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言的結局

權力是男人的臉面,男人又是女人的臉面。男人靠權力體現人生的價值,女人靠男人展現個人魅力。男人可以沒有權,但是,決不可有了權之後再丟權,女人可以不當官太太,但是,卻受不了光彩過後被冷落。

1.人事任免

今天早上,市委中心會議室裡正召開常委會議,這次會議的中心議題是討論全市的人事任免事項,這就意味著,許多人的政治命運就在這次會議上將被改變。這樣的會議,既是許多人期盼的,又是許多人擔心的。期盼的人,大多是撒下了種子,希望能有一個好的收穫,擔心的人,是因為年齡的問題,或者是其他方面的因素,怕從一線退到二線,怕從實權單位調到清水衙門。

就在這次會議上,文化廣播電視局的班子進行了大的調整,免去了許少峰局黨組書記、局長的職務,任命張明華為局長,王正才為副局長,另外從教育局平調過來一位副局長。許少峰調到市政協擔任文體委主任。

調整方案由組織部門提出後,大家幾乎沒有任何異議就舉手通過了。事實上常委們都很清楚,在提交常委會之前,已經上過書記辦公會了,說到底就是市上主要領導者的意圖,如果沒有重大問題,一般來講不會有人在這種場合提出異議。而文化廣播電視局這套班子的任免,在上會之前已經在書記辦公會上進行了充分的醞釀,本來第一方案拿出來後,許少峰的職務沒有變,張明華和教育局的副局長姚明禮進行相互調換,王正才提拔為副局長。需要說明的是,市委書記汪正良為了加強人事任免上的公正性和客觀性,凡是研究哪個口的幹部時,必須讓負責那個口的常委列席參加書記辦公會。這樣一來,在討論文化教育口的幹部任免時,負責文化教育口的常務副市長鍾學文和市委宣傳部部長彭子東就列席參加了書記辦公會。當組織部提出了這一方案後,常務副市長鍾學文首先提出異議。鍾學文說:「針對組織部的提議我想談談我個人的看法。我主管文化口的工作已經多年了,應該說對文化廣播電視局的工作比較瞭解與熟悉。許少峰的個人能力比較強,工作也有魅力,問題是,最近有人舉報說他在外面包養情人,並且還提供了他們雙方比較曖昧的照片,也提供了對方的具體情況。現在黨中央國務院出台了一系列嚴肅黨紀政紀的條例,並且上面明文規定領導幹部,國家公務員不得在外面包養情婦,情節嚴重的,給予開除處分。我覺得繼續讓許少峰同志擔任文廣局局長恐怕不太妥,這不僅關係《條例》在我市能否得到貫徹實施的問題,還關係到黨員幹部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問題,希望各位書記重新考慮一下許少峰的安排問題,如果許少峰同志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解釋清楚這一切,對這樣的黨員幹部恐怕得打一個問號。」

鍾學文剛講完,宣傳部部長彭子東接著說:「我贊成學文同志的意見,前不久,我也收到過群眾的舉報材料,不知道是不是與你收到的是一樣?信中也夾了一張許少峰與一個年輕女人很親密的照片,那個照片中的女人既不是他的家人,又不是女兒,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當然,對這樣的匿名信我們要用一分為二的態度來看,也許是有人故意找許少峰的碴兒,也許許少峰同志在生活作風上真的不夠檢點。無論怎麼,事實在那裡擺著,讓人看了總覺得不像一個政府官員,倒像一個發了財的老闆。文化宣傳口是一個大口,再加上年輕女性多,在群眾的印象中文化口的人比較風流浪漫,領導者如果不能嚴格自律,怎麼能管好這個行業的職工?所以,我也建議書記辦公會對許少峰同志的安排重新考慮一下。」

這兩位都是分管文化宣傳的,一位是黨委宣傳部部長,一位是政府的常務副市長,他們兩個人意見不謀而合,不能不引起各位書記的重視。聽到這裡,市委書記汪正良就接了說:「你們二位的建議很好。你們所說的舉報信我也收到了,紀委也收到了,我和明達書記集體給許少峰同志談過一次話,並且紀委還派人對信中反映的情況進行了核實與暗查。既然大家提到了這個問題,不妨讓李明達書記把核實與暗查的情況給大家通報一下,也好讓大家心中有個底。」

李明達說:「其實,像這樣的舉報信、匿名信我們一年不知要收到多少封,幾乎百分之五的幹部都被人舉報過,但是,大多數的舉報上都是憑空亂扣帽子,匿名信中所反映出來的問題查無實據。反映許少峰的這封匿名信情況有所不同,主要是提供了一張比較曖昧的照片,還提供了女方的住宅地與姓名。通過我與汪書記找許少峰談話,又做了暗查與核實,結果與許少峰同志講的一致,那位女同志叫陳思思,是許少峰妻子林茹的表妹,那天他們三人一起吃過晚飯後,陳思思多喝了幾杯酒,林茹讓許少峰去送陳思思回家,到停車場,陳思思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上前扶了一把許少峰,正好被人錄下來成了許少峰的證據。我已派人調查了陳思思,也找林茹核對過,三人說的一致,這就是說,舉報信中所反映的情況與我們調查的事實不相符,我們也就不去追究許少峰的任何責任。」

鍾學文剛才從汪正良的表態中,感覺到他的態度很明朗,根本沒有任何傾向性,也沒有偏護許少峰的意思,這便給了他一個定心丸,有了這樣的判斷之後,他才覺得既然把話說到這個分兒上,有必要再說得更開一些,想到這裡就說:「當然啦,這樣的事,也不能太擴大化了,查無實據勢必會對當事者的聲譽造成影響,如果僅僅小範圍問一問,也不能排除幾個人互相串通之嫌。聯繫到上一次群藝館發生了重大火災事故,給我市造成了嚴重的經濟損失和負面影響,作為行政主管部門,主要領導者有沒有責任?我認為許少峰有推卸不了的責任。鑒於這種情況,建議組織對許少峰同志是否重新調個崗位。據我的觀察瞭解,張明華同志的工作能力也很強,完全可以勝任局長的崗位,像這樣的年輕同志也可以考慮提拔。」

沒想到鍾學文的話一說完,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反響,尤其是市委副書記、市長蘇銳華對鍾學文的話很是讚賞,也發言說:「我贊成學文的建議。不到半年的時間,許少峰這邊就出了這麼多的事,又是火災事故,又是生活作風上的緋聞。火災事故雖然他不負直接的責任,但是也不能說就沒有責任,畢竟是他管轄的下屬單位發生了2死11傷的嚴重慘案。這件事過去倒也罷了,又傳出了什麼『艷照門』,我看還是自身要求有問題。我也同意重新調離一個崗位,把年輕一些的同志提上來讓他們干。」

宣傳部部長彭子東也表示贊同以上意見。

這樣一來,局勢馬上扭轉了過來,就形成了提交常務會議討論的第二套方案。

這次常務會議一共研究了四十多位處級幹部的任免。鑒於過去常委會剛一結束,一些幹部就找上書記的門來提要求的慣例,汪正良做了明確指示,一是在文件沒有發下去之前,任何人不得向外界通報會議情況;二是,要求組織部必須當天下發文件,要做到雷厲風行。

就這樣,在會議的當天下午,一份份紅頭文件從市委發出後陸續傳遞到了各個單位。有人歡喜有人憂,同一個文件,卻給不同的人帶來了不同的命運。

文件傳送到了文化廣播電視局,首先看到這份紅頭文件的是辦公室主任王正才,當他看到上面的任免名單後,就一目十行地急切地尋找著他的名字,王正才!這三字突然躍入到了他的眼簾,再往下看,他名字的後面寫著:任命為海濱市文化廣播電視局副局長。他激動得差點暈過去,感覺頭臉突然地腫大了,目光頓時模糊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再細細辨認了一次,確認自己真的成了副局長後,他差點大聲叫了起來:我成功了,終於成功了!多年的期盼,多年的追求,他終於正式踏上了仕途,這就意味著,他從今以後,就要享受到副處級的所有待遇了,辦公室換成大的,工資要漲成副處級的,車補要增加,房補要提升,這些都是浮在表面上能看得見的,更多的實惠卻是無形的看不見的,那便是權力運用過程中所產生出來的豐厚的物質回報。權力,是男人頭上閃閃發亮的光環,是掛在男人胸前的一張燙金名片。

就在這種長久的興奮狀態中,他又認真看了一遍,才看到張明華成了一把手,許少峰被調到了市政協。這樣的結果不免讓他感到意外,也不覺為許少峰的調離感到惋惜,但是,惋惜歸惋惜,這也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事,況且,他內心已經被巨大的喜悅撐滿了,根本顧不上過多考慮別人的事了。他收起了文件,準備送到許少峰那裡去,讓他看看,剛要出門,不覺轉念一想,我為何要急於給他報告這個不好的消息呢?今後搭班子的人是張明華,不再是許少峰了,還不如讓張明華早一點知道好好高興高興,這樣一想,他就拐了個彎兒來到了張明華的辦公室。

