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省委副書記的微妙處境

    「兩會」前,市委常委會研究了公考與幹部雙向考評的有關事項。本來,常委會議程中這兩項都不在,但居思源堅持要求放進去,徐渭達也不好反對,就同意了。
    組織部將公考副縣干的有關情況給常委會作了匯報,特別匯報了公考期間和公考後,社會輿論對公考的影響。按理說,這些幹部都已經走馬上任了,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再研究的必要。何況決定這些幹部錄用時,也是市委常委會定的。雖然那次常委會時,居思源正在台灣,但這不是理由。可居思源說:拿這個問題再出來研究,是要給老百姓一個交待。到現在,網絡上關於公考的議論還有,還有很多人在等著市委政府的解釋和答覆。這事不能因為七名同志已經上崗就放下了。我們研究,是要從中吸起教訓,為下一步的工作打好基礎。
    居思源在組織部匯報後立即發言,他這是要先入為主。除了強調了剛才組織部匯報時的意圖外,他重點道:「現在的幹部作用是人民群眾最關心最關注的問題。黨風正不正,用人是關鍵。這次公開招考處干,從操作程序上看,應該是全規的。但是,結果卻不合理。第一,現在錄用的七名同志,包括所有這次參加報名的同志,大家看看他們的簡歷就知道,幾乎都是幹部子弟,也就是官二代。官二代當然是一種社會現象,就像富二代一樣,並不是這些當事者自己可以改變了的。但是,我們的規則制定時,就已經無形中給這些官二代們開了綠燈。看看這條件,有多少人能符合?網上有人說,這是先確定了人,再提條件。我看有點像。第二,現在已經上崗的七名同志中,據說有人曾經受到過刑事處罰,還有一個,據說至今還是合同制幹部身份,考試報名所用的文憑有偽造的嫌疑。」
    「這不可能!」居思源話音未落,程文遠先發話了:「思源同志,我反對你這種主觀論斷。這次公考,我是主要負責者。可以說,公考做到了程序合法,全程公開,陽光操作,公正公平。至於思源同志剛才提到的兩點,第一點那是歷史形成,沒有任何追究的意義;第二點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在報名環節,組織部就進行嚴格的審核,怎麼可能出現有那樣的現象?網絡上說的話也能作為我們研究問題的依據?思源同志是太注重民意了吧?」
    徐渭達趕緊制止了程文遠,朝著居思源問道:「思源同志,文遠同志的話不無道理。你看……」
    「文遠同志是這次公考的負責者,這並不代表我剛才提的意見就是針對文遠同志的。我說過,程序都是合法的。但是問題是顯而易見的。第一條且不論,就第二條,我之前已經佈置公安機關進行了先期工作。這是公安機關的匯報。」居思源說著將一摞材料放到了會議桌中間,說:「從這材料裡面至少可以看到兩點:一是考題有洩露;二是個別同志報名時材料與真實身份不符。」
    紀委書記光輝拿過材料,翻了幾頁,對徐渭達道:「真有這情況?這要認真對待,要嚴厲打擊,要追究責任。」
    徐渭達讓常委們都翻看下材料,一時間會議室裡除了翻材料的聲音,其它聲音都沒了。安靜中,程文遠的手機突然響了,聲音顯得刺耳和極不協調。程文遠並沒有急著去按手機,而是先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再按下了拒絕鍵。
    但不到一分鐘,手機的尖銳聲音再次響起。
    程文遠起了身,拿著仍然在叫著的手機出了會議室到了辦公室,他一接上,就聽黎子初道:「程書記,老黑失蹤了。」
    「失蹤了?什麼時候?」
    「快一周了。一直聯繫不上,他們找到我。你看這……會不會是?」
    「啊!怎麼搞的嘛!再派人找找看。一個大活人,能失蹤到哪去?再找找看。有情況隨時報告我。」
    回到會議室,程文遠所有的心思都不在會議上了。老黑失蹤了,這還真是個新現象。老黑是黎子初的得力乾淨,雖然明底裡他單獨出來伙,但事實上他和黎子初是連在一條褲子上的。居然山莊的業務,有三分之一是老黑掌握的,特別是牌這一塊,一直是老黑控制著。也只有老黑,才能鎮得住那些在賭場上幾乎瘋狂了的賭徒們。老黑對居然山莊的一切都是清楚的,老黑如果真的是被公安給請去了,他後果……程文遠想著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雖然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入股居然山莊,也不曾給黎子初任何生意上的指示,但是,這麼多年來,黎子初確實一直活動在他的身邊,居然山莊的整體規劃和很多重大活動,他都出席了。黎子初的很多榮譽,像人大代表,工商聯副主委,都是他積極推薦的。再說回來,這些年,黎子初跟程文遠的關係,已經不僅僅是上級或下級的關係了,而更多地成了哥們成了夥伴成了同道。
    千年的修行難道真的要毀於一旦?
