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登熊家門

第二局開局,執黑年輕人走了一步——卒7進1。

紅方青年信心十足地走了一步——炮2平5。

看到如此開局,侯滄海啞然失笑。這兩人都是純粹不看棋譜的業餘愛好者,黑方卒7進1,紅方炮2平5,紅方這是茅房裡打手電——找死啊。

兩人大局感不強,總是在局部無謂糾纏。糾纏中,紅方青年走了一步明顯漏著,遺憾地是黑方壓根沒有看出對的漏著,走了一步無用棋。

侯滄海終於忍不住搖了搖頭。

當裁判的中年人看到了那個漏著,還敏銳地看到了侯滄海在搖頭。等到兩人這一局結束,中年人對侯滄海道:「這個小伙子棋力不錯啊,剛才就看到你在搖頭。來一局,知不知道規矩?」

這正是侯滄海希望發生的事情。他假裝矜持,微微點頭,道:「知道。」

中年人道:「現比現,二十塊。」

侯滄海道:「好吧,試一試。」

兩個年輕人對中年人挺順從,聞言讓出棋盤。中年人指了指旁邊一個面色陰沉的長髮哥,道:「你來。」

雙方擺好棋子,也不客套,立刻開始較量。

第1回合:長髮哥執棋先行,架上中炮,侯滄海應以屏風馬。

第4回合:長髮哥衝起中兵,此手直攻中路,勇猛有餘,失之冒進。侯滄海立即飛炮過河封車,限制對方盤頭馬。

第9回合:長髮哥沖了五步兵,結果虧先。

侯滄海原本以為長髮哥棋力高超,下到這個時候知道長發大哥棋力還是不行,對佈局沒有研究,更喜歡憑借中局格鬥決定勝負。其實這種下法開局就吃虧,在高手面前根本沒有什麼機會。

此局實在談不上精彩,長髮大哥開局吃虧太多,必無幸理。那一幫看棋者都知道長發哥是高手,以為新來年輕人必然會輸錢,是一個送錢傻瓜。

侯滄海收住棋力,幾次可以結束戰局時都忍住沒有下手。他故意採取守勢,而且守得很是辛苦,最後拼到雙方兵力損失殆盡,才用雙兵逼宮獲得勝利。

這一局,贏了二十塊錢。

由於雙方糾纏得太久,大家都認為侯滄海僥倖獲勝,強烈鼓動長髮哥再戰一局。這一局侯滄海開局就佔了上風,然後開始進攻,幾次有了殺者都故意放棄,終局時又搞成險勝。

第三局,侯滄海還是險勝。

長髮哥下得十分鬱悶,對方是個小年輕,棋力明明一般,自己卻總是贏不了。他歸結於昨夜進了卡廳,害得手氣太潮。

中年人也不說話,苦苦思索著小年輕的棋力。

三局之後,侯滄海暫時收兵,離開了這家茶館,去尋找下一家能下棋的茶館。半個小時後,他鎖定了目標茶館,又連贏三局。

至此,侯滄海在秦陽開啟了象棋和性愛之旅。

在投入到秦陽象棋界之前,他經濟窘迫,住的是小旅館。在秦陽各大茶館反覆掃蕩之後,他以戰養戰,換了條件更好的賓館。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也就不心疼。

每天早上,他在賓館裡等著以晨跑為幌子的熊小梅過來約會。上午在賓館約會以後,中午吃碗麵條,或者來一碗豆花飯,然後輪換到三個象棋愛好者聚集的茶館收割現金。時間長了,秦陽茶館象棋屆回過神來,眼前這個小年輕棋力不凡。

第十四天的時候,秦陽象棋協會的高手們被本地象棋愛好者請到茶館,與外來者侯滄海進行決戰。

這是侯滄海第一次遇到勢均力敵的對手。

最初侯滄海準備示弱,可是遇到真正高手,不服輸勁頭被激發出來,發出全部火力與號稱秦陽第一高手的象棋冠軍決戰。兩人花了四個小時下了三局,侯滄海以二比一取得勝利。這一次勝利讓大家認識到侯滄海的真正實力,也就意味著侯滄海基本喪失了在秦陽收割現金的可能性。

