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陪著陳文軍吃過早飯,讓陳漢傑開車送其回到市委辦。
送走陳文軍時,侯滄海想起了書記楊定和曾經告訴自己的駐村小訣竅:幫助村幹部解決個人困難,就等同於推動工作。
他腦洞大開,這其實是一個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比如自己這些天來自覺自願地成為一顆白熾燈,照亮了陳華和陳文軍牽著的那雙手。其結果就是陳文軍這位大學同班同學由普通同班同學一下就躍升為能一起睡覺的好朋友,友誼提升速度極快。
友誼提升速度加快,不是功利,而是一種人性。
隨後而來的是市委檢查組對各區縣城鄉環境整治推薦點的考察。由於有陳文軍提供有用信息,黑河鎮能夠及時準確地瞭解到考察組動態,準備工作相當充分,也極具針對性。所以,這一次市委檢查組對江陽區推薦的黑河鎮評價相當高,在最後的綜合報告中數次表揚了黑河鎮。
在區委相關會議上,鮑大有再一次談起督查工作的重要性。他著重談起區委督查辦對黑河鎮的督查:黑河鎮經過督查以後,及時把問題解決掉,從而由落後變成先進,還得到市委檢查組的肯定。從這件事情,說明了督查工作的重要性,以及各單位應該如何對待督查。
楊定和對侯滄海在城鄉環境整治工作中做出的突出貢獻心中有數,修改了對於發表文章的獎勵政策:凡是能在市委相關部門的信息、簡報上發表了文章的,一律獎勵五百元。
黑河鎮的簡報要登上市委相關信息和簡報難於上青天,以前一年有一、兩條就算不錯了。大家對這條政策沒有什麼反響。侯滄海就不同了,每個季度都有文章在市委相關部門的簡報上露露臉,既賺名氣,又拿獎金,還討領導喜歡,這真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星期五下午,青樹村包青天書記來到辦公室。包青天真名叫包大海,是一個很有氣魄的名字。他擔任了多年村支部書記,由於辦事公道,得了一個綽號叫包青天。包青天這個名字很有說服力,代替了那個很有氣魄的包大海真名。
「侯主任,你要到青樹村駐村?」包青天聲音很大,進門就直截了當地發問。
「楊主任最近身體不太好,走路困難,所以我就來駐村。」侯滄海趕緊給包青天倒了水,又發了一枝煙。
包青天坐了下來,道:「以前楊主任當駐村組長,杜靈蘊是組員。現在是你當駐村組長,還是杜靈蘊當組員。晚上有空沒有,青樹村請你們兩個吃頓飯。」
侯滄海道:「包書記太客氣,這頓飯我來請。」
包青天道:「你請啥子喲,青樹村窮是窮點,請你們吃頓飯的錢還是有,就到張氏臘排骨總店,晚上喝一杯。」
週末沒有公事,侯滄海原本準備下班以後到秦陽與女友會面。但是這一次與包青天的晚餐非常重要,絕對不能拒絕,否則會給青樹村兩委會一班人留下不良印象,後患極大。
侯滄海滿口答應了包青天,又通知了杜靈蘊。在前往黑河張氏臘排骨總店前,他給女友發了漢顯信息:晚上有事耽誤,明天到秦陽。
熊小梅天天計算著時間,希望早日能和侯滄海相見,接到傳呼機信息之後,失望,又傷心,吃罷晚飯,無心看電視,關了房門,拿了本瓊瑤的書隨意翻看。書中愛情在幾年前曾經深深地打動過她的心扉,今年在房間裡看起來,每個字都認得,就是難以進入腦中。
她決心給侯滄海買一個漢顯傳呼機。如今自己有個傳呼機,所以侯滄海總是能聯繫到自己。侯滄海沒有傳呼機,沒有手機,只要不在辦公室裡,自己根本無法找到他,就如風箏斷了線,無法聯繫。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在寢室裡坐了一會,她放下書,到外面溜躂。
大部分星期五晚上,熊小梅都要出去和侯滄海相會,熊恆遠和楊中芳對此心知肚明,裝作不知道。今天熊小梅出去以後,夫妻倆坐在沙發上議論。
「侯滄海來了?」熊恆武發問。
