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時,楊定和回到家,提著一個酒灌子來到黑河張臘肉館子。
等包青天之時,楊定和、侯滄海和陳漢傑在餐館裡要了一幅撲克,鬥起地主。三人斗地主有輸贏,輸贏不是現金,而是喝酒。他們拿了一張紙,記錄下每局勝負,勝者減上一分,負者加去一分,最後以最高分為標準,差最高分幾分就喝幾杯。杯子是小杯,只有二錢大小,單獨一杯看起來很少,積少成多,量就很可觀。
包青天走進餐館時,陳漢傑共得了八分,需要喝滿滿一個啤酒杯的白酒。
陳漢傑求饒道:「楊書記,好不容易才擺了車,你別一杯就我把灌醉。」
楊定和滿面春風地道:「願賭服輸,得喝啊,不能壞了規矩。」
陳漢傑望著包青天,道:「包青天來了,幫我喝點。」
包青天擺手,道:「那是老陳打牌贏的酒,我怎麼能喝。」
楊定和笑嬉嬉地道:「青樹村的事情,黨委不管,你們自己協商。」
陳漢傑是青樹村的村民,與包青天關係不錯,向來隨便。聽到楊定和如此說,他抓起酒杯,倒了半杯給包青天,道:「老包,這杯酒必須幫我喝,不喝不夠朋友啊。」
侯滄海在旁邊鼓勁道:「包青天耿直得很,這杯酒算啥。」
在眾人鼓動下,包青天將半杯酒喝了下去。半杯酒足有一兩多,在空肚子情況下,酒精很容易就進行身體。這也正是楊定和與侯滄海定下的計策,先灌酒,再談事。
酒過三巡,侯滄海講了區委決定。
包青天將酒杯放在桌上,紅著眼睛,憤怒地道:「我就知道是鴻門宴。區裡當官的不曉得基層工作的難處,同一個項目,城關鎮和我們一起動員還好說,讓青樹村提前動員,我沒有辦法整,誰有能耐誰去。」
楊定和笑道:「你是青樹村的包青天,青樹村的事情,還得找你。」
包青天道:「那塊地的村民雖然分別屬於城關鎮和黑河鎮,但是田靠田土連土,多數都有親戚關係,村民們絕對會互相攀比。不僅在錢上要攀比,還要在政策上攀比,征地時間上也要攀比。黑河提前做通群眾思想工作,這是哪個龜兒子出的餿主意?」
楊定和給包青天倒了酒,道:「明人不說暗話,這事確實有點不合理,但是區委有了要求,是堆屎我們都要吞下去。」
包青天仰天喝了酒,苦著臉道:「楊書記是鼻子,我是嘴巴,鼻子壓倒嘴巴,我有什麼話說。」
儘管充滿委屈和不滿,包青天還是接受了這個工作任務。
在酒席即將結束的時候,四人皆有醉意,楊定和不停地喝礦泉水,用水來稀釋肚子裡的酒精。他在門口拉著憤憤不平的包青天道:「你娃兒今天要高中畢業,成績怎麼樣?」
包青天噴著酒氣,道:「成績不怎麼樣,沒有逑辦法。」
楊定和道:「你上次說過想把女兒弄到商院讀會計,想不想去?商院院長李永江和我關係還不錯,我可以給你打個招呼。商院有三加一專業,讀完商院就可以拿到本科文憑,到時直接考公務員。」
女兒讀書問題是包青天家時原大問題,聽到黨委書記主動講起此事,不停打著酒嗝的包青天道:「楊書記是好人,既然能解決燕子的事情,征這幾畝地就交給我包青天來辦,絕對辦得妥妥當當。」
楊定和道:「有你包青天在,我還有啥事不放心。」
這是一頓紮實的酒席,四個人喝掉了四瓶酒,侯滄海回到家裡,一言不發,先到衛生間裡吐了半天,這才走回客廳,癱在椅子上。
熊小梅削了蘋果,臉色不佳地道:「是什麼事情值得喝這麼多酒?事情是公家的,胃是自己的,喝壞了胃,受苦的是自己和我,單位能賠你的胃?」
侯滄海拿起蘋果啃了兩口,道:「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不僅是我,楊書記也喝醉了,你到窗口聽,絕對聽得到楊書記在嘔吐。」
侯滄海住在宿舍樓七樓,楊定和書記家住在四樓,熊小梅道:「不可能,隔了三樓都聽見,那聲音得多大。」
