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冬天的下午,天色暗得早。六點不到,窗外便已經灰暗模糊一片。
火發了,娘罵了,茶杯也摔了,那個發言材料仍然一動不動地擱在桌子上,一個字也沒動。而眼下迫切需要應對的難題,是海北檢察長的選舉,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畢竟,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距離明天下午的投票,滿打滿算也只有二十小時左右了。
「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看來不下重藥不行了。既然人家舉著劍逼上來,不決個勝負高下怎麼辦?唔?」廖志國面前的煙灰缸裡,已經堆積成一座小山,杯子裡新泡的茶水也淡成幾近無色。
聽著廖志國如此惡狠狠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從緊咬的牙縫裡擠出來,黃一平心裡憂懼交加,一刻也沒有停止思考對策。他知道,廖志國不是一個善於忍耐之人,忍辱負重、韜光養晦不是他的風格。這一方面乃性格使然,所謂性格決定命運是也。另一方面,從政二十餘載,他從鄉里的農技員做起,幾乎做遍了鄉、縣、市三級所有負責官員,其中多數時間做的是黨政主官,且一路基本上都是順風順水。如此官路歷程,他早已養成唯我獨尊、說一不二的習慣。因此,偶遇於樹奎這樣公開挑釁的突發事件,無疑讓他感覺受到奇恥大辱,其震驚、憤怒自在情理之中。當然,依其個性及正常思維習慣,也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於樹奎,重拳還擊、甚至加倍打壓定是其當下最本能的反應。
可是,黃一平明白,此時於樹奎越是主動公開挑釁,廖志國越是不能馬上倉促應戰,更不宜以簡單、粗暴的方式以牙還牙,否則,一定會上了反對派的圈套,壞了自己的大事。如何才能既巧妙控制海北局勢,又化解掉廖志國熾熱的火氣,成為擺在黃一平眼前的最大難題。試想,為領導排憂解難分擔重負,不正是一個秘書的職責所繫麼?
「一平啊,你半天沒開口了,有什麼好的想法?」看著黃一平老是深思不語,廖志國終於忍耐不住了。
「還沒有什麼成熟的想法。不過,我一直在思考,這個事情看似一件無比糟糕的壞事,可如果處理得當或巧加利用,能否盡量減少其負面效應,或者乾脆轉化成一件好事呢?」黃一平盡量平緩語氣,邊說邊試探廖志國的反應。
「哦?仔細說說。」廖志國陰沉的臉色,果然有所緩和,這讓黃一平始終高懸著的心,稍許有所下放。
「既然於樹奎敢把事情做得這麼絕,那麼這次的代表提名一定不是突發奇想的偶然事件,也不完全是他的個人行為。如果這件事確是經過一群人精心策劃過,那也一定不會是就事論事,單純換掉一個檢察長這麼簡單。那麼,他們這麼做的真正巨的到底是什麼呢?激怒對手?讓對手難堪?顯示自己的力量?」黃一平的發問,一方面有進一步試探廖志國反應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在自我理順思路、尋找答案。
「唔?這個問題我也正在思考。」廖志國的眉頭上的小核桃鬆了下來,臉色也漸漸退去潮紅。
「我感覺,如果按照輕重順序排列的話,於樹奎他們的行為,顯示力量的可能或比重最小,讓對手難堪和激怒對手應該是主要巨標。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這就像一位狡猾的獵手,只有讓獵物跑起來、飛起來了,他的槍口才有了準確巨標。」黃一平進一步分析道。
「對!你的這個說法,正好印證了我剛才的想法,說明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最近一段時間,他們看到我採取了一系列收縮策略,反而感覺有點無從下手了。現在來這麼一手,無非是要我有所動作,並且動中出錯授人以柄。可是,這個事情總不能眼睜睜讓他們鬧騰,我們這邊完全無作為呀。看來我們得好好研究一下,這件事大概會有幾種發展趨向,採取何種辦法對我們最為有利。」廖志國思路理順了,竟然有些興奮起來。
說來也許有些令人不可思議,像廖志國這樣堂堂一位市委書記,別看平時整天前呼後擁煞是風光,可實際上真正能夠說上幾句知心話者極少,尤其是遇到此類麻煩、尷尬之事,對手又是自己的下屬,往往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甚至連同床共枕的老婆、情人都不好說,更別說那些普通的同僚部屬了。箇中原因,不光有政治上的謹慎考量,個人臉面也無法迴避。唯有黃一平這種整日廝守的秘書,熟悉情況,彼此瞭解,口風也緊,倒還能關起門來共商機密、同謀對策。由此可知,好多領導與秘書之間的關係,表面看是上下級、主與僕,其實情同親人乃至兄弟、父子,也就不足為怪了。
事情明擺在面前,迴避肯定是不行了。可是,供廖志國與黃一平商量、選擇的方案,委實並不太多。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如此這般一番分析,所選之路無非兩條:一是採取堅決措施,制止於樹奎的犯上行為;二是暫時退守,放任其得逞,容後再作計議。
「如果採取堅決措施,能夠制止住的可能性有多大?」廖志國的問題,實際上反映其心裡沒數,或者說並不十分自信。這對一位市委書記來說,無疑有點悲哀。
「六七成吧。」黃一平嘴上這樣說,是考慮到廖書記的面子。他內心裡的估算,其實連四成把握也沒有,因為他知道,於樹奎這次在檢察長選舉問題上做文章,不是以縣委的名義,更不是以個人名義,而是借用了縣人民代表大會這個平台,以代表合法提名的面巨出現。如此一來,不要說市委書記個人,就是堂堂一級陽城市委,也不便過度出面干預,更不得強行阻攔制止,否則,既違反了國家的法律,也會產生很大的副作用。何況,以於樹奎一向張揚、強硬的個性,背後有高人指點,省裡又有硬朗後台,在海北那一畝三分地上誰能奈得他何?