其實,張明華早就知道了這個好消息。前幾天,書記辦公會開過之後,他就從鍾學文那裡得到消息,在鍾學文的爭取下,他已在書記辦公會上被確定為局長。這幾天他幾乎是度日如年地期盼著市委常委會議的召開,今天終於塵埃落定,當他從鍾學文發來的手機短信中得知他被正式任命為局長的好消息之後,不由得長長透了一口氣,頓覺舒暢無比。他苦苦期盼的春天終於來臨了,他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就在他揚眉吐氣時,王正才一臉笑容地敲開了他的辦公室,他一看王正才臉上的笑,不用問,他就知道他所期盼的好事來臨了,就笑問道:「看你滿面春風的,遇到了什麼喜事?」

王正才笑著說:「是天大的喜事,祝賀張局成了我們文廣局的一把手!」說著就把文件呈到了張明華的案頭上。

張明華看也沒看,就笑著說:「我也同樣祝賀你,成了副局長。」

王正才說:「張局,你沒有看文件什麼都知道了?」

張明華就詭譎地一笑說:「我要與誰搭班子,不知道能行?」

這句話說得讓王正才感到有點深不可測,給人的感覺好像是組織上先徵求了張明華的意見後才提拔他當了副局長,如果是真的,那他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說出來,莫不是讓我領他的情?不論怎樣,先領了他的情也無妨,就輕輕一笑說:「謝謝張局的提攜,你放心,只要你能看得起我王正才,以後就是給你牽馬墜鐙抬轎子我也心甘情願。」

張明華「哧」地一聲笑開了,彷彿汽車輪胎上被人戳了一錐子發出的洩氣的聲音,想收都收不住了。王正才也不覺跟著笑了起來,他十分清楚,這樣的笑聲不是張明華能夠隨便發出的,只有到了他非常得意的時候才會情不自禁地發出來。就這樣,張明華笑到尾聲的時候,才用手點著王正才說:「你呀,別胡說,是搭班子,不是抬轎子。以後啊,咱們可得互相幫襯。」

王正才說:「那是,那是。」

張明華努了努嘴說:「他知不知道?」

王正才明白,張明華所說的他指的是許少峰,就搖了搖頭說:「文件一到手我就拿了來讓你看,他還沒看。」

張明華說:「你應該拿過去讓他看看,讓他早一點有個思想準備。」

王正才說:「好的,我這就拿過去。」

王正才出了門,才突然覺得:我現在已經成了副局長,不再是辦公室主任了,為什麼見了他還像過去那樣一副唯命是從的卑微相?以後該拿捏的時候還要拿捏一下,該擺的譜兒還得擺,不能太謙虛了。來到許少峰的辦公室門前,他覺得應該把臉上所有的笑容都要收回去,不能讓許少峰感到我小人得志偷著樂,更不能讓他誤解成我在幸災樂禍。人在極度失望的時候最容易胡思亂想,也非常脆弱,他畢竟是有恩於我的老領導,我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刺激他。這樣想著,等完全收回了臉上的笑容之後,才敲開了他的門。

許少峰最近一直很鬱悶,自從匿名信的事件發生後,他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哪個環節出了紕漏讓他前功盡棄。還好,由於他的精心策劃和兩個女人的真誠合作,市紀委的同志從陳思思和林茹那裡沒有得到新的東西,終於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謝天謝地,總算老天保佑,讓他又過了一關。

這幾天他聽說市委要研究人事安排問題,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特別謹慎,再也沒有與陳思思碰過面,也很少電話聯繫,他生怕有人竊聽了他們的電話錄音,到時候再要矇混過關就不容易了。他想等人事安排結束後,再與陳思思了結吧。他已經疲倦了,再也不敢玩火了,他知道,再玩下去,那就真應了玩火自焚的成語。

使他沒有想像到的是,市委的任免文件已經下達了,他從王正才手上接過文件的一剎那,就預感到有一種不祥,也許從王正才的表情裡,也許是市委常委會已經開過了,這樣大的事卻沒有人向他透露過,他竟然還被蒙在鼓裡。他匆匆瀏覽了起來,當他看到他被免除局黨組書記和局長職務幾個字後,腦袋就「嗡」地一聲大了。他急忙朝下搜尋了去,在任命名單裡面,終於看到了他的名字,他被調到市政協任文科委主任,他現在的位子卻被張明華代替了,他也看到了王正才名字,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副局長。

他的腦子裡還在嗡嗡地響著,整個人也彷彿被掏空了一樣。他知道,到了政協,就等於退到了二線,也意味著他的官場生涯就此結束了,他的政治生命從此劃了一個句號。

他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該來的最終還是來了,擋也擋不住。不怨天不怨地,要怨也只能怨他自己。他緩緩地從文件中抬起了頭來,看著對面的王正才,勉強擠出一絲苦澀的笑來說:「恭喜你,正才。」

王正才從許少峰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的落寞和無可奈何,便有點動情地說:「許局,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記住你對我的提攜和栽培。只是……我沒想到,你被調走了。」

許少峰苦笑了一下說:「終於被人算計了。也罷,我也實在累了,到一個輕閒一點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吧。」說著,將文件輕輕一推,推到了王正才面前說:「交給他吧,他肯定正等著他的好消息哩。」

王正才沒有說張明華已經看過了,就拿過文件,點了點頭說:「許局,那我先去了,有空我們再談。」

他點了點頭,目送著王正才走出了辦公室的門,他才不由得長歎了一聲,彷彿洩去了他全身的氣力,就成了一隻洩了氣的皮球。

2.意外的邂逅

許少峰調到政協後,林茹也彷彿覺得自己在人面前矮了一頭,過去她是局長夫人,走在人面前也覺得很光彩,現在卻不同了,她只是政協的一個部委的主任的夫人,級別還是那個級別,有權和沒權截然不一樣,不光自己覺得不一樣,別人看你的目光也不一樣。

自從許少峰到了政協後,每天下班後,他都按時回到家裡,再也沒有什麼應酬了。過去從不做家務的他,有時候竟然還做起了家務活,這使林茹感到非常難過,她不由得痛恨起了陳思思,要不是這個小妖精勾引了許少峰,許少峰也落不到這步田地。他現在才四十五歲,正是年富力強,幹事業的大好時機,又是地級幹部的候選人,沒想到因為一個女人,就將多年打拼得來的成果白白斷送了。有時候,她看到他鬱悶的樣子,就寬慰他說:「算了,想開一些吧,人生不過幾十年的光景,何必搞得那麼辛苦?到政協也有政協的好處,輕閒自在,也沒有什麼是非,好好養養身體吧,只要身體好,比什麼都強。」

許少峰就勉強地笑著說:「是不錯,過去一天忙得團團轉,老是擔心單位上的事,人到了家裡還惦記著工作,要是再那樣下去,我真的快要崩潰了。現在好了,單位裡也沒有多少事,心閒了,人也感覺精神多了。」

林茹知道他嘴裡說的不是心裡的話,也罷,這都是你自找的,你要是檢點些,能有今天這麼狼狽?按你做下的事情,只要能保住處級幹部的位子已經不錯了。她不想戳穿他,更不想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又一個星期六到來了。每次週六的早晨,陶然都要打電話過來,邀她一起去練瑜伽,自從她和陳思思鬧翻後,她總是以種種理由拒絕了陶然的相約。直到後來收到了那封匿名信,她卻主動給陶然打了電話要去練瑜伽,她有一個想法,就是向陶然,向所有的人證明,她與陳思思沒有什麼隔膜,她們仍然像過去一樣親熱。當然,陳思思也相當的配合,當著陶然的面,親切地一聲一個林姐地叫著她,她也熱情地應著,她知道,她們倆都在演戲,是為了同一個男人在演戲。兩個女人的戲還沒有演完,男主角已經下台了,那她們也就沒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她只好草草收場。自從那次後,她就再沒有去練瑜伽了,也不想再到那種場合去露面了。

在這個週六的早晨,林茹一邊幹著家務,一邊想著怎麼應付陶然的邀請,一直快到11點了,陶然還沒有打電話過來。她就笑自己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人家說不准早就忙別的事情去了,你還惦記著怎麼應付她,真是好笑。想著,就拎了一個環保袋去市場買菜。她想看看有沒有牛尾,她要買一條牛尾來,好好煲個湯,再把胡小陽叫來一起吃。那個小蹄子也知道了匿名信的事了,也知道許少峰下台了。胡小陽知道後,馬上就要找那個小保安去興師問罪。她拉住她說:「別說風就是雨,有氣的風箱慢慢扯,急什麼?現在剛剛平息下去,你一查,別再查出什麼麻煩來了,等過一個階段,徹底平息後再去追查也不遲。」

胡小陽說:「這個小保安也太缺德了,竟然拿我們開涮,下一次見了他非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他還算個男人嗎?」

她說:「小保安雖然可惡,他只不過是一個馬仔,隱藏在他背後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大惡。」