    程文遠拿眼瞟著居思源。吉發強出事後,程文遠當時滿心指望著自己能正式上任成為江平市市長。可是,在主持了大半年的政府工作後,他被從省裡直接下來的居思源給擠回到了市委。他為此找過徐渭達,但徐渭達是何等有城府之人,只是一笑,便讓他吃了顆軟糖。他又到省城當面向省委書記路懷凱匯報,路懷凱說你的情況我們都瞭解,在這一段政府工作期間,也很有成效。省委知道,將來安排的時候再說吧。這又是半年了,上次省委組織部來考察換屆班子時,他提出要離開江平。可是回答卻粉碎了他的想法,上面的人說:正是換屆之年,作為一個分管組織的副書記,擔子重,不能輕易調整。等班子全部定了後,省委再統一考慮。
    統一考慮,以後再說,這樣的官場語言,程文遠自己也不知說過多少回了,他還能相信?
    可是,程文遠最沒有想到的,居思源居然悄無聲息地就拿黎子初的居然山莊開刀了。而這刀下去,將來的結果是什麼,連程文遠也難以預料。當黎子初第一次向他匯報時,他只是笑著,說:「居思源知道啥?讓他弄去,看他能弄出個什麼事?」過了幾天,黎子初再給他匯報時,說省裡調查組到江平了,山莊裡的人看見他們在秘密調查。程文遠覺出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忽略了居思源的能量和個性。居思源在江平是一片漆黑,但是在省城,他可是熟門熟路。何況,一個市長親自到省公安廳報告,省廳能不重視?程文遠讓彭良凱反覆打聽,就是打探不出什麼重要情報。這說明省廳裡知道此事的也是很少,動用的調查組很可能就是於江生廳長直接指揮和掌握著的,其它人難以染指。他為此找過主管刑偵的王廳長。王廳長說這事他不知道也不清楚,如果是江生書記親自定的,你就沒有再找的必要了。從省裡回來後,他讓黎子初做好了一切準備,特別是叮囑手下的人收斂些,對那些已經被公安機關掛了號的,能安排出去盡量安排出去避避風頭。兩周前,他得到消息,省廳的調查組可能已經撤了。與此同時,另一件讓他十分上心的事--流水縣縣長黃松被害案也因為沒有任何有何時何地線索,專案組暫時撤出了流水縣。這兩個組的撤出,彷彿搬走了程文遠心頭上的兩塊大石頭,他一下子輕鬆了許多。那天在大富豪,當他看著黎子初特地送過來的學生妹時,竟然興致勃發,老夫聊發少年狂了一大回。
    可現在……
    老黑失蹤了。倘若是平常時候,一個黑道上的大混混失蹤了,並不是什麼太新鮮的事。火並,被害,或者潛逃,都有可能。但現在是省調查組剛剛名義撤離了江平,一直躲在暗處的老黑卻離奇的失蹤了。這事,怕就不那麼簡單了。最近,程文遠讓黎子初給居思源製造了一點小麻煩,目的也就是想轉移視線,將人們的目光從居然山莊轉到老街拆遷上來。但這突如其來的老黑失蹤,卻讓一切都亂了,難怪黎子初會這麼著急。就是程文遠,現在心裡也像貓抓了似的,沒了方寸。
    大家看完了材料,徐渭達摸著腦袋,沉了會才道:「都看了吧,大家議議。剛才思源同志也說了,重在教訓。大家說說看。」
    程蔚林首先說話了,他聲音不高,「這事,看來組織部門確實有些工作做得不到位。在此,我向常委會作個檢討。對於報考條件,也就是規則,我想既已制定並且實施,就沒必要再去追究了。下次公考,就得以此為戒,搞好工作。對於剛才公安機關提供的試題洩密和報考者資格造假,我的意見是追究責任,一查到底。如果屬實,立即取消資格,對試題洩密的相關人員,給予嚴肅處理。」
    光輝補了句:「試題洩密要立案查處,這事非同小可。」
