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官場上男女關係最是分辨不清

    徐渭達從北京回來,直接到了流水。居思源也過去了,流水那邊情況還算穩定。外面來的記者們,一方面是因為宣傳部發了通稿,二來是居思源給省城那邊打了招呼,便都拿了通稿打道回府了。流水縣城雖然有各種各樣的議論,但那是在老百姓之間的。焦天煥主持召開了流水幹部大會,宣佈了三條紀律:其中一條就是不准隨便議論,特別是不得散佈任何對黃松縣長非正常死亡的猜測和傳言。網上的議論也因為及時處理,基本沒有出現。對於黃松縣長的突然死亡,流水將它處理成了一個啞謎。
    誰來猜呢?
    誰又能猜得了?
    雖然只隔了兩三天沒見,程文遠卻像一下子老了許多。兩鬢斑白,神情憔悴。居思源問:「文遠同志,沒休息好吧?辛苦了。」
    「是啊,是啊,睡不著。」程文遠說著,伸了個懶腰。
    徐渭達道:「流水出現這樣的事,在全國都少有。省委十分重視,要求一定要徹底偵查,務必盡快查出兇手,瞭解事情真相。」
    「公安正要查。不過難度大。初步分析,可能是外地流竄殺手。而且他們是得到了準確的作案時間,在極短的時間內得手,然後迅速離開了流水。」彭良凱繼續說:「所有路口的攝像頭都查過了,沒有可疑車輛和行人。估計他們是將車停在城外,步行入城,並且選擇了沒有攝像頭的路口。如此一來,我們能掌握的線索到目前為止,一點也沒有。」
    「要從黃松的人際關係入手,進行摸排。」居思源插話道:「世界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事情。關鍵是要找突破口。要和省市刑偵專家們多交流,爭取盡早破案。」
    彭良凱說是。焦天煥在邊上卻歎了口氣,說:「流水出了這樣的事,十分影響幹部們的工作情緒。而且黃松同志這個人哪,我多次勸過他,要為人低調,要以工作、以大局為重,不要搞個人主義,搞情緒化,搞小圈子,這樣容易出問題。他卻……現在好了,命都沒了。痛心哪!」
    「天煥同志話不能這麼說嘛!」徐渭達見居思源盯著焦天煥,先開口道:「案件性質還沒定,就不要談得太多。現在的關鍵是兩點,一是偵破,二是善後。善後工作由流水縣處理,文遠同志指導;偵破工作請良凱同志牽頭,搞好協作。天煥同志這一塊,要穩定幹部群眾情緒,不要太多影響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
    「這個可以。我已經佈置了。」
    居思源又盯了焦天煥一眼。上次,調研總結會後,焦天煥曾多次到居思源辦公室,說是匯報工作,其實是想解釋一下流水的有關情況。居思源沒給他時間。元旦前,居思源回省城,到老爺子那兒,聽保姆說,流水縣的一個姓焦的書記過來了,還給老爺子帶了燕窩和冬蟲夏草。老爺子沒收,那人堅持要丟下,結果被老爺子給罵走了。老爺子說你要送就送給居思源,到我這兒來,如果不拿回去,我就交紀委。居思源知道這是老爺子的一貫脾氣,只是焦天煥還不知道,所以碰了個釘子。從他到省委宣傳部,多年來不斷有人想著法子找他辦事。從他這走不通後,就想到了老爺子。送禮,甚至還有人送過女人……老爺子被氣得差點吐血。老爺子有次就問他:現在的幹部都這樣了?受禮,還收女人?居思源一時語塞,只好說:這也只是極小的一部分,每個時代都有腐敗。老爺子用枴杖點著居思源的頭,說:如果你也是這樣,你就是我們居家的恥辱!居思源說:放心,老爺子,你居思的兒子會是這樣的人嗎?
