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化進程促使鄰里關係發生了變化,當形形色色的人從四面八方搬進這個小區的時候,曾經「一街共煙霞」的親熱街坊,也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陌路人。在鴿籠般的樓房裡,似乎永遠只有鐵門對鐵門。某個小區裡來幾個陌生人,小區的居民並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生活節奏的加快,已經耗盡了大家的精力,哪裡還有心思操心別人家的生活。
因此,當二號樓中單元四樓西戶亮起燈的時候,大多數的人也就是看上一眼,然後就按部就班的忙活自己的事情了,渾然不覺這突然亮起的燈有什麼異常。
「哥,你怎麼來了?」鄭嘯楠比起剛被抓時更瘦了,一看哥哥來了,明顯吃了一驚。
平日裡總是西裝革履的鄭嘯棟,此時穿著一身最普通的運動裝,腳下的皮鞋也換成了省內一家半死不活的老鞋廠專門針對人民群眾生產的運動鞋。如果不是熟悉的人見到他,根本就認不出來這就是在羅南叱吒風雲的鄭嘯棟。
鄭嘯棟對於鄭嘯楠,儘管內心裡有一千個不滿,但是畢竟血脈相連,歎口氣,還是伸出手去摟了摟鄭嘯楠:「這些天怎麼樣?」
「哥,我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吃能睡,看守所的那幫小子雖然不敢把我放了,卻也不敢把我怎麼樣!」鄭嘯楠說到這裡,捶了捶自己的肩,若無其事地說道:「哥你看,我比進去之前還壯實呢。」
「沒吃虧就好。」鄭嘯棟看了弟弟一眼,走到窗前,下意識的往下瞅了一眼,低聲道:「現在整個羅南市都在找你,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過兩天我讓人把你送出去!」
「出去?哥,你不能讓我走哇。那從今往後,我豈不得隱性埋名四處漂泊啊,哥,這種日子我受不了!再說了,這姓王的這麼整咱兄弟,不給他個好看,我不甘心哪!」鄭嘯楠蹭的一下站起來,壓抑著沖哥哥質疑道。
鄭嘯棟看著鄭嘯楠張牙舞爪的樣子,原本被兄弟親情壓下去的怒氣,在這一刻突然爆發,伸手甩了鄭嘯楠一巴掌。
「給姓王的好看?你憑什麼給姓王的好看?!姓王的是市委書記,現在不是咱們能得罪起的!我告訴你,你必須得聽哥的,老老實實的給我出去躲一陣子。等姓王的調離羅南市之後,哥會想辦法把你弄回來的。」
鄭嘯棟的一巴掌,把鄭嘯楠從瘋狂中打醒了,看著臉色有些猙獰的哥哥,聲音低了幾分:「哥,我這也是為了你,如果任由這姓王的折騰下去,遲早會針對你的。」
「針對我能怎麼樣?沒證據他是抓不住我的。再說了,牽一髮而動全身,打斷骨頭連著筋。到他想抓我的時候,我無所謂,自然會有人不願意!」鄭曉棟說的很是堅決,但是從他緊握的拳頭之中,鄭嘯楠還是看出了一絲顫抖。
對於自己的哥哥,鄭嘯楠太瞭解了,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哥哥絕對不會露出膽怯的樣子。可是現在,哥哥顫抖的手掌,已經說明了一切。
鄭嘯楠不再說話,沉吟了一會之後,又輕聲地問道:「哥,咱爸還好吧?」
「嗯,家裡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在呢。」鄭嘯棟說話之間,用手拍了拍鄭嘯楠的肩道:「出去之後,一切靠自己。多留個心眼兒,不能被別人當槍使,關鍵時刻,沒有人是你的救世主!知道麼?」
鄭嘯楠點了點頭,眉頭緊鎖,眼裡閃過一絲凶光。不過這個細微的變化,鄭嘯棟並未察覺。
「嘟嘟嘟!」
手機的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正沉浸在兄弟分離之中的鄭嘯棟,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沖鄭嘯楠揮揮手,示意他不要說話,這才把電話接通了:「陸書記,我是鄭嘯棟。」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鄭嘯棟的臉上露出一絲暴虐之氣。不過他的聲音,卻依舊平靜無比:「陸書記,嘯楠是我親弟弟,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直被關著吧。」
「我知道這事怎麼解決,您放心,就算米樺霖有土行孫的本事,把整個羅南市挖地三尺,也休想把嘯楠挖出來!」鄭嘯棟的聲音低沉而充滿了自信。
不過,電話那頭的人好像並不領情,鄭嘯棟臉上閃過一絲不快,冷笑一聲,又言辭鑿鑿的保證道:「陸書記,您放心,就算我死了,也是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絕對不會牽涉到您的。」
說完這句話,鄭嘯棟就面無表情的掛斷了電話。隨手把手機裝進口袋,忽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髒話:「他娘的!真不是個玩意兒!」