    正說著,會議室被推開了,向銘清端著杯子走了進來,嘴上說:「剛送走他們,唉!」便落了座。常委會的座席是很講究的,每個人的位置都是定好了的,即使沒到,位置還得空著。向銘清坐下後,順手就拿過桌上的一摞材料,翻了翻,又聽光輝說完話,扭了扭頭,喝了口水。程文遠沉著臉,將翻開的筆記本合上,又翻開,然後清了下嗓子,說道:「我不同意剛才大家的意見。這次市委公開招考七名副縣級幹部,是經過市委常委會集體研究確定的。相關的政策也是大家制定的。因此,要追究規則,那就首先要追究常委會的責任。」
    居思源的手機震動了下,他沒接。程文遠繼續道:「至於試題洩密,這是公安部門的職責。請責成公安部門按法律程序偵查。而個別同志的報名資格與實際不符,這個要查清真實的原因和失察責任。是他有意隱瞞,還是我們的審查不到位。江平這一兩年來,經濟社會發展的同時,出現的問題也不少,這些問題極大的影響了我們幹部幹工作的信心的積極性。當務之急,不是急於打棒子,追責任,而是要振奮幹部精神,努力發展經濟。不然,我們江平在全省還有地位不?沒有了,同志們!」
    程文遠說到最後一句時,感情如同洪水,壓抑著,似乎隨時都要衝決出來。他喝了口水,手在顫抖。徐渭達看著,也覺得有些奇怪,平時,程文遠雖然有些脾氣,但也不至於……何況這事,跟程文遠也不是那麼緊密。他何必要如此呢?
    居思源眼望著筆記本,一句話也沒說。徐渭達道:「好了,好了。大家心平氣和地討論嘛!這個公考的問題,我看這樣:請紀委牽頭,按照公安提供的有關線索再認真地調查一下。然後拿出個處理意見,交常委會討論。」
    程文遠的電話又響了。
    是黎子初。
    程文遠接起來,沒說話就吼了聲:「吵什麼吵?我在開會。」說著將手機扔到了桌子上。
    會議室裡氣氛一下子凝重了。有人開始出門抽煙,有人低頭看手機。居思源朝徐渭達看看,徐渭達宣佈會議進入下一個議程:專題討論幹部雙向考評。
    組織部副部長陳煥匯報了雙向考評的結果,後三名且得分在五十分的三個人的名單也出來了。陳煥說:按照市委去年出台的規定,對這後三名且總分低於五十分的同志,在降職處理。請常委會決定。
    處理人,在中國是大事。用一個人,用對了,是好事;用壞了,也不是壞事。而處理人,說穿了就是幹部心目中的壞事。至少是不好的事。一個幹部被處理了,那對於這個幹部來說一生都是個污跡。多少幹部幹了一生,到退下來時,組織上問還有什麼具體要求。他的回答往往是:將我從前的處理給拿了,我不能帶著處理的帽子回家。
    可是,一旦處理了,哪能隨便拿了?因此,處理一個人甚至比用一個人更值得慎重。常委會研究處理幹部,一年中也難得有一兩次。這樣的研究,是每個常委必得表態的,最後才能形成決議。
    徐渭達望著大家,說:「大家都提提意見吧,規定是早有了的。現在考評結果也出來了,處不處理?怎麼處理?大家都說說。」
    光輝是紀委書記,這事當然得由他先說。他目光朝上,聲音不大卻很有質地道:「我看就按規定辦。不以規矩不成方圓,規矩有了,就得依照。」
    「我覺得這是第一次雙向考評,在處理上是不是先給個記過或者警告,下次再出現相同情況,則降職處理。」尉遲芳有點和稀泥了。
    向雋一般情況下在常委會上是不大發言的,但這事,她知道也必須有個態度。現在按排位輪著她了,她只說了一句:「按規定辦吧!」
    錢自兵說得更圓滑:「要按規定辦,當然也可以從治病救人這角度上,從輕處理。」