廖志國陷入沉默。
「我覺得,即使把握再大,強行制止也未必是最佳方案。因為那樣一來,勢必會讓於樹奎在法理上佔得先機,容易讓他們抓住口實與把柄,為以後的攻擊提供了武器。長遠看來,弊大於利。」黃一平道。他生怕自己那個六七成的猜測,會給廖書記帶來誤判。
「是啊,這也是我感覺最為難的地方。我是陽城市人大主任,豈能帶頭干擾人民代表行使權利?再說,省委梁副書記也曾經多次強調,在當前這種特殊時期,一定不要輕易激化矛盾、搞僵局面,一切都要服從、服務於穩定、和諧這個大局。對我們來說,更大的政治與大局,是一年後黨代會的順利選舉哪!」廖志國點頭道。
事實上,還有一個重要因素,雖然他們二人都沒有提及,卻也需要慎重考慮——眼下,陽城的政局氣候並不穩定,社會輿論對廖志國也不十分有利。其中原因,主要是此前很長一段時期,陽城市委市府主要領導關係不睦,尤其洪大光與丁松矛盾更深,黨政主官很難形成政治權威。近幾年,洪大光一心等待陞遷,刻意放任管理做和事佬,中途又生病休息大半年,從上到下漸漸釀成一盤散沙、各自為政的格局。廖志國前邊雖然做過三四年市長,現在接任書記也已半年,可對全市政局實際上並沒有完全掌控。如此,要想在這件事上一舉拿下於樹奎,也絕不是一般難度,或曰成功的可能性極小。
「現在看來,只能讓於樹奎他們的陰謀暫時得逞了,唉……」廖志國歎息。
「那我們也不能無所作為!」黃一平態度堅定。這種堅定,既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實想法,也是向廖志國表明決心和態度。時下,他生怕一言不慎,會讓廖書記誤解自己膽小怕事、立場不穩。作為秘書,越是領導處境困難,越要不失時機顯示忠誠。
確實,對待海北檢察長選舉這件事,不論背景多複雜,難度多大,都不能完全放任不管。否則,一個於樹奎成功了,會讓整個反對派陣營看到希望,也許就有無數個張樹奎、李樹奎跳出來,形成可怕的裂變效應。而且,於樹奎的成功,不僅會對廖氏陣營構成強大壓力,而且還會大量吸附中間力量,將一批觀望者拉攏過去,同時也會在廣大普通幹部群眾中造成惡劣影響。如此,則會從根本上威脅到廖志國本就脆弱的威望,尤其給一年後的市委黨代會帶來衝擊。
「是否可以採取一個折中的辦法,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更好,實在不能解決的話,也可以最大限度弱化其不良作用。唔?」廖志國如此發問,顯然已經有了不錯的主意。但是,在黃一平發表意見之前,他不想先說出這個主意。
「現在,既然事情阻擋不住了,不如順其自然任其得逞。不過,表面看他是佔了上風,實際上卻將自己置於一個不利的境地,甚至可能是絕境。這次,他暗中是在和廖書記您較勁,可明裡對抗的卻是整個市委,假如引導得好,多數常委不會支持於樹奎的犯上。還有,苗長林、賈大雄不是於樹奎的後台嗎?那好,就讓他們二人出面勸阻,若是工作做不下來,至少讓他們跌了架子、失了面子。再說,那個許海衛是朱玉的親戚,於樹奎此舉肯定會得罪他。別看朱玉平時老好人一個,可這件事不會不上心、不較真。憑借他在政法口上的影響,會有一幫死黨為其大鳴不平。他於樹奎選擇這個突破口進攻,咱們也以此作突破口反攻。當然啦,同於樹奎的較量,注定將是一場持久的惡戰,畢竟他也不是單槍匹馬哪。」黃一平順著廖志國剛才的話,一口氣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這個辦法貌似折中,其實卻是以退為進、以守為攻,虛實結合、動靜相宜,有所為有所不為。制止是表明態度,轉移、分解矛盾。讓其得逞意在麻痺對手,尋求有利時機和更加廣闊的進攻空間。你大學讀的是歷史,當年的司馬懿和唐太宗李世民,不就是這方面的高手麼?唔?」廖志國早已脫掉外衣,額頭上依然熱汗密佈。顯然,他這時已經有些興奮過度了。
8
「通知在家的所有常委,一個小時後召開緊急會議,研究海北選舉問題。」廖志國吩咐黃一平。
時間已是晚上七點半,廖志國乾脆讓黃一平找來兩盒方便麵,在辦公室簡單應付一下。此前,兩人已經就常委會上局面的掌控,進行了細緻謀劃。
等待泡麵的工夫,廖志國習慣性地圍著大班台繞圈子,不時雙手搓動,間或大喝一聲:「好!」
轉了一會兒,廖志國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招呼黃一平在近前坐定,說:「來來,一平,我和你有話要說。」
黃一平心裡一緊,趕緊在廖書記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其實,他已經預感到書記要說什麼了。
果然,廖志國頗為動情地說:「一平啊,你跟我也有三四年了,工作上、生活上對我幫助很大。本來呢,我也已經和你說過,準備放你到陽西當區長,讓你在更大範圍內得到鍛煉和提高。可是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這個書記位置坐的時間不長,苗長林他們對我坐這把椅子也不服氣。更為關鍵的是,眼下離下屆黨代會僅有一年時間,陽城政局很不穩定哪!你雖然只是一個副秘書長,可對我而言作用卻非常大。以前在市長位置上,我的主要任務是做事,周圍不缺好幫手。現在哩,做了這個書記,重心就轉移到了管人、用人上,沒有你這樣得心應手的幫手,還真是不行!因此,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能否再留在我身邊一段時間,等到黨代會順利開過,一切都穩定下來了,你再下去。我現在也不輕易許你什麼願,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時下去的位置也許會更好,比如於樹奎這個位置一旦空出來了……唔?」
黃一平沒容自己有哪怕是千分之一秒的猶豫,馬上表態道:「廖書記,我聽您的安排。眼前這種關鍵時刻,哪怕就是趕我走,我也不能走啊!」
廖志國重重拍了拍黃一平的肩膀,盯著他注視良久,直至眼睛裡泛起一層薄薄的霧靄。
事實上,黃一平非常看重那個區長位置。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內心難免五味雜陳。
