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富忠一晃逃了好幾個月了,兩會以後,東州下了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大雪丟棉扯絮般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白天,交通受阻,汽車一輛跟一輛地緩慢行駛,車轍下是烏黑骯髒的雪漿,偶爾有輛汽車飛快地駛過,雪漿飛濺到路人的身上,便引起一陣咒罵。
寒凝大地,那些曾經繁花似錦的,婀娜多姿的,濃蔭蔽日的樹木,此時,都剝落了它們的光彩,只剩些光禿的枝條,在寒風中搖動。
惟有蒼松、翠柏、冬青、石楠……的綠葉,依然蒼鬱而青蔥,更加充滿著生氣和活力,簇擁著枝幹,孕育著新的生命。
公路上,一輛破舊的長途客車在夜幕中晃晃悠悠地行駛,昏黃的大燈映在雪上格外刺眼,客車上,擠滿了民工和農民摸樣的人,陳富忠穿著破舊的軍大衣,畏縮在角落裡,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眼睛裡不時閃出絕望的目光。
幾個月來,他逃往了很多地方,南到雲南,北到黑河,他不敢在大城市露面,只能躲在各地的小鎮裡,因為公安部已經下達了A級通緝令,逃到黑河想偷渡到俄羅斯去,但是他沒錢了,他也逃累了,索性不再逃,想了一天一宿怎麼辦,最後他想起了一句格言: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於是他決定回東州。
在丁能通的斡旋下,兩會一開完,肖鴻林在袁錫藩的陪同下,率地鐵考察團去了加拿大。黃夢然如願以嘗地升任駐京辦副主任,主抓接待工作,白麗娜自然接替了黃夢然任接待處處長。
自從金冉冉宮外孕大出血出院後,丁能通再也沒有與金冉冉聯繫。因為金冉冉下決心要考人大的研究生,一邊照顧孩子,做家務,一邊複習功課,徹底與那個叫剛的男人斷了。
有一天,金冉冉突然給丁能通打了個電話,她告訴丁能通一條最重要的信息,就是中央巡視組要到東州去,劉鳳雲就在其中。
丁能通想盡快通知肖鴻林,無奈,肖鴻林去了加拿大,得半個多月才能回來,恐怕等他回來,中央巡視組早就到了東州。
丁能通早就有所耳聞,中央巡視組非常重視從「民間故事」和群眾口碑中瞭解領導幹部的情況,慣於明查暗訪,而且一向認為傳言、民謠和「民間故事」並不完全沒有依據,傳言、民謠和「民間故事」本身之所以廣為流傳,就說明公眾對於某一社會現象、社會矛盾和某一具體事件真相有了一定的認識,而且這種認識在民間達成了廣泛的共識。
當然中央巡視組在民間也有「欽差大臣」、「八府巡案」的美譽。丁能通心裡清楚中央巡視組的份量,他們每到一個省就要待上兩三個月,矛頭直指「封疆大吏」。
想到這兒,丁能通覺得肖鴻林此時離開東州有些不是時候。因為丁能通太瞭解東州官場了,他最擔心的是拔出蘿蔔帶出泥,正想通過什麼辦法與遠在加拿大的肖鴻林聯繫上,卻接到了關蘭馨的電話。關蘭馨說,有急事,請丁能通回一趟東州。丁能通問,有什麼急事?關蘭馨說,到東州就知道了。搞得丁能通滿肚子狐疑,惴惴不安地登上了回東州的飛機。
冬天,東州的天黑得特別早,陳富忠下了長途客車,鬼鬼祟祟地來到常委大院附近的一個公用電話廳,他鑽進電話廳,撥通了袁錫藩家的電話,此時的袁錫藩遠在加拿大,家裡只有嫁給袁錫藩並已經懷孕的新婚媳婦林娟娟。
林娟娟正滿臉幸福地躺在床上看電視,客廳裡的電話響了,他以為是袁錫藩打來的,興沖沖地去接。袁錫藩去加拿大後,每天晚上都給小媳婦打個電話。林娟娟每天晚上也盼著這個電話,但是當她接聽這個電話時,她卻驚呆了。
「喂,娟娟,我是陳富忠」。陳富忠嗓音沙啞地說。
