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夏之交的日頭軟耷耷的,像只掛在樹梢上過了霜的軟柿子懸得邪乎,說不定啥時候就會掉下來,像泥巴一樣鋪開了。
朱鄉長舒服地窩在老闆椅裡,又想起來胡家溝,這個小村此時應該也是草長鶯飛,綠意盎然了。如果沒有那個胡老頭子告狀,自己又怎麼會被鄭紅旗像孫子似的拉過去給團省委的人作檢討呢,而且,那兩個年輕輕的團省委幹部更是可惡,雖然沒說半個髒字,但是每一句話都說得尖酸刻薄,那是拐著彎兒的罵自己呢。
「就說我在開會,沒空接見,讓他先回去!」朱達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趕蒼蠅一般地說道。
通訊員很是機靈,知道朱鄉長這段時間討厭胡家溝的村長,當下也不敢多言,快步的朝朱達長辦公室外面走了出去。
「叮鈴鈴……」
清脆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心情有點不爽的朱達長順手拿起電話喂了一聲,就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像鋼槍一般的站直了,整個人就像一個隨時待命的戰士一般:「鄭縣長,我就在鄉里,歡迎領導蒞臨河灣鄉檢查指導工作!」
電話那頭的鄭紅旗又隨意說了兩句,就掛了電話,可是放下電話的朱達長卻以比兔子還快的速度跑到黨政辦,親自交待他們趕快下通知:所有的包村幹部火速下村,其他機關幹部抓緊對鄉院的角角落落來個衛生大清除,不得有誤!
一時間,整個鄉政府在朱鄉長的調動之下,快速的忙活了起來,而那上縣裡開會的黨委書記,也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開車從峒侖縣城趕了回來。
一個小時之後,鄭紅旗來到了河溝鄉,朱達長和鄉里面的班子成員一字排開,規規矩矩地站在大門口迎接鄭縣長的到來。
「鄭縣長,您老來我們河灣鄉檢查工作,這是對我們河灣鄉極大的肯定和鞭策啊,我這心情有點激動,您快裡面請!」朱達長在一把手書記和鄭紅旗握手之後,就滿臉笑容的對鄭紅旗說道。
鄭紅旗朝著朱達長笑了笑,目光就落在新建的辦公樓上:「袁書記,朱鄉長,你們鄉里的政府辦公樓建設的不錯,在全縣二十多個鄉鎮中,你們可是蠍子的尾巴獨一份啊。」
河灣鄉的一把手袁書記是老資格的鄉黨委書記了,再幹上一任也就到屆了,雖然對鄭縣長很是客氣,但是正所謂無慾則剛,因為沒有了提拔慾望,對官場裡的很多事也就看淡了,因此,對鄭紅旗的靠攏明顯比不過朱達長。此時聽到鄭紅旗的稱讚,就將目光看向了朱達長,示意他陪著領導說話。
朱達長本來就不準備謙讓,此時見老袁這般的表現,主動給他騰出密切聯繫領導的空兒來了,心思越發地緊迫了:「鄭縣長,我們鄉里能蓋起這座辦公樓,那也是咱們縣裡領導的結果,沒有縣政府的正確領導,我們鄉里的經濟也不可能發展的這麼快啊。」
儘管鄭紅旗知道這朱達長說話向來是摻了大半水分,但是鄭紅旗仍然很高興。在一眾人的擁護之下進入了辦公樓的小會議室。在聽取了河灣鄉的工作匯報之後,這才對朱達長道:「老朱啊,咱們現在是關起門子私下裡說話,你們那個胡家溝小學的事情,我看也該想想辦法了,就算蓋不了樓房,至少也得弄幾間像樣的平房,好歹有個交待呀。」