胡小陽說:「姐,那個人會是誰呢?你應該知道吧?」

她當然知道想把許少峰整下台的去是什麼人,除了張明華沒有第二個。但是,她不想把這些猜測告訴胡小陽,就含糊其辭地說:「現在猜測也沒有用,等到我們查出來後才能知道是誰。不過,話又說回來,光怨恨別人也沒有用,他要不去拈花惹草,就是別人想鑽他的空子也鑽不上。」

一想起這些,再看到許少峰成天灰溜溜的樣子,林茹就感到鑽心的難受。夫貴妻榮,老公成了這個樣子,做妻子的哪裡有光彩?她彷彿覺得她也猛然老了許多,心態老了許多。

她正低頭走著,忽然聽到了汽車喇叭聲,抬頭再看時,卻看見了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了她的眼前,陶然從車上下來,有點不好意思地朝她笑著說:「林姐,你到哪裡去?」

她說:「去買菜呀?你從哪裡來?」正說間,她看到了馮海蘭從車的另一邊開門走了出來,心裡一堵,便假裝與陶然說話,避開了馮海蘭的目光。

陶然說:「海蘭姐叫我去爬山,我們剛剛從山上下來。」

馮海蘭「喲」了一聲,才說:「是林姐,去買菜?」

林茹這才將目光投向了馮海蘭說:「是海蘭呀,爬山去了?」

馮海蘭說:「是呀,我喜歡戶外運動,聽說林姐在練瑜伽,今天咋沒去?」

林茹不由得氣上心來,真沒有想到小人得志後就是這副模樣,平時見了面,恨不得舔你的尻子,沒想剛剛當了局長太太,就張狂了起來,綿裡藏針,話中帶刺,好像對我有多恨似的。再看陶然,一臉的尷尬,活像個變色龍,前些天還在拚命地巴結她,現在突然轉向到了馮海蘭一邊,這真是人情淡如水,便也笑了一下,柔中帶剛,話中藏鋒地說:「陶然陪你爬山去了,我就不去練瑜伽了。還是爬山好,減肥效果顯著,我看你好像苗條了許多,一直堅持下去,肯定會變苗條的。」

馮海蘭也不是吃素的,不緊不慢地笑著說:「林姐呀,我再鍛煉也練不到你那麼苗條,心寬體就胖,你說這有什麼辦法呢?」

林茹說:「要是真的這樣,誰也沒有辦法,那就讓它橫向發展吧。好了,不跟你們說笑了,你們忙吧,我要買菜去了。」說著向她們象徵性地擺了擺手,走了。

她聽到陶然輕輕說了句:「林姐再見!」

回頭再看,她已上了車,馮海蘭也跟著上了車。

林茹聽到身後汽車開走後,心裡才覺得像吃了一隻蒼蠅似的難受。她突然想起三個多月前,也是在這裡,她坐著陶然的車,看到了馮海蘭去買菜,陶然還問她需不需要停下來打聲招呼,沒想三個月後物是人非,她們倆到了一起,換成了她去買菜。陶然肯定又像當初問她一樣也問馮海蘭,需不需要停下來打一聲招呼?馮海蘭肯定回答說,停下來打一個。馮海蘭不僅要在她面前顯擺一下,更主要的是想諷刺挖苦一下她。細細想想,我並沒有得罪過馮海蘭呀,她為什麼會對我這麼恨呢?難道就是因為許少峰與張明華之間的矛盾所引發的嗎?

人吶,為什麼都這麼善變呢?過去說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三年都不到,甚至三個月都不到,就會從河東到了河西。從許少峰的浮沉中,她深深感覺到了人心險惡,世態炎涼。也許就在這一刻,深深地刺傷了她,她由此下了決心,為了爭一口氣,為了讓這些小人們為今日的所作所為而後悔,她一定要想辦法再下下於娟秀的功夫,讓許少峰東山再起。

權力是男人的臉面,男人又是女人的臉面。男人靠權力體現人生的價值,女人靠男人展現個人魅力。男人可以沒有權,但是,決不可有了權之後再丟權,女人可以不當官太太,但是,卻受不了光彩過後被冷落。

快到菜市場的時候,她手機突然響了,她打開一看,是胡小陽的,她正好要叫她來吃飯,沒想她卻打來了電話。

電話剛接通,胡小陽卻緊緊張張地說:「姐,不好了,陳思思大出血被送到了醫院。」

她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等胡小陽又說了一遍,她才聽到了事情的原委,就說:「看你大驚小怪的,什麼不好了,她大出血與我有什麼相干?」

胡小陽說:「你不知道,她挺嚴重的。」

說實在的,當林茹這幾天看到許少峰灰頭土臉的樣子,她早就把陳思思恨死了,恨不得讓她出一次車禍,血肉橫飛了才好。此刻,聽到她大出血,她一點都不感到同情,反而覺得這正是罪有應得,就不覺脫口而說:「活該!」

胡小陽說:「姐,你別說氣話了,她挺嚴重的,你能不能到醫院來救救她?」

林茹有點不高興地說:「小陽,今天我休息,醫院裡有值班醫生,我去算啥?讓人家覺得我不放心她似的。別人的事你少管,過會上家來吃飯,我給你煲湯。」說完便掛了機。

林茹把手機裝到包內,才又想起剛才怎麼沒有問一問,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她大出血?小陽又怎麼與她黏糊到了一起?她不是口口聲聲地堅持要孩子嗎?如果真的大出血,她還要個鬼?這也是老天有眼,不該她得的,她想得也得不到。算了,沒問就沒問,電話中也不好講,等小陽回到了家再慢慢詢問也不遲。

沒想到的是,林茹剛進了菜市場,院長從辦公室裡打來了電話說,讓她趕快到醫院裡去搶救一個大出血的病人。她知道那個病人是誰,就對院長說,不是張醫生在值班嗎?院長說,是張醫生在值班,問題是她現在還在手術台上,一時下不來,其他的人又控制不了病情,否則,也不會打電話給你。林茹幾乎不假思索地說:「好,我馬上趕來。」

掛了電話,回頭擋了一輛的士,一邊向醫院趕去,一邊給許少峰打了電話,告訴他醫院裡送來了一個病人,人手不夠,需要她去搶救,中午就讓他湊合著吃點東西吧。掛了電話,才想,可能是陳思思有生命危險,否則,院長是不會讓她去加班的。

陳思思病情真的很嚴重,因失血過多,面色如紙,人已處在了昏迷狀態。

這次大出血,與陳思思最近的心情有著直接的關係。自從出現那封匿名信後,陳思思的心裡一直很鬱悶,她過去終始覺得愛誰是誰,那是她個人的事,誰也管不著,沒想到人生卻是這麼險惡,官場又是這麼齷齪。在你不經意中,就充當了政治對手的工具,反而成了投向自己心愛的人的一顆手雷。自從紀委的同志談過話後,她本來以為這一切都過去了,許少峰不會由此而受到什麼影響,沒想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她得知許少峰被市委免去了局長職務,調到市政協後,她真的如五雷轟頂,一下子傻眼了。她感到無比的後悔,也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痛苦與自責,忍不住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少峰,聽到你的事我很難過,這都是我的錯,讓你承擔了我給你帶去的傷害,如果你心裡難受,就來罵我一頓,打我一頓吧,只要能洩去你的憤懣,我都願意。可我,卻真想依偎在你的懷裡大哭一場。永遠愛你的思思。

寫完發出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倒頭伏在床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她感到委屈極了,為了他,她放棄了多少選擇的機會,還蒙受了林茹的冷嘲熱諷。這些,如果還能夠接受的話,最使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許少峰在官場中失意後,突然像消失了似的,再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也沒有發過信息。難道我真的就那麼令他厭惡了嗎?我是長得不如人,還是哪點不如人,老天為什麼偏偏捉弄我呢?這樣越想,就感覺越委屈,哭聲也就越大。

她哭了好久,才聽到手機嘀嘀地響了幾聲,她知道是許少峰發來了信息,就趕快拿過手機,擦了把眼淚看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

思思,我不恨你,我也沒有理由去恨你,恨的只是我自己,還有那些背後放冷箭的人,請你千萬不要自責,要好好保重自己,等到過了這個風頭,我會去看你的,請你理解。

看完信息,她感到心裡好難受,她為許少峰,也為她自己,難道,這就是無言的結局嗎?心裡頓時泛起洶湧波濤,又忍不住撲到床上大哭了起來。她一直哭了將近一個小時,等她哭完了,才彷彿覺得把多少天來積壓在心裡的鬱悶和委屈一下傾瀉了出來,人也突然變得輕鬆和堅強了許多。

漸漸地,她的決心也似乎下定了,不管許少峰有多麼失意,也不管許少峰將來對她如何,她都不再給他帶去任何麻煩,卻一定要把肚中的孩子生下來,即便是為了當初的一個承諾,抑或是自己的一個心願,她也要堅守到底。