    向銘清正拿一根煙在鼻子底下聞著,這會議室是禁止抽煙的。他將煙放到筆記本上,望了望居思源,又望了下徐渭達,然後道:「不就是一次考評嘛,我覺得不應該如此處理。請紀委找來談談話,然後再通報批評就夠了。搞到個處級也不容易,何必就降職?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政法委書記姚立德和組織部長程蔚林,都說了通關話:「應該處理,但也可以考慮是第一次,相應地處理得輕微些。」
    程文遠似乎一直在認真地聽著大家發言,又好像一直沒聽。他的眼睛一直閉著,直到程蔚林說完話,才猛地睜開,睜開後眼睛連同嘴巴一道說話了:「剛才大家都說了意見,很好。常委會嘛,就是民主。不能因為某一個同志沒有出席,就讓常委會的決議打水漂。對於處理幹部,我的態度是一慣的,要慎重,再慎重。處理了,就很難回頭。我們用幹部用錯了,可以調整。但處理了人家,就不好再回頭。所以,這幾年雖然幹部雙向考評也一直在搞,卻一直沒有真正地去處理幹部。一當然是沒有出現幹部在後三名且總分低於五十分,二也是考慮到對幹部的保護。現在,有些同志提出了要處理這次考評中的後三名幹部,我覺得這有些太過於上綱上線了。我不同意對這三名同志降職處理,但是我建議對他們警告並通報全市。這三名同志我都熟悉,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都作出個很大的貢獻,不能因為這一次的雙向考評,就讓他們背上包袱。何況我們的考評是不不就十分的科學呢?考評本身有沒有漏洞?是不是做到了真正的公平?如果不是,那麼處理他們本身就有可能是個錯誤。避免錯誤發生,又要達到處理的目的,那就是通報加警告。」
    「通報加警告」,程文遠這一番話說得透,觀點也明確,他就是否定了以前規定的處理辦法,而代之以他所說的「不上綱上線」的處理了。
    徐渭達咳嗽了聲,轉了轉腦袋。居思源從側面看見,徐渭達的禿頂更廣大了。
    常委會到了最後,就是兩個一把手說話了。不過,在常委會裡,就只有一個一把手了。徐渭達就是。居思源因此得先表態。他從徐渭達的禿頂上收回目光,又朝程文遠看了看。程文遠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在不大的會議室裡糾結著,無聲且凌厲。
    「對幹部的處理問題,我們向來是慎重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輕易不處理幹部,這是我們的原則。在全國全黨是這樣,在江平更是這樣。因此,剛才大家表達的意見,我覺得都是有道理的。我來談談個人的看法,最後還請渭達書記定。」居思源端了杯子,卻沒喝,繼續說:「市委關於幹部雙向考評的文件,是以前就有的,去年又作了修訂。這個文件發到了市直各單位、各縣區,應該說每個幹部都知道。知道而違反,這就叫明知故犯。而且,我剛才又將文件認真地看了一遍,我們的政策事實上是很寬鬆的。考評後三名,並且得分在五十分以下,才給予處理。後三名沒關係,但不能低於五十分。五十分是什麼概念?大家都聽了組織部匯報的後三名扣分的情況,太不像話了嘛!看看這條:工作態度蠻橫,作風粗暴。還有:接受吃請,出入娛樂場所。這還是個好幹部嗎?是個稱職的幹部嗎?我看不是。這樣的幹部不處理,會帶壞一批人的。」
    程文遠拿著手機出去了。