楊中芳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電子鐘,道:「應該不是,侯滄海來到秦陽一般在九點鐘左右,往常二妹都是八點半鍾才出去,現在太早了。老頭,既然二妹鐵了心要和侯滄海耍朋友,乾脆就讓他住到屋裡,就住客廳。」
熊恆遠頭搖得如撥浪鼓,道:「我們不能妥協,妥協以後,他們會得寸進尺。」
楊中芳道:「侯滄海住賓館,小梅肯定要去,如果被公安抓了,兩人工作都要除脫。讓他們進屋,在我們眼皮下面,反而做不了什麼。」
熊恆遠強著腦袋道:「要住進來,得侯滄海來求我們,現在搞反了,居然是我們去求他,沒有這齣戲!」
楊中芳對固執了一輩子的老伴沒有太多好辦法,歎了口氣,回到寢室,躺在床上。
在樓下公共電話亭,熊小梅打了陳華的傳呼號,等了不到三分鐘,電話就回過來了。
「聽說,你和陳文軍有那個意思了。」
「戀人之間果然沒有秘密,前一次我們三人聊天,我們講各自寢室趣事,結果我講的事情他全部知道,你完全就是我們寢室的臥底。」
「哎,男女朋友哪有秘密。那事,你是怎麼打算的?」
「以前我認識陳文軍,對他沒有感覺。客觀地說,他進入市委機關以後,進步很大,比起大學時代完全如變了一個人,辦事老練,很沉穩。侯滄海變化也很大,以前天天練拳和下棋,如今知道追求進步,寫得一篇好文章。」
「你別提他了,原本今天要到秦陽,結果又有事耽誤。」
「你要理解侯滄海,他要在單位幹出成績,必須得花時間,魚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如果找到侯滄海這種老公,就很知足。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侯滄海肯定會幹出一番事業來的。你辛辛苦苦培養了侯滄海,臨到要豐收了,千萬要堅持住。少抱怨,多支持,耐心等他成長。否則讓其他女人摘了桃子,你哭都來不及。」
「女人的青春有幾年,等他成了氣候,我都老了。」
兩個閨蜜在電話裡聊了十來分鐘,放下電話,熊小梅心氣順了,在外面轉了一圈,開始擔心侯滄海喝酒太多傷了身體。苦於侯滄海沒有傳呼或手機,想叮囑也沒有辦法。前些天學校恰好發了一筆近兩千塊錢課時費,她暗自下定決心:「算了,不賣傳呼機了。明天要給侯滄海直接買一部手機,免得到時聯繫不上,乾著急。」
熊小梅想著給侯滄海買手機時,侯滄海正在陪青樹村兩委一班人在黑河街道上喝酒。黨政辦侯滄海和杜靈蘊組成了一個駐村組,以侯滄海為組長,杜靈蘊為組員,算是最年輕的駐村組。侯滄海為了取得村幹部的信任,放開肚皮喝酒,碰杯,划拳,場面熱鬧得緊。
三輪之後,大家都有了酒意。
包青天單獨與侯滄海碰了酒,道:「青樹村扯皮的事情不多,農業稅和提留統籌也收得起來,只有一件事惱火。」
侯滄海道:「什麼事情惱火?」
包青天道:「青樹村在城邊,又在交通要道上,這些年城市發展快,青樹村征地任務重。」
侯滄海知道征地拆遷是一件天大的難事,在酒精作用下,同時為了給村幹部打氣,他舉著酒杯道:「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只要有包青天在,肯定把事情弄得好。」
包青天喝了約四五兩酒,情緒上來了,道:「現在事情不好做,主要原因是領導添亂,不是我們鎮裡的領導添亂,是區裡領導不瞭解基層,淨是瞎指揮。」
酒品見人品,在喝醉酒時最能瞭解一個人的本性,侯滄海儘管喝得不少,肚子裡開始翻江倒海,意識相當清楚,故意道:「區裡領導大部分在鄉鎮工作過,怎麼會瞎指揮。」
包青天徹底打開了話匣子,道:「去年底搞征地拆遷時,我們村有一戶拖著不拆,提出了很多條件,楊書記硬氣,就是不答應,理由很簡單,如果答應了他,已經拆遷的找來怎麼辦?最錘子的是上級領導,三番五次來壓楊書記,堅持要趕快拆遷,說是拆遷慢了就要影響工程進度。後來區領導也出了面,我就不點是哪個區領導了。楊書記最後頂不住了,在正常補償基礎上硬是追加了不少錢。都是悄悄加的,用各種名目。」