    官場流傳著一句話:清官難過三關--人情關、金錢關、美女關。居思源從政這麼多來,一直在這三關前守著自己的底線。他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但是,他要食得心安。去年,他曾帶領廳裡處級以上幹部到監獄聽取三位高官獄中懺悔。說到底,就是在這三關前栽了。有的,甚至堅持了一輩子,結果在臨退下來時,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本來前途無量,就是因為經不住美色,為人謀利,為已謀色,最終謀進了監獄。報告會結束時,監獄長請他講話,他只是分析了成語「前車之鑒」,告知大家每個人的人生緊要的步子都只是一兩步。往往就是某一步滑腳了,從此就跌入了深淵。人生難免有錯,但不能錯在原則上。守住原則,就是守住了底線,就是守住了人生的平安與心靈的穩妥。
    居思源想:像焦天煥這樣的自詡為詩人的人,更應該在這方面更有悟性。詩人都是透明,也是純潔的。唯其透明,才能天真;唯其純潔,才能可愛。焦天煥是嗎?
    當然不是。焦天煥如果是,就沒有黃松那厚厚的舉報信了。
    從流水回來,省委組織部長孫興東和副部長王長,專程到江平來聽取江平市委市政府對江平兩會換屆的人事安排。會議前,孫興東單獨同徐渭達、居思源進行了談話。居思源提交了他擬就的一份名單。在這份名單中,他重點地點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文化局長葉秋紅,另一個是桐山縣委書記李樸,推薦這兩個人作為下一屆政府副市長人選。其餘人選,他沒提。理由是他對幹部情況還不太熟悉。常務副市長的位子,已經定了向銘清。雖然向銘清一直沒到位,但那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上次從北京回來,居思源就去見了孫興東部長。談到向銘清,居思源說這人不太適合於基層工作,有些武斷,也缺乏團隊精神。但孫部長說人都是有缺點的,把他放到江平,就是給他個鍛煉的機會。這樣一說,居思源也只好同意了。其實內在裡,他擔心的並不是向銘清的武斷和缺乏團隊精神,而是向的「手長」。幹部看領導,班子是標桿,班子裡的領導「手長」,怎麼能控制得住下面人不伸手?正人必先正已,已已不正,如何正得了別人?不過,省委既然定了,唉!前兩天,居思源聽馬鳴告訴他,外面傳著向銘清遲遲不到位,是因為他想捱著過這個春節。一個財政廳副廳長的春節可是缽滿盆肥的,而要到了江平,剛來,人生地不熟,別人也摸不著脾氣,只能是個清淡的年節了。居思源批評了馬鳴,說這樣的話怎麼可信?向廳長對自己要求極高,他選擇年後來,就是要避開春節送禮、就是要清正廉潔,千萬不能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徐渭達也肯定向孫興東部長推薦了人選。其實這次真正涉及到的就政府的兩個副市長人選。其餘的位子都是滿的了。按理說,政府配備副市長,市長應該更有發言權的。但中國是黨管人事,還得是常委會說了算。常委會上,徐渭達明確表態,要推薦焦天煥和建委主任勞力。同時,推薦發改委主任任意青到人大任副主任。對於推薦勞力和任意青,居思源沒有發表意見,但對焦天煥,居思源堅持反對,最後還是以投票的方式,確定了推薦人選。焦天煥繼續保留,增加了葉秋紅和李樸。居思源認為,這是徐渭達為了確保焦天煥所作的交換。程文遠在會上態度曖昧,會後,他將居思源喊到自己辦公室,說:思源市長雖然到江平時間不長,但看幹部還是很準的。葉秋紅和李樸都是不錯的幹部,正直,能幹,有原則,這樣的幹部確實要用。但是……他笑笑,說:渭達同志也有自己的考慮,焦天煥也是老縣委書記了,勞力嘛,你是知道,情況複雜。居思源說謝謝文遠同志支持,不過,個人得服從組織,啊!正說間,來人了。這人居思源有些面熟,喊了聲居市長,他一下就聽出來了,是居然山莊的黎子初,只是上次見的紅潤的臉色,現在顯得異常的蒼白,人整個像銼下去了一樣,沒有精神。
    程文遠有些尷尬,居思源說:你們談。我到渭達書記那邊去。
    那好!程文遠送居思源到走廊上,冷不丁冒出句話:思源市長,聽說上面在查居然山莊,你清楚吧?