今天早上,她又到瑜伽中心上課去了,為了肚中的孩子,她打算再上幾節課就休假不上了。開車回到地下停車場,深圳的馬多多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她與她的男朋友情感方面發生了一點事兒,剛剛處理完,準備盡快上趟省城去找人說說情,爭取拿下圖書館工程,希望許少峰再頂一頂。她無言以對。心裡只覺得愧對這位大學的好友。

馬多多說:「思思,你說話呀,你到底怎麼啦?」

她這才不好意思地說:「多多,實在對不起,他下台了,被調到了市政協。」

馬多多說:「怎麼回事呀?」

她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讓人抓了他的把柄,把他整下去了。」

馬多多說:「那他是不是與他老婆離婚了?」

她說:「沒有。」就這樣,她一邊接著電話,一邊朝樓梯口走去,卻忘記了從車上帶包下來。

馬多多說:「你呀,我早就說過,你們不會長久的。算了算了,你也別難過了,不是你的,你難過也沒有用,有空我到海濱去看你。」

她說:「好的。」

掛了電話,她的心裡一下空空的像失去了什麼。細細想想,才知道失去的不是別的,正是殘留在她心底裡的那縷幻想。

出了電梯,來到門口,才知道鑰匙裝在包裡,包又落在了車上,就又踅身下了樓。最近一個階段,她總是丟三落四的,像失了魂一樣。

出了電梯,向停車場走去,還要下幾個台階,沒料一腳踏空了,她只感覺頭重腳輕,就一頭栽了下去,然後接連滾了幾個台階,才落到了地上。她頓感下身像撕裂了一般疼痛難忍,腿也好像被摔壞,動一下都感到痛。她硬撐著使勁爬起來,還沒有站穩,腿一發軟,又摔倒了。再看地下,已經流出了一大攤血。

她心裡一驚,知道這是大出血,就想給112急救中心撥打電話。但是,這時候,她的手已經開始發抖,她根本無法準確地摁到鍵位,她只好隨便摁出了自己的聯繫人,她看到了陶然的名字,她覺得最好不要讓她知道她的事,就跳過去,下面是林茹的,她覺得更不能給她打,又跳過去,一連跳了好幾個,許少峰的名字突然出現了,剛要摁鍵,她又跳過去了。她不想再牽連他了,就是死也不想牽連他了。她又看到了胡小陽的名字,這才一摁鍵,撥通了胡小陽的電話……

3.生死攸關

林茹匆匆趕到醫院,換了工作服,就朝急救室走去。穿過長長的走廊,在急救室的門口碰到了一直守候著的胡小陽。

她打了一聲招呼說:「小陽!」

胡小陽驚奇地說:「姐,是你?你來啦?」

她邊走邊點了點頭說:「是不是很嚴重?」

胡小陽說:「是挺嚇人的。」

她說:「我沒有時間招呼你了。」說著就像一陣風似的推開急救室的門,朝裡走了進去。

來到急救台前,看到助理醫生劉芳和幾個護士正圍著病人採取著急救措施。陳思思臉色慘白,早已昏迷不省人事了。旁邊掛著一瓶血漿,正快速地向她的身體流淌著。劉芳看到林茹來了,點了點頭,輕輕地說了一聲:「林主任。」

林茹說:「什麼症狀?」

劉芳說:「是意外摔傷,導致胚胎組織隨血排出,可是,現在還是止不住流血,我懷疑可能是她別的地方破裂了。」

林茹說:「不是懷疑,要確認。」然後她抬頭看了一眼掛在上面的血漿瓶說:「這是多少?要加大輸血量。」

劉芳說:「她是AB型號血型,血庫只有200亳升,再沒有血了。」

林茹說:「馬上向市血站中心借調,救人要緊。」

劉芳說:「我們已經給血庫講了,他們正加緊調血。」

林茹一邊佈置著,一邊詳細地檢查了起來。

這時候,林茹早已忘記了她與陳思思之間的恩怨,也忽略了她是她的情敵,她只是把她當成了她的病人,她要盡一個醫生的全力,來挽救這個需要她挽救的生命。經過一番認真的檢查,她發現她的子宮瘤破裂,導致二度出血,她說:「子宮肌壁間肌瘤潰破,馬上做手術切除。」

劉芳說:「林茹,是不是需要通知病人家屬來簽字?」

林茹一聽說病人家屬,不由得心裡一擰,劃過了一道疼痛。她的家屬,她的家屬在哪裡呢?她唯一至親的人卻是我的丈夫,莫不是還要讓許少峰來簽字吧?就在這一刻,她幾乎產生了一種放棄她的想法。只要藉以尋找她的家屬為由,稍微拖延一會兒,她的情敵的病歷檢測報告上就會出現「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的字樣,這個讓她蒙受過巨大恥辱,又給她的家庭帶來巨大損失的女人也就永遠離開了人世,她的心頭大患也就從此消除殆盡了。然而,沒想到當這個想法剛剛冒了個頭,一種人性的罪惡感馬上佔據了她的大腦,她正準備同意劉芳的觀點,要停下來讓劉芳去尋找她的家屬簽字,卻突然自己把自己嚇醒了,心裡不由得一跳,就果斷地說:「來不及了,如果找到病人家屬,恐怕就來不及了。趕快做手術。有什麼責任我承擔。」

一切準備就緒後,林茹聚精會神地做起了手術,手術刀在她的手中如符魔法,很快就將子宮肌壁間肌瘤準確無誤地割除得一乾二淨,手術做完後,整個時間算下來還不到半個小時。

病人失血過多,需要輸入大量的血液來補充,否則,生命的危險仍然不能排除。吊瓶中的血已經注射完了,然而,所調配的血漿還遲遲沒有到位。護士小高匆匆來說,市血庫中心也沒有這種血源了,他們正與其他各大醫院聯繫,估計聯繫好送回來也得一個多小時。

時間不等人,一個小時後顯然不行,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從眼前消失吧?

林茹說:「我是AB型的,抽我的。」

劉芳驚奇地說:「林主任,你?」

林茹說:「正常人抽出200CC不會影響到身體健康的,來吧。」說著捲起了衣袖,將胳膊交給了劉芳。

林茹一直看著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身體裡流淌了出來,又掛在吊瓶中,一滴滴流進了她的情敵的身體裡之後,她才感到了一陣疲憊,她很想休息一會,想好好睡一覺。她知道,她所能做的都做了,一切無愧於心,才會感到更坦然,就吩咐劉芳給病人安排到住院部,安排一個單間病房。

林茹剛走出急救室,胡小陽急切地說:「姐,你怎麼啦,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林茹說:「我沒事兒。」

胡小陽說:「她呢?脫離危險了沒有?」

林茹說:「她也沒事了,已經脫離了危險。」正說間,護士推著單車上的陳思思從急救室走了出來。

林茹說;「小陽,你好人做到底,就給她辦理住院手續,我在辦公室裡休息一會兒。」

胡小陽說:「好的,你等我,我辦好就來找你。」

林茹點了點頭,感覺一陣目眩,一個小護士過來扶著她說:「林主任,你沒事兒吧?」

林茹搖搖頭說:「沒事的,就是有點犯困。」

林茹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沖了一杯麥片喝了,才感覺身體慢慢地找到了平衡,就仰靠在沙發上休息著。

這一個早上,好像濃縮了她的一生,讓她經歷了太多的心路歷程,她遭到了一直尊敬她的馮海蘭的嘲笑,她看到了一直很信任的人對她的背叛,她用自己的鮮血,換來了情敵的生命,這難道就是人生不可錯過的交岔口?

不一會兒,胡小陽來了。

胡小陽一進門就激動地大聲說:「姐呀,你真是太偉大了,剛才聽護士說,你為救人輸了血,這不是當代的白求恩嗎?」

林茹勉強笑了笑說:「別搞得一驚一咋的,安排好啦?」

胡小陽說:「安排好了。」

林茹說:「她現在怎麼樣?」

胡小陽說:「她還沒有醒過來,讓人看著挺可憐的。走呀,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一會兒吧,完了再給她煲點湯送過來。」

林茹說:「這是應該的,畢竟也是生命中的一次劫難。」

胡小陽過來要扶林茹,林茹說:「別扶了,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哪有那麼嬌氣?」

胡小陽說:「我的姐呀,你有時候讓人覺得挺崇高的。」

林茹說:「瞎說什麼呀。噢,對了,到家後,千萬別讓你姐夫知道她住院的事。」

胡小陽點了點頭說:「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說完了又突然問:「姐,許少峰現在是不是規矩多了?」

