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這頓飯讓侯滄海十分鬱悶,回到辦公室後,他開始反思自己對陳文軍的態度是不是過激了。同在機關工作,儘管有市級機關和鎮級機關之分別,但是原理差不多。侯滄海做了一個換位思考:如果楊定和書記有一個女兒,又想要將女兒嫁給我,我應該怎麼辦?
想了一會,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無論如何,也不能為了官位將熊小梅拋棄,這是做人的原則性問題,是底線。如果突破了這個底線,就算當了官,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己。
檢視了自身以後,侯滄海不由再次鄙視陳文軍。
鈴、鈴,電話鈴聲音響起,侯滄海將陳文軍丟在一邊,進入了工作狀態。
「黑河是怎麼搞的,闖大禍了。區裡反覆交待,要對重要信訪人員嚴防死守,你們吹得天花亂墜,還到市裡發信息。光發信息有什麼用,要辦實事,你讓楊定和和劉奮鬥趕緊到區信訪辦來一趟,到省城把人接回去。」
電話接通,傳來了詹軍一陣毫不客氣的訓斥,這頓訓斥沒頭沒腦,語氣凶狠。
侯滄海此時不是侯滄海,而是黑河鎮辦公室副主任,他頭腦格外清醒,迅速從詹軍的話語中找到了關鍵點,道:「詹主任,是不是讓我們到信訪辦?」
「趕緊去,事情辦不好,讓楊定和直接給李書記解釋。」詹軍說了這句話,便將電話砰地一聲掛斷。
侯滄海走出辦公室時,恰好看見楊定和也走出辦公室。
楊定和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了,又是劉帕子。劉鎮長到哪裡去了?」
侯滄海道:「劉鎮長在區農委開片區會。楊書記,區委辦打電話,請鎮裡主要領導立刻到信訪辦,就是劉帕子的事。」
「你把陳漢傑叫上,我們一起到信訪辦去一趟。劉帕子恰好攔住了省裡一把手的車,上下震怒啊。」楊定和說到這裡,歎息一聲:「劉帕子這事怎麼能怪得住我們,老上訪戶了。」
劉帕子是老上訪戶。這幾年經常到鎮裡上訪,上訪後就坐在辦公室不走。他頭上包著老式帕子,長年未洗,散發出惡臭。有一次他來到辦公室時,恰好侯滄海外出,就一屁股坐在杜靈蘊辦公室。當天杜靈蘊要交一份稿子給區政府辦,稿子來得急,她只能在辦公室抓緊時間寫稿子。劉帕子站在桌前一直申述冤情,為了讓杜靈蘊看材料,還不時交將頭湊近,陣陣惡臭幾次將杜靈蘊熏得差點嘔吐。終於,她捂著嘴跑到了拐角衛生間,吐了出來。劉帕子頭上帕子的臭味殺傷力遠遠超過廁所的味道。
這一次不僅沒有按時交材料,還幾乎病了一場。從此以來,每次劉帕子來到辦公室,總會讓杜靈蘊大驚失色,有世界末日來臨的恐慌感。這一段時間劉帕子沒有出現在辦公室,讓杜靈蘊感到很幸福。
上了小車,楊定和接到了鮑大有電話,語氣恭敬地報告道:「鮑書記,我們很重視了,不是重視,是高度重視。為了劉帕子的事情,我們開了三次專題會議,都有會議記要。黑河鎮進行了各方面的安排佈置,包括信訪穩定問題,對重點人物、重點事件都進行了認真排查。劉帕子的精神絕對有問題了,偏執,不聽勸。目前各級都已有結論,信訪部門三級終結,財務審計部門已經審計,又經獨立的會計師事務所進行審計,本來不該處理的人也處理了,春節,我們怕他上訪,鎮裡還悄悄給了他點補助錢。」
鮑大有打斷道:「老楊,你說的情況我都知道,可是他攔了書記的車,這是嚴重的政治事件,總得有個交待。你先到信訪辦,然後不要停歇,直接到省委信訪局,把人帶回來。如何處理,這是下一步的事情,檢討書肯定少不了。」