    啊,這個……是嗎?沒聽說。應該沒這事吧?居思源含糊著。
    我也只是問問。黎總很擔心哪!上次剛剛出了馬喜的事,現在又來查,生意就……
    哈哈,其實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只要是生意做得正,查就查吧!越查越清明嘛!是吧,文遠同志。
    也是,也是。程文遠邊說邊退回到了辦公室。
    孫興東部長在江平呆了兩天,聽取了幾大班子的匯報,又分別同部分市級領導談話。到第二天下午,他從賓館打電話給正在政府的居思源,說晚上有個老朋友過來了,點名要見居市長。居思源問誰呀?孫興東說到時你就知道了。居思源說部長也搞地下工作了?孫興東只是笑,居思源看得出來:孫部長的笑裡有幾分說不出來的男人的小幸福。
    晚上,居思源單獨給孫興東安排了大富豪的一個包廂,自己和組織部長程蔚林、政府秘書長華石生,另外加上葉秋紅一道過來陪同。王長副部長和另外的人也安排在大富豪,但是不在一個樓層。等到居思源到了包廂時,除了孫部長外,其它人都到了。居思源打電話給孫興東,孫興東很快就下來了,後面跟著個高挑的年輕女子。這女子一見居思源,就笑著道:「市長,又見面了。您更帥了!」
    啊,是蘇朗朗!對,蘇朗朗。
    「你好!蘇小姐更迷人了。」居思源也用了句客套。
    「我以為市長不記得小女子了呢?」蘇朗朗將外套脫下,孫興東部長順手接了。葉秋紅趕緊過來,接過掛在衣架上。
    居思源似乎是朝著葉秋紅道:「這蘇小姐可是京城名模,時尚界的代表。今天能來江平,應該請媒體來好好宣傳宣傳。」
    「思源不愧是搞新聞出身的,敏感性就是強。」孫興東也在邊上笑,眼睛卻一直盯著蘇朗朗,就像盯著件瓷器,生怕它碎了似的。從這目光上看,孫興東和蘇朗朗的關係應該是正興頭上,而且,他還並沒有能將蘇朗朗馴到死心踏地。真要到了那一步,以孫興東現在的身份,他是不會那麼隆重地介紹蘇朗朗的,而且,他更多地會用不介意甚至是炫耀的姿態來對待蘇朗朗。女人,更多的時候是男人成功的一步階梯。男人需要,是因為他有征服的慾望。一旦成功了,那麼這級階梯就只能處在下面,他目光所盯著的就應該是更上一級的階梯了。
    大家坐定,孫興東看了葉秋紅一眼,居思源馬上介紹道:「這就是江平文化局長葉秋紅。他的父親曾是江平的老書記。」
    「啊!」孫興東和葉秋紅握了手,坐下道:「很年輕嘛!思源覺得能幹的同志一定就是不錯的啊,好好幹,好同志嘛,前途好!」
    「謝謝孫部長!」葉秋紅當然知道居思源喊她過來陪部長的本意,就是想讓部長認識認識她。雖然市委的提名人選裡也有她,但畢竟排在後面。最後的人選,還得靠省委定。而且,她也知道,這次能進入提名,完全是因這居思源市長的堅持。她想起那天晚上和居思源喝茶,居思源說:「心裡無私的人才能坦蕩用人。」那麼,這恰恰也說明居思源對她是無私的,正因為無私,他才堅持要提名她。要知道,官場上男女關係是和陞遷一樣,最讓人議論、最分辨不出青紅皂白的。這些年,葉秋紅雖然身在官場上,但是她是對事不對人,與事情接近,而不與人接近。特別是與一些領導幹部她是敬而遠之。但是,對居思源,她卻說不出來的有一種親切感。正是這種親切感,一下子拉近了他們的距離。自從生活發生變故這四五年來,居思源是唯一一個單獨和她喝茶的男人,且是官場男人。她覺得居思源跟其它男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陽光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想,也許這正是她內心最大的願望吧!