林茹苦笑了一下說:「這一次,都快把臉面丟盡了,再要不規矩,怕他飯碗也保不住了。」

胡小陽搖搖頭說:「也是的,這一次,對誰都是傷害。」

兩人說著就上了車。剛駛到馬路上,林茹突然想起了胡小陽怎麼和陳思思粘乎到了一起,就問道:「你是怎麼知道她病了?」

胡小陽說:「說起來挺嚇人的。我正好出了門準備到咨詢中心去,沒料在路上接到了她的電話,只聽到她有氣無力地說,小陽姐,快來救救我。我說你在哪裡?她說她在怡情花園的地下車庫裡。我一聽頭就大了,我還以為她出了車禍,或者是與歹徒搏鬥中負傷了,就說,很快就到。來到地下車庫,卻找不到人,我又撥通了她的電話,她說在樓道裡。我趕緊趕到樓梯口,媽呀,地上已經是血流成河了,看她一臉灰白、氣息奄奄的樣子真嚇人,我就趕快打了急救中心的電話,剛扶她躺了一會兒,急救中心的車就來了。送到醫院後,我聽護士說,值班醫師正在給另外的病人做手術,只有一個助理醫師,我怕她的小命兒真的丟在了這裡,就給你打了電話。你嘴上說不來,結果還是來了。」

林茹說:「我本來也不想來,結果院長又打電話來了,說人手不夠,讓我去,我才去的,你還真的把我當成了活雷鋒了?」

胡小陽說:「我看也差不多,嘴上冷冰冰的,心底裡還是很善良的,不像有的人,嘴上像抹了蜜,心裡卻歹毒得很。」

經胡小陽這麼一說,林茹又不由得想到了馮海蘭,那個口蜜腹劍的女人,就說:「沒辦法,姐就是這個性格。」

使林茹沒有想到的是,她們倆一回到了家,就聞到了滿屋子飄蕩著濃濃的湯香味。

胡小陽剛換了鞋子,看到從廚房裡走出來的許少峰,正圍著一個大圍裙,像個家庭廚男一樣蠻可愛的,就高興地說:「姐夫,你真是太可愛了,做什麼好吃的,味道這麼香呀。」

許少峰就嘿嘿笑著說:「煲了烏雞老火湯,知道你要來,專門為你煲的。」

胡小陽說:「哇塞,算我有口福,太謝謝我偉大的姐夫了。」

林茹聞到這股味道也覺得很舒心,就高興地說:「嗯,味道真香,沒想到你還會煲湯。」

許少峰說:「跟你耳濡目染久了,難道我就不能偷學幾招?」正說著,看到林茹臉色發白就關切地問:「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林茹說:「沒事兒。」

胡小陽說:「她當了一次活雷鋒,不但給病人治了病,還給她輸了200CC的血。」

許少峰有點責怪地說:「你呀,自己的身體也不怎麼樣,怎麼隨便給人輸血?他是什麼樣的一個病人,值得你為他獻血?」

林茹剛要說,又被胡小陽打斷說:「哪裡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是一個意外流產的病人,血庫沒有血源了,病人危在旦夕,怎麼辦呢?林茹同志自告奮勇地挺身而出,把袖子一捋說,來,抽我的,我是AB型的。就這樣,林茹同志在關鍵時刻不顧個人的安危,挽救了病人。這種精神,正是我們的時代所呼喚的奉獻精神,就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的醫務工作者,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為醫護人員樹立了好榜樣。她感動中國,感動海濱,也感動了像胡小陽這樣的普通公民和許少峰這樣的黨政幹部,她才是我們共同學習的好榜樣。」

許少峰和林茹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許少峰說:「媽呀,這不是活脫脫的一個女英雄嗎?」

林茹也笑了說:「你們這是在貶我,還是誇我?」

許少峰開玩笑說:「當然是誇呀,家裡出了一個大英雄,我也覺得挺光榮的。」

林茹白了他一眼說:「這哪裡是誇獎,你們姐夫小姨子分明是在諷刺挖苦我嘛!」

胡小陽說:「好了,開心一刻過後,姐,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幫姐夫做飯。」

許少峰說:「不許你幫忙,我馬上就好了,先陪你姐說說話。」

林茹笑一下說:「沒事的,你們放心好了,我是醫生,我肯定比你們更懂得健康,正常情況下輸些血還有利於身體,不會影響健康。」

4.大夢方醒

幾個小時後,陳思思醒了,一切彷彿在夢裡,又彷彿在現實中。

當她睜開眼睛看到雪白的牆壁,看到掛在眼前的吊瓶,才知道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朦朦朧朧中,才將思維連成了一條線,想起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也知道自己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不覺有些後怕,又感到十分的傷感。她知道,肚中的孩子已經隨著一攤鮮血從她的身體裡流走了,她現在只剩下了一個空空的皮囊,別的什麼都沒有了。下身發出了一陣隱隱的灼痛,這些都還能夠忍受,最使她無法忍受的是內心的傷感和落寞。她不知道如果她這樣死了,許少峰還會為她落淚嗎?還會想起她嗎?

不知不覺間,淚水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落在了枕頭上。心裡卻越發地溢滿了傷感,甚至還產生了一種對未來的絕望。

就在這時,胡小陽拎著一個電飯煲進來了,一看她醒了,就高興地說:「思思,你醒了?早上看到你倒在血泊中的那個樣子可把我嚇壞了。還好,這裡搶救得及時,終於脫離了危險。不過,沒關係的,醫生說了,你現在身子很虛,還割除了子宮肌瘤,住幾天院就好了。」

她不由得感激地說:「小陽姐,真的感謝你啦,要不是你送得及時,我怕早就沒命了。」

胡小陽說:「貴人自有天相,會保你平安的。來來來,我給你帶了剛煲的湯,煮了飯,喝一點,吃一點,你怕早就餓了吧。」說著她就扶起了陳思思。

陳思思坐起後,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稍稍過了一會兒,才感到正常了。喝過了湯,又吃了些飯,人也感到精神了許多。

胡小陽說:「你呀,走路也不知道小心些,風風火火闖九州呀?」

陳思思說:「最近一直丟三落四的。小陽姐,你是知道的,出了那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是我對不起他,害了他。」

胡小陽說:「你瞎想什麼呀,感情上的事兒,很難說清楚誰對不起誰,關鍵的問題是你得拿得起來放得下去,不能只生活在往事的陰影裡,要放眼未來,生命將會更加精彩。如果只拘泥於個人的小情懷,快樂是有限的,痛苦卻成了無限的。」

正說間,護士進來打斷了她們的談話:「病人剛醒過來,最好讓她安靜一點。」

胡小陽這才收住了話說:「對不起,思思,那我走了,有空了我再來看望你。」

陳思思一連住了幾天院,才慢慢恢復了健康。

身體雖是康復了,而她心靈上的創傷卻很難在短時間內康復,它更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來治療。在住院的這些天裡,她想了好多好多過去沒有想通的事,也思考了過去一直未曾思考過的問題。這場意外的事故,讓她懂得了生命的珍貴,更讓她超越了個人的恩怨,擁有了一顆博大而感恩的心。

生命有時候是非常脆弱的,生與死之間,幾乎就是一剎那,倘若讓你錯過了,也許就從此岸到達了彼岸,由生走向死。幸虧那天胡小陽趕來得及時,把她送到了醫院,又幸虧遇到了林茹的及時搶救,並給她輸了血,才使她保住了生命,否則,現在她恐怕早就到了另一個世界。每當她想起這些,就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和後怕,也感到十分震驚和感動。當她從護士和胡小陽的口中點點滴滴地知道了林茹救她的經過後,她真的感到非常吃驚,她根本沒有想到,她那樣地傷害過林茹,林茹卻不計前嫌,在她生命的關鍵時刻能挽起袖子,把她的血液輸進了她的身體裡,如果沒有博大的胸懷和仁慈的心靈,是決然做不出來的。相比於林茹,倒顯出了她的卑微與自私,狹隘與小氣。難怪許少峰捨不得離開林茹,現在她才明白,林茹的確有她獨特的人格魅力,這是包括她在內的好多人不具備的。

這些天來,她也非常感謝小陽姐,又給她煲湯,又給她買好吃的,有時,還坐到床邊和她聊天。正因為有她精心關照,她才恢復得這麼快。

這一天,胡小陽又為她煲了湯,給她送來了。

胡小陽說:「思思,你嘗嘗,今天的湯好喝不?」

她非常感激地說:「小陽姐,求你別再麻煩了,你要是再這樣,我可真的不接受了。」

胡小陽就說:「看你說的,誰沒有個三長兩短?等你病好了,你想喝我煲的湯,我還懶得給你做哩,來來來,趁熱喝吧,涼了就不好喝了。」說著就給陳思思盛了一小碗。

陳思思喝了一小口,果然味道醇厚綿長,慢慢嚥下,順著腸胃,一下融通全身,頓覺精氣暢通,就不由得稱讚說:「好湯,真是好湯。小陽的手藝真高。」

胡小陽只是笑而不答,看著她一口一口地喝著,心裡也跟著滋潤了起來。

陳思思邊喝邊想,胡小陽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按道理說,她們只不過是一個認識關係,並沒有多麼深的交往,而她卻能夠像姐妹一樣地關照她,這使她深為感動。人啊,平時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根本看不出誰是真正的好,只有到了關鍵時刻,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來。人生有好多不可預知的偶然性,正因了這些偶然性,才使人的命運變得不可預測,也使人和人之間多了幾分相識的機遇。要不是這次發生意外,她真的不知道胡小陽這麼善良熱情,更不知道林茹的心胸這麼寬廣博大。