「忠、忠哥,你在哪裡? 」林娟娟戰戰兢兢地問。
「我在常委大院附近,趕緊開車來接我。」
「忠哥,」林娟娟婉言拒絕說,「這麼晚了不方便,我老公在家,我出不去。」
「林娟娟,少他媽的跟我來這一套,我知道袁錫藩出國了,報紙上都寫著呢,你快點來接我,我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了。」
「這……」
「林娟娟,你要是不幫我,那我只好找你父母去了。」陳富忠威脅地說。
「別、別,忠哥,我這就去接你。」
林娟娟最瞭解陳富忠,陳富忠一向說到做到。何況窮途末路的陳富忠更有可能狗急跳牆,不如先穩住他,也許拿到錢他就會離開。
陳富忠站在公用電話廳旁,絲絲咧咧凍得發抖,一輛紅色的奔馳跑車開過來停在身旁,車窗打開林娟娟伸出頭說:「忠哥,上來吧。」
陳富忠趕緊打開車門上了車。
在車上,林娟娟嗔怪道:「忠哥,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你不知道鄧大海在抓你?」
「你懂個屁,這黑燈瞎火的,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陳富忠的語氣帶著煞氣。
肖鴻林家住在袁錫藩家樓上,當林娟娟拿出鑰匙開門之際,丁能通從樓上下來,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穿著破舊的軍大衣站在林娟娟身後,那個人見是丁能通趕緊轉過臉去,丁能通覺得這人臉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林娟娟迅速打開門,兩個人閃進屋去。
丁能通一邊下樓,一邊拚命想,走到常委大院時終於想起來了,是陳富忠!丁能通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
丁能通馬上意識到常委大院的危險,陳富忠是個公安部通緝的A級犯罪嫌疑人,他負案在逃,怎麼會出現在東州的高官住宅區?
丁能通去肖鴻林家是被關蘭馨從北京調回來的,關蘭馨在電話裡不說找丁能通什麼事,結果見了面才知道,是因為白麗娜與肖鴻林搞破鞋的事情。
丁能通很納悶,這件事關蘭馨怎麼知道的呢?這種事即使全城人都知道了,她本人也不會知道的。何況憑肖鴻林的身份,誰敢扯這老婆舌?這個人不僅給關蘭馨通風報信,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絕對是知情人告的密。
關蘭馨鼻子都氣歪了,當場斥問丁能通,這是不是真的?搞得丁能通苦笑不得,丁能通哪敢搬弄這種是非,打馬虎眼說不知道,但是關蘭馨認定這是真的,罵得丁能通狗血噴頭的,丁能通平白無故挨了一頓罵,窩了一肚子火離開了肖鴻林的家,結果遇上了更加讓他大吃一驚的人。
丁能通幾乎是下意識地撥通了石存山的電話。
陳富忠進入袁錫藩的家後,立即把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
「娟娟,給我弄點吃的,我他媽的餓壞了。」陳富忠說完一頭就扎進了廚房。
「忠哥,吃什麼?冰箱裡都有,吃完拿點錢趕緊走吧。」林娟娟催促著說。
「娟娟,你可別忘了,你有今天,都是他媽的忠哥我給的,我逃不動了,我得在你這兒歇幾天。袁錫藩回國之前我是不走了。」陳富忠一邊狼吞虎嚥地吃東西,一邊說。
這時,突然有人按門鈴。陳富忠猛然拔出手槍對著娟娟示意,看看是誰?林娟娟從門鏡看是兩個保安。
「誰呀?」林娟娟明知故問道。
「袁太太,我們是保安,請開一下門。」門外保安說。
「有什麼事嗎?我要睡了。」林娟娟的心突突地跳著說。
