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出租車,兩人飛快鑽進車。
秦陽大酒店26樓是秦陽市最高建築,四星級。酒店大堂掛有大吊燈,光線明亮又柔和,氣派非凡。柔和背景音樂在大廳迴盪。服務員們服裝統一,乾淨利索,高雅大方。在這種用金錢造出來的優雅環境中,在街上隨地吐痰的人們都假裝文質彬彬。
屋內豪華設施讓熊小梅暫時忘掉了家裡矛盾,道:「太奢侈了,這可是二百六十元的房間。」說話之時,她的牙齒還在輕微打寒顫。
「這是新生活的第一步,我們起點必須高端大氣上檔次。」侯滄海也是第一次住進這麼高級的房間,在屋裡轉來轉去,查看各種高檔設施。
「我想經常住這種酒店,這才是人生。」熊小梅又問:「你是辦公室主任,能報賬嗎?」
侯滄海搖頭道:「黑河鎮財政有嚴格規定,這種酒店不能報銷。今天用的是通訊員稿費。只可惜,可惜沒有戶口本,否則我們馬上結婚。」
熊小梅靠在男友懷裡,道:「生意做起來以後,我找我媽要戶口本,到時他們肯定會給。」
侯滄海挽著熊小梅來到窗邊,伸手拉開厚重窗簾。燈火輝煌的秦陽大道一下就躍入眼簾。整個秦陽市新城以秦陽大道為軸心,中軸線中段是最繁華的商業區,燈火輝煌,流光溢彩。距離秦陽大道越遠,燈光愈發暗淡,直至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中央空調吹出陣陣暖風,室內溫度比屋外要高得多,幾分鐘以後,熊小梅從寒冷狀態中恢復了過來,身體開始發熱。
「我辭職有多重原因。我們兩地分居,爸媽天天耳邊嘮叨,逮著機會就逼我相親,讓我煩得不行。還有,每次你從江州到秦陽市要經過巴岳山,要走沿江公路,這條線危險路段很多,我心裡總是特別緊張。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更重要一點,我想賺錢。每次想到康叔,喉嚨就發緊,喘不過氣來。」熊小梅還有一個理由沒有說,許俊春的愛情攻勢讓她受到了不小的壓力。
她脫下外套,緊身毛衣勾勒出勻稱健康的身材。一頭長髮在燈光下散發柔和的光澤。
看著漂亮女友更覺得自己無能,侯滄海道:「你跟著我受委屈了。沒有想到你居然有這種破釜沉舟的勇氣。」
「辭職以後,我變得很惶恐。我們兩人加在一起不到一萬存款,做什麼生意都難。如果以後我發展得不好,或者出現了意外,我就慘了。」
侯滄海凝視著女友,鄭重地道:「我們是戀人,更準確其實就是夫妻了,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發誓要做好兩件事,一件事是要陞官,另一件事是發財,陞官發財的目的就是要讓我的老婆過上好日子。」
熊小梅感動得湧出來淚花,撒嬌道:「陞官、發財、死老婆是男人的三件喜事,你若真是升了官發了財,會不會有一天不要我。我現在是失業青年,你不要我,我怎麼辦?」
「陞官發財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全家過上好日子,做不到這一點,枉為男子漢。」侯滄海舉起右手,道:「我發誓,侯滄海要陞官要發財,要讓我家小梅過上好日子。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這不是一句假話。」
擲地有聲的話讓熊小梅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摸了摸侯滄海的臉,道:「我爸力氣大,把你打出血了,疼不疼。」
「怎麼不疼,明天吃飯要麻煩了。祈禱這幾天單位不要喝酒,免得嘴巴受罪。」
「你不要恨我爸。」
「我不恨他。你爸愛女心切,所以才出手打人。只要我們生活過得好,他們的氣自然也就消了。事在人為,只要努力肯定就有收穫,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在男友鼓勵下,熊小梅情緒明顯好了起來,道:「我們兩人都不笨,一定能闖出一番事業。以後我做生意有可能會遇到困難,你要鼓勵我,支持我好嘛?」她墊起腳,又在男友臉上親吻了一下。