新的一天,陽光照耀下的羅南市風光依舊。各自忙著自己手中工作的人,在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穿梭著,汽車的鳴笛聲和坐在家長自行車後座上孩子的笑聲,在街道上不斷地迴盪。
忙的人來去匆匆,但是那些有閒暇的人,卻開始在公園裡聚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又開始在小樹林裡迴盪。
作為羅南市的行政中心,市委市政府大院隨著進進出出的車,再次開始了它一天的忙碌。
作為羅南市的市委書記第一秘,董智濱的辦公室內,此時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這些羅南市的頭頭腦腦聚集在王子君的辦公室外,等著向剛剛歸來的市委書記匯報工作。
「王書記,您這次可是給咱們羅南市辦了一件大好事,新聞剛一播出來,咱市裡就有不少地方在放炮呢。」李貴年坐在王子君的辦公室裡,滿臉笑容的大聲說道。
對於李貴年的到來,王子君表現的很是謙虛,他笑了笑道:「李市長,這山羅高速的事情是咱羅南市委市政府共同努力的結果,你把這成績都給我戴頭上,可是把我給折煞了!」
「王書記,您這話說得就太謙虛了。這功勞不是您的是誰的?很明顯的事兒嘛!」李貴年雖然心中另有想法,但是一大早就來到王子君辦公室示好的他,自然不能讓自己的一番心思給白費了。
對於李貴年的來意,王子君心裡也明白,此時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戳破它。在他眼裡,這李貴年就是牆頭草一般的存在,但是現在,畢竟這根牆頭草正向自己的方向搖擺,這本身也是個不錯的現象。
「王書記,昨天不知道您回來,不然的話我說什麼也得去機場接接您。這事都怪老關,吃飯的時候非得喝點酒說是給咱們羅南市慶祝慶祝,一下子給我倒了三大杯,我一高興,就喝懵了!」李貴年一邊說話,目光一邊朝著王子君看。
「關市長那個人我雖然沒有怎麼打過交道,但是愛喝酒還是聽說了。你跟他喝酒,喝懵不喝趴,已經是本事不小了。」王子君笑著,好像對關市長的灌酒和李貴年同仇敵愾一般。
王子君的態度讓李貴年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看著王子君臉上淡定從容的表情,李貴年又有點鄙視自己。這麼腆著一張臉巴結這個年輕人,是不是有點太窩囊了?就算自己昨天沒有去機場接他,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今天自己就賤賤的來到他的辦公室,滿懷歉意的向他解釋呢?
「王書記,對於東埔市的經貿洽談會,省裡要求咱們各地市都要搭建一個上千平方以上的展台,現在離洽談會開始也沒有多少時間了,您看咱們市……」
李貴年的問題,並沒有直接說完,而是頓在了這句話最為關鍵的位置,等著王子君表態。
王子君笑了笑,不想和李貴年浪費口舌,而是笑了笑道:「洽談會本來就是一件好事,既然省裡面有要求,那咱們羅南市就盡快落實吧。」
「落實是該落實,可是這樣拿著咱們的錢給人家東埔市裝點門面,咱們豈不是太吃虧了?」李貴年雖然知道這件事情根本就不能反對,但是從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對這種情況很是不喜歡。當然,王子君能站出來反對最好。
王子君朝著李貴年看了一眼,這才笑著道:「洽談會的地址雖然是東埔市,但並不是說這次洽談會的一切結果,都是他東埔市的,只要咱們準備得充分,相信同樣能夠在洽談會之中招攬一些項目回來。」
「但願如此吧。」李貴年的聲音不高,很顯然他對於在洽談會上弄出點好處的事情,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就在兩人說話之際,有人在外面敲門。王子君說了一聲請進,就見市委副書記陸玉雄快步地走了進來,他朝著王子君和李貴年笑了笑,然後沉聲地道:「王書記、李市長,本來我是想要等你們兩位談完再過來,但是事情實在是有點太過緊急,不能耽誤。」
李貴年看著目光只看著王子君的陸玉雄,嘴角動了動卻是沒有開口。王子君朝著一邊的座位一指道:「玉雄書記,坐。」
「王書記,弟弟犯罪,抓不到弟弟在完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抓哥哥,我認為這種連坐的方式,不應該出現在咱們羅南市,更不應該成為某些人因為工作不力而想要挽回的墊腳石。」陸玉雄剛剛坐下,就沉聲的朝著王子君說道。
陸玉雄的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是王子君還是明白了,他說被抓的人是誰。看著陸玉雄臉上有點發黑的神色,王子君笑道:「玉雄書記,你說的哪件事情?說來我聽聽!」
「王書記,本來今天金而本公司要來咱們市和鄭嘯棟進行合作的協商,我這什麼都準備好了,可是公安局那邊卻將要談判的人給帶走了,你說這讓我怎麼跟人家去談。」陸玉雄目視著王子君,不滿地說道。
王子君看陸玉雄情緒有點激動,腦子裡念頭飛快的閃動。陸玉雄和鄭嘯棟的關係親密,這幾乎是眾所周知的事情,而現在事情到了這種程度,陸玉雄依舊在為鄭嘯棟說話,難道他就不避避嫌麼?
