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君對岑勿剛充滿了同情,在密東省,想要獨自一人撐起這個權力的天秤,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許每一個官員,到某個地方任職以後,內心深處,都會希望能對原有的政治生態作一調整,只是,這麼一個影響深遠的大動作是無法輕易實施的,因為在你沒有考慮好怎麼運作,或者找到真正的同盟軍之前,是無法輕易下手的。
王子君因此產生了一種預感,岑勿剛之所以選擇金正善說事,是深思熟慮早就拿定主意的,原因很簡單,這個金正善是唐震暉的人。澄密市恰恰是唐震暉的勢力範圍。當然,金正善久拖不決或者說因故拖延,看起來是向岑勿剛的挑釁,實則是唐震暉在其背後施法作亂。不然,就以金正善的膽子,他敢對省委書記這麼幹?
「咚咚咚!」
輕輕地敲門聲打斷了王子君的思考,一臉微笑的趙曉白恭敬的向他匯報了一件事情,省委辦公廳來了通知,今天晚上七點召開常委會。
這麼快召開常委會,應該是為了澄密市這個要錢的請示。一旦開始討論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的機會就要來啦!
下午臨下班的時候,王子君接到了統戰部長薛川強的電話。經過石堅昀的介紹之後,薛川強對於王子君的態度一直顯得很親近。
「王書記,最近一段時間來到密東還適應吧?密東春天風大,外出的時候你得多帶點衣物啊!」
王子君一邊笑著和薛川強打哈哈,一邊琢磨著薛川強。作為省委常委,薛川強算得上是密東省裡的巨頭之一,但是他分管的工作,卻讓人很無語:在很多方面比之一個副省長還要不如。
在王子君看來,薛川強是很希望向岑勿剛靠攏的,但是岑勿剛對於他這個人並不是太欣賞。
說了一番個人問題之後,薛川強笑著道:「子君書記,今天的常委會什麼議題你知道嗎?」
現實生活中,很少有人喜歡精明得過分的人,因為如果你每時每刻都料事如神,就會讓人覺得在你面前跟透明人似的,極端的不舒服。反倒不如那些偶爾精明偶爾混懵之人更有人緣。
對於這一點,王子君深有體會。因此,聽薛川強如此鄭重其事的打電話問自己,當然知道他不止是為了問候一下他的,王子君雖然對今天的常委會議題有所猜測,卻也不會傻的不給薛川強表現的機會。
「還真是不知道,我剛才讓曉白問了一下,好像辦公廳沒有具體通知。」
「子君書記,這次常委會是研究全運會的事情,您初來乍到,最好不要摻和這件事。」
王子君笑了笑道:「全運會的籌備,是不是錢的問題?」
「是的,說的就是錢的問題。但是事實絕對不止是要錢這麼簡單,實際上是省裡和澄密市的矛盾。您剛來,還是觀察一下再說。」
薛川強的話王子君雖不贊同,卻也明白薛川強是一番好意,表示了感謝之後,就和薛川強談起了全運會的籌備情況。
雖然薛川強不主管這件事情,但是作為省委常委,他有著自己的消息來源。再加上這件事情和他沒有什麼大的利益關係,因此對王子君倒是知無不言,只是十幾分鐘的時間,王子君對這件事情就有了一個更深入的瞭解。
這件事情薛川強說得對,是錢的問題,但是實際上,是岑勿剛這個省委一把手和金正善這個澄密市一把手思路有出入的問題。
下級服從上級,局部服從大局,這是官場鐵則。如果你以下犯上,與上級無法保持同步合拍,既不符合規則,也是極其危險的。因此,就這件事而言,金正善的思路無疑處在被動位置。可是,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在執行上,岑勿剛還會受到金正善的反制。
心裡這麼想著,王子君嘴中朝著薛川強道:「老兄,想不到這中間還有這麼一檔子事,我說金書記怎麼眼巴巴的給我送來了一個要錢的報告呢。」
「這是金正善的應付手段,他不是針對王書記您,您不用太放在心上。」
晚上六點五十,趙曉白準時來到王子君的辦公室,把他的記錄本和水杯拿上,跟著王子君朝會議室裡走去。密東省的常委會議室位於省委常委樓的三樓,離岑勿剛的辦公室並不是太遠。
常委辦的工作人員早已經準備完畢,看到王子君走過來,一個個都用最燦爛的笑臉向王子君問好。這些問好的人,王子君基本上都不認識,但是對於每一個人,他都不吝嗇自己的微笑。
