,歐陽揚派了辦公室的兩名同志下去之後,王子君也就沒有問過這件事情,現在怎麼會鬧成這樣呢?
「小吳,你們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和人家鄉幹部發生衝突呢?」霍相冉目光掃動之間,就落在歐陽揚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身上,忍不住沉聲朝著那年輕人問道。
這小吳不到三十,圓圓的臉上,此時滿是虛汗。很顯然,他還沒有見到過諸位領導發這麼大的火,此時見霍相冉問他,趕忙道:「霍組長,那些鄉幹部純粹是胡謅八扯,信口開河,說什麼咱們撥下去的資金已經被他們分開用在了全鄉二十多所小學的修補上,事實在那兒明擺著,咱們再窮追不捨,純粹是雞蛋裡面挑骨頭,找刺呢。何宏強實在是氣不過,一時惱火,這才動了手的。」
雖然有點斷斷續續,但是從話語之中的意思,王子君也明白了這件事情的大概。鄉里面有弄虛作假,挪用建學校款項的嫌疑,但是,團省委幹部打了人這件事情就有點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