    坐下,蘇朗朗先是喝乾紅,喝著喝著,便改白酒了。
    程蔚林是江平班子裡少有的海量,這會兒與蘇朗朗較起勁來。兩個人一人一杯,連干了六個。居思源看著孫興東部長,只見孫部長一直瞇瞇笑著,他是應該知道蘇朗朗的酒量的。葉秋紅這時候敬了居思源一杯酒,說:「謝謝居市長啊!」居思源說:「你得謝孫部長!」葉秋紅說:「我不是謝居市長的推薦,而是謝謝居市長出面,我們的文化一條街項目才正式獲得扶持了。這樣,開年後,我們就可以動手了。最遲明年元旦,文化一條街就能展現雛形。」居思源道:「工作都不用謝謝。文化工作也是政府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嘛!」
    蘇朗朗果然好酒量,喝著連程蔚林都有些醉意了。居思源對孫興東部長道:「蔚林也是盡力了,酒,差不多了吧?」
    「好,好!酒要盡興。盡興就好!朗朗,是吧?」孫興東喊著蘇朗朗,蘇朗朗嬌嬌地應了聲,坐下來,說:「本來我是準備到江平好好醉一場的。古人說『醉死江南君莫笑』,居市長,是吧?」
    「哈哈,就是。蘇小姐文采也是斐然哪!既然如此,我來安排,蘇小姐在江平這邊好好地走走,盡情地來一回美人醉江南。哈,興東部長,可以吧?」
    「可以,可以啊!朗朗,思源可是風流才子啊!」孫興東說完,突然話鋒一轉,說:「思源哪,朗朗從北京過來,其實還有件事想……朗朗,你說吧,都不外嘛!啊!」
    「那我可就說了。」蘇朗朗臉色酡紅,也有了三分醉意,道:「我最近正在計劃搞個人全國巡迴展。不知江平這邊……居市長,你看?」
    「啊!」居思源心裡一沉,但臉上依舊掛著笑,說:「這是好事啊,值得慶賀!」
    孫興東也插話道:「個人全國巡展,條件很高,朗朗不容易啊!本來我不想問這事,但看她這麼艱難,便……思源哪,江平也是文化名城,文化就是生產力嘛!要搞文化,到最後拼的就是文化,就是軟實力。」
    程蔚林看了眼居思源,居思源道:「這事,我們文化局長正好在。葉局長,你就看著辦吧。好吧?」
    「那……具體的事,朗朗和葉局長談。」孫興東端起杯子,說:「我也來敬江平的同志一杯,來,都干了。」
    酒席結束後,蘇朗朗和葉秋紅約定了明天再具體談。出了大富豪,葉秋紅馬上對居思源道:「居市長,我有意見!」
    「我知道你有意見,把皮球踢給你了,是吧?」
    「就是,她不會僅僅就是演出的,肯定還有……」
    「當然還有。」
    「那我們明天怎麼談?」
    「我的意見是:演出商業化、市場化,我們盡量給予服務。如果提到其它的要求,比如贊助等,我再來安排。」
    「那好,我就按市長的意見談。」
    居思源正要上車,葉秋紅又喊住他,問:「聽說居老病了?」
    「這……誰說的?」
    「市長不知道?江平大概都知道了。許多人都去了省城。我是下午有人特地告訴我的,說這是個好機會,讓我也過去。」
    「混蛋!沒事的,老毛病。你不要過去,我要過去,我撤你職!」居思源丟下句話,上車走了。
    一路上,居思源都在想是誰將老爺子生病的事散佈到江平這邊來的?他問馬鳴,馬鳴說自己一個字也沒說過。當秘書這麼多年了,守口如瓶,是最大的真理。問司機,司機更是沒吭過一聲。那會有誰呢?省裡那邊,其實也是知道的範圍很小,而且,知道居老爺子生病的那些人中,與江平官場有關係的似乎沒有。那麼,難道這消息是憑空飛到了江平?真是奇了怪了!他趕緊打電話給池靜,一問,池靜道:「我也正納悶,江平怎麼來了這麼多人?從昨天開始,來了好幾十撥人。攔都攔不住!都是各個局的,還有流水縣的那個什麼焦……焦書記,他們都帶了紅包,我叮囑護工不收,他們就直接放在病床上。好在池強一直在,替我張羅著。我讓他把單位都記了,你再處理。幸虧老爺子昏迷著,不然不被罵死才怪呢!」
    「是誰將消息透露出去了?」居思源說:「簡直是胡鬧嘛!」