侯滄海拉著熊小梅來到衛生間的窗邊,趴在窗口等了一會,果然,從四樓衛生間窗口傳出來「哇、哇、哇」的嘔吐聲。侯滄海道:「我沒有亂說吧,楊書記都接近五十歲的人了,前列脈有大問題,為了工作還是這樣拚命。今天我們這樣拼酒也是有原因的,你把我服侍好一些,我自然會講給你聽。」
「呸,你自己犯了錯,還讓我來服侍你,想得美。」
話雖然如此說,熊小梅一邊抱怨,一邊還是給侯滄海煮起綠豆湯。等到綠豆湯熬好之時,侯滄海躺在床上睡著了,沒有脫外套,也沒有脫鞋。熊小梅為男友脫掉鞋子,如搬麻袋一樣將健壯身體挪到床裡面。
洗完衣服,又將裝有綠豆湯的盆子浸在水池裡,以免因天熱而壞掉。熊小梅累出了一身熱汗。她調整了電風扇的方向,讓旋轉的風扇既能吹到自己,又能吹到侯滄海。
在嗡嗡的電風扇轉動中,熊小梅慢慢地看那本看了許久都沒有看完的《了不起的蓋茨比》。或許是心境,或許是年齡,或許是文化差異,或許是時代,熊小梅始終無法進入書中描述的世界,一本薄書看到許多次都中斷了。
今天繼續讀這本書,當讀到「一叢落葉推動著它,使它像經緯儀一樣緩緩轉動,在水中留下一道細細的紅色軌跡」時,熊小梅目光暫時從書中收起,凝視想了一會,突然感到了一陣悲涼,這一刻,她覺得與這本書似乎有了共鳴。
侯滄海沉入夢鄉,在夢中,他坐在鐵江廠宿舍的窗台上,與面色發黃的康叔談笑風聲,幾秒鐘後,康叔跳下樓去,變成血肉模糊的屍體。他隨著人流衝到了辦公室,人聲鼎沸,將辦公室裡一位幹部模樣的中年人扯出來一頓狠揍,中年人在人群中憤怒地吼道:「我是李永強,江陽區的區委書記。」人群中有人怒吼道:「打的就是你,牛什麼牛,不就是當個官。」侯滄海也跟著人群上去踢了幾腳,正在過癮時,外面傳來警笛聲音。侯滄海想到自己是黑河鎮辦公室副主任,打了區委書記,這是了不得的事情。在警笛聲中,他鑽進人群中,想逃離。誰知他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警察逼近。
被警察抓住後,他拚命掙扎,大聲吼叫,於是,從夢中驚醒。
「作噩夢了。」熊小梅放下書,望著從床上坐起來的男友。
侯滄海道:「我做了個夢,在夢中毆打區委書記。」
熊小梅道:「夢由心生,說明你對區委書記很不滿意。」
侯滄海道:「區委書記叫李永強,他想做李向南,成為政治新星。他推動工作力度大,表現得極為強硬,做起事情來說一不二,根本不給下級發言的機會。遇到這種書記麻煩啊,如果他走的是順路,江陽區肯定就能大發展,如果他走的是彎路,我們這些基層幹部就慘了,累死累活還要被老百姓罵。」
「你就是黑河鎮一個小小的辦公室副主任,何必在夢中還要憂國憂民,就算你再憂國憂民,也解決不了我的調動問題。」熊小梅遞給侯滄海一杯水,順便調侃幾句。
「你放心,我蹬起八支腳,也會解決調動問題。」侯滄海喝著開水,在屋裡走來走去,道:「我現在認真工作,實際上是在積累人脈,人脈是怎樣建立起的,是在不斷出現問題和解決問題中建立起來的。」
「這又是楊氏語錄?」
「嗯,楊書記工作經驗豐富,人情練達,我跟著他真學了不少本事。明天我要陪他給包青天解決女兒讀書問題,為包青天解決了這個後顧之憂,不需要楊書記在後面揚鞭子,包青天自然會賣力地往前跑。」
「萬一遇到白眼狼,你給他解決了問題,依然不辦事,怎麼辦?」
「人情練達不是說來玩的,這其實是用人智慧,如果當了領導還看不出誰是白眼狼,那領導也就白當了。楊書記之所以願意努力為包青天辦事,就是摸準了包青天知恩圖報的性格。換成另一個村幹部,楊書記肯定會用其他方法。」
「你還是楊書記的忠實擁躉。」
「確實如此,大學畢業就跟了一個好領導,這是我的幸運。我爭取在今年由副轉正,成為整個江陽區最年輕的黨政辦主任。如果能在三四年成為副鎮長,那就是江陽區最年輕的鎮級領導。那個時候,解決你的問題易如反掌。這也是我認真工作的重要原因之一。」
