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依舊能夠聽到稀稀落落的鞭炮聲。徹夜狂歡的人們剛剛進入夢鄉,只是,這種放縱的生活,向來不屬於老年人。
清晨醒來,就覺得渾身上下充滿了輕鬆。大年初一,新年伊始,這不但意味著他可以輕鬆一下,更代表著一個新的開始。
一個讓人期待不已的開始。
泡了一壺茶,林澤遠悠然自得的喝起茶來,無數的念頭在腦子裡閃爍。儘管這些念頭經過了多次捋順,但是此時在腦子裡,依舊是盤旋不斷。
「老林,穎兒昨天晚上沒回來?」林夫人慌裡慌張地推開書房的門,大驚失色的對林澤遠說道。
林澤遠放下茶杯,淡淡地道:「穎兒還年輕,她總要有自己的生活,昨天又是除夕,徹夜狂歡的人多了。穎兒出去玩玩也未嘗不可,你還擔心誰把她給騙走啊!」
對於林澤遠的漫不經心,林夫人顯得很不高興。她才不管林澤遠現在的職位呢,一把將林澤遠跟前的小茶杯奪走,不滿的抱怨道:「穎兒現在這個樣子,還不是你慣的?要是你多管她一點,她怎麼會……」
說到這裡,林夫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眼圈兒也紅了起來。對於和自己相濡以沫的老伴,林澤遠一向充滿了包容,拿出杯子倒了一杯茶遞給老伴,柔聲的安慰她:「剛沏好的茶,你嘗一嘗。」
看老伴還要抹淚,林澤遠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你別著急,我現在就給穎兒打電話,看看她在哪兒,讓她趕緊回家行不行?」
老伴這才把茶壺還給他。看老伴的模樣,林澤遠知道這個電話不能不打了。電話響了兩聲之後,就聽裡面傳來了女兒的聲音:「爸爸,我半小時之後就回家。」
林澤遠說了句好,就掛了電話,他這種態度又引來了老伴的不滿。還沒等林澤遠把電話放好,林夫人就嘮叨道:「你看看你,對穎兒就這麼不管不問,任其發展,你就忍心看著她這麼下去啊……」
林澤遠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殺伐決斷,但是唯獨面對自己的老伴,卻是沒有半點脾氣。
「奶奶……」稚嫩的聲音在書房外響起,林夫人趕緊擦擦淚痕,寵愛的打開房門:「哎喲賽賽,小寶貝兒,奶奶在這兒呢,你怎麼醒這麼早啊乖乖?」
「賽賽想找奶奶玩,就醒了。」
「好,好,奶奶就等著賽賽醒呢,給我家賽賽煮餃子!」
看著老伴帶著賽賽離開,林澤遠不由得笑了一下。暗道這還真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在家裡,也只有這個伶牙俐齒的小賽賽,能管得住這個越來越喜歡嘮叨的老伴了。
電話鈴聲,不斷地響起,都是一些故舊下屬拜年的電話。當然,能在這個時候給林澤遠打電話的,都是跟林澤遠關係不一般的人。
接了幾個電話,一個小小的身影就跑進了屋子裡。穿著一身小胖熊睡衣,小姑娘一臉委屈的扎進了林澤遠的懷裡:「爺爺,我媽媽去哪兒了?我要找媽媽嘛!」
林澤遠寵愛的把小賽賽抱起來,哄著她:「媽媽知道小賽賽喜歡吃零食,一大早起來去買零食了!」
「爺爺昨天不是還說過年了,超市裡的叔叔阿姨都回家過年了嗎?」小賽賽歪著腦袋質疑道。
林澤遠趕忙道:「那個……那個有些超市的叔叔阿姨又回來上班了。」
「爺爺,我想我媽媽,你給我講個故事我就不想了。」小賽賽往林澤遠的懷裡拱了拱,眼裡已經噙滿了淚花。
林澤遠大為心疼,趕緊哄道:「好,爺爺給賽賽講故事,咱們講著講著,媽媽就回來了……」
故事仍在繼續,小賽賽聽的迷迷糊糊的又睡著了。小姑娘長得眉清目秀,眉宇之間太像他的林穎兒了,但是有一點林澤遠不得不正視,這小姑娘長得那麼像他!