    居思源提高了聲音:「我們的經濟社會發展,靠幹部來貫徹各項政策。幹部都成這樣了,政策能貫徹好?能落實得好?不可能的。我們的考評是經過市委常委會研究確定的,考評過程也是公正公開的。如果僅僅是考評了,不處理,或者說不處理到位,我們的考評條例就會形同虛設,沒有力量。沒有力量就是沒有執行力,這將是我們搞各項事業的最大敵人。事實上,我們來研究處不處理這三位同志,就是多餘。當然,也是出於對這三位同志的保護,和慎重。我的意見是按照條例,處理到位。同時,要將處理結果在報刊電台和電視台發佈,讓全市人民都知道,我們的幹部雙向考評不是走過場,而是動真格的。」
    程文遠又拿著手機回來了,嘴角上掛著莫名的笑容,不知是憤怒還是高興,他重重地坐下來,然後拿起手機,迅速地按動著機鍵,似乎在刪除著什麼。
    徐渭達知道,必須出來作決定了。
    作為市委書記,對於常委會的開法,他是熟諳的。對於最後的決定,他也是經常得做的。常委會的會議記錄中,除了每個常委的發言外,最後必定單獨有一條:書記決定。所謂的書記,這個時候是最能見水平的。其餘人可以爭,可以吵,甚至可以和稀泥,但你不能。你得態度明朗,得一錘定音。在書記的決定出來後,不同意的只能叫保留意見了。最後時刻,書記就代表著常委會,換言之,書記的決定就是常委們討論結果的總結,因此,也就代表著所有的常委。
    徐渭達將腦袋支得更高些,人也有些前傾,這是他每每要做決定前必定要出現的動作。接著道:「對於幹部雙向考評,大家都談了很好的意見,很好,也很活躍。這個問題討論還是有必要的,因為涉及到幹部,還是要慎重再慎重。綜合大家的意見,我談兩點:一、同意按照考評條例,給予後三名且總分低於五十分的三位同志給以處理,建議黨內職務不變,行政停職察看半年。二、公開通報批評。」
    居思源沒有想到徐渭達會出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決定,但既然徐渭達已經說出口了,他也不好再堅持,就低著頭,沒說話。程文遠對徐渭達這個決定倒是贊成的,黨內職務不變,行政停職察看半年,說白了,等於沒有處理。停職察看,半年後再恢復就是了。級別沒降,工資沒少,就是面子上差點,誰讓他成了後三名呢?居思源一直想在江平從整頓幹部開始樹立自己的權威,這下,你居思源還能說什麼?其實,在會議之前,組織部就給程文遠報告過雙向考評的情況,涉及到的三名幹部,也先後以不同的方式找過他,。其中一位還是宣傳部長尉遲芳的外侄子,另外一位的老父親以前是市委統戰部的常務副部長,都是老熟人,怎麼處理得下手?何況人家一不是作風上的問題,二不是經濟上的問題,三不是政治上的問題,能有多大問題?給個通報不就得了?應該說,對於居思源的態度,他也有所準備。因此會前,就這件事他同徐渭達交換了下意見。徐渭達自然也不太想搞得太狠。江平這地方能有多大?處理幹部,就是通天的大事了。處理了一個人,也許就廢了一個人。何況處理幹部也許還會帶來其它的後果,比如上訪,比如突發事件等。省「兩會」馬上就要開了,徐渭達現在要的就是安靜,就是和諧,就是良好的氛圍。這個時候,他是不希望因為處理幹部而影響到自己的。程文遠一說,徐渭達也就同意了,說我會考慮的,幹部嘛,還是要以保護為主。
    現在這個結果,不得不讓程文遠都佩服徐渭達處理問題的能力與圓滑。明的是處理了,而且很到位;暗底裡,等於沒處理,既達到了目的,又確保了平穩。