下棋結束後,侯滄海獨自在賓館裡面長歎:「小不忍則亂大謀,贏了一局大棋,失去了重要財源。」

從這天開始,他只能坐著公共汽車到秦陽下屬幾個縣下棋,總算沒有讓財政枯竭。

日子過得快樂,則前進速度便很快,似乎一轉眼就到了八月。侯滄海回到江州,到人事局報到。一個舊時代結束,新時代正式拉開了帷幕。

99年9月份,侯滄海成為江州市江陽區黑河鎮政府駐村幹部,天天捲著褲腿跑田坎,被稱為田坎幹部。

熊小梅分到淒風冷雨的鐵江廠子弟校。剛上班不久,天上居然真會掉下林妹妹,鐵江廠子弟校正式移交給地方,和重點中學秦陽二中合併,熊小梅成為秦陽二中正式老師,其人生發生了奇異轉變。

秦陽二中是位於市中心的重點學校,凡是老師要調進秦陽二中必須得分管副市長點頭同意。這一次調整得益於宏觀政策,按照國家對企業子弟學校劃歸地方統一管理的要求,秦陽市政府直接將鐵江廠子弟校所有教師和學生都移交給秦陽二中。如此調整引起了地方教育界的廣泛非議,但是有效地緩解了鐵江廠廠方和工人對系列改革的牴觸情緒,被當成了成功的典型經驗刊載到省委研究室簡報。

最高興的莫過於熊恆武和楊中芳。得知子弟校正式調整方案後,熊恆武特意切了滷肉,提了白酒,痛痛快快地醉了一回。

凡事情有利必有弊,侯滄海得到這個消息很是牙痛。從政治正確的角度來說,必須要慶祝這一次天降意外之喜。但是從小家庭角度來說,如果熊小梅在半死不活的子弟校工作,熊家同意熊小梅調到江州可能性會很高。此時熊小梅進入了秦陽二中,所有人的期望值都必然上升,熊小梅要調動,則要考慮與秦陽二中規模、效益和等級相當的學校。

侯滄海是剛剛參加工作的菜鳥,儘管在極段時間迅速獲得了黑河鎮黨委書記楊定和的認可,可是要辦理這種級別的調動還是超出其能力。

自從調到秦陽二中,熊小梅立刻變成了搶手「貨」,不僅同事們給她介紹對象,鐵江廠的同事也紛紛給她介紹對象。為了此事,熊小梅和父母屢屢發生衝突。每次衝突以後,熊恆武和楊中芳都躲在寢室裡為女兒錯失良緣而長吁短歎。

99年元旦,星期五,侯滄海請了假,提前來到秦陽,在秦陽二中門口與熊小梅匯合,準備與熊恆武和楊中芳攤牌。

從99年8月到如今已經過了4個月時間,這讓好得如膠似漆的戀人嘗到了兩地分居的巨大壓力。見面之後,兩人心情變得複雜起來,有相聚時的欣喜,還有著短暫相聚後必然要分手的失望和憂傷。

初見面時,兩人稍顯隔閡,神情不自然,客客氣氣,也不偷偷摸兩把。挽著手走了一段時間,略有幾分尷尬的客氣才漸漸煙消雲散。

「我和鎮黨委書記楊定和關係很不錯,爭取盡快成為黨政辦副主任,目前有缺額,就是我參加工作時間太短了。」侯滄海參加工作以後就如變了一個人,工作勤奮主動,什麼事情都做,迅速贏得了鎮黨委書記楊定和信任。

熊小梅知道男友倔強又喜歡自由的性格,無法想像他圍在領導身邊拍馬屁獻慇勤的場景,道:「你以前分配工作時找過一位市領導,這一次還是可以找他。」

侯滄海道:「除了那一天晚上找過他,再也沒有見過面,沒有什麼直接聯繫。縣官不如現管,我現在主要策略是緊跟楊定和。」

現實是有秩序的,秩序具有強制力,很難挑戰,侯滄海對此深有感觸,作為一名鄉鎮幹部,他實在沒有信心踏入市領導的家門。

熊小梅在學校工作,對地方事務沒有直接瞭解,仍然道:「我覺得還是可以通過你爸的徒弟去找那位市領導,市領導比一個鎮裡黨委書記還是要強得多。」

「你要相信我,兩年之內,絕對能把你調到江州,不敢說市重點,至少是區重點。」

江州轄五縣三區,侯滄海在江陽區黑河鎮工作。通過與楊定和接觸,侯滄海發現任何事情的難和易都是相對而言,對於黑河鎮黨委書記楊定和來說,要全力辦這件事情還真非難事,關鍵是憑什麼讓黨委書記幫你辦這件事!