聽到規劃中還有這麼長時間才「易如反掌」,熊小梅隱隱有些沮喪,為了不影響挺和諧的氣氛,沒有表現出來。
聊了一會,兩人重新睡覺。早上起床,侯滄海為了熊小梅買來小籠包子,又將昨夜綠豆稀飯煮好,輕輕吻了吻熊小梅,然後離開了家門,準備與楊定和一起為包青天解決子女問題。
江州市商業學院以前是一所中專校,後來陸續合併了市財貿校和市糧食中專,升格成一所大專院校,變成了江州商院。升格以後的商業學院除了老校區外,還有三百畝面積大小的新校區,新校區有一部分位於黑河鎮。因為這個特殊原因,楊定和到市商院辦事還是挺有底氣。
「商院院長李永江以前和我是同事,是一個非常踏實的人。這一次為什麼是市商校合併了市財貿校和市糧專,原因在於市商校在前些年大力搞了基礎設施建設,投了巨資添置新設備,在三校中一枝獨秀,所以新的學校成為了市商業學院。雖然這不是唯一原因,但是算得上一個重要原因。」小車開進商院,楊定和講起了商院歷史。
「李院平時不苟言笑,不知道好不好說話。」侯滄海只是在開會時與李永江見過面,接觸得不多。
楊定和道:「凡是在黑河鎮轄區的單位,不管是處級還是廳級,都得給我們面子,你要有自信心,抬頭挺胸,不要看輕自己。」
侯滄海就挺起了胸,昂起下巴。
來到了商院辦公室,辦公室一位女同志給訪客泡了茶,道:「李院正在開會,還有十分鐘就能結束,楊書記請稍坐。」
泡好茶後,女同志拿出兩份商院簡介,送給楊定和與侯滄海。
侯滄海拿著商院簡介翻了翻,隨即就被吸引住了。
江州商業學校籌建於1965年,1969年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停辦,1975年復校,於1999年更名為江州商業學院。學院佔地面積300畝,建築面積6萬餘平方米,分為老校區和新校區兩個部分,暫時沒有連通。學校教職工279人(含合同制教師),註冊學生4000多人(含聯合辦學學生),有會計、市場營銷、信息技術等12個專業。影劇院(兼禮堂)、教學樓、實驗樓、圖書館、實習車間、足球場、多功能訓練館等設施一應俱全。
看到這裡,侯滄海心中一動,既然楊定和與李永江關係不錯,為什麼不能把熊小梅調到商院?商院是大專院校,級別比秦陽二中要高,如果將熊小梅調到商院,熊家肯定沒有意見。
這個想法來得突然,讓侯滄海內心激動起來。他壓抑著激動,裝作若無其事。
十來分鐘以後,一位與楊定和身材接近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他老遠就伸出手來,道:「地頭蛇來了,今天帶來什麼指示?」
楊定和笑道:「哪裡有什麼指示,是來求助的。」
李永江道:「我早就準備來找你,今天過來得正好,正好自投羅網。我先陪你去參觀校園,看一看新校區,那裡就是黑河鎮的地盤,有些事情我們在現場扯一扯,然後中午好好喝一杯。」
在楊定和介紹下,李永江又和侯滄海握了手,上下打量道:「好年輕的辦公室主任。」侯滄海自我介紹道:「我是江州師範學院畢業的,現在就是青樹村的駐村幹部。」李永江道:「楊書記是鎮裡的地頭蛇,侯主任就是村裡的地頭蛇,商院擴容壓力大,兩位一定要支持。」
步行前往新校區要二十來分鐘,在步行過程中,楊定和談了青樹村包青天的事情。
李永江答應得非常耿直,甚至提出如果包青天的女兒沒有考上線,可以先來讀預科。
通過一番交談,侯滄海明白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意思,楊定和與李永江這兩位曾經的同事在做事思路上非常相似:為了實現預定目標,會想盡各種辦法克服困難,辦事非常靈活。
摸到了李永江的性格特點,侯滄海覺得可以嘗試將熊小梅運作到市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