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一接過袁坤的邀請電話,點了一支煙,坐在轉椅上,若有所思地抽著。他想魏市長請客,說白了還不就是魏市長用地方政府的面子搭台,袁坤用一局的鈔票唱戲!雖說前陣子兩人在大都樂上磕絆了一下,但終究是沒有傷到筋骨,再說大都樂後來讓一個新疆老闆接手了,這事大小都是畫上了句號,所以說袁坤這時招呼魏市長過來捧場造勢,魏市長要是不來的話,多少會有些故意找袁坤彆扭的嫌疑。
不過李漢一併沒把袁坤這一手放在眼裡,他心裡明鏡似的,清楚袁坤這麼張羅都是衝著那兩個億去的。李漢一笑笑,他覺得一頓市局兩家聯手操持的飯局,似乎在兩個億上不會留下什麼痕跡,此時此刻讓他費心的倒是蘇南這次下來,究竟要走幾步棋?蘇南到了東昇就一猛子扎進職工醫院,此舉無非是向自己和袁坤表示,此行東昇,他在兩個億上保持中立態度。
李漢一喝了一口茶水,心緒在兩個億上悠悠打轉。兩個億這塊肥肉,自己能否咬上口,他還不敢給二局打保票,但他覺得自己獲勝的面,可能要比袁坤大一些。首先從能力上說,自己被蘇南領導多年了,自己在工作中有幾把刷子,老領導是摸底的。再講自己跟蘇南在感情上的溫度,他袁坤也不好比,自己早在數年前就為蘇南獻過身。
那時蘇南還是部工程審計局局長,而李漢一也僅僅是個副處級幹部。那是個夏季,蘇南在東昇聽完工作匯報後,由李漢一一行人陪著去河南工地現場巡視,結果車走到半路一個小鎮上拋了錨。時值日落,一行人不得不打亂既定安排,在小鎮上過夜。小鎮很小,不繁華,他們下榻的小旅店,昏暗潮濕,擺放兩張木板床的雙人間,就算是上等客房了,李漢一跟蘇南住在一起。店裡沒有蚊帳,發給的劣質蚊香又不能點,因為蘇南聞那味過敏。將就著躺下後,蘇南的身子剛把床板焐熱,就被蚊子叮咬起來了,拉燈下床,辟辟啪啪拍打蚊子。李漢一也遭了叮咬,一條腿撓紅了大半截。也咬你了吧?蘇南問。李漢一一骨碌下了床,揮著枕巾邊扇邊說,咬了蘇局長。打完一圈,兩人重新上床躺下,李漢一在黑暗中說,蘇局長,您裹上單子,等睡著了,就沒事了。許是後半夜,蘇南開燈下床小解,迷迷糊糊中,看見李漢一挺屍一樣瘆人,待走到他床前,才看清他渾身上下只有一條碎花褲衩,胸上、胳膊上和大腿上,粘著許多鳥屎似的小黑點。蘇南眨眨眼睛,盯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李漢一身上那些鳥屎一樣的小黑點,原來是吸飽了血,懶得再動的蚊子。許多年過去了,那些吸飽了李漢一鮮血的蚊子,依然沒有飛出蘇南的記憶。
李漢一又點了一根煙,抽抽吐吐來到窗前,朝遠處眺望。
在東昇地面上跟袁坤爭高低,他有耐心和信心,他知道這些年來,自己與袁坤總是在最後一步棋上論輸贏,自己壓根兒不會在一件事的序曲上耗費太多的精力。就說針對蘇南這次下來檢查大重型施工機械設備完好率和閒置情況,袁坤緊著做面上文章,收繳車輛設備搞展覽。而自己的勁呢,都使在了市場上,盡可能把閒置的東西都租賃出去。
那天辦事回來路過一局,李漢一就去了袁坤辦公室閒坐。
袁局長,李漢一說,聽說你管理閒置傢伙有創新之舉,我是跑來取經的,您給唸唸吧!
袁坤嘻嘻哈哈說,我那做法,充其量是笨鳥先飛,不像你老兄肚子裡裝著五湖四海,能跑護衛艦驅逐艦航空母艦。
李漢一說,一場海嘯下來,你說的那些艦,可就全都變成破爛了。我說老袁,你這回笨鳥先飛,該不是給我李漢一上眼藥吧?
袁坤大笑道,你得紅眼病了?沒有嘛,沒看到你眼紅嗎?
李漢一說,快紅了。
袁坤揚起頭說,行了,還說啥呀,你老兄是大樹底下好乘涼,這些年裡,我可是光挨曬了!