    池靜說:「我哪知道?老爺子今天查了下,一切都在好轉。大腦內積血正在慢慢吸收。」
    「從明天起,你盯著,所有去看望的人一律不准進去。另外,讓池強也……」說到這,居思源猛然一激凌,池強?難是池強?他沒說出來,只是道:「你自己過去,或者讓護工堅決不開門。」
    「好吧,我盡量!」
    放下電話,居思源很有些不是滋味。他從來不曾想過:老爺子生病,居然成了江平官場最大的一次機會。從自己到江平這三個月來,他沒有接受過任何的送禮或者變相的送卡送金等,一來,大概是因為江平官場的人還不知道他的脾氣,或者是早已聽說了他在科技廳時的戒律;二來,也因為他基本沒給他們機會,除了上次下去調研,有些地方搞了點土特產外,他給馬鳴打了招呼,不允許其它任何形式的送禮行為出現。這次,老爺子生病,他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在他心裡,老爺子生病與江平沒有任何關係。可是現在,不僅有了關係,而且有了密切的關係。唉!真是……
    居思源回到房間,稍稍洗了下就上網看新聞。在新聞頭題,他就看到了某市市委副書記因為受賄被立案查處。他仔細看,這人雖然在外省,但曾和他一起在中央黨校青干班學習過。這些年來,每每讀到這樣的新聞,看到許多有些熟悉的名字,被與「雙規」聯繫在一塊,居思源的心裡或多或少有些心痛與不安。他歎了口氣,回到論壇。他想看到有關流水黃松縣長的帖子,但一條沒有。他想應該是網管給封了。網絡開放,而網管是不開放的。這他理解。開放得有度。然而,他現在又特別想看到網民們對這事的議論。有時候,議論就是端倪,就是線索,就是方向。他在百度稍稍搜索了下,幾乎所有的新聞都是一樣的《江南流水縣縣長辦公室中不幸身亡,具體原因目前正在調查之中》。內容很短,一看就知道是經過審查又審查的通稿。他拿起電話,問彭良凱案情進展如何?彭良凱說毫無進展。一點線索也沒有。警方目前正在進行痕跡比對,看能否有所發現。看來,這起案件是蓄謀已久的故意殺人案,而且,犯罪嫌疑人明顯具有較高的反偵查能力。居思源說:越是如此越要加大偵破力度。這案件的影響太大了,我們不盡快偵破,難以交待;而且,也對不住黃松。
    彭良凱說:請市長放心,我們都在全力以赴。
    年前,江平下了一場大雪。雪下得鋪天蓋地,彷彿整個宇宙間,都被雪充盈著。居思源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著雪,回味著這三個多月來在江平當市長的日子,竟然感到少有的雜亂與無序。他覺得自己做了很多事,卻又一件都拎不起來;如果說沒做事,他又日日在忙碌著。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市長與廳長的區別。市長是大雜燴,而廳長則是主攻手。一個要掌握全面,一個只需要固其一端。一個更多的精力是在處理問題,一個更多的時間是在發現問題。因此,就顯示了不同的為官層面。市長更多的時候是被動的,而廳長則更加主動些。市長很難在大多數場合貫徹自己的思想,而廳長則可能直接將自己的思想帶入到廳裡得處室的工作之中。比之於廳長,市長更接近機器,一顆握著一市之權力的螺絲,或者一根槓桿。
    上午,居思源到信訪局接訪。
    到江平這麼長時間,他是第一次接訪。本來按照規定,他得每半個月接訪一次。但他打招呼讓信訪局沒有安排。他剛到江平,就過去接訪,自己都搞不清楚東西南北,怎麼回答老百姓?但從一月份開始,他讓華石生通知信訪局錢局長,安排他在年前搞一次信訪接待。一個市長老是不出來接待信訪,這是對人民的不負責。他得出來。華石生說:年前接訪難度大,有很多都是老問題。而且有些老上訪,就瞅著年前想得點照顧。而且一旦聽說是市長親自接訪,他們一定都來了,還是改到年後吧?居思源說就定在年前,不要改了。老上訪也是人,是人,就得接觸。不接觸怎麼能解決問題?