陽西區長是省裡下派的廳級後備幹部,巨前正在中央黨校進修,三個月後回來將到團省委任副書記。關於黃一平到陽西任區長的事,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已初步議定。為此,機關裡已經有人私下戲稱他「黃區長」了,陽西區委書記甚至頻繁打電話催他早點進入角色。
算起來,黃一平進入秘書行業也有十三四年了,前後跟過魏副市長、馮開嶺、廖志國三位領導。記得最初跟的魏副市長,是從北京下來掛職的幹部,屬於臨時性質。在他身邊,既不必介入任何權力爭鬥,也無須提心吊膽,感覺特別輕鬆、自由。當然,用現在的眼光看,作為一個年輕秘書,跟了一個沒有實權與前途的領導,應該是一件極為窩囊、甚至悲哀的事情,絲毫也找不到如今神氣活現的感覺,難怪當時很多同仁的眼神那樣奇怪。後來跟的馮開嶺,從副市長到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屬於有潛力有追求的希望之星,對他這個秘書也相當信任、滿意,彼此心理上有了默契,乃至漸漸有種心有靈犀、惺惺相惜的感覺。但是,馮開嶺個人慾望太過強烈,性格又偏內向,心機甚重,不怎麼關心手下人的前途。尤其是經歷過那場頂包替罪與下放黨校風波之後,黃一平忽然覺得兩人相隔其實很遠,完全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自己不過是對方手裡一個棋子、一張牌。
應該說,自從四年前有幸得到廖志國的賞識,從流放之地黨校後勤處回到市府,他的仕途官運才開始真正走順。
廖志國與馮開嶺之類的領導,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剛開始,他在與黃一平幾乎不相識的情況下,將後者從黨校召回市府,點名做了貼身秘書,解決了職級,解除了處分,還把汪若虹從醫院調到衛生局機關。他的這種行事風格,不完全是一個領導,而是有點像朋友,意在同你交心,徹底放心、信任你,把一切都交給你。從他身上,你一下就能找到兄長的感覺。這期間,黃一平從副處級調研員到市府辦公室副主任,再到巨前的正處職市委副秘書長,僅僅四年就跨了好幾個台階,這在陽城官場已然是奇跡。況且,這幾次提拔,廖志國皆是事先不作許諾,甚至未露半點風聲,事後也沒有太多表示,更不需要黃一平領情與感恩。包括這次準備讓他到陽西任區長,廖志國也是在運作得七不離八之後,才告之於他。如此知遇之恩,又附以這樣清淡的表達方式,令黃一平內心感佩不已。
本來,黃一平不是個官癮很重的人,身上多少還有些書生氣。可是,在官場浸潤十幾年,既然身在其中了,價值取向漸漸也發生了變化,正所謂在商言商、在官言官。
想當初,還在陽城第五中學做老師時,學校只是一個科級單位,校長、書記下邊有教務主任、後勤科長,再下邊還有語文、數學之類的教學組長。按照級別推算,校長、書記勉強還算個九品十品官員,主任、科長就只能算是個科員,已然不在品級範圍。那些組長,就更加不算個什麼正式官銜了。可是,行走在校園裡,無論遇到什麼長,你不叫人家一聲職務,那臉色就不好看。後來到了市府機關,這種狀況就更加微妙。同樣是秘書,有辦事員級、科員級、科級、處級,外邊的人不知者不為過,內部同事就得特別小心,科級稱科長、處級喊處長,絕對不能弄混淆。有個部隊轉業幹部,習慣了軍隊內部按照實際職務稱呼,處長就是處長,副處長就是副處長,結果市府恰好有一位副市長姓伏,他就老是稱其伏副市長,別人聽了硌耳,當事者更是不舒服,就像這個副職需要特別強調一樣。不久,有一個下基層鍛煉的名額,市長辦公會上,伏副市長很委婉地表示,軍隊幹部不怕吃苦,最能發揚優良作風,便提名讓該轉業幹部下去。鍛煉期滿後,此人調到郊區政協,再也沒能回到市府機關。由此可見,職務級別這些東西,在機關是何等敏感、何等重要,中國人又是何等看重!
轉眼間,黃一平眼看已年過不惑,周圍的同齡人大多已經在某個位置安穩下來,而自己卻仍然在機關裡漂著,終歸不算一回事兒。過去做個秘書,雖然也神氣活現、威風八面,可那都是藉著領導的官職權威,畢竟還是沾了別人的光。其副處級調研員也好,市府辦副主任也罷,不管背後如何受領導器重,幫領導寫了多少精彩的講話、報告,甚至有的還刊登在中央、省級報刊,終究還是拎皮包、捧茶杯的角色。當然,巨前這個市委副秘書長的職位,情況就有些不同了——不光是官至正處職,可以同市領導一起在小食堂用餐,能夠對各部委辦局的頭頭腦腦指手畫腳,而且能夠以市領導的名義,過問下邊任何一個部門、地區、行業的事務,打聽或參與一些敏感、機密的事項。總之,官職高了,感受權力的廣度、深度、厚度確實也不一樣了。如此,做不做那個區長,對黃一平來說,其意義便大為不同。
當然,面對巨前這種情況,對於是否馬上下到陽西區去,即使廖志國不主動提出,黃一平本人也會重新審視與考慮。畢竟,他在廖志國身邊這麼些年,彼此感情已非一般,危難之際顧自撒手而去,不是他的性格。況且,他是廖志國的秘書,屬於廖氏圈子中的核心人物,如果背倚的大樹不牢固,他這棵蔭下小草還能呆得住、站得穩嗎?
可是,從內心深處講,他對於這個即將到手的區長還是有些不捨,畢竟,在機關呆這麼久,等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不容易,尤其像他這樣的秘書,很難直接下到基層擔任正職,何況主管一個地區。同時,他也有種無法言表的隱憂,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郎傑克一番話的影響——
一年前,郎傑克決定洗卻凡塵,遠赴泰、緬兩國交界處的深山寺廟修行,臨別之際,曾經與黃一平有過徹夜長談,中心意思是告誡他不要在官場泥潭陷得太深。
「佛講因果報應,又說四大皆空。這兩重意思對你都非常適用。一來哩,種什麼得什麼,任何作為都會得到一個必然結果,而所有的結果又皆有其緣由,是為報應。二來,金錢、物質、官位、權勢等等,無論多麼輝煌、顯耀一時,到頭來都將歸於虛無。你身在官場,已然身不由己,可是為官之道,類同於塵俗中任何一樣職業,必須拿得起放得下,捨得捨得,捨即是得,得即是捨。俗話說見好就收,佛說迷途知返、回頭是岸,即是此意。作為老同學,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早日悟透。」郎傑克的話充滿禪意,卻也通俗易懂,令黃一平無限感慨與深省。
可是,此時此境中的黃一平,還有回頭與捨得的餘地麼?