走進會議室,會議室內只是坐了五六個人,看到王子君走進來,正在談話的幾個人都朝著王子君露出了笑臉,常委副省長顧則炎更是笑容燦爛的招呼道:「王書記,您這邊坐。」
面對顧則炎的熱情,王子君很是坦然地坐在顧則炎左邊的位置上,他一邊朝著眾人點頭微笑,一邊向顧則炎道:「顧省長,我剛才聽大家說的挺熱鬧,有什麼高興的事讓我聽聽。」
「剛才佘部長說現在的選秀節目,咱們密東電視台辦了一期無敵潮男女的節目,王書記您看過嗎?」顧則炎熱情的和王子君搭話道。
王子君對娛樂節目還真是沒印象,很坦誠的搖頭道:「我還真是孤陋寡聞啦。」
「王書記,通過這檔選秀節目,咱們省電視台的收視率迅速得以提高不說,而且,還賺了個盆滿缽滿哪。這年頭,我就有點不明白了,為什麼現在的人都喜歡看選秀節目呢?」宣傳部長佘梨花將目光轉向王子君,笑瞇瞇地說道。
佘梨花是常委中唯一的女人,五十多歲的女人不管怎麼打扮,都是壓著海棠的一樹梨花。就像有人調侃,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一樣,到了一定年齡,就算你保養再好,面孔也會露餡,這個女人王子君接觸過幾次,幾乎每一次見到她,都是一副笑瞇瞇的樣子。
王子君笑了笑道:「現代生活節奏加快,各種壓力之下,人們都喜歡放鬆一下。而且,這麼多人參加,應該和表現自我有關係吧。」
就在眾人說話的時候,房門再次被推開,一臉笑容的金正善漫步走了進來,朝著四周先看了一眼,第一個向王子君打招呼道:「王書記,下個星期,您無論如何都得到我們市裡指導一下工作,我們幾百萬人民群眾可是眼巴巴地等著您哪!」
王子君對金正善的熱情,自然不能推脫,當即笑著道:「我剛來,很多情況都弄不清頭緒呢。既然金書記盛情相邀,我就先到咱們澄密市得了。」
兩人說話之間,金正善已經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坐在金正善對面的顧則炎,好像根本就不認識金正善一般,頭都不曾扭一下。
王子君一邊和金正善說話,眼神卻是在常委們的臉上飛快的掠過。這種會前的聊天雖然不會涉及實質內容,但是卻能看出彼此之間存在的親疏關係。
比如說金正善和顧則炎,兩個人就不怎麼說話。
就在王子君暗自觀察的時候,岑勿剛和唐震暉並肩走了進來。岑勿剛臉色嚴肅,而唐震暉神色淡然,但是在兩個人走進來之後,會議室裡的竊竊私語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落在了岑勿剛的身上,更有人拿出了筆記本,擺出一副隨時做記錄的狀態。
岑勿剛在最中間的椅子上坐好,朝四周看了一眼,沉聲的對坐在最邊上的方英湖道:「秘書長,同志們到齊了嗎?都到了開會。」
方英湖早就統計了人數,當下就道:「岑書記,因為是臨時會議,人來得不是太齊。韋書記在京城開會,趕不過來。」
「會後,你把會議內容向韋書記通報一下,現在咱們開會。」岑勿剛朝著方英湖一擺手,沉聲地說道。
會議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岑勿剛。不過也有一兩個好像已經知道了會議內容的常委,把目光悄悄的投在了金正善的身上。
「同志們,今天臨時召開這個會議,議題只有一項。」岑勿剛犀利的目光像老鷹一般,朝四周逡巡了一番,然後沉聲道:「前幾天我去京城開會,碰見體育總局的領導,問了問咱們的籌備工作做得怎麼樣了,這個問題,讓我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說實話,我們能把這個舉辦權爭取過來,非常不容易。對於領導的問題,我很想拍著胸脯說一聲,籌備工作進展順利,沒問題!」
岑勿剛的手掌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然後怒視著四周道:「可是,領導的話把我給問住了。因為我不敢這樣表態,因為我自己沒有底氣!」
王子君一邊飛快的做記錄,一邊對岑勿剛的性格作分析。從剛剛的講話中,他可以感受到岑勿剛雖然強勢,但是講話卻很有策略,先把自己放在一個相對低的位置,隨即又拔地而起,進行一場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只不過,金正善會在他這種攻擊之下束手就擒嗎?
