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滄海承包麵條廠時沒有太深太細的想法,除了想要幫助麵條廠老工人以外,主要目的是想獲得一個費用較低的生產基地,為保健品生產奠定基礎。在他心目中,在麵條廠只是實驗性投產,保健品大規模生產還要搬到工業園區,租用或者自建廠房。
一句話,他最初存在在麵條幹兩年後就離開的想法。
隨著麵條廠逐步恢復生產,侯滄海發現自己居然挺喜歡這個地方。麵條廠廠區頗大,建設兩條保健品生產線絲毫不侷促。
而且,隨著對麵條行業瞭解,他覺得麵條行業也是一個能大有作為的行業。這裡所謂的麵條其實是專指掛面,是經加水和面、熟化、壓延、切條、懸掛脫水等工序加工而成截面是矩形或圓形的乾麵條製品。
在掛面行業,行業集中度低,年產五千噸的全行業不過一百多家。整體檔次偏低,中、高檔不到總體的百分之十。缺乏對掛面內在品質的研究。缺乏產業鏈的協同。全國性品牌沒有形成。
這麼多問題,意味著機會。
侯滄海這時便有了長時間承包麵條廠的心思,甚至在與金家悅長談後,產生了將麵條廠改制的想法。改制後讓整個麵條廠區域成為滄海集團的地盤。這符合抓大放小的國家大政策,麵條廠這種競爭性很強的下遊行業,國家絕對沒有抓在手裡的想法。
此時聽到詹軍所處財務監督與考核評價崗位,恰好要負責市屬集團清產核資,指導改制企業的國有資產剝離和不良資產核銷工作,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山不轉水轉,又陰差陽錯地轉到了一起。
侯滄海罵了一句:「他馬的,冤家路窄。有鮑大有和詹軍在國資委,不要說心想事成,事情肯定還要增加變數。」
「我聽我爸說起過,圈子裡的人都知道詹軍好色好財,這種人怎麼一路能爬到國資委的重要位置。」張小蘭頭髮在雪白枕頭上披散開,臉色紅潤,神情已經從是低谷中爬了起來。
侯滄海道:「詹軍是靠著鮑大有才有今天。鮑大有在江陽區當領導,他才成了黑河鎮黨委書記。詹軍在黑河鎮呆不下去後,又被鮑大有調到國資委。這叫做一路跟隨。若不是鮑大有力挺,詹軍肯定會因為收費站之事坐冷板凳。」
張小蘭道:「這就說明鮑大有和詹軍是一丘之貉。但是,明天你不能甩臉色。」
侯滄海道:「你說得很對,只有臭味相投,才會裹得這麼緊。現在回想以前,我在黑河和政法委天天看領導眼色,過緊巴巴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的生活。你放心,我是商人,肯定會放下身段,和氣生財,如果這點城府都沒有,還怎麼在江湖上混。」
由於分管副市長、國資委領導和礦領導要來視察,工廠相當重視,連夜將此事交給了小團姐辦理。小團姐曾是鎖廠辦公室主任、團委書記,接待無數次領導視察,經驗豐富。她召集了從麵條廠裡選出來的幾個助手,制定了連夜插紅旗、掛標語、做展板、打掃衛生等工作措施。當夜還要檢查因雷雨受損的廣播線路。若是視察組在午飯時間未走,在食堂吃午飯,要響起廣播,形成富有活力的氣氛。放廣播和吃午飯的可能性不高,只是做來預備。
電視裡正在重播《尋找新生活》欄目,如今張小蘭成為這個欄目的忠實粉絲,天天為大胖子侯天明加油助威,還為此掉了幾滴眼淚。侯滄海給小團姐打了第三個電話,聽取進展以後,趁著女友專心看節目,出門再找隔壁梁毅然商議。
梁毅然是滄海集團最神秘的人物,平時樂呵呵的,卻與大家沒有實質業務聯繫,特別是將廣告研究中心遷出以後,更是如此。包括張小蘭在內高管都覺得研究中心莫名其妙,只不過侯滄海極為重視這個部門,大家也就默認這個怪物部門存在。
梁毅然自己也注意到這個問題,道:「侯子,還是讓寧禮群弄篇調研文章,比如論一論麵條行業的前景等,否則綜合研究中心會被人懷疑。」
侯滄海道:「當時把廣告中心放在此也就有這個考慮,只是廣告中心與外界接觸太頻繁,所以才摘出。這事從長計議,不是今天我找你的事情。剛才接到一個電話,遇到些麻煩。」
得知了侯滄海與詹軍之間的糾葛,梁毅然道:「現在他當官,你經商,交集不大啊?」
侯滄海道:「詹軍所處位置很關鍵。」
梁毅然道:「是否真的關鍵得看你想要什麼。」