    會議臨結束前,居思源突然提了個人事安排:建議馬鳴任市政府副秘書長。這個想法他早已有了,他得有自己的人,馬鳴正合適。今天這會,爭來爭去,幾乎成了都有面子的平手。這個時候提這個想法容易通過。而且馬鳴在這些與會的領導面前,還都是說得過去的。果然,居思源一提議,大家都不說話,三分鐘後徐渭達便定調子了:「我看思源同志的提議很好,請組織部按程序進行。」
    會議結束後,居思源回到政府,馬鳴笑著說:「謝謝市長了,我都很意外。」居思源沒多說,只說了句:「好好幹!工作是第一位的。」然後他便趕往省城。文化一條街的規劃已經搞好,本來想到江平來搞個規劃研討會,但專家們忙,他只好帶著方天一、華石生和葉秋紅、勞力一道到省城來聽取專家們的意見,就在省規劃設計院召開一個小型的論證會。下午,專家們已經就規劃展開了研討,他過來是想聽聽最後的論證意見,同時約請這些專家們共進晚餐。
    剛到省城,居思源就接到孫興東部長的電話,問他在哪,是不是正在省城?居思源說是的,剛剛到,才下高架。
    「那你先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孫興東說著就掛了。
    居思源有些忐忑,孫興東這是明顯的發脾氣了,只說了幾個字就掛電話,而且指明到他辦公室,情況應該不是很好。那麼,大概是為了什麼呢?他仔細地在大腦中搜了搜,是為蘇朗朗巡迴演出的事?應該不會吧,這事已定在「五四」青年節舉辦,一切工作都是由文化局承擔的。贊助企業贊助的一百二十萬元也已經打到了指定賬戶上。那麼,是為人事?應該也不會,省裡剛剛批了江平市「兩會」新增加候選人,不可能再有其它動作。那麼,是……居思源一直沒想通,車子已經到了省委了。
    居思源的車前面掛著省委大院的通行證,所以一直開到了辦公大樓下。以前,他在宣傳時,就在這幢樓的六樓辦公。組織部在八樓。再上面是省委辦公廳,十二層是書記辦公室。他下車上了電梯,正碰上省委宣傳部的副部長葉永。兩人也算是老同事了,一見面自然親熱了下。葉永說:「好久不見居市長了,晚上就在宣傳部這邊吧,給我們一個機會。」
    「我也想,可是不行。晚上在規劃院那邊陪專家們,這是到興東部長那兒有點事情匯報。」
    「啊,是不是兩會候選人的事?」
    「這……」
    「我下午也聽說了。據說懷凱書記還發了火。」
    「什麼?有……」
    「你還不知道?唉,聽說涉及到你們所報的一個姓葉的候選人,現在到處都是關於她的來信。我們部裡也收到了,內容都是一樣的。不是舉報,而是表揚,把人樹得像英雄一般,裡面所列舉的事情,幾乎就是江平市委市政府的事情。」
    「有這事?」居思源身子一震,應該說,省裡批准了候選人的名單後,他就沒再考慮這個問題了。沒想到,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亂子,連懷凱書記都驚動了。那麼,徐渭達呢?
    下了電梯,居思源本來想給徐渭達打個電話,想想算了,等看看興東部長怎麼說吧,先得弄清楚情況再定。
    孫興東見到居思源,伸手就將桌上一大摞信件推給他,「你先看看,這像什麼話?啊!」
    居思源打開其中的一封,看了看,裡面說葉秋紅是江平最有前途最正直最廉潔的幹部,是反腐鬥士。她曾對吉發強進行過舉報。她從不接受任何吃請,還經常用自己的工資用於公務招待。很明顯,這信是另有目的的。居思源覺得,這明明是借表揚來打擊葉秋紅。現在的關鍵是,誰寫了這些信呢?為什麼要寫?