9
晚九時,市委常委會在某種侷促、神秘的氣氛中準時開始。
由於是緊急會議,人到得並不全。軍分區政委出差北京,常務副市長在美國招商,市委秘書長生病在上海住院,十個常委實到七人。黃一平以市委副秘書長的身份,擔任會議記錄。
「這個常委會的議題呢,一會兒由大雄部長專題介紹。今天主要是聽聽大家的意見,看看對於這個事情如何處理,也為今後此類問題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我們共產黨人一向講究發揚民主、集思廣益嘛。」廖志國表情出奇輕鬆,開場白也很簡潔。
球踢給賈大雄,他就不得不接。可是,介紹海北人代會的這個選舉事件,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素來口齒利索、出言嚴謹的賈大雄,竟然夾雜了好多「啊」「嗯」之類的修飾詞,好不容易才吞吞吐吐將事情說明白,而且額頭上還滲出了一層細汗。也難怪,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背景又很複雜,要想三言兩語介紹清楚事情經過,還要做到不帶任何感情偏向、完全客觀公正,真是談何容易。市委書記點名讓自己這個組織部長介紹情況,表面看合情合理,實質卻又暗藏陷阱甚至殺機,表述稍有不當,傾向性就出來了,無形中也就暴露了自己的態度。
賈大雄拼出一身汗,外加每分鐘心跳加速十餘次,終於將海北選舉事件說了個七不離八。其實哩,在此之前,所有常委皆已知道情況,大家只是不動聲色而已。
遇到疑難、棘手議題,會議照例會陷於較長時間的沉默,喝水、抽煙的聲音便顯得特別誇張。
對於大家的沉默,廖志國並不急躁。常委會上的這台戲,題巨雖然是於樹奎他們擬定,編劇、導演與主演卻是廖志國。眼前首先需要調度的,是整個常委會的氣氛與調門。
他知道,這個常委會其實只是走個過場,並不能真正制止於樹奎的行為。於樹奎假手檢察長選舉,表面看像是一次遭遇戰,其實卻是蓄謀已久的伏擊戰。按照會前他和黃一平兩人分析與商量的結果,既然於樹奎跳將出來,不妨將計就計、因勢利導,讓他暫時得逞,以便暴露得更充分一些。只有現在避其鋒芒,大打敵進我退的運動戰,才能積蓄力量,等待並創造一舉聚殲之時機。當然,必要的過場還是要走,樣子還是要做,其巨的主要是最大限度爭取多數常委,孤立反對派,為下一步還擊奠定基礎。退一步講,即使於樹奎暫時贏了,只要常委班子裡的多數不支持他們,最終的勝者也還是廖志國。
說起來,陽城市委的這個常委班子,眼下的情況著實比較複雜。
十個常委中,除了廖志國、苗長林、賈大雄三人,另外還有七位:
市委副書記、市長秦眾,也就是當年曾經與馮開嶺競爭過市長的那位。後來,黃一平從其母校、省農業大學意外獲悉,秦眾曾經抄襲過國外的論文,並將情況報告給了馮開嶺,這才以此逼其退出了競爭。等到廖志國當選了陽城市長,秦眾順利接任常務副市長。半年前廖志國任職市委,秦眾又繼任了市長。這個秦眾,學者出身,博士學位,是省裡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深得龔書記與關省長的信任,日後必有更大上升空間,謀得省部級高位應該不是難事。因此,他在陽城做官,向來保持謹慎、低調、中立,很少介入你搶我奪的人事紛爭。秦眾與廖志國搭檔四年多,一個偏陽剛,一個偏陰柔,配合得還算默契。不過,這種默契與朋友、知己、真誠之類無關,完全是出於某種政治考量之後的審慎、客套與禮讓,有點類似無感情婚姻的相敬如賓與舉案齊眉。
市委政法委書記朱玉,長期在陽城政法機關工作,先後任過市公安局長、中級法院院長,在常委裡資格最老,陽城官場上頗有些根基。但是,此人能力、水平不是很高,私心雜念重,愛佔小便宜,也喜歡觀察風向,平常做慣了好好先生,是個比較中庸、滑頭的幹部。按其年齡,一年後正值常委任職的跨屆期,市委換屆既可留任一屆常委,也可到人大、政協賦閒。平時,朱玉與廖志國、「三劍客」關係皆屬一般,親疏並不明顯。
宣傳部長馬艷麗,是個三十出頭的女子,曾經做過團縣委書記、市婦聯主席,一年前剛從外市調來陽城,是省裡重點培養的年輕女幹部。此人工作熱情高,積極要求上進,對於所有比自己資歷深、職務高的領導,都表現得相當尊重。美中不足之處,是她的政治經驗不是很豐富,言談舉止稍顯稚嫩。短短幾個月接觸下來,她對廖志國基本算是言聽計從。
紀委書記何長來年齡與馬艷麗相當,原是省紀委辦公廳副主任。當年梁副書記任職省紀委書記時,何長來曾經做過其秘書。半年前,陽城紀委書記交流到另一市任副書記,剛剛就任市委書記的廖志國,馬上向梁副書記提出請求,將何長來要來陽城。這個省裡下來的新銳,自然唯廖志國馬首是瞻,是常委中的廖氏親信。
常務副市長和軍分區司令,一個是省機關下派的掛職幹部,一個剛從省軍區調來,皆是短期鍍金性質,兩人有一個共同特點——誰點兒大聽誰。平時,他們雖然不主動表示態度、發表意見,卻比較聽話、順從。尤其那個軍分區司令,每次在常委會上表態發言,總是習慣說:「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事我服從廖政委!」原來,廖志國兼任軍分區黨委第一書記,是駐陽城軍隊系統的一號首長。
前邊說過,過去較長一段時期,陽城黨政不和聞名全省,招致廣泛非議與詬病,也制約了黨政主官們的晉陞。洪大光主政後期,一心希望進省工作,一時矯枉過正,很多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放則放、得過且過,幾乎將常委班子弄成了一盤散沙。其時,常委會討論事情、尤其是安排重要人事,經常相互討價還價吵作一團,近乎於坐地分贓——這邊政法委提一個處長到下邊任政法書記,或者是副縣(市)、區長兼公安局長,那邊紀委就得同樣出一個紀檢書記。宣傳部這頭剛剛提出下派一個常委、宣傳部長,組織部那頭更是早有準備,早就設好了瞞天過海、暗渡陳倉的把戲。萬般無奈之下,洪大光一度曾經考慮,乾脆將票決制引進到常委會,或者將幹部任免拿到全委會上來表決。正因為如此,那時的廖志國才能以一介市長身份,在常委班子裡呼風喚雨,做成了很多大事,提拔了不少幹部。
等到廖志國做了書記,才發現這種狀況其實並不妙——他長期任黨政主官,習慣了說一不二,洪大光遺留下來的這種七嘴八舌,讓他感覺非常不舒服。而且,他還發現,自己這個市委書記,似乎反不如當市長時說話、辦事靈光了。以前做市長,對市府及其下屬部門的人事擁有絕對發言權,加上手裡又有充足的財、物大權,因而常委們多少都會給他些面子。現在當書記了,需要的是絕對集權,情況就不一樣了,忽然間就成了矛盾焦點,似乎站到包括常委在內很多人的對立面。
就任書記半年來,撇開苗長林、賈大雄兩個天敵不談,廖志國也曾努力爭取過,希望將多數常委緊密團結在自己周圍,形成一個同心協力、融洽和諧的工作班子。可是,爭取的效果並不明顯,說到底是缺乏一個共同的巨標與利益,或者說缺少某種突發外力的刺激。這就像很多國家,原本內部矛盾已然激化,甚至已經到了民族分裂、政府垮台的邊緣,可是,忽然有了外敵的入侵,或者遭遇了地震、海嘯一類災難,四分五裂的局面反而馬上得到控制,且迅速轉化成一致對外、共赴時艱的凝聚力與向心力。
這次海北的選舉事件,正是黃一平「壞事轉化成好事」一句話,瞬間提醒了廖志國。是呀,何不借於樹奎們策劃的這件事,好好做一篇轉化的文章,將常委裡的多數爭取過來呢?換言之,如果能夠充分利用海北選舉事件,盡量爭取常委中多數成員的支持,實際上也算是對班子進行了一次極為有效的整合。
10
不知不覺,二十幾分鐘時間就在沉默中過去了。
沉默的常委們,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懂得背後到底是怎麼回事,卻都一個個正襟危坐,不肯率先表態。
「政法口上的人,又是政法委推薦,老朱你先說說。」廖志國看看沉默得差不多了,就點了朱玉發言。
若是平時,依據朱玉一向滑頭的個性,或是說自己還沒有考慮好,或是假裝出去接個電話,一定會找個借口將此機會推掉。可是今天的情況不同。這次他將妻侄許海衛安插到海北,原本是想做得悄無聲息、神鬼不知,沒料到砸在於樹奎手裡,不想公開也得公開,而且搞成了這麼大一個僵局,實在是窩囊透頂。會前,廖志國先給他打了電話,在強烈譴責於樹奎抗拒市委的同時,也委婉提及他與許海衛的親戚關係,等於是將他推到了矛盾漩渦的中心。在此情況下,他朱玉還有退路麼?
