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會不久,張小蘭接到父親電話,與侯滄海一起來到家裡。
在家裡坐了一會兒,張躍武和六指回到家裡。兩人臉頰、頭髮、鼻孔都沾有黑色煤灰,整個人看上去灰樸樸的,很有煤礦工人風采。
六指手臂上有夾板,夾板上也有煤灰。張小蘭看見夾板就心慌,詢問六指,六指笑呵呵地說沒事,就是摔倒了。六指和張躍武在屋裡說了一會話,然後六指就神色匆匆離開。
「爸,又下井了?」張小蘭神情凝重。
「下井,看了那個爆炸過的國營礦,裡面設施全部完了,得投錢全部改過。」
「資源怎麼樣?」
「量還是很大,開採困難,但是得往下走。走多少,得測繪後才知道。」
「侯子坐一會兒,等會到對面餐廳吃飯。」張躍武打了招呼,進衛生間洗澡。
侯滄海到張家的次數不少,算得上常客,互相都不客氣了。他以前在機關上班時,與各類老闆時有交道,打交道要麼是在辦公室,要麼是在酒桌上,因此老闆們留給他很瀟灑的印象。這一段時間與張躍武經常見面,才發現老闆多數時間還是在忙著自己的正事,喝酒確實是為了應酬。不管是老闆還是領導,沒有誰願意天天晚上陪人應酬。
張小蘭端了一杯咖啡放在侯滄海桌前,道:「下午的會,我爸知道了。估計他又接到官方指示,過來和我們談心。」
「我一直覺得企業是企業,不應該做政府的事情。否則,很多事情說不清楚。當年一些有政府背景的國企為了修路與地方村民發生糾紛,打群架,收不了場,更何況我們這種房地產公司。」
侯滄海喝了一口幾乎是原味的咖啡,接著又喝了一口。他以前喝過小袋裝的咖啡,裡面有各種輔料。第一次喝張小蘭自己磨的咖啡時,覺得不像是咖啡。如今習慣了這種簡單味道,便不再喝那種甜甜的袋裝咖啡。
張躍武洗完澡,換上乾淨羽絨服,整個人頓覺清爽。他扔了一枝煙給侯滄海,道:「你的想法是不錯,企業不能代替政府行事。在這件具體事上,我們還真得妥協。黃市長擔心如果再來一次地震,震級稍高一些,鎖廠房子就要垮,垮了房子必然死人,這是黃市長不願意看到的。雖然地勘報告還沒有蓋章,但是數據都出來了。哪些地方不能修房子,讓工程科認真研究。然後根據研究內容,做出來效果圖。正式設計方案可以緩一步,還得經規委會研究。黃市長明確要求,我們提前介入,程序不合法,讓各職能部想辦法,這是危房改造,特事特辦。」
侯滄海在張小蘭面前很少抽煙,拿著煙,如轉筆一樣在手中旋轉,張小蘭知道其習慣,凡是轉筆,必然是悶在心中想事情。
「走吧,喝點酒,點份毛血旺,清清肺,免得老了得矽肺。」張躍武拍著侯滄海的肩膀,帶頭迎著寒風出了門。
喝了兩杯小酒,侯滄海沉呤著道:「張總,我明白你的意思。從明天起,我開始跑一鎖廠,到工人家裡實地調查,聽聽他們的真實想法,然後再修改我們的方案。我是工廠子弟,與他們能談到一塊。在前幾天,我其實已經有了準備。上一次我們到鎖廠,有一個中年人無意中提起,有世安廠的人調到鎖廠,我媽到廠裡問了問,要找到了那人的住址。小時候,我們兩家還真有接觸。我準備就從這家入手,認認真真摸個底。」
張小蘭道:「你去摸底,有用嗎?」
侯滄海道:「我從另一個角度思考談明德的話,方案確實對工人搬遷有影響,既然要讓我們提前介入,我就要做徹底,從工人角度出發,提出最優化的方案。」
張躍武道:「侯子大膽做,這一次危房改造,只要不大虧,我們就算大賺。在山南做工程,不僅要算經濟賬,更要算政治賬。算贏了政治賬,經濟上就不會虧。」
經過一段實踐,江南地產基本形成了由「侯滄海下定決心,再由張躍武和張小蘭父女同意後就執行」的局面。
張小蘭在處理危房改造的過程中,迅速扔掉了初出校園大學生的青澀。
這頓飯以後,侯滄海正式以江南地產總經理身份進入了鎖廠。
第一次進入是單槍匹馬拜訪曾經在世安廠工作過的鎖廠老職工曾阿姨。
這位老職工住在平房,與脖子長著腫瘤的中年婦女僅隔了三個房間。侯滄海為了不惹人嫌,將越野車停在了廠外,提了一袋紅富士蘋果,如走親戚一樣找到了曾經在世安廠工作過的曾阿姨。曾阿姨早年在世安廠工作,為了照顧夫妻關係,走了後門,才跨地區調動到高州市鎖廠。由於丈夫是一線工人,曾阿姨是外來戶,他們沒有分到樓房,一直住在平房。
「曾阿姨。」侯滄海找到了家門,在門口敲門。
「找誰?」一個頭髮幾乎全白的中年婦女拉開了門。如果不是知道面前女子的實際年齡也就五十出頭,侯滄海估計會認為對方年齡在六十和七十之間。
「你是曾阿姨嗎?你記得江州世安廠的周永利嗎?她是我媽。」侯滄海主動自報家門。
曾阿姨想了一會兒,表情麻木的臉上才有了些笑容,道:「哦,哦,你是周永利的老大,我們都叫你侯子。小時候我還經常抱你,眨眼功夫,你都長成大小伙子了。」
屋內,一個極度削瘦的男子坐在椅子上,雙腳泡在盆子裡。盆子裝有藥水,散發濃濃的中藥味道。
曾阿姨道:「老肖,這是世安廠周永利的兒子。你和他爸還喝過酒,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老肖眼睛不太對勁,臉上泛起艱難笑容,道:「稀客,稀客。屋裡齷齪,下不得腳。」
侯滄海蹲在老肖身邊,道:「肖叔,你這上糖尿病腳啊,最好不要用中藥泡,免得感染。你還得用胰島素控制血糖,按時換藥。」
曾阿姨眼睛一亮,道:「侯子是醫生啊。」
侯滄海道:「我以前賣過藥,聽別人談起過,略知一二。」
老肖道:「廠裡得這個病的,都是用中藥泡腳。」
「你得戒煙戒酒,按制飲食,還得用些消炎藥。我明天抽時間給你帶點抗生素治療感染。」
「要你花經濟,怎麼要得。」
侯滄海坐下後,聊起母親周永利的病情。
曾阿姨得知周永利因為尿毒症移植了腎臟,感歎地道:「你媽有福,娃兒爭氣。我家娃兒在監獄蹲著,還有四年才出來。在外面和別人打架,捅了別人一刀,自己進去九年。」
侯滄海是工廠子弟,有著樸素的階級感情,看著老工人生存狀況,鼻子酸了好幾次。聊了一會兒,曾阿姨道:「侯子啊,你過來,是辦什麼事啊。」
上次遇到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仔細回想這個眼熟的年輕人是誰?
侯滄海直言不諱地道:「我是這次危房改造的開發商。這次鎖廠危房改造的工程是由我們來做。」
曾阿姨和老肖沒有說話。
門口中年人罵道:「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