她剛喝完了,胡小陽又給她盛了一碗,才說:「怎麼樣?好喝不?」

她說:「太好了,小陽姐,你真能幹,能煲出這麼好的湯。」

胡小陽這才嘿嘿一笑說:「思思,這湯不是我煲的。我還真的煲不出這麼好的湯來。」

陳思思覺得也是,上次胡小陽送來的湯沒有今天這麼好喝,就說:「小陽姐,是不是從餐館買來的?」

胡小陽搖搖頭說:「不是,是有人專門為你煲的,你猜猜看,能不能猜出來。」

陳思思突然怔住了,會是誰呢?陶然?不可能,她沒有說過自己病了,即便是知道了,她未必會給她煲湯,再說了,煲了也未必讓胡小陽代送。是馬多多?也不可能,她更不知道她病了。現在,唯一的一個熟人只有她了,就說:「是不是林茹?」

胡小陽說:「算你聰明,一下就猜到了。不過,思思,你可要為我堅守秘密,她不讓我告訴你是她煲的,你心裡知道就對了,見了她,不要說出口來,反讓她覺得我多嘴多舌。」

陳思思一下怔住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說:「小陽姐,你說說,她為什麼會這樣呢?按理說,我那樣傷害了她,她不把我恨死才怪,沒想到她為了搶救我,輸了自己的血。就算那是醫生的職業道德,可她又給我了煲湯,還不讓我知道,這讓我心裡感到太愧對她了。」

胡小陽嘿嘿笑著說:「沒事,我姐呀,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刀子嘴,豆腐心。看到你遠離家鄉,一個人來到海濱打拼,也不容易呀。我想,她這樣做,除了她善良的本性之外,可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代替許少峰來補償。」

陳思思聽著,不由得就聽得淚水漣漣起來。當她聽到了許少峰的名字,心裡又是一陣陣的痛,就問胡小陽說:「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胡小陽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可能還不知道吧。你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陳思思也搖了搖頭說:「我想,沒有這個必要了,既然他不知道,就讓他永遠不要知道了,本來他現在的心情就不太好,再不要去影響他了。」

胡小陽說:「也許,你這樣想是對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即便是夫妻,也逃不過這一劫,所不同的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陳思思說:「這幾天所發生的事讓我想了很多,想到了生,想到了死,也想到了現在和將來。與死神擦肩而過後,把一切都想開了,也許早日放棄,對誰都是一種解脫。人生苦短,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何必搞得大家都不開心呢?」

胡小陽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思思,我真慶幸你戰勝了自己。我們每個人的對面都有一個強大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是自己內心的那個魔。只有戰勝那個魔,才能超越自我,獲得新生,變得達觀,走向更廣闊世界。」

我內心的魔是什麼呢?當她與胡小陽有了這次暢談之後,終於領悟到了,那個魔,就是深藏於內心的貪婪、私慾、佔有,甚至是狹隘與豪奪。而這些,相對於生命而言,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它只不過是依附在生命之樹上的籐蔓,借樹而長,或者說,它只能束縛樹的生長,卻無法給予生命以滋養。當生命之樹轟然倒塌後,一切都將不復存在。經過了生與死的磨礪,經過了靈與肉的煉獄,讓她更懂得了珍惜,也懂得了放棄,那個在她內心裡徘徊了好多天的想法,在久而未決的猶豫後也終於有了清晰的目標,她知道她該做出怎樣的人生選擇了。

人一旦有了方向,捨棄了生命之外的承受之重,心就大了,天地也突然在她的面前變得寬闊起來。

就在這天,林茹陪同醫院的領導來到病房查房,她不由得坐起了身,感激地叫了一聲:「林姐……林醫生!」

林茹點了點說:「好些了嗎?」

她說:「好多了。」

林茹說:「不要多想什麼,心情暢快,病才會好得快。」

她點了點頭。

看到她們轉身走了,陳思思鼻子不由得一酸,眼睛就潮濕了。

林茹這幾天也很疲憊,這除了她輸了血,身體受了點影響外,更主要的還是許少峰的大權旁落給她的內心裡蒙上了一層陰霾。她真的沒有想到,權利不僅對一個男人來講十分重要,對一個家庭來講也是十分重要。過去來家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要是不謝絕,每天都有接待不完的客,自從許少峰調到政協之後,一下子變得門庭冷落鞍馬稀。如果冷落倒也罷了,也好圖個清靜自在,最使她無法忍受的是別人的另眼相看和冷嘲熱諷,好像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尤其是那天路上遇到馮海蘭的情景,讓她怎麼都抹不掉,就像一個特寫鏡頭,反覆地出現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一天,她突然收到了陳志剛的一條手機短信:「想你!能見一次面嗎?」

她的心突然地動了一下,燃起了一束火苗,但是,很快就像刮來了一陣風,火苗閃爍了幾下,終於熄滅了。她實在沒有心情,也沒有情趣去見外人,哪怕他是她的老同學,是她的情人,她都不願意。她只好回了一條短信:「志剛,對不起,最近有點忙,等忙過了再聯繫你。」

發出了信息,又突然覺得有點後悔了,好久沒有見過陳志剛了,他可能還在惦記著工程的事兒,應該見個面,告訴一聲,她已經無能為力了,應該讓他另想辦法才是。算了,既然回了,就只能等到下次再說吧。

又過了兩天,她想為陳思思再做一次檢查,如果沒有問題,她就可以出院了。

自從陳思思住院做過手術後,她一共去過兩次,一次是在助理醫師的陪同下去的,為她檢查了一下身體。她不想單獨與她在一起,更不想因為她的出現給病人帶去情緒上的波動和心理上的不快,所以,她只好把助理醫師劉芳推在了前面,讓她全權負責病人的治療,而她卻默默地做些咨詢服務方面的工作。第二次是隨院領導去查病房同她打了一下招呼。

陳思思這次意外流產,讓她既感到有點意外的高興,又有點說不出來的同情。高興自不待言,那一攤血的流出,將意味著徹底消除了許少峰的後患,也解除了她心裡的擔憂。她真的不敢設想,如果將來她一旦生下了這個孩子,她將要怎樣去面對,許少峰將要怎麼面對,如果讓外界知道了,又如何消除社會輿論的壓力?這是一個非常頭疼而又難以解決的問題,卻讓她的一個跟頭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她沒有理由不感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舒心。然而,當她看到她被摔得血肉模糊的樣子,一想到由於許少峰的過失,差點兒斷送了一個年輕的生命,她又不覺感到同情與憐憫,甚至,便有了一種替許少峰還債的負罪感,這也是她為什麼給她煲了湯,又委託胡小陽默默地多關照她的原因。

總之,這是一種被好多想法交融在一起的非常複雜的情感,她就是懷著這樣一種心情想給她做一次全面的檢查,要是確診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就可以讓她出院了。然而,她沒想到來到住院部卻找不到陳思思,問了護士,才知道她昨天已經出院了。

她不由得怔了一下,心裡卻忽然產生出一種隱隱的歉疚來,甚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感,彷彿自己沒有盡到一個醫生的責任,更沒有盡到肇事者家屬應擔負的責任。

她怏怏不樂地來到了辦公室,開門時,卻看到從門縫中塞進來的報紙中夾著一封信,上面寫著林茹姐收,她匆匆打開,一行秀麗的鋼筆字躍入她的眼簾:

林茹姐:

請允許我再這麼叫你一次。也許,當你收到我的這封信,我已經離開了海濱,離開了這座讓我愉快也給我帶來傷痛的城市。

林茹姐,多虧你的及時搶救,才讓我從死亡線上撿回了這條命,又多虧你對我的暗暗關照,才使我康復得這麼快。當我從護士那裡斷斷續續知道是你輸血救了我後,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知道,是我給你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又是因為我,才給你的家庭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影。即使你不盼望我去死,也絕不會救我再生。然而,我的懷疑又一次證明了我的心胸狹窄,當小陽姐告訴了我一切之後,我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博大與仁愛,寬厚與善良。面對於你,我除了感動,還有自責,甚至會覺得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一次次,我真想來到你的辦公室,當面給你陪一次罪,對你說一聲謝,可我,實在鼓不起勇氣,我知道,我無論說什麼,都無法撫平留在你心頭的創傷,彌補給你的家庭帶來的損失了。

林茹姐,我只有悄悄走了,帶著對你深深的遺憾與歉疚,帶著流淌在我血液中跳動著的你的脈搏,悄悄地走了,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打擾你的生活,唯其如此,才好讓我漂泊的靈魂得以平靜與安詳。

再見了!林茹姐,衷心地祝你健康美麗、一生平安!