    二號車剛進信訪局大門,就被圍住了。華石生說:「人太多,市長,是不是?」
    「進去!」居思源讓司機停了車,下車往裡走。圍著的人喊著「市長」,也跟在後面。信訪局的錢局長對著人群喊:「大家不要圍著市長,都到接待室,按次序向市長匯報。」
    居思源邊走邊道:「不能叫匯報,而叫反映情況。」
    領導接訪是近年來中央推行的一項重要的信訪工作制度,各級領導都安排了信訪接待日,而且通過媒體向老百姓公佈。居思源在科技廳時,也搞過廳長信訪接待日。但上訪的人畢竟較少。剛到領導接待室坐下,錢局長就匯報說:「市長,今天人特別多。而且,有些都是老上訪了。要不要先篩一下?」
    「不要。直接來吧!」
    「那好。」
    錢局長出去一會兒,第一個上訪者就進來了。這是個老人,七十多歲,穿得不算太差,一進門,就「噗通」一聲給居思源跪了下來。居思源趕緊上前扶住,說:「老人家,千萬別這樣。有事請說!」
    老人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說:「我上訪十幾年了,每次都這麼跪,也跪了幾百回了。」
    居思源接過紙,上面寫著:請政府解決一個老民師的晚年生活困難。再細看,原來老人初中畢業就到大隊小學當民師,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從民師崗位上到村裡當文書。當了三年,因為財務問題,被人告發,說他貪污,被撤職。後來一直在家。九十年代,國家逐步解決民師問題,他沒攤上。村干落實保險,他又已被撤職。按他上訪信上說:兩頭都沒沾到。當初從民師位置上到村當文書,是鄉里動員的。後來撤職,是被人誣告。他老伴早已去世,唯一的兒子也在十幾年前因車禍致殘。現在,父子二人生活艱苦。請政府調查瞭解,解決一個老民師的晚年生活困難。
    居思源從紙上抬起頭來,問:「有相關證明材料嗎?」
    「有!」老人抖著手從黃挎包裡拿出一沓材料,有些都發黃了,遞過來,道:「這是十幾年前我第一次上訪前就搞的證明。沒有人看,看了也沒作用。唉!」
    「老人家,這個問題很複雜。但是,我既已接訪,就一定抓到底。」居思源說著,就讓馬鳴打電話請教育局劉局長過來。然後讓老人坐在一邊,請下一位進來。
    這次進來的不是一位,而是三位。他們說是毛紡廠的職工代表,要向市長反映毛紡廠改制過程中國有資產流失、職工社保問題遲遲未能落實的情況。居思源問:「企業改制不是早就改過了嗎?」
    其中一位道:「是改過了,都五年了。可是問題沒解決。當初毛紡廠國有資產這一塊,我們算了有七千萬,就佔地都有一百多畝。改制後賣給了原來的廠長,只賣了兩千萬。我們的社保當時說每人繳三萬,一次性到位,可到現在,每人只繳了一萬。有些職工已到發養老金年齡,社保局說我們沒繳到位,不給發。」
    「那後來購買了廠子的那位廠長呢?」
    「他把地賣了,跑了。找不著了。原來廠子的地上,現在建起了小區。」
    「有這事?怎麼賣的?」
    「每畝五十萬。一下子賺了幾千萬,走人了。我們以前找過徐書記,也找過吉市長,只有那個高市長答應解決,可是他被抓了。現在我們是找不著人、找不著政府啊!」
    「這不是政府嗎?以前的,就不說了。這事,你們將有關材料留下來,我請其它同志負責解決。一周後給你們答覆。」
    「真的?我們真不大敢相信領導了。不過,居市長才來,我們聽說在省裡也是個清官好官,我們是抱著希望的。既然市長這麼說了,我們就相信一回。如果到時沒有答覆,我們正在聯繫,準備到省上訪,再不行,就到北京去。」
    「話先別這麼說嘛,哈,等著吧!等一周後再說。」