「你的車好像沒鎖。」保安說。
「你們看錯了,我的車鎖上了。」
林娟娟恨不得保安衝進來救自己,但是她不敢開門,因為陳富忠用槍逼著她的頭呢。
「那好吧。」保安說完走了。
保安剛走,陳富忠走到窗邊扒開窗簾一看,大吃一驚,樓下到處是警察和警車,已經把常委大院包圍得水洩不通。
其實,石存山一直派人監視著林娟娟,陳富忠在常委大院附近一露頭,石存山就得到了消息,同時,他又接到丁能通的電話,再一次確定陳富忠就在常委大院,石存山立即率領幹警包圍了常委大院。
「林娟娟,你他媽的敢報警,你不想活了?」陳富忠一把揪住林娟娟,頂住她的頭罵道。
「不是我報的警。忠哥,我發誓,我沒報警。」林娟娟哀求道。
「該死的丁能通!」陳富忠一下子想起來了,上樓時碰上了丁能通,一定是丁能通認出了自己報了警。
陳富忠面對警察的層層包圍徹底絕望了,他把自己關在臥室裡,想到了死,他想自己一這輩子也夠本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陳富忠掏出從路上買好的幾瓶安眠藥一口氣吞了下去……
林娟娟見臥室裡半天沒有動靜,試探地敲了敲門:「忠哥,忠哥!」
林娟娟喊了兩聲,仍然沒有動靜,她使勁推了推門,沒推動,她又使勁敲了幾下,然後拚命地跑向涼台,推開窗戶大喊:「快來人啊!救命啊!」
石存山率領幹警蜂擁而上,衝進袁錫藩家後,他又一腳踢開臥室的門,只見陳富忠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板上散落著安眠藥片。
「趕緊救人!」石存山命令道。
幾個幹警迅速將陳富忠抬了出去,很快樓外就想起了急救車的笛聲……
丁能通給石存山打完電話後,就悄然離開了常委大院,他萬萬沒有想到是自己將陳富忠送進去的,這也算自己為曾經深愛過自己的老同學段玉芬有個交代了,也省得石存山一見到自己就念三七了。
丁能通一個人踏著積雪漫步在冬夜的大街上,突然想起了賈朝軒,好長時間沒和他下棋了,也不知道他聽到陳富忠被抓的消息做何感想?肖鴻林不在東州,賈朝軒是東州市政府最高首長了,常委大院這麼大的事,他不會不知道,他試著撥通了賈朝軒的手機,關機,於是,他撥了顧懷遠的電話。
「懷遠,賈市長在哪兒?」
「丁哥呀,我也急著找他呢,下午被蘇紅袖接走了,就一直關機,常委大院出事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
「我著急告訴他,卻找不到他,都快急死我了。」
「往家裡打電話問問韓院長呀!」
「問了,大嫂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給蘇紅袖打手機了嗎?」
「打了,也關機。」
「懷遠,你去瓊水花園五號別墅準能找到他。」
丁能通覺得此時賈朝軒太應該坐陣東州城了,無論如何也不能置肩上的責任於不顧,沉湎於男歡女愛。
瓊水花園五號別墅,石存山曾開車和自己在哪裡堵到過賈朝軒和蘇紅袖,他知道,賈朝軒准在那兒。丁能通甚至都聞到了蘇紅袖的體香,但是陳富忠被抓的消息太重要了,他無論如何必須讓顧懷遠盡快找到他。他知道,如果顧懷遠告訴賈朝軒,是丁能通告知了他和蘇紅袖的幽會的地點,賈朝軒一定會想到,丁能通或許跟蹤過他,但是,丁能通清楚,一旦賈朝軒得知今晚的消息,他便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了,甚至令他魂牽夢繞的蘇紅袖的體香也會瞬間煙消雲散的。
想到這兒,丁能通搖了搖頭,揮手打了一輛車,他現在最想鑽的就是衣雪的被窩,踏實,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