思思

2009年5月28日

林茹看完了信,靜靜地呆坐著,她不知道是喜還是悲,只感到很想見她一面,哪怕道一聲別,或者送一程。

她急忙拿起電話,撥通了陳思思的手機,傳來了電腦小姐的錄音:對不起,你撥打的手機已停機。

掛了電話,彷彿,覺得一個遙遠的背影,拖著一個行李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5.故地尋夢

許少峰到了市政協後,幾乎沒有什麼事兒可做。他知道,到了這種單位,你不能太主動地去做事兒,你越做得多,越會引起政府部門的反感,你越是不做事兒,其實就是最好的做事。

他到政協已經一個多月了,心還是踏實不下來,他總覺得他不會在這裡長期待下去的,有朝一日,他還會東山再起。但是,一旦想起他是因什麼原因被調來的,就像下了桿的猴,卸了犁的牛,一點氣力也沒有了。他知道,有了這樣的污點,要想在政治上翻身已經很難了,除非你有過硬的後台,或者是幹出些出人意料的大事,否則,很難扭轉乾坤。人,一旦被人擊中了軟肋,就像打蛇打到了七寸處,讓你永遠無法再自信起來,凝聚在身上的精氣神也蕩然無存了,總覺得有一種見人矮三分的感覺。這一階段,他除了上班,很少與外界的人打交道,更不去參加一些外界的活動。一旦見了熟人,他總覺得別人的問候中潛藏了譏笑,笑他許少峰為了一個女人丟了烏紗帽太不值得了,他就不由得感到自卑與心虛。

權力於男人而言,猶如燈之光,火之焰,珠寶之氣,金銀之澤,男人一旦失去了權力,就像大雁折斷了翅膀,俠客廢了武功,汽車爆了輪胎,手機斷了信號。人還是那個人,卻不再自信,物還是那個物,卻無法使用。他現在就像一輛爆了輪胎的破汽車,看到一輛輛小車飛馳在高速公路上,就感到一陣無名的悲哀和絕望,尤其當他聽到過去跟隨著自己的那幾個人遭到了張明華的暗中報復和排斥後,就有了一種被人滿門抄斬的羞辱感。他知道,權力就像一隻無形的殺手鑭,誰擁有了它,誰就成了真正的武林高手。他這一次的徹底慘敗,決不是別人打敗的,而是他自己輸給了自己。

有時候,他也常常在反省和指責自己,如果他不遇到陳思思,或者說,雖然遇到了,陳思思不理他的茬兒,也就不會有後來的風花雪月,更沒有後面的風波了。都說紅顏是禍水,這話正在他身上應驗了。為什麼那天偏偏就在地下停車場碰到了她,碰到倒也罷,要是她不來挽他的胳膊,也不至於斷送了他的政治前途。每每想起這些,他就對她產生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怨氣。怨恨完了,又覺得這也不能完全怪陳思思,陳思思也有她的好處,上次火災事故還不是她出面擺平,誰能說清楚結局會比這次更好?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也罷,也罷,這大概就是他生命中的一次劫,怨不得別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意志薄弱,怪自己貪得無厭。

自從上次陳思思發來短信說想跟他見一面後,一直到現在,他再也沒有收到陳思思的短信,是不是她生他的氣了,不想再理他了?或者是她另外有了新歡,找到了她的愛情歸宿?這樣想來,他不免感到一陣失落,卻突然地有些想她了。

他知道,儘管他在理智上努力地放棄她,甚至對她還有些怨懟,但是,在情感上他依然還在眷戀著她,捨不得放棄她。愛過才知道情深,醉過才知道酒濃,情到深處便是痛。世界上最複雜的東西就是情感,世界上最難以處理的也是情感。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一再地告誡自己,放棄算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操起電話撥通了她的手機,傳來的卻是手機錄音:對不起,你撥打的手機已停機。他的心就被提懸了起來。他又打了一次,得到的,仍然是那句回答。怎麼會是這樣的呢?莫不是她徹底對他失望了,有意迴避他,才停了手機?或者是,她一個人悶在家裡,會不會想不開發生什麼意外?

他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忙忙地下了樓,開起車,就直奔怡情花園小區而去。過去的每一次,他開車向這個小區而去時,心裡就充滿了無限的激情與嚮往,他知道等待他的是熱吻,是擁抱,是一場溫馨浪漫的激情燃燒。而這一次,卻讓他感到有一種不祥之兆,他不敢往深處想,更不敢做任何的假設,他實在無力承受任何意外了。

他不管保安是否注意他,也不管停車場有沒有監控錄像,這些,對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必須要找到陳思思,看到她還健康地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他摁響了門鈴,等了好久,還是沒有人開,他只好拿出了她曾經給過他的鑰匙,打開了門。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屋子裡空無一人。他來到臥室,臥室裡還殘留著她的體香,卻不知他要找的人兒到哪裡去了。他來到了廚房,沒有看到過有生火做飯的跡象,他來到洗手間,除了鏡中照出他的一臉驚慌,什麼都沒有了。他說不清楚這樣的結果是他期盼的,還是他不願意接受的?至少,他沒有發現什麼不安全問題,這至少讓他鬆了一口氣。

他怏怏來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才在茶几上發現了一封她留給他的信。他匆匆打開信,只見上面寫道:

少峰:

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說明你還在眷念我,也說明你已經找上門來了。此時的我,已經遠離海濱,到了另一座城市。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地說一聲,對不起,少峰,分別了!

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吧,少峰,我怕分別的淚水打濕了你的肩頭,更怕我的猶豫放棄了早已下定的決心,我只有毅然決然地打起背包,遠離了你。我別無選擇了,雖然這樣做有點絕情,但也是你我最好的結局,至少還能在雙方的心田里殘留一縷曾經的美好,為疲憊的心找一個合理的歸處。也許,愛你,就應該放棄!

我累了,真的不想再當愛的奴隸了。也許,你還不知道,當我從樓梯口摔下後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剎,我幾乎絕望透頂了,如果可能,我只期盼你能在我的墳頭上插一束花,別的,我都不敢再奢望了。幸好小陽姐趕了來,把我送到了醫院,又幸好林茹主刀為我做了手術,並且在我生命垂危時,將她的血液注入到了我瀕臨枯竭的軀體內,才讓我的生命重新得以延續。

一切都走了,還有我們沒有出世的孩子,隨著一攤污血,將我的理想化成了黑夜裡的一顆流星,飛逝在了遙遠的天際裡,殘留在我心底裡的只是一些愛的碎片。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一次風花雪月的浪漫,曾點燃了我,也點燃了你,到頭來,我們都成了愛的殉葬品,這是我多麼不希望接受的事實,它卻頑固地呈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才讓你慘敗在了對手的手裡,如果還有來生,我真的,只願做你的知己,再也不做你的紅顏了。

少峰,我真的很累了,我想你也很累了,好好愛林茹吧,她是我今生認識的最優秀的女人。

思思留言

2009年5月28日

許少峰看完了信,不知不覺間淚水早已溢出了他的眼眶。他沒有擦,一任它順著他的臉頰淌了下來,心裡卻湧滿了無限的憂傷,有悔恨,有難過,有感動,也有無望。許多從沒有過的感受一股腦兒地混雜在了一起,填滿了他的胸腔。他就這樣靜靜地坐著,一直坐到了天黑。

次日,王正才打電話請他喝酒。說是沒有外人,就他倆。

他去了。王正才當了副局長後,還沒有把他忘記,上次王正才和陶然帶了禮物來他家看他,無論是出於感激還是安慰,他都接受了。在這個世態炎涼的社會裡,人家能如此,已經不錯了。

就在兩個人的這次喝酒中,王正才悄悄告訴他,張明華請市審計局來搞審計。王正才的意思是說,有沒有需要關照的地方,他可以為他關照一下。他笑著搖搖頭說,沒有,讓他查吧。他非常清楚,許多領導壞事就壞在了賬目上,前腳剛走,後腳就被人查了。查他的人,不是別人,恰巧就是他的對手,是最瞭解他的人,他走了,他們有了權,就開始翻他的老底兒,翻出後,紀檢部門再介入,無論他走到哪裡,都會把他從馬上拉下來。這樣的事屢見不鮮,只要你注意一下,在新聞報道裡,在報刊雜誌上,就會發現,某某某在原任中共某市委副書記、市長期間,如何行賄受賄。或者說,某某在某地任職副市長期間,貪污多少萬。這樣的報道後面,其實都隱藏了一個鮮為人知的又被常人忽視了的現象,就是說,這些貪官的倒台並不是他在位的時候,而是退位到了二線,比如到人大、政協擔任閒職時,或者是調往異地任職後,手中沒有了權,沒有了掌控能力之後,才被他的對手擊倒的。許多的腐敗大案並不是腐敗者在位的時候被查出來的,而是窩裡鬥中鬥出來的,是他大權旁落後被他的對手挖出來的。

許少峰自然明白,張明華查賬實際上就是想查他的老底,然後徹底掀翻他。那些在賬目上做手腳的人,都是愚蠢透頂的人。他對此倒不擔心,他對自己的賬目還是有把握的,他從來沒有在賬目上做過手腳,量他也查不出什麼來。倒是在工程承包、體育器材採購方面曾經讓林茹和陳思思經過手,不知會不會暴露出什麼問題?他想給王正才叮囑一下。想了想,還是沒有說。沉默不一定都是金,少說話不一定就聰明,話多的人一定很愚蠢,除非他是播音員或者是導遊。也許不叮囑倒很平安,叮囑了沒準確兒真的就暴露出了問題。誰能肯定王正才好意的背後沒有隱藏著別的目的?他過去對張明華不是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現在張明華當了局長,他當了副局長,聽說關係突然好得不得了。事物在變,人也在變,只有共同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和敵人。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能無,還是多留一個心眼吧。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6月,海濱市政協與深圳、惠州、東莞、韶關等市政協搞了一個五地政協互訪活動,就像走親戚一樣相互走一走。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也好,走一走很好,許少峰就隨了海濱政協訪問團去訪問。從惠州一路下來,到了韶關,已經是第八天了,頭天他們住在市裡訪問,第二天又到曹溪,住下來去訪問那裡的溫泉質量。大家興高采烈地前去訪問,許少峰卻一個人溜了出來上了南華寺。他想一個人,清清靜靜地去問一聲佛,丟失的,還能尋找到嗎?