    「興東部長,出現這事江平市委有責任。但我剛才看了看,這是有人有意為之。就是想通過這種以表揚信的方式,來打擊葉秋紅。這些信裡的很多表揚的話,一看就極不真實。因為極不真實,就容易引起收信者的極大反感,從而影響到對葉秋紅的印象。」居思源說著,又翻出一封,道:「你看這個,寫葉秋紅在防汛時一個人跳到湍急的水流中,摸索著打樁。這就像編故事一般,怎麼可信?我認為:這是有人在製造混亂,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也知道。」孫興東道:「可是,思源哪,馬上就要『兩會』了,這鋪天蓋地的信,叫人怎麼辦?懷凱同志很生氣,說要拿掉葉秋紅的候選人資格。我剛剛也同渭達同志聯繫了下,他說請省委定。你看這怎麼定,這不是……」
    「我覺得沒必要因為來信而改變省委的決定。如果改變了,正好讓寫信人達到了目的。」居思源說:「也不宜於追究,寫信是公民的權利。更不應該因此對葉秋紅有什麼影響,那樣既不符合事實也對她不公平。」
    「那你說就此為止?」
    「當然是。興東部長。」
    「我剛才看了下,裡面也提到了蘇朗朗巡迴演出的事。怎麼搞的?演出還沒進行,就弄得滿城風雨了?」
    「有嗎?那也是捕風捉影。葉秋紅工作是比較紮實的,這事也由她在負責。」
    「那你讓她注意點。真不行,就取消吧!」
    「那沒必要。我會說的。」
    孫興東站起來,走到居思源所坐的沙發前,說:「思源哪,我還是得提醒你一下。要處理好各種關係,特別是男女關係。在江平嘛,更要注意。在這方面出問題,是最不值得的,也是最沒有意義的。」
    「哈哈,興東部長放心,我對自己有把握。」
    「那就好。」
    從組織部出來後,居思源情緒一下子低落了。應該說,他知道江平複雜,但複雜到這種程度,是他始料未及的。從報社改行搞行政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面對問題感到棘手,而且失去了處理問題的方向。省委最後到底怎麼定?難道真的會取消葉秋紅的候選人資格?估計不會,但至少省裡對江平,對葉秋紅,印象不可能再是以前那樣的了。上次,他給孫興東部長匯報江平的人選時,孫部長對葉秋紅就有些擔心。當時,他是拍了胸脯保證:這葉秋紅在江平是有政績有口碑的,只要能進入候選人行列,就一定能順利當選。
    現在看來,他給孫興東部長的承諾太早了些。並且,他有種預感:江平市的「兩會」絕不會是那麼的輕鬆與順利的。
    晚上吃飯時,居思源看葉秋紅敬專家們喝酒,一杯接著一杯。一個女人在官場上行走,也確實不易。他沒有將孫興東部長所說的話告訴她,飯後,方天一和葉秋紅他們回江平了。居思源沒有馬上回家,而是去了李南副書記的辦公室。外面最近正在傳著李南副書記被中紀委調查的事,居思源見了李南,感覺情緒還不錯,便將來意說了。
    「這個我知道。」李南談到來信的事,說:「你的看法呢?」
    「不過問,等『兩會』後再說。」
    「這事會不會直接影響到『兩會』的選舉?」
    「肯定有影響。但我會做些工作的。江平的『兩會』務必成功,這是我和渭達書記堅持的原則,也是我們在常委會上所提的要求。」
    「啊!」李南將手中正擺弄的一隻小玉扳指放到攤開的文件上,望著居思源,正要說話,電話響了。他示意居思源別出聲,接了電話。居思源聽見電話裡是個男人的聲音,但具體說什麼,聽不清。而且他發現李南副書記的臉色越來越嚴肅,便起身到門外,並輕輕地掩上了門。
    李南的秘書小陳喊居思源到隔壁辦公室坐,居思源問最近李書記忙吧?秘書說還行,只是跑北京多些。另外就是一直心事重重的,最近晚上幾乎都在辦公室,搞得我們也得跟著呆辦公室。秘書苦啊!你們領導……
    居思源說我也當過秘書的,雖然沒有真正的名份,但給部長寫過多年的材料。秘書苦,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現在的秘書,就是那個馬鳴,你們也認識,一般情況下,我是不帶的。領導幹部對秘書的依賴,不是好事,對自身的思考和成長都不利。
    陳秘書笑著說:如果領導都像居市長這樣,我們做秘書的,就覺得快活了。
    約摸談了兩十分鐘,李南過來喊居思源了。
    居思源看見李南面色發紅,雖然極力顯得鎮定,但還是有些情緒化。
    李南問:「老爺子最近都好吧?」
    「都好。年前生了場病,現在基本好了。只是脾氣倔,沒辦法。」
    「脾氣是一生的,強求不得。啊,……老爺子好像有個戰友,原來在中紀委,是吧?」