這一發現讓林澤遠如坐針氈,心亂如麻。林穎兒從小一直很聽話,作為一個高官的女兒,林穎兒從來都是被注目的焦點。可是,讓林澤遠萬般欣慰的是,女兒的言行舉止都特別像他,舉止謙和,清雅持重。在他的同事圈裡,穎兒幾乎創造了一個奇跡,她一直在好好讀書,在國內讀完又讀到國外去了。
女兒帶著賽賽回來時,林澤遠只是看了一眼這個小姑娘就明白了,那一刻林澤遠有些衝動,浸淫官場多年,處在他的位置上林澤遠每天閱人無數,以他犀利的眼力,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這小姑娘的來歷呢?一想到這些,林澤遠的心臟就抽搐似的縮緊了。他不想讓他的寶貝女兒一直委屈下去!
「咚咚咚!」
輕輕的敲門聲,從外面傳了過來。林澤遠懷裡昏昏欲睡的小賽賽,立馬從林澤遠的懷裡下來了,喜不自禁地喊著:「是媽媽,肯定是媽媽回來了!」
林澤遠看著小賽賽歡快地跑了出去,也跟著走了出來。小賽賽雖然興奮,但是個頭還是夠不著別墅的房門,林澤遠緊緊地跟在後面,把家門打開了。
林澤遠見穎兒推門進來,頭髮還蓬亂著,完全不是她平時的一絲不苟和清清爽爽了,老伴已經從廚房裡出來了,把手裡的鍋鏟扔到桌子上,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穎兒,你昨晚幹嘛去了……」
林澤遠趕緊暗暗扯住老伴,因為老伴的聲音已經響亮激動到足夠讓家裡的小保姆聽見了。林澤遠看出來女兒的眼神裡有一些他過去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譬如說義無反顧,毅然決然。
林穎兒說:「媽媽,你先去做飯,我回頭再你說,我有點事要跟爸爸談談。」
林夫人努力把一切忍在肚子裡回廚房了。林澤遠很快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緊走幾步,跟在他的林穎兒後面!林澤遠的手下意識的揚起來,好像想要抓住什麼,又放下了。這是林澤遠無法改掉的一個習慣。他在心情震撼之時總會下意識地做出這種動作。儘管這樣的結果是他事先已經預料到的,但是看到這個人真實地站在他的眼前,林澤遠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被揪疼了。
他無法想像這個人今天要來告訴他,幾年前,他已經把他林澤遠的寶貝閨女變成了一個婦道人家,然後帶著這個小賽賽在異國他鄉孤苦無依的生活了那麼長時間。他怎麼可能容忍他!
王子君來林澤遠這裡的時候,心裡忐忑不安。雖然林澤遠一直對他不錯,但是這種仕途上的提攜或者生活中的眷顧,跟這件事根本無關。
「林書記,新年好。」王子君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規規矩矩的給林澤遠拜年。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小賽賽已經跑到了林穎兒的身邊,伸著兩條細細的手臂,讓媽媽抱抱。
雖然最多的注意力還是放在林澤遠的身上,但是看著可愛的小賽賽,王子君覺得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地方被戳中了,身體顫抖了一下,還是將那絲情感壓抑了下來。
林澤遠看看王子君,很奇怪地笑了一下。他突然而笑,笑得有些澀澀的:「子君什麼時候來京裡了?」
「就這兩天。」一邊走進客廳,王子君一邊朝林夫人問好:「阿姨新年好。」
林澤遠看著熱情相讓的老伴,下意識地搖搖頭,他讓王子君在客廳裡坐下,然後淡淡地說道:「你今天來的夠早。」
王子君來之前預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林澤遠待自己還是一如往常,有那麼一瞬間,王子君覺得如釋重負。
但是很快,他就沒那麼輕鬆了。林澤遠是那種心思縝密之人,估計在自己坦承真相之前,他會一直裝聾作啞的。他不說不代表他看不出來端倪的。如果連這點小事情都看不出來,林澤遠還憑什麼領導那麼多人在他的麾下工作。
他嚴謹的朝林澤遠笑了笑,然後一語雙關地說道:「做錯了事難免心虛,還是早些來比較好。」