「根據省委組織部、政法委聯合提出的要求,市、縣級檢察長和法院院長應當逐步實行異地任職制。許海衛同志到海北任職,就是順應這一要求,經過市檢察院黨組推薦、市委政法委員會集體討論,又經過市委組織部考察後,報經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的。無論從哪個方面講,都符合任用要求與程序。如果海北縣這次輕易將人換了,那今後市委的決定在下邊還如何實施?下級服從上級這個組織原則還怎麼執行?」朱玉的意見很明確。這個意見,事先也已經向廖志國表達。而廖志國所需,正是他將這些話複述一遍,尤其是最後那一句。
這種會議,既然開始發言了,就不能再冷場。朱玉話音剛落,廖志國接著點了賈大雄:「大雄同志,你是組織部長,也說說。」
受到書記又一次點將,賈大雄似乎愣了一下,又習慣性瞟了一眼苗長林,這才發言道:「這個事情,我也是今天下午剛剛知情。按理說,市委作出的決定,海北縣委應當不折不扣地執行,這個從黨內組織原則角度講,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可是,現在我們面對的不是海北縣委,而是海北縣人民代表大會,是海北一百多萬人民選出來的人大代表。按照有關地方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的規定,海北縣人民代表有權推選自己認為合適的候選人,這是法律賦予他們的民主權利。對於人民代表的意願,不要說海北縣委,就是我們陽城市委也無權強行干預,這也正是於樹奎他們感到棘手的地方。」
「啪!」廖志國不容賈大雄把話說完,將手機在面前重重一拍,聲音很大。
「這就是你組織部長的意見?唔?」廖志國臉色鐵青、語氣生硬。稍後,可能覺得有些失態了,又放緩口氣,問:「在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在黨的集中統一領導下,這個簡單的道理你不懂?二三十個人民代表推出的候選人,就代表了海北一百多萬人民和全體人大代表的意志?就比市委研究確定的人選更合適?如果這個說法成立的話,那你這個組織部長在考察、推薦許海衛時,是如何幫市委把關的?海北人代會上出現了這麼嚴重的變故,你是今天下午才知道,還是早就知道了才報告?到底是你組織部長失職失察,還是海北縣委巨無組織紀律?唔?」
廖志國一番連珠炮似的發問,弄得賈大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額頭上很快汗流如注。
「大家不妨設想一下,如果今天海北縣可以否決市委下派的檢察長,那明天是不是可以同樣否決縣長、副縣長、法院院長、公安局長?還有常委會的組織、紀檢、宣傳、政法方面的大員,也可以藉口民意、憑借選舉程序給推翻掉嘛。海北能這麼做,別的縣、區就不會效仿?假如海北的做法推而廣之,那我們在座的這些人,豈不都要回老家耕田種地?早在幾十年前,偉大領袖毛澤東主席就強調要搞五湖四海,難道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還要搞地方主義的小山頭?」廖志國精心準備的說辭,事前幾乎與黃一平經過字斟句酌。他盡量說得既慢條斯理,又滿含激情,意在啟發大家的思維,盡量爭取更多人的理解與支持,最大限度孤立於樹奎及其後台。
果然,廖志國說過之後,原本慵懶的會場氣氛,頃刻平添了幾分嚴肅與緊張。在座的幾個常委,或許多少都受到了某些觸動,大家的眼神裡流露出讚許,且都有了發言的意思。
「這種風氣不僅不能助長,而且一定要剎!市委的決定還是要執行,這是原則,也是紀律。否則,今後各個縣、區都如此倣傚,豈不亂套了。最近,下邊有一股風不是那麼正,某些人總在盼望市管縣趕緊改成省管縣,好像多挨一天都不行了。我倒不相信,歸我陽城市管,你是正處級縣長、書記,一旦歸省管了,你就馬上升成廳級?歸市管和歸省管都是共產黨的幹部嘛!」市長秦眾一反平日的不偏不倚、不溫不火,語氣竟然有些激動,白淨的臉面因此而潮紅。
秦眾少年老成,表面一副刻板的書生模樣,實則胸有城府、頗具大志,為人處事也相當圓滑。秦眾的這個發言,既是對廖志國的支持,其實也事出有因。最近一兩年,關於縣域這塊收歸省裡直管的呼聲很高,風聲也漸緊。尤其縣裡的那些「諸侯」,或許是省裡有些關係,或許由於市裡管得太緊,也有些是希望在更高平台上展示,大有巴不得早日脫市歸省的念頭。在前幾天的全市財稅工作會議上,以海北為首的幾個縣、區,因為稅收返還比例問題,居然聯合向市政府施壓,幾乎同秦眾當場撕破臉。其中,海北縣的態度最為蠻橫、強硬。
「嗯,秦市長這個意見我完全贊同!只要上邊一日沒有下達管轄權變更的正式文件,我們市委市府就還要管一天嘛。」廖志國很滿意自己剛才一番話,能夠引出秦眾這個關於管轄權的發言。這說明,秦眾對海北人代會的事,有了比較明確的態度。
「我也同意剛才秦市長他們幾個領導的意見。下級服從上級,是黨章裡明確規定了的組織原則呀!」宣傳部長馬艷麗似乎還沒有適應自己的角色,說話不多,臉上還馬上染上兩朵女兒紅。那種緋紅,美麗且鮮艷,卻也暴露出她的靦腆。
「應當督促海北縣委加緊做工作,不折不扣落實市委決定。這個事情,表面上是人大代表履行權利,實質說明黨委的意圖沒有得到順利、有力的貫徹,反映了黨組織的執政能力和水平存在問題,說到底是組織紀律性不嚴的表現。」紀委書記何長來的態度更加鮮明。這件事,廖志國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他曾向廖志國提議,實在不行可以執行黨紀。
剩下來沒有發言的,就只有副書記苗長林了。
「長林書記,你是定點聯繫海北的市委領導,對海北情況熟悉,也最有發言權,我想重點聽聽你的意見。」對於苗長林,廖志國表面上格外尊重,卻又話裡有話。
這個苗長林,當然不是一般人物。他同廖志國雖然是競爭對手關係,背後十八般兵器盡出,鬥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可檯面上卻彬彬有禮,從來沒有紅過臉、惡過言。這次的海北檢察長事件,不論他表現得怎樣超脫,擺出一副與己無關的姿態,可陽城九成以上的官員都心中有數,他就是幕後大老闆。因此,對於廖志國踢過來的這只球,他不能不接,卻又不可張開雙手盡攬入懷,否則,要麼露出馬腳置自己於尷尬境地,要麼一隻臭球就會窩在自己腳下。
「大家剛才都發表了很好的意見,我都表示贊同。可是,現在有一個問題大家可能沒有注意到——」說著,苗長林誇張地抬起手腕,向大家亮了亮他那只雷達夜光表,說:「已經快十二點了,距離海北明天下午的選舉只有十來個小時了,要做工作也得抓緊,紙上談兵可不解決問題哪!」
他這一說,輕鬆避開了實質性表態,倒也真是提醒了大家。常委們紛紛抬腕或拿起手機看時間。
廖志國也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說:「不是長林書記提醒,我倒真是忘了時間。我看這樣吧,既然大家對這個議題本身沒有不同意見,那麼會議結束之後,大雄部長就辛苦一下,明天一早帶人趕到海北,召集縣委一幫人統一思想,明確紀律,分頭工作。大雄同志在海北那邊的所有情況,第一時間先要向掛鉤聯繫海北的長林書記請示匯報。當然啦,這個事情,我和秦市長作為市委市府主要領導,當仁不讓要過問、負責到底。」
廖志國如此安排,不僅將賈大雄、苗長林牢牢綁定在海北,而且也將秦眾緊緊拉到自己身邊。