    這三人走後,教育局劉局長來了。居思源說:「這老人的事,你大概也知道吧?」
    「知道。但很複雜。問題比較特殊。」劉局長說:「我們也想解決,但是沒有相應的政策。」
    「這個,請教育局好好研究一下,拿出個解決問題的方案。關鍵是瞭解一下當初到大隊任職是組織安排還是個人要求。另外就是瞭解一下其它地方同樣問題的解決途徑。同時,你們也對老人的家庭情況作一瞭解。不管怎麼樣,特殊困難戶,要區別對待。在三天之內將調查情況報給我。」居思源轉過頭又對老人道:「你就配合教育局作些調查。我們一定會認真解決的。」
    老人又要跪,居思源馬上制止了,說:「等事情解決了,你請我喝酒。」
    老人說:「一定,一定,到時請市長喝酒,喝酒!」說著,聲音有些哽咽了。
    居思源拍拍老人的後背,瘦骨嶙峋。他心裡一緊,趕緊回頭。一瞬間,他想起還躺在病床上的老父親了……
    第三個進來的是一個因為結紮而留下後遺症的四十多歲男人,面黃寡瘦。華石生介紹說這人是個老上訪戶,已經上訪十幾年了,政府每年都給補助,但是,他就是不斷上訪。而且,在家裡據說這人也基本上不參加勞動,結紮前就是好逸惡勞之人,不然,農村裡也很難讓一個大勞力去結紮的。居思源聽完後,問男人:「聽說你每年都來上訪,你最終的目的是什麼呢?我是市長,你但說無妨。」
    「請政府每個月給我一千塊錢的生活補助,我是因為結紮而傷殘的。政府就得養活我。我現在老婆也走了,日常生活都沒法著落,政府再不解決,我就到政府上吊了。」男人說得咬牙切齒,彷彿有天大的仇恨似的。
    華石生打斷了男人的話,說:「不要再胡說。市長讓你說,你總也得說出個理來。」
    「我說的就是理。你姓華,是吧?我認得你。我找過你。你沒理我。現在市長在,你裝好人了。我就是要政府養著,我是為國家計劃生育政策作出犧牲的。」
    「瞎說!」華石生還要說,被居思源制止了。居思源讓華石生請計生委派人過來,並且將相關的補助材料也帶來。很快,計生委的人就到了,一查,市、縣、鄉三級政府每年都給了補貼,而且都在六百塊錢以上。按照國家相關政策,這已是補助上限。居思源看了,又將這男人好好地看了一遍,然後正色道:「我看你年齡也不大,和我差不多吧?按理說,現在就業也不難,為什麼不去就業呢?自己一個人過日子,過成這樣,只能說明你自己沒有正確地對待自己的問題。結紮後遺症情況複雜,政府已經盡最大可能地每年給你補助,兩千塊錢一年,也不算少了。你現在提出每個月解決一千塊錢,這是不行的。如果你還有什麼意見,可以通過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男人瞪著眼睛望著居思源,很久才道:「我不打官司,我到政府上吊。」
    「我必須正告你,政府是講理的。但請你也講理。政府應該解決的問題,一定想辦法解決。不能解決和不應當解決的問題,政府絕對不會解決的。」居思源說完,示意華石生和錢局長請男人出去。男人大聲嚷著,說:「這什麼市長?完全是瞧不起我們老百姓!老子要到北京告狀去,把市長告倒。告倒!」
    居思源搖搖頭。對待上訪,堅持原則是第一。這些年,信訪工作成了各級政府的一道緊箍咒。關鍵是,信訪工作成了一票否決考核目標。越級上訪,進京上訪,都成了各級政府最頭疼最難對付的事情。為防止此類事情發生,各地想盡了辦法,成立信訪重點對像幫扶小組,明是幫扶,暗裡就是監視;尤其是碰到重要節日和重大活動時,更得小心翼翼,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跟蹤。甚至,北京竟然出現了專門替各地強制收留進京上訪戶的黑團體。他們採用各種辦法,限制進京上訪人員安全,強行將其帶離北京。信訪成了各級政府手中的一把雙刃劍,既要解決老百姓上訪中出現的問題,又要確保不越級上訪特別是進京上訪。領導接訪其實也是應付這種局面的一項舉措。正因為如此,老百姓對上訪的認識有時就很片面,他們以為既然信訪成了一票否決的考核目標,你領導就怕上訪,就得低下頭來解決問題。至於問題是不是應當解決,有些人是不管的。任何時候任何社會,流氓總是存在的。信訪工作的難度之大,已經讓有些領導聞訪驚心了。