侯滄海道:「這一次詹軍來到這裡提醒了我,我們要有所防範,免得到時詹軍出招來陰我。比如利用某些政策,甚至自己制定一些政策,中斷我們的承包。我前些天和金家悅廠長長談過一次,他認為要想讓麵條廠真正獲得新生,最後還得改制。我以前沒有改制的想法,金廠長提出這個問題後,我才開始思考這個想法,工人們願意改制,我們能通過改制在麵條廠扎扎實實做下去,改制應該是最科學的辦法。」
梁毅然這才摸到了侯滄海一直沒有說出來的心思:他是吞掉麵條廠的,如今詹軍和鮑大有可能成為攔路虎。
「這事很好解決,你剛才說過詹軍色膽包天,手腳不乾淨,我去收集他的證據。只要有了證據,他還不是由著我們拿捏。」
「我不想這樣做,威脅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己,不能使用。」
「侯子,他是官我們是民,不用特殊手段,你怎麼制約他。」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們要先下手為強。江州老麵條沒有註冊商標,你趕緊把江州老麵條以及一系列近似產品註冊了,以後若真是被穿了小鞋,我們另立門戶很容易,品牌在手,市場不會丟,天下任我行。」
江州麵條廠在計劃經濟時代十分紅火,進入市場經濟時代後被市場摧殘得奄奄一息,行將就木。在這種情況下,誰也沒有想到註冊江州老麵條商標。新團隊進駐麵條廠,投入大量廣告,商標價值在這種情況下才體現出來。侯滄海讓梁毅然註冊商標,是為了應對有可能遇到的麻煩。他註冊這個商標時內心沒有負疚感。在短短時間,他在省台、省報、市台、市報投入超過百萬元廣告,沒有這百萬元投入,江州老麵條並沒有任何價值。
聊完麵條廠的事情,梁毅然興致盎然地談起一大惡人之子烏天翔之事。通過這一段時間跟蹤,這個在華爾街呆過的傢伙野心勃勃地準備在國內證券市場幹一番事業。這是從幾封郵件中找到的線索,非常簡單,不具體。
事情辦完,回到寢室,侯滄海驚訝地發現張小蘭在流淚,桌前放了一大堆紙巾。
「什麼事?」
「你快看電視,好感人,侯天明和張小青終於見面了。」
電視畫面上,身穿筆挺西服的「小侯天明」與「原版大侯天明」重疊之時,全場爆發出「哇、哇」尖叫聲和連續不斷的雷鳴掌聲。一個瘦弱女子從另一邊走了過來。侯天明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夏天問道:「張小青,見到侯天明現在的狀態,意外嗎?」
「很意外。」張小青哽咽不能語,淚水奔湧而出。
侯天明伸出粗壯胳膊,將張小青緊緊地抱在了懷裡。張小青用手拚命想推開侯天明。侯天明很強壯,張小青雙臂力量根本無法撼動。直到夏天在旁邊用話筒大聲音提醒時,侯天明這才回過神來,放開手臂。趁著那兩條胳膊放鬆之機,張小青舉起雙拳,朝著侯天明胸口打,拳落如雨。
張小蘭哽咽著道:「你不是有那本《憤怒的拳頭》嗎,找來我看一看。我成為侯天明粉絲了。」
張小蘭看《憤怒的拳頭》時,侯滄海一直在思考明天如何應對詹軍。
上午十點,侯滄海接到杜靈蘊電話,知道王市長已經從辦公室出發,趕緊和幾個高管下樓,找到在現場指揮的小團姐。從市政府過來約需要十五分鐘車程,侯滄海、張小蘭、小團姐和副廠長老張一起檢查標語、展板、紅旗等設施。小團姐做這些事情內行,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
十幾分鐘後,車隊進廠。
杜靈蘊迅速下車,給王市長開了車門。王市長是老資格副市長,約莫五十歲左右,舉止幹練,神態從容。跟在她後面的是國資委一把手鮑大有和科長詹軍,另一側則是礦領導管一湖。
侯滄海迎向王市長,握了手。隨後又給跟隨的幾個官員點頭致意。他對鮑大有和詹軍選擇的態度是客客氣氣、彬彬有禮,態度親和,保持距離。
互相介紹時,鮑大有倒是挺熱情,道:「小侯走出機關,闖出一片天空,成為年輕企業家。我還真希望年輕的機關幹部到市場上闖一闖,嘗一嘗風浪,這才能長本事。成功了,則成為社會需要的企業家,不成功,則會好好珍惜現在的崗位。」
王市長笑道:「老鮑,你這樣講,留在機關的同志都成為了失敗者了。」
詹軍仍然是機關幹部標準打扮,白色襯衣,黑色西褲和皮鞋。他以前在黑河鎮當黨委書記時總是虎著臉,不苟言笑,威風凜凜。此時回到市級機關任職,在市領導面前,臉露微笑,很恭敬的模樣。只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他的目光便冷下來,透著一股狠意。