楊定和放下電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要到區信訪辦時,他才開口道:「關於劉帕子的會議紀要,有沒有問題?」
「絕對沒有問題,按類別整理歸檔,隨時可調出來。工作方案和紀錄都歸在此個人卷宗,從制度上沒有問題。」事關信訪人員的相關會議紀要都是侯滄海親自操刀,自信不會出問題。
楊定和道:「你給林鎮長打電話,讓他帶駐村幹部、村支書和一名公安立刻到區信訪辦,準備到省裡接人。」
副鎮長林鋒接到這個電話,滿肚子火氣就在電話裡發作起來。林鋒聲音很大,將侯滄海耳朵震得發痛。
侯滄海將電話稍稍拿離耳朵,道:「林鎮,誰都不願遇到這事。但是沒有辦法,劉帕子是你的責任人。這是大事,區委震怒,開不得玩笑,來不得意氣。」
「哎,我倒了八輩子血霉。你們到了信訪辦沒有,我馬上帶人過來。」林鋒發了牢騷後,還是接受了現實。
侯滄海提醒道:「你帶點風油精,到時別被劉帕子臭昏了。」
楊定和在旁邊提醒道:「讓林鋒找馮諾,借點錢在身上。到了省城,該打點就要打點。」
到了區信訪辦,楊定和與滿臉皺紋的老信訪辦曲主任握了手,道:「老曲,又給你添麻煩了。」
曲主任道:「楊書記,這些屁事,防不勝防,沒有辦法。過來喝口茶,等你們的人到了,我立刻安排蔣主任帶隊,到省裡接人。關鍵是把人接回來以後,得動點腦筋穩住。」
「腿長在他的身上,真要走,誰防得住。老曲,信訪制度真要調整了,否則我們基層幹部不用做事,天天守著信訪人。」楊定和坐在曲主任對面的大沙發上,繼續發牢騷。
「牢騷太盛要防腸斷啊。大家都有怨言,事情總得有人做。」曲主任看見跟在後面的侯滄海,道:「小侯也坐啊。」
侯滄海沒有坐下,給兩位領導各倒了一杯水,這才坐在一邊。
楊定和確實口渴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道:「劉帕子到底是在哪裡攔小車?在省委大院,還是其他地方。」
曲主任道:「不是在省委大院,是在省城工業園區。」
楊定和驚訝地道:「劉帕子是黑河社員,怎麼知道老大行蹤。」
曲主任道:「可能是湊巧吧。別看劉帕子這人精神有些毛病,實際上鬼精鬼精。據說,他看到有一條街道反覆用灑水車沖洗,就湊上去向環衛工人打聽那個領導要來。環衛工人得到消息比我們還快得多,又沒有警惕性,這就給了劉帕子可乘之機。」
侯滄海在心裡說了三個「我靠」。
這些年來,去省城接上訪戶都有固定套路,劉帕子又是聞名信訪辦和黑河鎮的人物,楊定和和老信訪辦曲主任都知道應該怎麼處理。等到副鎮長林鋒來到以後,信訪辦蔣副主任帶隊,帶著黑河鎮四人就前往省城,去接那位臭氣熏天的劉帕子。
接人容易,後續處理卻極為麻煩。
侯滄海不等楊定和安排,主動將檢討書寫好。從思想認識到具體佈置,全面分析了出事的原因,並對後續工作提出了具體安排。
楊定和是一個實幹派,對文字材料要求不高,一般情況下只要侯滄海拿出來的材料,大體上看一眼就通過。今天他對這份檢討書高度重視,字斟句酌,親自修改。他前列腺有毛病,上衛生間的時間相對較多。修改這份檢討書時,他上了五次衛生間,也算是創下了近期頻繁小便的記錄。
楊定和原本以為將檢討書交給區委就算交差,沒有料到對此事的處理比預估的還要嚴重:楊定和被誡勉談話,還在全區科級幹部大會上做檢討。