林澤遠還沒說話,端茶過來的林夫人已經笑著把話接過去了:「子君哪,你能做錯什麼事喲,我經常跟你林叔叔在家誇你呢。再說了,就算做錯點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還年輕嘛,年輕人哪有不做錯事的!」
儘管剛才看見王子君和女兒一起回來有點意外,林夫人還是沒有往別的地方想。王子君不是別人,她太熟悉了,而且印象一直不錯。此時看王子君表情訕訕的,一副誠懇認錯的模樣,有些看不過,主動替他開脫。
林澤遠朝老伴看了一眼,有點無話可說。老伴是個善良的人,每每想到女兒至今仍然煢煢孑立,婚姻大事尚無著落,就整夜整夜的睡不著。穎兒從小聽話,唯獨這一點讓老伴十分不滿意。林澤遠鬱悶的想,如果讓老伴知道女兒現在這副狀態,就是在她眼裡又聽話又懂事的王子君一手造成的,不知道她還有沒有現在這副好脾氣了。
朝老伴看了一眼,林澤遠緘默無語。王子君一邊從林夫人手裡接過茶,一邊輕聲道:「阿姨,我今天就是給林叔叔認錯來了。」
林夫人寬容地笑了笑,邊朝廚房走邊道:「我鍋裡還煮著餃子呢,等會一起吃吧。」
林夫人對女兒昨晚沒回家耿耿於懷,但是礙於王子君在家裡坐著,不便問出來,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煮餃子去了。
林澤遠長時間的沉默不語。他沒想到王子君今天果然是有備而來,這個把他的寶貝閨女害慘了的傢伙,要來跟他挑明真相了!
他真是沒想到,大年初一,他就迫不及待的來挑戰他的容忍度了。這麼想著,林澤遠似乎很輕鬆的微笑了一下,說:「子君,你跟我來書房,咱倆說說話。」
林穎兒在一邊抱著賽賽,但是眼睛卻一直注意著這邊的兩個男人。聽父親這麼一說,立馬走過來,在王子君面前站住了:「賽賽要叔叔講故事,叔叔講的故事很好聽喲!」
林澤遠看女兒一眼,絲毫不為所動:「賽賽昨晚沒見著你,你帶著孩子去玩吧。」說完,逕直走進了書房,步履非常地大和快捷。林穎兒臉上有些擔憂,她知道父親這是十分計較和在乎了,他生氣了,王子君將面臨一場暴風驟雨。
小賽賽好像已經認出了王子君,好奇地看看王子君,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壓抑極了。
王子君努力地挺直了身子,輕聲對林穎兒道:「穎兒,你帶賽賽去玩吧,我和林叔叔去書房談談。」
林澤遠的住宅是九十年代的建築物,雖然在裝修風格上不如現在流行,但是整個房間的裝飾風格卻是磅礡大氣,不是一般的房子可以比擬的。如果充滿了歡笑,這裡自然是一個讓人放鬆的場所,但是安靜下來,卻不由自主的給人一種嚴肅之感。
王子君知道林澤遠在注視著自己,他知道林澤遠一直都將自己當成子侄一般。自己之所以有今天的位置,儘管有他本人的不懈努力,但是很多事情,和林澤遠的支撐也是密切相關。
估計在林澤遠的心裡,自己和穎兒的事情讓他十分難受吧。可是事已至此,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唯一能彌補的,就是如何面對穎兒母女吧。這個問題,王子君來的時候雖然想好了答案,但是在林澤遠面前說出來,還是讓王子君有些不安。
王子君一開始鬆懈地在書房的籐椅裡,準備給林澤遠誠懇地承認一下錯誤,然後再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想到這裡,下意識地抬起頭看著林澤遠。
就是這麼短短的一瞥,讓王子君渾身激靈了一下,迅速把身體繃緊坐直了,他看到林澤遠臉上的微笑擠得乾乾淨淨,臉色像嚴冰一樣寒冷。
林澤遠冷著一張臉,看王子君一眼說:「王子君,你這個虛偽的傢伙!」
王子君愣住了:「林叔叔,我沒有啊。」
林澤遠寒冷且嚴厲地說:「別叫我叔叔!你敢說,你王子君不是虛偽?你做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你明明知道沒有結果,你還要把穎兒拉進這條苦難的大河?你忍心讓她母女倆一輩子這樣過?男女之交,合合散散,甚至移情別戀,都很正常。問題是,你明明知道不可能,為什麼還要把我的閨女一頭折進來?你以為你不說,就可以把責任推卸乾淨了?我看,你簡直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