就在王子君想著這些的時候,就聽岑勿剛接著道:「這項工作,我們已經部署了很長一段時間,也並不是所有的地市,成績都不理想,就在前兩天,我還看到了零隆市的進度,他們已經按照時間節點超額完成了建設任務,兩個場館的主體已經封頂了。」
「同時進行建設,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有的地方還沒有出地皮,而有的地方已經完成了主體工程?這之中的差別,究竟是什麼原因?刨根問底,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存在這種現象,是客觀原因,是我們人的問題!」
岑勿剛的這麼一番擲地有聲的講話,完全可以理解為省委書記對金正善的不滿或者輕視,話音剛一落地,整個會議室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與會的常委中,有的在低頭寫著東西,有的則坐在那裡,一副沉思的樣子,還有人平視著前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作為省長的唐震暉,默默的端著杯子喝水,並沒有絲毫講話的樣子。作為被批評對象的金正善,此時臉色坦然地坐在那裡,那模樣竟是從容淡定,好像事不關己。
「省長,你也說兩句。」岑勿剛的目光落在王子君的身上,但是他的話卻是朝唐震暉說的。
被點了名,唐震暉就輕咳了一聲,這才道:「我剛才看了一下咱們全省籌備工作的進度表,有很多的地方都不是太滿意。岑書記說得對,就目前的進度要想迎接開幕式,根本就是一個笑話,難道我們就拿著還沒有封頂的場館迎接運動健兒的到來嗎?」
「不過,出現這種現象,原因是多方面的,我們的同志並不是不想做好這項工作,工期緊、任務重,這些都是無法迴避的問題。但是,我還是那句話,只為工作找辦法,不為困難找借口。」
岑勿剛在唐震暉講話的時候,輕輕的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那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卻慢慢的敲動了起來。
唐震暉的講話似乎和他一個意思,但是仔細一琢磨,這真實的味道就出來了,他這是在幫金正善辯解呢。
存在困難,這個現實情況岑勿剛不想說,但是唐震暉卻把它說出來了,這讓岑勿剛氣勢洶洶的問罪,被輕飄飄的托起來了。
「岑書記,唐省長,這次省裡將我們澄密市作為主賽區,是對我們澄密市委市政府的信任,也是對我本人的信任。這次全運會的召開,可以說是一次加快澄密市經濟發展,擴大澄密市影響力,擦亮澄密市城市名片的一次好機會。」
「為了確保這項工作萬無一失,我們澄密市四大班子齊動手,成立了專項領導小組,現在各項工程都在有序推進。只是,目前還存在現實困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我們空有一腔工作熱情,解決不了現實困難。目前據初步估算,還有一百多個億的資金缺口,有七八個項目被施工方逼著討債啊。」
金正善說到這裡,神色變得黯然道:「因為施工方的討債,主管財政的董副市長,很長時間不敢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呆了,他說他已經成了現代的楊白勞啦!」眾人哄笑起來,但是看看岑勿剛陰著的一張臉,會議室裡的氣氛變得更壓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