「讓鄭嘯棟協助調查,是我同意的。」王子君稍微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任何一個公民,都有協助公安機關做好案件調查的義務。」
「可是王書記,這個調查,就不能晚一點麼?現在金而本公司的項目,可是在關鍵時候。」陸玉雄目視著王子君,接著道:「王書記,為了這個項目,咱們招商局的同志可是費了不少力氣,眼看就要談成了,如果就這麼談崩了,豈不是前功盡棄,對於咱們羅南市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王子君看著陸玉雄的神情,目光看向了李貴年道:「李市長,你怎麼看?」
「王書記,公安部門讓鄭嘯棟協助調查,我覺得沒什麼錯,但是現在金而本公司的合作,也是咱們羅南市的重點項目,我覺得如果這兩者能不衝突,最好還是兩者兼顧的好。」李貴年在猶豫了一下之後,輕聲地說道。
對於李貴年這種兩面討好的回答,王子君輕輕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問問公安局的同志,看看鄭嘯棟在這件事情上涉及多深,是不是適合和金而本公司進行談判。」
王子君說話之間,就撥通了董智濱的電話,讓他通知政法委書記宋益民和市公安局長米樺霖來自己的辦公室一趟。
一大早,米樺霖就在董智濱的辦公室等著了,因此接到王子君的吩咐之後,米樺霖就來到了王子君的辦公室。此時的米樺霖走起路來雖然依舊乾淨利落,但是眼裡的血絲卻是透著一絲絲的疲憊。
王子君朝著米樺霖擺擺手,示意米樺霖坐下道:「樺霖局長,鄭嘯楠的蹤跡找到了沒有?」
米樺霖在見王子君之前,心中也充滿了忐忑。雖然他在圈子裡也算是王書記的人,但是現在捅了這麼一個婁子,他的心裡還是有點冒汗。
「王書記,正在調查。」沉吟了一下的米樺霖,低聲的對王子君說道。
王子君目視著米樺霖,沉聲地道:「出了這種事情,教訓是深刻的。作為公安局長,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不但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抓捕逃犯,更重要的是在全市範圍內,對一些潛在的不穩定因素進行一次全面徹底的拉網式排查,務必把全市安定團結的大局維護好了。」
米樺霖聽著王子君的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雖然王書記說自己有責任,但是並沒有一棍子將自己打死,這對於米樺霖來說,就是一個最大的安慰。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宋益民敲門走了進來,他看著坐在房間之中的四人,朝著王子君打了一個招呼,就在米樺霖的旁邊坐了下來。
「宋書記你來的正好,我這裡正有一件事情需要問你,現在是不是有證據證明鄭嘯棟和鄭嘯楠的潛逃有關?」
宋益民朝著米樺霖看了一眼,然後沉吟道:「王書記,就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昨天鄭嘯楠潛逃的時候,鄭嘯棟正陪著他父親在省醫院檢查身體。」
「另外我們請鄭嘯棟過去,主要是請他協助調查。」
米樺霖聽宋益民說到這裡,手掌握的就有些緊。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
王子君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道:「既然沒有證據,那就不要把正經的事情耽擱了。這樣,鄭嘯楠的案子,米局長你進一步深入調查,需要鄭嘯棟協助的時候,就請他去協助調查。如果今天沒有什麼必要的事情,就讓他協助招商局的同志,把金而本公司的談判進行完了。」
陸玉雄的臉依舊黑著,和王子君談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之後,就和李貴年一起離開了王子君的辦公室。
「王書記,這件事情,鄭嘯棟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如果不是他,在羅南市,又有誰能把他弟弟從醫院裡弄出去?」米樺霖等房間裡只剩下兩人之後,沉聲的朝著王子君說道。
王子君目視著米樺霖,沉聲地道:「鄭嘯棟有嫌疑,這個我也知道,相信很多人都會這麼想。但是我問你一句,你有證據麼?」
米樺霖的神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如果有證據的話,他早就按照程序申請對鄭嘯棟進行拘捕了。但是鄭嘯棟這件事情做得很是嚴謹,一時間市公安局根本就沒有任何的證據。
「王書記,米局長也是著急,今天一上班,省廳那邊就打來了電話,將咱們市局的工作,狠狠地批評了一通。」宋益民和米樺霖關係不錯,此時見米樺霖被王子君給批評了,趕忙幫著米樺霖說話道。
王子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道:「米局長,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在有些事情上,你不能感情用事,你現在應該站在公安局長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是,王書記。」米樺霖從辦公桌上站起來,沉聲地說道。
「嘟嘟嘟!」
電話的鈴聲,這個時候在房間中響起,王子君的辦公室中放著好幾部電話,現在響的是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他看著來電的號碼,輕聲地道:「您好,我是王子君。」
「王書記您好,我是趙田澤。」電話那頭,平靜的聲音輕輕地傳來,聲音之中,還帶著一絲的笑意。
「趙書記您好。」王子君聽到打電話人自報身份,趕忙笑著說道。
雖然王子君和趙田澤這位省政法委書記打交道的時間不多,但是對於這位省委常委,還是保持著必要的尊重。向趙田澤問好的同時,腦子裡也思索著趙田澤打電話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