李漢一擺擺手,這才坐下來。
袁坤接著說,老兄,你們二局不愁吃不愁穿,我看你們就發揚發揚風格,往回縮縮手,叫我們一局也過過年嘛。
李漢一道,老袁你這話就有毛病了,你們一局是老大哥局,要說發揚風格什麼的,理應是大哥局讓小弟局嘛。
袁坤嘿嘿一笑,湊過來說,其實要我說呢,一家一個億,皆大歡喜,也不知蘇部長有沒有這個打算?
李漢一一聽袁坤把話說深了,就衝著乜斜他的袁坤只笑不語。
袁坤搖頭感歎道,爭來搶去,弄來弄去,到頭來一局也是陪練的角色啊,上不了賽場。
李漢一攤開雙手說,我說老袁,你就甭跟我卷刃了,你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能量,我心裡還能沒個底數?
袁坤摸起桌上的煙說,你就拿我當泥巴,捏著玩吧,還有你老兄那口牙,不露出來沒什麼,露出來了就能咬鐵嚼鋼,可我袁坤渾身上下,就剩下嘴皮上這點勁了。老兄啊,再這麼耗下去,我看咱倆,終有沒蛋可扯的那一天。
李漢一哈哈一笑道,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我看到啥時候,咱們都是扯蛋的朋友。
袁坤晃晃頭,剛想開口,忽聽窗外壓來一片稠密的車笛聲,窗玻璃都震嗡嗡了,兩人匆匆對視一下,不約而同來到窗前探望。
一局辦公樓前的空地上,停了一大片各式各樣的摩托車,陽光下錚錚閃爍。騎手個個戴頭盔,目光推著目光朝樓上張望,像是送來給領導檢閱。
李漢一感覺洪亮的喇叭聲,旋著旋著就旋成了一個無形的大聲球,在半空滾來滾去。突然間,笛聲止息,繼爾復起,響響停停,停停響響,李漢一嘟了一下嘴,困惑地問,我說袁局,你這是搞什麼演習?
袁坤捏著下巴,突然想起了幾天前上午接到的一個電話,打電話的男人火氣十足,說你袁局長要是再不管青年小區的車棚,我們就到局裡示威。
李漢一看著袁坤,袁坤苦笑一下,打電話叫後勤處孫處長上來。
時間不長,孫處長氣喘吁吁跑來,見李漢一在,匆匆打聲招呼,驚虛虛來到袁坤辦公桌前。
我說孫處長,剛才李局長問我,外面的人搞什麼演習呢?袁坤笑著開口。
孫處長臉色一僵,彎著腰說,嗯……
袁坤撇撇嘴問,怎麼,孫處長中午沒吃飯?
孫處長的臉上更不是色了,腰也一再往下塌,訥訥地說,青年小區裡的綠化草坪,市環保局不叫鏟。
這時窗外的喇叭聲,嘀嘀噠噠響得節奏鮮明。
孫處長急得直嘟噥,可怎麼辦呢?
袁坤臉一繃,大巴掌啪地落到辦公桌上,氣哼哼說,問誰怎麼辦?問我?那要你幹什麼?去去去,你出去跟他們解釋,二十分鐘內不把人給我轟散了,你就回家睡大覺去吧!
孫處長點了一下串頭,灰溜溜去了。
李漢一望著袁坤,笑道,殺雞給猴看吧老弟?
袁坤甩手道,老兄,你怎麼能是猴,您是東昇一虎啊!
這時電話鈴響了,袁坤回身去接。
李漢一審視著他的半張臉,想到部裡那兩個億扶貧工程,日後真要是落到東昇的話,而且一局二局也不往一起合,那自己與袁坤在爭食上的較量,想必不會像以前跟他爭奪別的東西時那麼輕鬆了,兩個億,畢竟不是個小數目,袁坤就是吐血,也得吐到兩個億上。
袁坤一臉不耐煩地對電話裡的人說,老弟啊,你就饒了我吧,我要是有那個能力,還能讓你著這份急?上這份火?
李漢一猜測,給袁坤打電話的人,可能是市裡的什麼人。
李漢一接著想,雖說這幾年裡袁坤貼蘇南不如自己貼得瓷實,可他跟溫樸來往神秘,溫樸的能量是沒人敢小視的,天知道日後在兩個億扶貧工程上,溫樸會替袁坤使多大勁。再往深處琢磨,到時面對兩個億,就算自己再有自信心,可是一劍封喉的絕招,也還是不會輕易找到的。不過有一點,他倒是能吃準,那就是到時誰在兩個億上對蘇南行賄,誰就會栽跟頭,等於幫蘇南解決了一件棘手的事兒,因為前些日子進京與蘇南探討兩個億扶貧工程的可能性時,他從蘇南的話裡,感覺到了這層意思。
李漢一覺得,面對那兩個億,眼下最理智的辦法是以靜制動,一邊等上面決策,一邊留心袁坤的一舉一動,只要自己能沉住氣,把腳下的路走穩了,想必袁坤到時會給自己製造出四兩撥千斤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