小別勝新婚,兩人互相安慰之後,暫時將憤怒、迷茫和惶恐扔在腦後。窗外寒風呼嘯,屋內溫暖如春。熊小梅烏黑頭髮披散在雪白床單上,微閉雙眼,享受愛人安慰。雖然兩人早就有親密接觸,但是長期兩地分居的生活,讓他們始終充滿激情。
熊小梅精緻五官,雪白肌膚,苗條勻稱身體,讓他禁不住感歎道:「你還真是雞窩裡飛出的金鳳凰,你爸粗手大腳,怎麼你這麼水靈。我賺大發了。」
熊小梅微微睜開眼,目光充滿愛意,道:「滄海,我永遠愛你,你也要永遠愛我。」
激情之後,兩人縮在被窩裡,談起將來的打算。這是擺在當前最重要的課題,何去何從,必須要有一個明確方向。
「下一步你有什麼具體打算?」
「我想開服裝店。李汀大學畢業後就跟著家裡做服裝生意,我可以從她手裡進貨。現在我一共有八千五百塊存款,打緊點用,應該夠開一個小店。」秦陽二中是重點中學,學校待遇不錯,熊小梅平時挺節約,精打細算,總算存了點錢。
「你辭職的時候是不是已經想到要做服裝生意?怎麼不和我商量?」
「那是我們閨蜜的事。李汀有現成路子,相對容易。明天我們就到江州租門面,爭取早點將服裝店開起來。」
侯滄海猛地坐起,道:「明天我們還不能去看門面。你走得急,存折沒有拿出來。」
熊小梅指了指隨身攜帶的皮包,道:「存折拿了出來,我隨身帶著。我其實預料到家裡會發生什麼,有準備。」
正在熱烈討論之時,桌上諾基亞手機振動起來。接通手機,傳來熊小琴焦急聲音:「你們在哪裡,小梅有事沒有?」
「沒事,我們住在秦陽大酒店26層。」
「我馬上過來,一個人來。」
放下手機,侯滄海道:「快穿衣服,大姐要來。」
熊小梅趕忙穿衣服,緊張地問:「爸,媽來了沒有?」得知是大姐一個人,她鬆了一口氣,道:「應該是我媽讓大姐過來的。我媽脾氣好,表面上很懦弱,其實我們家大事都是我媽來拿。」
熊小琴比熊小梅大五歲。兩姐妹相貌和身材都相似,若是穿上相同衣服,說是雙胞胎也有人相信。她進門之時,觀察了屋內環境和妹妹神態,神情放鬆下來,道:「我還以為你們兩人一定愁眉苦臉,沒有想到你們居然住在秦陽大酒店。你們拍屁股一走了之,瀟灑地住秦陽市大酒店,爸和媽在家裡差點打起來了。二妹從小就是惹禍精,這一次把家裡捅了個底朝天。」她是過來人,看到床上凌亂被子以及兩人紅潤臉色,便知道妹妹在賓館肯定那個了。
侯滄海臉頰隱隱作痛,道:「熊叔性格太剛烈了。」
熊小琴看著侯滄海和熊小梅臉上的掌印,忍不住想笑,又忍住,道:「每次家裡有什麼事,都是爸先發火,可是媽真的生氣之時,爸就要退後。剛才爸被媽臭罵了一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眼光聚在熊小梅身上,道:「你到了江州有什麼打算,我在江州認識一個朋友,是機械廠廠長,你可以到廠裡做辦公室工作,以後想辦法轉正,這也是一條路子。」
熊小梅道:「既然辭職了,當然是自己當老闆,我不想給別人打工。」
熊小琴道:「自己當老闆不容易,你和侯滄海沒有本錢,沒有經驗,憑什麼當老闆?」
熊小梅態度堅定地道:「文盲都能當老闆,我好歹還是大學生,為什麼不能當老闆?每個人的道路都是自己闖出來的,憑什麼我們闖不出一條路。」
熊小琴望著執拗的妹妹,哭笑不得,道:「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你在學校這個象牙塔呆久了,不知道外面社會的複雜。」
熊小梅道:「所以我要走出象牙塔,任何事情試了才知道。」
面對固執的妹妹,熊小琴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毅然離開秦陽的情境。在父親熊恆遠高壓統治下,兩姐妹在小時都溫順如羊,周邊人都誇獎兩姐妹有家教、懂事。可是兩姐妹到了青春期,不約而同變得格外叛逆,用自己方式挑戰起父親權威。她望著妹妹,歎息一聲。