誡勉談話雖然在半年後就取消,在誡勉期間除了評優和提升受影響外,其他並沒有太大影響。可是,此事對楊定和心理影響極大。他在江陽區工作數十年,和主要領導的關係搞得非常好,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先進。唯獨臨近五十歲之時,遇上了一個八字不合的區委書記,李永強到任以後,楊定和還是積極主動匯報工作,還利用一些老關係試圖搭上李永強的線,結果很意外,新來的區委書記似乎一來就很排斥楊定和,對其始終保持距離。
楊定和知道事情出在鮑大有身上。儘管知道,沒奈河。
全區大會結束後,楊定和坐車回到黑河鎮,沒有到辦公室,直接回到寢室,躺在床上,什麼事情都不想做,手機響了好幾次,沒有接。
在黨政辦公室,副鎮長林鋒火冒三丈地道:「侯主任,你是辦公室主任,都不知道楊書記到哪裡去了?快給他打電話。」
侯滄海知道楊定和要在會上做了檢討,肯定心裡不舒服,道:「我打了兩個電話,楊書記沒有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林鋒是一張苦瓜臉,道:「區委要求對劉帕子實行日報告,一天一報。劉帕子腦袋已經壞掉了,這麼多年了,早已三級終結了。我們每天報什麼,怎麼報呀?」
這是一個侯滄海無法回答的問題,同樣也是讓楊定和無法解決的問題。
楊定和在家裡睡了一天。第二天起床以後,恢復了精氣神,走在黑河鎮政府大樓時,仍然如一隻顧步自雄的老虎。這隻老虎剛走進辦公室,林鋒和侯滄海就找了進來。
林鋒叫苦道:「楊書記,你可回來了。區委要求我們對劉帕子的情況天天匯報,信訪辦和督查室昨天來催進度,這事我沒有辦法整。楊書記,我們坐了信訪辦一輛七座商務車到省裡,把劉帕子接回來的時候,司機都差點被臭暈了。我們只能在高速路上把窗戶打開,結果現在還在發燒。哈欠,哈欠。」
侯滄海將區委批示件送到楊定和手裡。這份文件是昨天下午下發的,有區委書記李永強的批示,要求對劉帕子的情況進行日報告。
根據區委書記指示,區信訪辦和區委督查室已經開始督查。
楊定和看著這份批示,靠在沙發上想了半天,先對林鋒道:「你感冒了?別在辦公室站著,等會把我傳染了。我感冒才好,不想再吃藥了。」
林鋒離開後。楊定和神情闇然地道:「確實沒有辦法每天匯報,李書記簽了字,我還得給李書記親自報告。小侯,你趕緊和鄧秘書聯繫,看書記那天有空。」以前張強擔任區委書記時,他都是直接給張強打電話,根本不需要通過辦公室來聯繫。如今形勢變了,老江湖遇到了新問題。
鄧強是侯滄海埋在區委辦的暗線。
由於區委辦副主任詹軍一直陰陽怪氣,侯滄海為了得到區委書記準確動向,就繞開了詹軍,另外培養了一個能打聽消息的核心人物,這個人物就是李永強的秘書鄧強。鄧強以前在區委宣傳部工作,李永強上任後被調到區委辦,成為李永強秘書。
侯滄海以後與鄧強有聯繫,關係不算太親密。他是通過市委辦陳文軍出面,請鄧強吃過兩次飯,唱了兩次歌,這才建立起比較可靠的關係。
在給鄧強打電話時,侯滄海想起了被自己罵過的陳文軍,不覺歎息一聲。他撥通電話後,先問鄧強是否方便通話,得到肯定答覆以後,才道:「鄧秘,我是滄海,楊書記想給李書記匯報工作,你幫我查一查什麼時間有空?」
鄧強翻了翻記事薄,道:「這個星期沒有空,下個星期看吧。李書記日程非常緊,不是我不幫忙,確實排滿了。」
侯滄海道:「鄧秘,你出個招吧。楊書記確實想匯報工作,很急。」
楊定和聽到這裡,嘴巴不由得抽了抽。
鄧強壓低聲音道:「若要匯報工作,早上早點來,就門口等著,見面後趕緊匯報。」
聽罷鄧強出的招術,自尊心極強的楊定和覺得很是悲涼。一個堂堂大鎮的黨委書記要給區委書記匯報,居然要用堵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