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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坤在玉韻閣茶藝坊的泉水音包間裡等了十幾分鐘,才把東昇市常務副市長王慶河等來,此時已近夜裡十點鐘了。今晚兩人都有推不開的飯局,能脫身到這裡來碰面,已經是不容易了。在地方官場上,袁坤與王慶河走得比較近,跟魏市長等人的關係,大多時候都是在撓癢癢,嘴動心不動。
袁坤抽著鼻子說,沒少喝呀王市長。
王慶河也吸了吸鼻子道,紅光滿面,你也是喝了不少呀,袁局長。
袁坤點了一支煙說,你要是再不來,我就睡著了。
王慶河拿起屬於自己的那個茶杯,感覺了一下溫度,確信袁坤來此有段時間了,就笑道,不好意思老兄。
市裡局裡閒聊了幾句,袁坤就開始說今晚約王慶河來見面的正事了,他問王慶河,魏市長在大都樂上是不是有什麼背景?
今天上午,魏市長給袁坤打來電話,說的是大都樂的事。大都樂在圖紙上是一座四星級標準的高層酒店,而在地皮上一層層往起拔也是四星級的骨架,只是因資金問題建得不大痛快,停停動動的已經建了五六年了,到這會兒完成了一個外殼就不見施工場面了,丟在那裡差不多就是一個爛尾樓。大都樂是一個民營老闆開發的,款項大多是靠銀行貸款。
有關這個要死不活的大都樂酒店,袁坤過去聽到不少說法,其核心論調就是東昇市前任丁市長在大都樂上的貓膩大了。當初大都樂是丁市長全力關照的火箭式項目,丁市長曾在大都樂項目論證期間反覆強調,市政府支持建造大都樂不是擺譜也不是與周邊兄弟市搞形象工程攀比,目的就是為了提升東昇市商務會議接待能力,以及為未來的旅遊市場開發提供優質服務保障,可以說當時的大都樂搞得挺火熱,開工剪綵那天,省人大主任和一個副省長親臨,之後大小媒體追捧了很長時間,結果是那一年市裡的主要街道上都能見到大都樂咄咄逼人的廣告宣傳,聲勢造得辟啪響。
袁坤疑惑地說,丁市長留下的爛攤子,他現在往裡插手……
王慶河謹慎地問,魏市長什麼意思?
袁坤笑道,魏市長當然不能說讓我去幫市裡擦屁股了,魏市長只是強調這是給我一個大便宜揀,地段好,價錢優惠,日後搞起來,會比我現在的皇京大飯店有吸引潛力。
一局和二局在東昇市是外來大戶,三產搞得也都有年頭了,一局現有三星級的皇京大飯店,二局也在經營著一家名為多景多的三星級大酒店,過去部裡的一些會議常在這兩個地方開,蘇南曾在一次會議期間開玩笑說,五星級算什麼,皇京加多景多,咱們飯店加酒店,一共是六個星,咱們這可是開的六星級工作會議。
王慶河沉默了半天說,唉,要說魏市長這次求到你頭上,也是沒辦法啊!
袁坤吐出一口煙問,他難什麼?這是你們市裡遺留的歷史問題,他任期裡解決了是政績,解決不了也不會拿他形象去打補丁吧?
王慶河摸了一下後腦勺,一臉無奈地說,你不知道袁局長,大都樂這個爛攤子,雖說不是魏市長一手弄出來的,但眼下大都樂確實是他的一塊心病,他是一市之長啊,兩三個億的借貸資金曬在那裡,他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不行,近來市人大、市政協,還有貸款銀行都在大都樂的問題上給政府施加壓力,矛頭直指魏市長,而我這個常務呢,大不了就是跟著魏市長吃點瓜落。要說那些意見與質問圈在市裡還好周旋,可是有些意見與質問,以及相關提案都到了省裡,省領導要是不重視不過問,魏市長也不至於扛不住。輿論監督,說形式是形式,說麻煩也是麻煩,誰願意在前任留下來的問題上摔跟頭?但凡能一了百了,還不就一了百了了。
袁坤抿著嘴唇說,噢,原來是這麼回事……
王慶河掃了袁坤一眼說,兩三個億的資金,在這東昇市裡,也只有你和李局長往外掏手不哆嗦。
袁坤嘴裡吸溜了一聲,擺擺手說,不是我掐腰靠牆根看笑話啊老弟,現在的一局,可遠不是過去那個糧滿囤魚滿艙的一局了,不瞞你說老弟,近來為了跟李漢一拚爭一個看得見,但最終能不能摸得著還是兩說的扶貧工程,你知道我費了多少腦子?老弟啊,你知道嗎?部裡那個扶貧工程的總造價,不過也就是兩個億人民幣呀!
王慶河操起手說,不管怎麼說,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你老兄即便是再骨瘦如柴,也扛得住我們東昇市裡的寒流和颱風,不然魏市長在困難面前也就不會想到你了。
袁坤自嘲道,魏市長心疼我呀,像這樣的好事,他總是想著我袁坤!