熊小梅小心地道:「我不想調到黑河鎮中,你不會有意見吧?」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如今是秦陽二中的老師,調到黑河鎮中確實太委屈了。就算你願意,我也不願意。而且,你爸媽肯定不願意你調到鄉鎮中學。」侯滄海還有一句話忍住沒有說出來:「你爸媽一輩子都在工廠裡工作,人脈不寬,眼界也受限制,自然不會知道有些領導辦調動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兩人緊緊挽在一起,朝家裡走去。前一次進家門發生了意外,導致侯滄海一直未能再次登門,今天登門,又將是「刺刀見紅」的一次見面。

得知侯滄海要到家中,熊恆武和楊中芳嚴陣以待,還特意給大女兒熊小琴打去電話,尋求大女兒支持。熊小琴在電話裡一陣苦口婆心地勸解,終於讓老夫妻倆稍稍鬆了口,決定與來自江州的「王八蛋」會會面。

熊小梅推開門房門,站在其身後的侯滄海立刻就感受到房內瀰漫著逼人冷氣。這是比零度氣溫還要逼人的冷氣,冷氣製造者正是熊恆武和楊中芳。夫妻倆臉上沒有表情,準確地說是被迫面對不想見之人而滿臉憤怒和無奈。他們坐在沙發上,根本不朝門外看一眼,只是盯著不停閃動的電視機屏幕。電視畫面如一隻妖怪,從眼睛鑽入,從耳朵鑽出,沒有在腦中停留,也沒有留下任何印象。

「爸,媽。」熊小梅打了一個招呼,肚子裡的話似乎被凍住,堵在喉嚨裡,沒有辦法說出來。

踏進熊家後,侯滄海就有一種豁出去的心態,大大方方地道:「熊叔,楊阿姨,你們好。我是侯滄海,和熊小梅是大學同學,我們在談戀愛。大學畢業以後,我分配到江州江陽區黑河鎮政府工作,目前在黨政辦。」

熊恆武和楊中芳都沒有說話,眼睛仍然盯著電視機。

侯滄海將尷尬扔到一邊,繼續道:「我和熊小梅是真心相愛,肯定要結婚,請熊叔和楊阿姨成全。」

熊小梅緊張得一顆心都要從胸腔迸將出來,腦中浮現出父親暴起打人的畫面。從小到大,父親無數次從沙發上跳起來打人,多數時間打姐姐熊小琴,少數時間打自己。她對父親感情非常複雜,有疏遠,也有親情。

楊中芳緊緊拉住了丈夫胳膊,主動道:「小侯,你坐吧。現在時興自由戀愛,當父母的管不了你們。當父母的又不能不管,你說是不是?」

「是的。」侯滄海坐在單人沙發上。坐下時,他發現熊小梅家的沙發也是自製的,與自己家的沙發很接近,水平都很高。通過這一套自製沙發,他感到自己家庭與熊家其實血脈相通,兩個家庭面臨的問題是所有國有企業工人家庭子弟面臨的共同問題。

楊中芳繼續道:「熊小琴嫁到外地,如果二妹又嫁到外地,我們老兩口怎麼辦?生了病誰來照顧?我們要求不高,如果你能來到秦陽工作,我們就沒有意見。」

這個招術並非由他們夫妻原創,而是熊小琴出的主意。如今楊中芳採用了大女兒建議,將難題踢到侯滄海這邊。

侯滄海想了想,道:「在熊叔和楊阿姨面前,我不想說假話。我們家是工人家庭,和熊叔家庭差不多,沒有寬厚的社會背景和人脈,我在近期要調動到秦陽工作基本上不可能。」

熊恆武火氣騰騰地升了起來,道:「我給你講清楚,熊小梅肯定不會調到江州。你要是能調到秦陽,那就沒有話說,歡迎你進家門。如果不能調到秦陽,我們絕不會答應。」

侯滄海道:「如果現在到秦陽,我只能辭職。」

楊中芳緊緊拉住想要站起來的熊恆武,道:「辭了職,你沒有工作,難道讓小梅來養你?我們家的條件很簡單,你調到秦陽,我們立刻就同意。否則,我們不同意。」

這是一個無解的扣,讓侯滄海很是頭痛。他繼續努力道:「熊叔,楊阿姨,當前最穩妥的解決方案就是將小梅調到江州城裡學校,市重點只有兩所,難度太高,我保證至少將小梅調到區重點。等到我和小梅安定下來,你們兩老也退休了,可以到江州和我們一起住。」

楊中芳道:「我們這一代人講究落葉歸根,老了還要離鄉背景,投靠到女兒家,親戚朋友怎麼看我們?」

熊恆武用手指著侯滄海,道:「我給你說清楚,我們哪裡都不去,就死在秦陽。」

在熊家談了一個小時,雙方無法達成一致。

熊小梅對父親暴怒之前的往往徵兆太熟悉,敏感地發現父親已經到了發火邊緣,趕緊拉著男友離開家。

《侯滄海商路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