王市長調整分工以後,到過不少廠礦企業,算是見多識廣。她進入麵條廠後感覺很不錯,主要原因是乾淨整潔。大門明顯是老式門,經過修整,重新刷了油漆。道路是水泥路面,打了許多補丁,儘管不太好看,整個公路卻沒有破損處。道路兩旁綠化帶沒有雜草,草中更沒有白色垃圾。
侯滄海陪在王市長身邊,將其帶到展板處,介紹工廠生產情況。展板反映了新團隊進入工廠之後發生的天翻地覆變化,新舊相片對比非常明顯。
王市長看罷相片後,提出要看一看生產現場。進入車間前,小團姐給王市長送來乾淨口罩帽子。生產車間秩序井然,由於沒有使用全封閉生產線,灰塵有些大。工人們都知道有大領導要來,按照廠領導事先安排,盡量不要與來賓說話,專心做事。
看完車間,一行人來到辦公樓進行座談。座談邀請了金家悅和周永強兩位老廠長參加。座談開始後,先由礦領導管一湖介紹麵條廠情況。然後由侯滄海發言,隨後是自由討論。
自由討論時,老廠長金家悅第一個發言:「侯滄海這人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他來承包麵條廠,實話實說,我最初是不信任的。後來侯滄海找到我,講了三條,第一,一個工人都不放棄,大家願意跟著他幹,他都接收;第二條,正常生產後,要給工人漲工資,半年後,略高於公務員工資;第三個不會讓工人失業。他提出這三條,顯得很有誠意,但是我還是不相信,認為他在吹牛。只不過,麵條廠沒有礦裡輸血早就垮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結果出乎意料,侯滄海到目前為止,基本實現了承諾。」
由於是自由發言,侯滄海接了一句:「金廠長,其實還有一條沒有實現,七月份只給工人們漲了三百塊工資。爭取在年底,讓工人工資達到江州市中等收入水平。」
眾人都發出微笑。
詹軍專心記筆記,沒有說話。他目前接觸的多是大型企業,很少到麵條廠這種小型企業,覺得大家討論沒有什麼意義,在本子上胡亂寫著,寫得最多的字句是「承包期為兩年」。侯滄海在離開黑河鎮時,毆打了作為黨委書記的自己,詹軍本是記仇的人,更是將這樣的奇恥大辱牢記在心。他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無法報復侯滄海,沒有料到山不轉水轉,兩人又遇到了一起。他坐在會場上,絞盡腦汁想著報復侯滄海的方法。
生產副廠長老張道:「我是管生產的,就說老本行。麵條廠開發了雜糧面、大力發展了雞蛋面。」
礦領導管一湖打斷道:「江州老麵條,真有這麼多雞蛋嗎?我們今天在車間看到不少雞蛋,是不是為了應付我們,專門擺出來的。」
老張長得很粗壯,一幅憨厚模樣,道:「麵條裡真是加了很多雞蛋,工人們都說挺浪費,但是侯總和張總兩個老闆都堅持加雞蛋,我這個搞生產的就負責把味道弄巴適。」
王市長看了一眼身穿麵條廠制服的張小蘭,微微笑了笑。張小蘭回應了一個微笑。
老張又道:「車間加足了馬力生產,只能保證江州市場需要。幾個老闆如今信心勃勃開發南州市場,生產肯定跟不上,我建議購買一條全封閉生產線,四百來萬,每天就能生產一百噸,全年三千六百五十多噸。還有,鍋爐也應該更換了,再用要出毛病。」
侯滄海作為承包人,沒有購買新生產線的衝動。更何況他即將遭遇現金流斷裂的尷尬,又難以從銀行貸款,根本無錢更換設備。不管是做廣告還是組織銷售,所得經驗都可以用在保健品上,可是購買了麵條廠生產線,承包期到了,這些昂貴設備如何處理相當麻煩,極有可能成為拖累。
座談結束,剛到十二點,麵條廠廣播響了起來,先是播放了王市長來視察的消息,隨後宣佈昨日的生產之星,熱熱鬧鬧的。
王市長將張小蘭招到身邊,小聲說話。
侯滄海來到鮑大有身前,道:「鮑書記,很久沒有給您匯報工作了。」
鮑大有笑呵呵地道:「小侯不錯,闖出這麼大的事業,這歸功於當年在黑河鎮基層鍛煉經歷。幹部啊,還是應該下基層。」
聊了幾句後,侯滄海又對詹軍微笑道:「詹科長,我們黑河鎮三個人,今天居然在麵條廠會師了。」
以黑河時代,侯滄海身上還有自己手下的小機關幹部,此時的侯滄海領導著滄海集團,揮灑自如。這讓詹軍很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