說到這時在,他瞪著眼珠子,對其他村幹部道:「你們幾個都知道此事,要把嘴巴管緊,哪個漏了風,要負全部責任。」
村主任老楊道:「包青天,我們這個班子六七年了,大家嘴巴都緊,否則早就鬧開了。」
「現在就是這種風氣,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鬧一鬧就能多得錢,這種影響非常惡劣,不打擊,反而遷就,時間久了,好人也會變壞。以後工作會越來越難開展。」侯滄海在黨政辦公室,接觸了相當多的材料,同意包青天的說法。
包青天道:「侯主任說是正理,我反覆琢磨過這些事情,對社員來說,鬧一鬧沒什麼危害,還會得到好處,不鬧才是傻瓜?剛才你說過打擊的事,鎮政府又沒有執法權,拿拳頭來打嗎?根本沒得辦法。區裡領導是軟殼蛋,怕擔責任,遇事繞邊邊。還有一種情況,區裡很多時候老是想著趕工期,往往手續沒有辦完就急著動工,現在好多涉及到佔地拆遷的工程項目,根本沒有按照程序來走。最荒唐的是有些大領導想起什麼就是什麼,下來視察,嫌路窄了,說要加寬,下級為了拍馬屁,在大領導面前梳光光頭,手續不辦就開始拆遷征地。既然政府程序上不完善,半夜還真怕鬼叫門,對所謂的釘子戶也就不敢打擊了,真要打官司,政府不一定打得贏,遇到釘子戶,只好下軟蛋。」
聽了包青天一席話,侯滄海暗自讚揚基層幹部的水平,文憑是文憑,見識是見識,文憑和見識還真不能劃等號,很多學歷很高的人論見識來說還真不如基層工作者。
包青天又和侯滄海碰了一大杯,放下酒杯後,他鄭重地道:「侯主任,你要駐村,我歡迎。有一句話我得說清楚,凡是征地拆遷的事,我不聽你的,你得聽我們村裡。」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事,侯滄海不能答應,又不能過於生硬,就道:「包青天,來,我們再碰一杯。」
喝酒到十點才結束,侯滄海豪放過度,現場直播,吐得稀里嘩啦。
侯滄海醉得大吐,村兩委幹部都十分高興,覺得侯滄海耿直,能跟村幹部打成一片。
杜靈蘊挽著侯滄海朝鎮政府走去。這只是一條不足半里的小道,侯滄海彎著腰在路邊吐了五次。來到接近鎮政府的路口時,侯滄海直起腰,道:「終於吐完了,喝的酒都吐得差不多了。」
杜靈蘊關心地道:「我再給你買盒牛奶,保護腸胃。」
侯滄海擺了擺手,道:「不用,酒精差不多都吐完了。我們去打一輛出租車,你回家,我去客車站。」
杜靈蘊大吃一驚,道:「你還要到秦陽,太晚了,明天走吧。」
侯滄海道:「晚上十一點有一班過路車經過秦陽,我搭那班車,差不多一點鐘我就能到家。你放心,我雖然喝得多,酒精沒有進身體,就被吐出去了。全靠你飯前給我的那瓶奶,在胃裡形成保護膜,否則酒精肯定進入身體,我就走不動了。」
在侯滄海堅持下,杜靈蘊還是等到一輛出租車,將侯滄海送到了長途客車上,然後再回家。她在回家的車上一直替侯滄海擔心,擔心他喝多了以後坐長途客車不安全。擔心同時,她很羨慕熊小梅有福氣找到工作能力強又癡情的好男人。
侯滄海儘管大吐特吐,畢竟有許多酒精還是進入身體,上了長途客車時連慣常的「白日夢」都沒有做,直接進入睡眠狀態。
長途客車慢悠悠地翻過了巴岳山,又沿著濱江路走了十幾里,終於到達了燈火依然輝煌的秦陽。
侯滄海身體裡的生物鐘發揮了神奇作用,當長途客車開進了秦陽以後,生物鐘就在身體裡發出了醒來的號令。
侯滄海睜開眼睛時,恰好就看到長途客車進入秦陽車站。走出車站,他長長地吐了一口酒氣,順手摸了摸衣袋,手突然僵住,往常放錢包的地方居然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