進入山門,立於六祖庭前,他不由得感慨萬千。數月前,他與陳思思來這裡遊玩時,是何等地快樂。那時,他春風得意,希望競爭副市長,沒想到數月之後的今天,官位丟失了,美人走掉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不覺一陣淒然。強烈的落差讓他感到人生的不可預測,想起千年之前,59歲的蘇東坡再次遭貶,在南遷惠州的路上,他也曾久久地佇立於六祖庭前,微風撩起了他的白髮,不覺淚如雨下。大半生的際遇,文才冠天下,到頭來,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翻開中國的歷史,官場就像女人的陰道,人人都說髒,人人都想進。像東坡這樣的先哲都難免,何況他人乎?所以,當東坡進殿,看到六祖漆儲真身,神色安詳,端坐於塔中,不由得感慨萬端:為什麼我要來參拜祖師?是因為要認取我的「本來面目」。祖師端然而坐,似乎在詢問我這一生的修學心得。我真羨慕惠明和尚,能得到六祖的親自指點,從而悟得大道。我前生三世本都是佛門中人,只可惜一念之差,落入塵世,招來了這一生的憂患。今天,我在祖師面前頂禮膜拜,忍不住老淚縱橫。我要用這曹溪祖庭的清泉,洗盡我心中對浮世的所有留戀……東坡由此心潮湧動,將所思所想,賦吟出口,便成了流傳千古的詩句:

雲何見祖師,要識本來面。

亭亭塔中人,問我何所見?

可憐明上座,萬法了一電。

飲水既自知,指月無復眩。

我本修行人,三世積精煉。

中間一念失。受此百年譴。

摳衣禮真相,感動淚雨霰。

借師錫端泉,洗我綺語硯。

東坡不是禪師,他卻把禪和人生結合得那樣渾然。許少峰不覺從先哲的身上,看到了禪在凡人生命中的巨大力量。「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一切的來去,一切的得失,也許皆因一個緣字,是強求不得的。

走出大殿,從台階上緩緩地下來,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遠處的人叢中閃現了一下,他的心立刻被那個閃現的身影攪動了,彷彿平靜的湖面上投進了一顆石子,擊起了層層漣漪。他放快了步子,向她跟了過去。

那個影子,猶如一束跳動的火苗,在人叢中若隱若現,彷彿把他帶到了多年前那個落日的海灘上……

那是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在金色的海灘上,他正聚精會神地用三角架上的相機,抓拍大海落日的景觀,突然聽到有人在旁邊輕輕說了聲:「先生,請你給我們拍一張合影好嗎?」

他一回頭,才看到他的旁邊出現了兩個美若天仙的靚女,一個穿著紅色的游泳衣,另一個穿著藍色的游泳衣,向他問話的正是那個穿紅色泳裝的。他高興地答應著,從紅衣女孩的手中接過相機,聚焦鏡頭對準了她們,立刻,在他的眼裡出現了兩個美麗的女孩,婀娜多姿的身材,陽光般的笑容,還有美麗的沙灘,共同組成了一幅優美和諧的圖案。

他連著拍了好幾張,才戀戀不捨地把相機交給了紅衣女孩的手裡。

女孩說:「謝謝你。」

他說:「別謝了,如果可以,我能不能用我的相機給你們拍幾張?我用的是變焦鏡頭,效果好一點。」

紅衣女孩徵求了同伴的意見後,兩個人高高興興地出現在了他的鏡頭之下,拍了合影后,他又分別給她們拍了幾張單獨的。在這兩個女孩中,他更喜歡穿紅色游泳裝的女孩,所以,給她拍照的時候他分外用心。

拍完後,他才說:「這些照片怎麼發給你們?」

紅衣女孩說:「發我的郵箱裡好了,我叫陳思思,這位是我的好朋友馬多多。她在深圳,我在海濱。你呢?在哪裡上班?」

他說:「我在文化廣播電視局上班,名叫許少峰,業餘攝影愛好者。」

紅衣女孩說:「許少峰!這個名字好呀,好聽。」

他說:「陳思思!這個名字也好呀,好記。」

現在,她正穿著一件紅色的T恤衫,下身穿著牛仔褲,匆匆穿過人叢,走出了山門外。他一直跟了出去,卻找不到她的去向,就在他左顧右盼時,忽然看到遠處的停車場又閃現出了那抹跳動著的紅,旁邊還有一個女孩子,好像就是馬多多。他想看仔細一點兒,不由得放快步子向他們走去,但隔著車流,她們已經上了車,隨著一縷青煙,車幻化成了一團燃燒的火苗,最終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他久久地佇立著,竟不知是得到了,還是失去了?

他真的想再去問一問佛祖,不知佛祖能否告訴他?

彷彿,他的耳畔隱隱約約地飄來了遺落在海邊的對白:

她說:「許少峰!這個名字好呀,好聽。」

他說:「陳思思!這個名字也好呀,好記。」

一個好聽,一個好記。好聽的,不知她要叫上多少遍?好記的,不知他要記上多少年?佛說,五百年前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莫非我與她的這段塵緣,早就是千年之前的一個約定?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他才從遐想裡驚醒過來,以為是陳思思打來的,急忙打開,卻是林茹的電話。

接通後,林茹說:「少峰,你還好嗎?」

他說:「我很好,你呢?也好嗎?」

林茹說:「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

他覺得她的話中有話,就問:「林茹,有什麼事嗎?有什麼你說說,沒關係的,我一個人在外面,很方便接聽的。」

林茹說:「那個小保安被胡小陽查清楚了,他是馮海蘭的一個遠房親戚,最近被張明華調到市廣播電視網絡傳輸公司去上班了。」

他不由得「哦」了一聲說:「果然如此。」他並不感到吃驚,這早就在他的猜測之中了,使他沒有想到的是,張明華這麼快就安排了他的親戚,看來,他真是有點迫不及待了。

林茹說:「聽說,前兩天,李梅花被省紀委『雙規』了,不知你聽到沒有?」

他吃驚地說:「真的嗎?我還沒有聽說過,她是為什麼事?」

林茹說:「聽說前幾天省公安廳抓到了一個通緝犯,這個通緝犯曾經流竄到我市盜竊了李梅花家的二百萬現金,李梅花嚇得一直沒敢向公安局報案,沒想到她不報案,盜竊犯招了。聽說省上『雙規』了她就是要讓她講出這些錢的來歷,估計她一進去,可能會牽扯到很多人出來。」

他『哦』了一聲,不由感歎地說:「原來這樣?」對於李梅花此人,他早就聽人說過,她是一個比較貪婪的女人,沒料終歸在劫難逃,她一受審,必然會牽扯到鍾學文。也好,這樣一來,說不準還會拔起蘿蔔帶起泥,帶出張明華和馮海蘭來。他早就從別的渠道聽到了,張明華買通了鍾學文,才當了局長。難怪鍾學文在市委常委會上那麼堅決地要拉下他來,為的是給張明華鋪路,更為了得到那項工程,沒想到老天有眼,你在算計別人的同時,別人也在算計著你,誰算計得更深,不在於道行的高低,而是取決於心狠手辣的程度。

林茹又說:「少峰,還有一件事,今天市紀委的同志來找我,問我知道不知道陳思思的聯繫方式,他們好像還要找她瞭解情況,我不知道瞭解哪方面的,心裡……有點擔心。」

他半天沒有吱聲,頭卻一陣陣地大了,林茹的擔心,何嘗不是他的擔心?紀委的同志找陳思思,如果是生活上的問題,肯定會向林茹證實,如果不問林茹,那肯定是經濟上的事。

林茹說:「少峰,你……聽到了沒有?」

他這才說:「林茹,我聽到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別擔心,我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掛了電話,他突然有點「心事浩茫連廣宇,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感覺,可這聲驚雷,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革命的驚雷,不是勝利的禮炮聲,可能,是他逃不過去的劫。

《官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