「謝謝鄭縣長關心,會後我們就開個班子會,抓緊研究研究,把這件事擺下重要議事日程,您儘管放心好了!」朱達長心裡雖然對這件事情腹誹不已,但是嘴裡卻是笑吟吟的答應道。他知道,這件事情鄭紅旗也就是這麼一提,不用太當真的。那省團委來調查此事的副書記都讓自己擺平了,鄭縣長再來折騰自己有什麼意思呢。
鄭紅旗看著朱達長笑嘻嘻的臉,心中暗道,可能自己小心得有點過分了,這件事早已經過去了,自己再緊揪住河灣鄉不放,反倒顯得囉嗦了。心中念頭轉動之間,鄭紅旗接著道:「我相信你們河灣鄉班子的戰鬥力。」
對這件事做了一個結尾之後,幾個人的話題就轉移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幾個鄉里面的領導對鄭紅旗可謂是極盡吹捧之能事,其中宣傳委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同志,之所以留她下來,那就是在領導們面前烘托氣氛的。
「鄭縣長,要說您呀,也是運氣的事兒,要不是您當年被耽誤了兩年,哪裡輪得著那年輕的小伙子在您面前擺架子喲,我可是聽說了,那個團省委副書記被您耍猴兒似的,哄得他團團轉,牽著鼻子走了,讓他向東他不往西,讓他攆狗都不打雞喲!」
這宣傳委員的話,可算是掏准了鄭紅旗的耳朵眼兒,鄭紅旗哈哈大笑道:「哎喲,柳麥穗柳委員,你這張嘴可不能亂說喲,傳出去以為我野心勃勃呢。其實啊,能到今天這個位置上,我也心滿意足了,以後這都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另外,團省委那位年輕的領導可不是被我們耍的團團轉,人家那是理解我們基層的同志不容易,知道麼?」
「對對對,還是領導您高瞻遠矚,站的高,看得遠哪。」已經三十多歲的柳麥穗做出一副知錯的模樣,讓在座的男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談完工作,也差不多到了飯點,食堂裡早就為領導的到來準備了豐盛的伙食。鄭紅旗在前呼後擁之下,說說笑笑地朝著那裝修一新的單間走了過去。
河灣鄉雖然經濟一般,但是山貨卻是應有盡有,種類齊全,食堂的兩位大師傅更是在鄉領導的吩咐之下,拿出了全身的武藝,滿滿登登的整了一大桌。桌子中間,一隻河灣鄉的特產茶香雞更是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鄭紅旗也不是第一次來河灣鄉了,光看看飯桌正中的茶香雞就知道,河灣鄉政府食堂弄出來的這桌飯是頗費了一番功夫的。這裡的雞一般是散養在農戶家後邊的空地裡,吃的是剩菜剩飯,雞味不錯;而茶油則是一種喬木籽仁搾出的食用油,香氣濃郁但無油膩口感。待油小滾時,雞以竹枝橫架於鍋上,以茶油、鹽等混合抹在光雞內外,頻頻以小勺澆至僅熟,雞本來就用調料醃過的,茶油與香料味糾纏在一起,成色金黃,芬芳四溢!
只是,這種烹飪的方法是頗需要耗費一番功夫的,每每得花上兩三個小時。從朱鄉長吩咐了之後,食堂裡的大師傅就忙得滿頭大汗,手腳不連地,這才在開飯的時間把這道特色菜給弄出來了,光看看那色成、那氣味就知道,這茶香雞的皮是脆的,肉是滑的,骨是香的,一上桌,就叫人停不了筷子了!