「哦,對了,我還有一個提議。」苗長林像忽然想起似的,說:「為了加強對海北方面工作的力度,是不是請黃一平副秘書長隨賈部長同行,既有個幫襯,也好及時向廖書記通報情況。」
賈大雄一聽,連忙附和:「對對對,有黃秘書長同行,我就踏實多了。」
廖志國驚異的神色雖然一閃而過,卻沒能逃過黃一平的眼底餘光。他明白,苗長林刻意將自己拉進海北那潭污水中,既是害怕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也是將了廖志國一軍。於是,他馬上高聲答應:「好的!我一定當好苗書記、賈部長的勤務兵與聯絡員,負責端好茶杯、拎好皮包!」
「可不要說成包皮喲!」廖志國的打趣,引得滿堂笑聲。
11
早晨八點不到,黃一平就跟隨賈大雄來到海北。
選舉放在下午,實際上留給他們做工作的時間,只有短短半天時間。
一進海北縣委大樓,全體常委和人大領導已經在會議室等候。
剛才在路上,黃一平遵照賈大雄的吩咐,預先向於樹奎發出了多個指令,其中一項便是召集眼前這個會議。
於樹奎作為縣委書記、縣人大常委會主任主持會議。他板著臉,先說了幾句客套話作為開場白之外,接著讓其他常委和人大副主任介紹情況、發表意見。不一會兒,大家像經過綵排了一般,按照某種既定默契開始發言,且馬上進入七嘴八舌的熱鬧狀態。發言要點,歸攏起來大致如下:
半年前,市委決定許海衛到海北任職,當時海北縣委雖然提出了不同意見,但還是及時、堅決執行了市委決定,任命了其黨組書記職務。在海北縣人大常委會例會上,許海衛的副檢察長、代理檢察長任命,也順利得到批准。這次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前,縣委、縣人大已經責成相關部門,精心撰寫了許海衛的介紹材料,並有意讓他參加一些工作指導組下到基層,盡量多地在廣大幹部群眾中亮相,以提高其知名度。會議召開的前兩天,縣委有關常委也領著許海衛下到各代表團,同多數代表見了面。總之,對許海衛的任職問題,縣委、縣人大態度是積極的,措施是有力的。可是,當大會開始醞釀候選人時,還是出現了意外情況:有幾個代表團的數十位人大代表,要求聯合提名縣公安局政委顧鋒,作為檢察長人選。得到信息的當天,縣委連夜召開了緊急常委會,形成一致意見,要求相關代表團迅速召開臨時支部會,層層進行說服與勸解,建議聯合提名的代表撤回提案。同時,縣委常委分別下到這些代表團,定點包干做工作。當然,縣委主要領導也找顧鋒同志談了話,希望他正視自己被提名這件事,服從組織、顧全大局,找那些代表們陳述自己的觀點,請求他們撤回提名。事實上,這些工作都做得很及時,也做到位了,可是最終只有三四個代表態度有所轉變,絕大多數仍然堅持自己的做法。後來,有些代表乾脆迴避組織談話,個別的甚至躲了起來。
「工作沒有做下來,原因在哪裡呢?」賈大雄問。
在座的幾位面面相覷,最後都將餘光瞟向了於樹奎。
這時,於樹奎就不得不講話了。
「這兩天,我們縣委一班人也在認真反思這個問題。怎麼說呢?從根子上講,當然可以說是我們海北縣情複雜,以縣委為首的幾套班子對市委決定認識不到位,執行方面態度不堅決。而且,我相信也一定會有人猜測,這件事的背後,是否會有什麼更為複雜的背景,或者我於樹奎以及別的什麼人,頭上一定長了反骨之類。對此,我個人巨前不準備辯解,而是堅信將來的事實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於樹奎越說越激憤,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突出,手舞幅度也漸漸大起來。
賈大雄看了一眼旁邊的黃一平,笑笑制止道:「哎哎,老於,這個時候不要說這種帶情緒的話了。你們做的工作,市委還是清楚的。現在的關鍵,是要弄清根本原因,才好對症下藥嘛。來來來,還是說說你掌握的具體情況,著眼於解決問題呀。」
於樹奎聞言,也許意識到剛才太過失態,馬上喝了兩口水,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個人認為,這次選舉出現問題,既是意外,也是在意料之中。許海衛同志的任職,是市委研究決定的不假,這個同志在市裡表現不錯也是事實。可是,但凡上級指定的候選人,未必一定不可更改,比如省裡大前年選副省長,市裡去年選舉人大副主任,不都出現過類似情況嘛。而且,我們縣委向市委提議顧鋒出任檢察長,也不是我們哪個領導心血來潮,而是以充分瞭解情況、徵詢民意為基礎。現在,上邊刮起一股幹部異地交流風,包括公、檢、法、稅、電、銀在內,幾乎都是上級機關下來,其實不少是各級領導的關係戶,而像顧鋒這樣的同志在基層辛辛苦苦工作,卻總得不到提拔,這個怎麼能讓下邊的同志服氣,又怎麼能不出問題呢。因此,要找原因,還是應當從上級領導機關那兒找,尤其是在某些領導身上找。」
於樹奎話音剛落,旁邊一位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立即插話,以十分傲慢的口氣問:「賈部長,我們能不能一起學習一下《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組織法》?」
賈大雄面露尷尬之色,點頭道:「當然可以。」
那位副主任早就打開了一本書,以濃重的海北口音念道:「第十八條,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十人以上聯名,鄉、民族鄉、鎮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五人以上聯名,可以向本級人民代表大會提出屬於本級人民代表大會職權範圍內的議案,由主席團決定是否列入大會議程,或者先交有關的專門委員會審議,提出是否列入大會議程的意見,再由主席團決定是否列入大會議程。列入會議議程的議案,在交付大會表決前,提案人要求撤回的,經主席團同意,會議對該項議案的審議即行終止。第二十一條,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的組成人員,鄉、民族鄉、鎮的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副主席,省長、副省長,自治區主席、副主席,市長、副市長,州長、副州長,縣長、副縣長,區長、副區長,鄉長、副鄉長,鎮長、副鎮長,人民法院院長,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人選,由本級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或者代表依照本法規定聯合提名。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三十人以上書面聯名,設區的市和自治州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二十人以上書面聯名,縣級的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十人以上書面聯名,可以提出本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組成人員,人民政府領導人員,人民法院院長,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候選人。不同選區或者選舉單位選出的代表可以醞釀、聯合提出候選人。第二十二條,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主任、秘書長,鄉、民族鄉、鎮的人民代表大會主席,人民政府正職領導人員,人民法院院長,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候選人數一般應多一人,進行差額選舉;如果提名的候選人只有一人,也可以等額選舉。我想請教一下賈部長和黃副秘書長,我們海北的這個做法,違反了法律的哪一條?」