離開酒店時,熊小琴把侯滄海單獨叫出來,道:「現在這個社會下崗的人多如牛毛,我妹辭職就辭職,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她現在已經辭職了,說其他的話沒有用。」她神情變得極為鄭重,一字一頓地道:「侯滄海,我們全家把小梅交給你了,一個女人為了感情,把工作辭了,跑到江州去跟你,你要對得起她這一番癡心。」
前面幾句話,熊小琴還說得風輕雲淡,後面幾句話沉甸甸很有份量,侯滄海挺起胸膛,道:「我是黑河鎮黨政辦主任,還兼任了紀委副書記,在年輕人中也算是佼佼者。這證明了我還是有能力的,肯定能讓小梅過上好日子。」
熊小琴道:「在鄉鎮沒有什麼用處,你還是要考慮調到城裡工作,否則老是在農村轉來轉去,想幫助我妹都沒有辦法。」
提起這個問題,侯滄海很是無語,含糊地應答道:「我會努力的。」
秦陽市市境內有管轄四個煤礦的秦陽市礦務局。熊小琴曾在礦務局採購科工作,是熊家這個雞窩裡飛出的第一隻鳳凰。她沒有多談這個問題,再次叮囑道:「我妹性子倔,從小就自己拿主意。她要辭職也不是不行,但是至少要和家人商量,不商量搞最後通報,爸媽怎麼受得了。她一直在學校工作,把生意場看得太單純。並不是做生意場上就能賺錢,生意場上爾虞我詐,吃人不吐骨頭,我妹一無資金,二無技術,三無關係,四無經驗,典型的四無青年,能做什麼生意。她只看到小偷吃肉,沒有看到小偷挨打,任何成功都有著背後的因果關係,認識不到這一點,絕對會碰得頭破血流。你還是勸她到大公司打工,學一些管理經驗,積累人脈和資金,這才有當老闆的條件。」
侯滄海內心挺驕傲,對熊小琴的叮囑並不在意,道:「螃蟹總是要吃,否則一輩子也不敢走出第一步。小梅獲得了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還年輕,大不了從頭再來。」
熊小琴見兩人都信心十足,也就不再多勸。她走出酒店大門,隨即又快步走了回來,道:「差點把重要東西忘了。這時爸媽給的一千塊錢。錢少了點,主要是個心意。你要給我妹說,她辭職到了江州,最難受的是爸媽,遇上困難就回家,家裡的大門永遠為她敞開。她脾氣死倔,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侯滄海接過鈔票,道:「大姐,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小梅。」
熊小琴放緩了口氣,道:「你別記恨我爸我媽,當初我也經歷過這些事情。小梅交給你,你要讓我們放心,否則二妹就虧大了。」
侯滄海回到酒店,將充電器和一千塊錢交給熊小梅。熊小梅原本是義無反顧地離開家,拿著一千塊錢,淚水嘩嘩就往下流,形成一道水線。從這一刻起,她就和從小生活的家庭產生了看不見的裂縫,這條裂縫將越來越大,最終她將離開原來的家,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獨立家庭,一個完全脫離了父親和母親管轄和照顧的新家庭。
每個正常的家庭都會精心養育自己的孩子,養育的目的是讓孩子獨立。正常孩子長大以後終究會獨立,這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而獨立時刻到來之時,父母和孩子往往都會經歷激烈的心靈撞擊。
侯滄海遞了紙巾給哭得稀里嘩拉的女友,道:「別哭了,我們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回江州。」
這是一個充滿著離別愁緒和柔情蜜意的夜晚,也是讓兩人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