以鄭縣長為中心團團圍坐之後,酒場就正式開始了,因為鄭紅旗放開了量,所以大家吃得熱火朝天,十分的盡興。
就在鄭紅旗津津有味地夾了一塊茶香雞吃得盡興的時候,他秘書包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小秘書不敢怠慢,趕緊將手機掏出來跑到外邊接通了,就聽電話那頭傳來了縣委辦主任有些急躁的聲音:「小馬,鄭縣長在不在?」
秘書聽到主任的問話,不敢怠慢,趕緊向鄭縣長匯報了一聲,就將電話交給了鄭紅旗。正吃得高興的鄭紅旗一聽是縣委辦主任,神情更加的放鬆,接過電話,嘴裡就笑呵呵地道:「於主任,吃飯了沒有,要是沒有就開車過來,河灣鄉整的茶香雞味道獨特,很不錯。」
「鄭縣長,您在河灣鄉?!」於主任在電話裡顯得有些大驚失色,也顧不得客氣,就直截了當地說道:「鄭縣長,剛才市委米書記親自打電話,就河灣鄉的事情將咱們李書記劈頭蓋臉的熊了一頓,說市紀委已經派人過來了,準備在一天之內,將河灣鄉挪用建設學校資金建設辦公樓的事情查清楚,還說,讓李書記和您一起,到市裡給他當面把這個情況解釋清楚了。」
於主任的話,就好似機關鎗一般急促,但是這急促的聲音傳到鄭紅旗的耳中,卻好似雷霆霹靂一般,讓剛才還吃得津津有味的鄭紅旗登時呆在了那裡。
「於主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河灣鄉的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他們團省委的副書記也來了,對這件事情也沒有追究什麼,咱們市裡這是幹什麼?這不是明擺著胳膊肘往外拐麼!」靜了靜心神的鄭紅旗,急聲的朝著電話那頭分辯道。
正在喝酒的朱達長等人一看到鄭縣長都變了臉色,趕緊將酒杯放下來了。現在又斷斷續續地聽到涉及河灣鄉和市裡的事情,一個個面面相覷,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作為鄉長的朱達長,此時更是如坐針氈。
「什麼算了,我的鄭縣長喲,這可不是咱們市裡非要折騰咱的,而是人家要通報咱們信梓市呢,準備在即將召開的全省關心下一代工作會議上,給咱們信梓市亮個大黃牌!你說,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米書記他能不急麼?」
於主任說話之間,聲調更小了一點兒,壓低了聲音道:「我聽市委辦公廳的一位副秘書長說,米書記在聽說這個消息之後,當即就把電話打到了團省委,向人家團省委書記興師問罪了,可是人家拿這件事情說事,三兩句話就把咱米書記說得啞口無言了!米書記那麼一個好面子的人,你說這種事情,他怎麼會跟咱們輕易罷休呢!」
於主任後面說的什麼,鄭紅旗已經聽不進去了,他腦子裡閃現的,已經變成了那個團省委的年輕副書記來到峒侖縣時的情形,那位年輕的副書記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好像很是隨和,他鄭紅旗說天黑,他立馬就把眼睛擠住了;他一說天晴,他就說臉被頭頂的大太陽曬傷了!你說,這麼一個隨大流的年輕孩子,怎麼就裝得那麼像呢?現在看來,這傢伙可能什麼都看出來了,就是不想跟自己耗費功夫而已。
如果人家從省裡找人來峒侖縣調查,麻煩不說,而且還會受到各種各樣的外力阻撓,而現在,人家根本就不用動手,只是用一個表彰決定,就把市裡逼得主動給人家弄一個交代了,這種既省事又能以最快速度達到目的的手段,自己怎麼就沒看出來呢?想想這河灣鄉宣傳委員柳麥穗剛剛還吹捧自己有本事呢,鄭紅旗就覺得臉上發熱。跟這個年輕娃子這種後發制人的手段相比,豈不是小巫見大巫了?
「鄭縣長,出了什麼事情了?」朱達長看著鄭紅旗陰晴不定的臉,雖然知道現在問可能會碰釘子,但是心裡很是忐忑的他,還是不自覺地問出來了。
「怎麼了,你們做的好事,讓我給你們擦屁股了!」鄭紅旗一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之上,手指一指朱達長道:「你們把建學校的錢挪用建成了辦公樓,真是好大的膽子,現在市委米書記親自批示,要徹查此事,你們有什麼話,還是留著給市紀委說吧。」
市紀委?朱達長的腦袋嗡的響了一下,差點暈了過去。他看著就好似一個發狂猛虎一般的鄭紅旗,小聲地問道:「鄭縣長,這件事情那位王書記不是不再追究了麼?」
「朱達長,你豬腦子不是,什麼叫做人家不再追究了?人家那是嫌咱們水平低,根本就不跟咱們玩了!」鄭紅旗說話之間,頹然坐在了椅子之上,但是他那句根本不跟咱們玩的話,卻如當頭一棒,一下子把在座的眾人給敲醒了!