聽了這位副主任的長篇大論,賈大雄看看時間已近十點,知道越拖下去會越被動,就沒有接這個副主任的話茬,而是清了清嗓門說:「這樣吧,我們就不再在是非對錯問題上糾纏了。今天哩,我們是帶著市委常委會的決議來做工作,希望在座的各位站在講政治、顧大局的高度,統一思想,共同努力,妥善處理好這個事情。現在,離下午選舉時間也不多了,樹奎同志,你做一下分工吧。」
於樹奎聞言不便再說什麼,當場對人員做了分工,主要還是由常委和人大副主任們深入各個代表團做勸說工作。
會議散了,於樹奎邀請賈大雄和黃一平到他辦公室坐,隨時聽取情況匯報。此時,黃一平收到一條短信:秘書長您好,我是許海衛,急切希望同您面談十分鐘。
於樹奎問:「黃秘書長怎麼剛到老家,就有人追上來了?是女同學,還是老家村子裡的小芳?」
黃一平舉著手機苦笑道:「呵呵,女同學或小芳都是老太婆了。不過倒是真有件小事,岳父昨夜突然身體不好,老婆催著讓我回去看看哩。」
賈大雄聞言,馬上說:「反正這兒暫時也沒什麼事了,你回去看看吧。」
於樹奎說:「我讓司機送你。」
黃一平擺手道:「不必了,就在縣委北邊一點點,走過去十幾分鐘就到。」
離開縣委大院,黃一平馬上撥了許海衛電話,說:「不要見面了,有什麼情況電話裡說吧。」
許海衛介紹的情況,基本沒有超出黃一平估計的範圍——
早在半年前許海衛到海北上任之際,有關他遭到縣委拒絕的消息,就已經傳遍全縣城鄉,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受於樹奎歡迎的幹部。這次人代會召開前大概一個月,公安局政委顧鋒分別到各個鄉鎮進行了拜訪,每到一地便向書記、鎮長們轉達於樹奎的口信,表示替換市裡派來的檢察長已然內定。雖然如此,會上主動提名的代表也只有十來個人,而且主要集中在顧鋒老家那個代表團,其餘多數簽名者是被遊說、脅迫才勉強答應。人代會召開這幾天,顧鋒每天都在忙於宴請各代表團的帶隊領導,串通得非常厲害。此外,包括縣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宣傳部長林松在內的多個常委,也都在幫忙做工作。聯合提名之後,縣裡表面說是要做工作,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真正落實。
「得知你們今天過來,縣裡昨夜就有人通報了信息,所有參加簽名提案的代表,今天上午全部失蹤,而且通訊工具一律關閉。那個顧鋒,也被派到海邊的精神病醫院,說是處理一起上訪事件。他們這樣做的巨的,是讓你們找不到這些當事人,做不了工作,到下午選舉時一切都來不及了。因此,你們今天肯定是白跑一趟!」許海衛語氣非常沮喪。
「知道了。記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和我通過話。即使選舉落敗了,你也不要氣餒,繼續在副檢察長位置上做好工作。總之,你一定要相信組織,相信市委。」黃一平交代兩句,匆匆掛了電話。
黃一平剛進岳父家不到半個小時,海北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竟然提著果籃上門慰問來了,說:「我代表於書記,特地前來看看伯父。」
接過禮品,黃一平下意識地掂了掂份量。他知道,馮肖兵這麼快趕來,既是轉達於樹奎的情意,也是過來觀察、印證一下,自己這個廖志國的特使,到底有沒有別的什麼動作。慶幸的是,黃一平只是和許海衛通了電話,而沒有同他見面。
12
下午的選舉,果然不出黃一平意料,顧鋒以微弱優勢當選海北縣檢察長,許海衛遺憾落選。這就意味著,於樹奎及其盟友們,在同廖志國這個回合的爭鬥中,獲得了一次無可爭議的輝煌勝利!
選舉結束,於樹奎以人大主任的身份,致以熱情洋溢的閉幕詞。賈大雄不顧海北方面的挽留,執意離開。黃一平以岳父身體狀況不佳為名,留了下來。第二天是週六,當著賈大雄與於樹奎的面,他已打電話約了妻子汪若虹與女兒小萌,一起回來度雙休日。
實際上,黃一平留下,並非真是岳父生病,而是另有巨的。
此次海北之行,他在檢察長選舉之事上雖未有任何作為,卻竟然有了一個意外收穫——人代會前,海北縣城出租車司機醞釀組織了一次罷運,並揚言要在大會期間集體上訪。為此,部分帶頭組織者被關進位於海邊的精神病院,以辦培訓班為名軟禁起來。那批人中,有汪若虹的表弟花大明。因為此事,海北縣城幾乎所有出租車已停運好多天了。難怪這一天時間,黃一平老是感覺海北縣城比平常安靜許多,大街似乎也寬敞不少,原來是少了幾百輛穿梭往來的出租車。
黃一平獲悉出租車司機罷運一事,是在中午看望岳父時,花大明老婆從鄉下老家打來電話,求黃一平幫忙。電話打到岳父家的座機,話筒直接由岳母交到黃一平手上,表弟媳在電話裡哭哭啼啼道:「表姐夫啊,你快幫幫我們吧!全家人省吃儉用攢下的錢,全部投在那輛出租車上,還向銀行貸了三萬多塊錢。眼下,老人看病、孩子上學、房子翻建,所有的支出全部指望這輛車了。前些日子大明參加鬧事,我好說歹說他都不聽,現在好了,人關了三四天,每天損失二三百塊錢,還要倒貼公司管理費,實在是吃不消啊!」
「好的好的,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黃一平應承道。
關於海北出租司機罷運、上訪的事,以前黃一平曾經聽花大明說過,多少還算瞭解點情況。
過去若干年,像每一個類似的小縣城一樣,海北縣城的出租汽車,雖然經歷過多次演變、更新,依然品牌、型號雜陳,麵包車、轎車兼有,不僅外觀五顏六色,而且噪音、尾氣污染也很嚴重。出租汽車的這種亂象,往往最是損害人們對一座城市的觀感,也易於釀成交通事故與治安、刑事案件。三年前,為了創建省文明城市、全國衛生城市,海北縣委縣政府要求強制淘汰、更新這些出租車,全縣城鄉累計大概四百多輛。新配置的出租汽車,按照節能、環保、美觀的標準,由縣交通局統一採購並設計、裝飾,用的是某國產品牌,全套手續辦妥大約十七萬元一輛。根據當初承辦此事的縣交通局領導的許諾,這批車本來說是進口發動機,全真皮座椅,品牌空調、音響。結果,等到辦好手續拿到車,有懂行的司機才發現,發動機變成了國產,座椅換成人造革,空調、音響等也是來路不明的雜牌貨。為此,車主們先後找到各自掛靠的公司和交通局,後者則像踢皮球一樣皆不理睬。有的司機自認倒霉不再計較,像花大明這類脾氣硬的司機不服,聯合起來集體上訪,輕則將車堵在縣委大門要求討回公道,重則堵了省道、國道意在引起領導重視。一年多前,因為少數車輛發動機漏油、噪音增大,又出現了大規模的上訪。縣裡為了息事寧人,責令縣交通局從有關專項經費中拿出一千萬元,每車補貼二萬多元。按理說,縣裡貼進去這麼多錢,這事應該已經可以了結了,怎麼現在又鬧事呢?