    「是有一個,原來的副書記。不過早離休了。」
    「我知道離休了。但他兒子現在也在中紀委,是常委。而且很有影響。」
    「是吧,還真不太清楚。」
    「這樣吧,你回去問問。看看能不能找到老爺子那戰友的聯繫方式,我明天到北京去,想找他辦點事。」
    「……好吧!」
    居思源又問了句:「聽興東部長說,對江平的候選人問題要再研究,我看就不必了吧?李書記你看……」
    「好吧,就依你。不過要做好工作,特別是選舉時,千萬不要出現意外。」
    居思源得了李南副書記這話,知道至少省委不會再對江平候選人這一塊再有動作了。李南是分管組織人事的副書記,現在,各級的副書記職數減少後,副書記的權力明顯加大了。專職副書記不僅僅分管組織人事,其它各項工作都可以插手。某種程度上說,副書記比書記、省長更能說得上話。書記和省長之間還有所制約,而副書記恰恰成了兩個人制約後的最大獲利者。副書記可以游刃於黨委和政府之間,很多書記不好說不好出面的事情,副書記可以出面;很多省長或者市長難以溝通的事情,副書記可以去溝通。因此,副書記往往成了一個地方出鏡最多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書記是一般幹部難以直接接觸的,市長又不宜於過多插手諸如人事等方面的事務,副書記卻都能。副書記職位的靈活和直接,以及權力的相對集中,使這個職位越來越成為一個地方黨政班子中最炙手可熱的位子了。
    李南副書記就是。在江南省,很多幹部匯報工作,不是給書記,也不是給省長,而是給李南副書記。很多既代表黨委又代表政府的場合,總能看到李南的身影。在重大決策上,李南的影響力甚至大過了路懷凱書記。
    但現在,居思源感到李南有些力不從心的疲憊,甚至有種令人不安的恐懼。
    難道真的如傳言所說:中紀委正在查他?
    回到家,池靜正倚在床上看書,給他拿好了換洗衣裳,池靜說:「怎麼也不說一聲?順道回來的?」
    「晚上到規劃院,請專家。剛才又到省委那邊去了下。」
    「思源,我上次說的到國外做訪問學者的事,已經定了。下月初正式動身。目前簽證正在辦。我還是擔心淼淼。」
    「去吧,難得的機會。淼淼不行,送到老爺子那邊去。那邊有阿姨。再不行,就讓她到王河家去。她不是跟王河的女兒同班嘛!」
    「只怕她不願意。馬上就高考了,我真的有些為難,不行,就不去了吧?」
    「這次不去,下次還有機會不?」
    「難說。像我這樣的年齡,機會不會太多的。」
    「那就去。我跟淼淼說。她懂事,會理解你的。」
    池靜說那也是,你先去洗了吧。
    洗完澡上床,一番親熱後,池靜躺在居思源的懷裡,突然抬起頭問:「江平有個女文化局長,是吧?」
    「是啊,怎麼問這個?」
    「我收到了好幾封信。都是關於她和你的。我不相信,所以也沒跟你說。你要不要看看?」
    居思源這一下真的有些懵了,如果說省委省政府的領導們不斷地收到關於葉秋紅的表揚信,那是正常。但池靜收到,那就不正常了。他趕緊拿過信,一看內容,與寫給領導的根本不一樣。這些信就是一個主題:葉秋紅是居思源在江平的情婦。更要命的是,其中一封信裡,還夾著張照片,模糊地可以看出是兩個**的人抱著的輪廓。
    居思源將信狠狠地扔在地上,問池靜:「你相信嗎?」
    「我當然不相信。要是相信,還能這樣?」
    「謝謝。不過我還是得給你解釋下。」居思源將有關葉秋紅的事詳細地說了遍,池靜聽完了,說:「我還是相信你。不過,別人寫信也難怪。你是市長,不能只關心一個女局長。男女問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還是得注意點好。」
    「你這話怎麼跟興東部長說的一樣啊!」居思源笑著道:「放心。我沒有那個資本啊,更沒有那個閒心。」
    池靜笑著偎在居思源的懷裡,抬頭問:「我出國了,你還能……」
    「要是不放心,就不出去吧。或者把你也調到江平?江平市立醫院還真的少了你這樣的大夫呢!」
    「又是貧!」池靜嗔道:「都說你這樣年齡的男人是極品,何況你又在高位。我總是擔心。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瞎猜疑的。」
    「我知道你不會。外面一片清淨,後院紅旗飄飄嘛!」
    「你啊你!」
《班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