……
「老霍啊,要我說,這件事情還是算了吧,要不,就讓小王請你吃一頓就算了,大家以後還得在一個鍋裡攪馬勺,你們兩個鬧大了還怎麼共事啊?得饒人處且饒人嘛。」孫澤宏坐在霍相冉的辦公室之中,懇切地說道。
霍相冉靜靜地看著孫澤宏,眼中閃爍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他端起自己那滿是煙氣的茶水喝了一口道:「孫書記,嘗嘗我這茶怎麼樣,這可是我們家老爺子在南邊的一個老部下給他送來的,讓我給順手牽茶打秋風了!」
孫澤宏看到霍相冉端起的水杯,也跟著喝了一口,和霍相冉打了幾年交道的他知道,霍相冉口中的老爺子並不是他老爹,而是那位有著泰山之力的岳父大人。
雖然不是很懂茶道,但是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之氣還是撲鼻而來,孫澤宏知道這茶葉確實很不錯。不過此時他來可不是光為了喝茶,跟著霍相冉又喝了幾口茶之後,就將茶杯放下來了。
「老霍,這茶真不錯,我可是第一次喝到這麼好的茶葉。」孫澤宏應付了一句,就話鋒一轉道:「小王還年輕,是個小兄弟,我看這件事情,還是讓他請客一下算了吧。」
「老孫,不是我不給你面子,這件事情是他非要跟我爭的,我要是退縮了,豈不是讓人看扁了?再說了,這件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如果我言而無信,那人家就該對我背後指指點點了!我就是這脾氣,定下來的事情,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老孫哪,你就不用再操心了!」霍相冉也放下茶杯,滿臉正色地說道。
看著霍相冉不容置疑的模樣,孫澤宏長歎了一口氣,知道再勸也是徒勞無用,也不再勸說什麼,而是話鋒一轉,說到了其他事情上。兩人因為前面的話題不是太合拍,所以說了幾句之後,也就散了。
霍相冉依舊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喝茶,對孫澤宏的離去只是意意思思的送了送,當然,他這種敷衍了事的相送,是根本看不到孫澤宏在離開他辦公室後臉上掛著的那一絲得意笑容的。
時間過的很快,尤其是對得意的人來說。隨著孫澤宏的離去,霍相冉的辦公室裡也清淨了下來。喝著茶處理了幾件事情之後,眼看天色就要過午了。
去哪吃一頓呢?想到自己家裡絕對不會給自己準備飯的情形,霍相冉就搖了搖頭,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他霍相冉雖然因為娶了一個好老婆而扶搖直上,但是因此而付出的代價,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明白的。
幸好,這些事情,也不需要人明白,搖了搖頭的霍相冉,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就朝著門口走了出去。
因為已經到了下班時間,所以不少團省委的幹部都朝著大門之外走,在看到霍相冉之後,這些人就開始朝著霍相冉熱情的打招呼。對於這些招呼,霍相冉的回應比之以前也熱烈了許多。
「領導,今天上午定了沒有,要是沒有定,不如就給我個機會,讓我跟您嘮嘮如何?」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林樹強快步的來到霍相冉的身旁,笑吟吟的朝著霍相冉說道。
林樹強不是一個好東西,這一點霍相冉是知道的,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霍相冉沉吟之間,就沉聲地說道:「已經定了地方了,謝謝樹強主任的邀請。」
「嘿嘿,看來我是慢了一步,不過領導,我請您您沒時間,今天晚上您請客的時候,可不能少我一個位子啊!」林樹強絲毫沒有因為被拒絕而露出惱怒之色,說話之間,還朝著霍相冉擠眉弄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