花大明老婆放下電話時,恰好縣委辦主任馮肖兵提著果籃進來。黃一平本來想同馮肖兵打個招呼,讓他關照一下花大明的事,盡快先將人放出來。可是,轉念一想,事情可能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就忍住了。
花大明掛靠的出租公司經理董成,是黃一平的中學同學,當年就是找了他幫忙,才讓花大明的車每年少交不少管理費。作為回報,董成女兒大學畢業,黃一平也幫助在市裡安排了工作。
黃一平撥通董成的手機,問:「說話方便嗎?」
「方便方便,我在家裡睡覺哩!」董成說。
「問你個事情,真話不能說可以不說,但千萬不要和我說假話。」黃一平先置前提條件。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你是要問花大明他們那批出租車的事情。可是,你也明白,經過改制之後,我的公司基本上是個空殼,車輛大多被司機買斷,我這兒不過收點管理費,幫助處理年檢、違章、事故之類。因此,我懂得的東西不比花大明他們多。不過,作為老同學,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感覺到的東西。我猜測吧,這件事的背後肯定沒有領導說的那樣簡單,車子質量有問題是肯定的,至於這批車是何人經手、從何人手裡以及怎麼買來,也許會有點故事。我知道的也就這麼多,全告訴你了。怎麼樣,老同學還滿意嗎?」董成說到這裡,似有結束交談的意思。
黃一平推測,董成說的應該基本是事實。
「花大明他們怎麼會弄到海邊精神病醫院?找誰能悄悄弄他出來?」
「這個你還不知道?精神病醫院實行封閉式管理,嚴密程度比看守所強多了,不要說是人,就是一隻蒼蠅也很難從裡面飛出來。海北這幾年,大凡是經常上訪的釘子戶,從上邊抓回來之後,基本上都要集中在那兒關一陣。平時,逢到人大、政協之類的大會或者是上頭有重要人物下來,也會將難纏一些的老上訪軟禁到那兒,活動過去後再放出來。你放心,今天下午人代會閉幕,花大明他們這批人馬上就會出來了。」
黃一平從董成那兒得悉此情,馬上給花大明老婆報了平安,道:「弟妹你放心,大明很快就會放回來。他出來後,你讓他到城裡家裡來一下。」
關於海北關人一事,黃一平馬上向廖志國作了簡要匯報,說:「這個出租車的事情,可能有點意思。我想在海北呆一個晚上,等到那批司機放出來了,再瞭解點具體情況。」
「行。可以悄悄進行,現在先不要驚動任何人。」廖志國吩咐。
晚上十點左右,花大明果然來了。黃一平一見,對方臉上竟然沒有半點沮喪之色,反倒像是剛從什麼地方領了獎回來一樣,有點興高采烈的意思。
「怎麼?在裡面沒受什麼苦?」汪若虹媽媽問。老太太是花大明的姑媽,對娘家侄兒自然親近。
「嗨,受什麼苦呀,簡直享受了幾天貴賓待遇。我敢說,那些參加人大、政協會議的領導,都沒有我們舒服。」花大明滿臉不在乎,道:「住的房間,全部按三星標準裝修佈置,洗澡間裡盆缸與淋浴都有,電視是液晶寬屏,一日三餐葷素搭配味道可口。關在裡面可以唱歌、下棋、打牌、睡覺,每天還有二百元的補貼,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上網、打電話,也不能出門。這樣的日子,不要說三五天,就是三年五年,我也願意!」
黃一平雖然不想聽他說這些吃吃喝喝的瑣事,卻也沒有輕易打斷。從花大明的這些敘述裡,他倒是嗅出了另外一些味道——這個所謂培訓班,安排得這樣周到,更加說明出租車裡面有名堂,海北縣這邊即使沒有見不得人的黑幕,也似有什麼難言之隱。
接下來,黃一平詳細詢問了有關情況。根據花大明的敘述,有幾點引起了他的特別注意——
其一,更換這批出租車前,關於新車的採購與配置,各個出租公司和司機們曾經提出,應該搞成幾種牌子、型號並存,如此拉開檔次了,才有利於多層次消費。即便需要外觀統一,只要重新噴上同一顏色的油漆就行了。可是,公司與車主們的意見最終卻未被採納,而是強制推行了單一品種。
其二,購買出租車的主體是車輛的擁有者,即司機或他們掛靠的公司。買什麼樣的車,如何採購,整個操作過程應當由他們做主,至少有他們的參與。而且,按照常規,應該實行招、投標制,允許幾個經銷商進行價格與質量的競爭。然而奇怪的是,這批車的洽談、採購,全部是由政府主導,其過程只有交通局副局長任潮湧等極少數幾個人掌控,完全是黑箱操作。
其三,出租車出現質量問題,本應按照合同進行交涉,更換、退貨或替換不合格配置等,都是不難做到的事情。可是,無論司機們如何反映情況,及至後來的群體上訪、罷運、堵路,縣裡總是對車輛本身的問題諱莫如深。一年前,政府甚至不惜讓交通局拿出千萬元巨資出面補償車主,也不肯同商家、廠家進行交涉。到巨前為止,大家都不知道經銷商是誰。
其四,在出租車司機歷時數年的上訪中,主要以縣委辦主任馮肖兵、交通局長吳少紅、公安局政委顧鋒等幾個人為主接待處置,其他人很少介入。而且,不論司機們態度、做法如何過激,這些官員都一直非常克制。在這次的所謂培訓班上,縣裡一年一度人代會這麼重要的會議,這幾個領導都沒有參加,依然白天輪流在精神病院分別陪同,晚上幾乎全部到場。包括那個參與選舉的顧鋒,也是把很大精力放在這幾個司機身上。
上述種種現象,不僅有違常理,而且也不符合於樹奎的一貫強硬果斷的行事風格。
「我和你見面談話的事情,絕對不能與任何人說,而且,我和你的這層關係,要盡量控制在小範圍內,更加不要隨便向外人說起。」黃一平再三吩咐花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