    馬鳴問:「居市長,是不是要休息會?」
    「不了,本來一個月就一上午接訪,再休息還有多長時間?讓他們進來吧。」居思源喝了口茶,最近,他將原來的玻璃杯改成了真空杯。因為對茶,他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放下原來的講究的,但玻璃杯看著茶葉,太明顯了。
    又進來了一批……
    一直到十二點,華石生提醒說:「中午市長還有一個接待任務。是不是……」
    「好。」居思源問錢局長:「沒有了吧?」
    「這……」錢局長支吾著:「還有開發區一批人,都是被征地戶。」
    「被征地戶?」居思源馬上道:「讓他們進來。」
    進來的不是別人,而是早跟居思源打過交道的老隊長、高自遠。居思源站起來說:「老隊長,是你們哪?沒想到。」
    老隊長道:「是沒想到啊!聽說市長接訪,我們想了好久,來,還是不來。來吧,給市長添麻煩。不來吧,我們的事又沒解決。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怎麼?什麼事情沒解決?」
    「保險的事,到現在開發區也沒替我們辦下來。說是錢不夠,要分批辦。」高自遠說:「我們說這是居市長同意了的,他們說那是政府的事,我們開發區只能一步步地來。」
    「誰說的?」
    「方主任。」
    居思源沒再問,而是直接拿起電話,撥了方躍進的手機。方躍進道:「居市長,您……」
    「方主任哪,開發區今年的財政收支不是還不錯嗎?啊!」居思源問。
    「是啊,還好,這都是居市長領導的成果啊!」
    「哈哈,成果?是吧。可是我現在日子不好過啊,我聽說你們對征地農民的社保金要分批交付,有這事吧?」
    「這……」
    「這什麼?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有,馬上給我一次**了。不要拖拉。你再拖,就是拖我的後腿,拖政府的後腿。」
    「那哪敢?馬上辦。」
    「那好,辦好了給我回話。」
    居思源放下電話,對老隊長和高自遠說:「真對不起了,拖到現在。也怪我,沒有督促。我剛才說了,你們就等著辦吧!」
    「那就太謝謝市長了。」
    「不用謝。應該是我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對我工作的支持。」居思源送兩位到門口,高自遠說:「居市長,我想就這事在論壇發個帖子。不知……」
    「可以嘛,可以討論。討論一下為什麼事情非得市長過問才能解決。好,發吧!」
    「那我隨後就發。」
    老隊長和高自遠走後,錢局長說:「居市長今天的接訪,是效率最高的一次接訪。我們也希望領導來接訪,都能解決問題。解決一個,來的就少了一個。那多好!只是大多數時候都是……接訪了過後不落實,結果形成了再次訪。難在難在這啊!」
    「這個局面要扭轉,領導接訪要包訪,誰接訪誰負責到底。要定期公佈,領導也要監督嘛!」居思源說:「這個事我和渭達書記商量後,再形成文件。」
《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