王慶河瞅著袁坤的臉,咧了咧嘴說,唉,要說你老兄也是,我們東昇市政府一把手的命運,怎麼總是與你老兄有瓜葛?當年丁市長為了收你們的城市建設配套費,三搖兩晃就在你這裡翻了船。
那一次市局兩家為城市建設配套費鬧得挺凶,不僅把矛盾鬧到了省裡部裡,還驚動了國家發改委相關部門,派了一個局長帶隊,下來協調中直單位與地方政府的關係。最終雖說是打七折解決了矛盾,一局二局合著交了兩個多億的城市建設配套費,但賣力氣張羅這事的丁市長,到頭來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非但沒撈到政績,還給貶到了省內最邊遠最寒酸的大淘市,省裡這是在拿丁市長的下坡前程,消解了中直單位在城市建設配套費上的怨氣,到頭來在那兩個多億城市建設配套費上摘到桃子的人是魏常務副市長和副市長王慶河,兩人借此事或大或小都往前邁了一步。事後市裡人傳說,逼丁市長離開東昇市的人是袁坤,因為窩火的袁坤與部裡溝通了,說丁市長這人不好打理,往後沒辦法合作,這次妥協的底線是丁市長必須調離東昇市,否則就一分錢不給,接著往下折騰,就算打到國務院黨中央也奉陪了。部裡領導清楚,城市建設配套費不交不行,國家有相關文件支持,但交多交少,以至交的形式與交的附加條件,這些就沒有一個死說法了,留出了協商餘地。
所以部裡認為這次有必要拿城市建設配套費這事,頂頂袁坤和李漢一兩位局長的腰板,從正面挺這二人一下,於是就拿著袁坤的那個意思,再次與省政府相關官員溝通。省裡這時還能不知輕重,財大氣粗的中直單位說丁市長不好合作,那丁市長就不適合再在東昇主持工作了,國企與地方之間不應該有絆腳石,不然這唇齒般的利益互動關係就不好往下發展了。總之是打這以後,市裡的官員就對袁坤另眼相看了,意識到袁坤儘管是外來戶,但他的高興與不高興,沒準哪天就會與自己的命運相牽扯,甚至是直接招惹橫禍,丁市長的慘相就在那兒擺著呢。都說老虎落在平川上遭群犬欺負,但結局卻未必是犬犬都受益,如果哪條犬不走運的話,說不定就成了亡命老虎嘴裡的最後一口食,你看人家袁坤,這一次身上還沒見傷口呢,不過是左口袋倒右口袋,朝市裡扔來了國家的兩個多億就把丁市長的氣勢與前程砸沒影了,灰溜溜離開正在飛速發展的東昇市。經濟基礎影響政治前景,現在省內一些人士認為去省裡高就,東昇奔省裡的路途最近。
袁坤苦笑道,當年丁市長翻了船,常務的魏副市長就成了魏市長,如果眼下當政的魏市長再翻了船,那你這個常務副市長……
王慶河連忙擺手說,算了吧老兄,就衝你這個克市長的邪乎勁,我還是遠離市長那個位置比較安全,當官不要命我不幹!
袁坤瞧著王慶河,瞧著瞧著就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歇了一陣嘴,王慶河蹙著眉頭瞇著眼睛問,那你最終怎麼跟魏市長說?
袁坤捏著下巴,長出了一口氣說,不搭橋,不拆台,表裡如一,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想必魏市長也能理解我的苦處。
王慶河舒展開眉頭,岔開話題又問,那兩個億工程,你現在到底有多大譜?
袁坤說,那兩個億的最終落地點是不是東昇,現在還真不好說,部裡面的說法也是多一張就多一個調,如今部裡吃不飽的施工單位,可不僅僅只有東昇這一局和二局。
王慶河看著茶杯道,要是能落到東昇,兩個億,到時你和李局長半分,我看你們也就都省心了。
袁坤轉著茶杯說,就算我有這個心,李局長怕是也很難有這個意啊老弟。這些年來我跟李局長的關係,哪裡是五五分成的平衡關係,這你心裡還沒個數?
王慶河捶打著大腿說,難,難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老弟,袁坤望著王慶河說,等什麼時候你老弟當了家,我想你我的經,就都好念多了。
王慶河一笑道,老弟能走多遠,那還不全看老兄怎麼往前推老弟。
袁坤抬起頭說,這年頭什麼事都好幹,就是推人這活不好做。推輕了腳底下沒動靜,推過勁了又擔心推火炕裡屎坑裡,到頭來鬧個罪人當。
王慶河嘿嘿一笑,口氣老道地說,老兄的手勁和手感,老弟還能沒個數?
袁坤撇撇嘴,點指著王慶河說,不會是又在忽悠你老哥吧?
王慶河喝了一口茶水說,哪敢啊!說實話老兄,東昇市沒你們一局二局撐著,怎麼會有今天這個模樣?至於說老弟我嘛,受老兄的益處那就不必多說了。
袁坤這時一走神,就想到了李漢一,嘴唇蠕動一下便沉默了。
王慶河儘管拿捏不準袁坤這會兒走神走到哪裡去了,但是他很知趣,臉幾乎沒怎麼移動就把目光從袁坤身上挪開了。官場上摸爬滾打,既要當心自己腳下的道,也要留神別人足下的路,就更別說是臉上的變化了。王慶河認為,此時自己不再出聲,陪著袁坤沉默,就算是表現出了得體的修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