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區級官員形成了強大氣場。
氣場由眾人共同營造出來。比如滄海集團弄了很多紅旗和標語,還有工人們搖旗歡迎,滄海集團高管們著正裝在車下迎候;再比如區級官員的下屬們提前看現場,秘書提著領導的包,端著水杯,迅速跳下車迎接領導。
各方人等一起營造出特殊氣場,少一方都不行。
侯滄海對這一套很熟悉,看著陸續下車的官員們有了昨日重現之感。這種感覺已經無數次出現,可是每次看到年輕的秘書們將侍候領導當成最光榮偉大的事情,還是會生出荒誕感。人生如戲,全靠演技,這些演員們皆全身心投入戲中,沒有覺得給領導提包端杯很荒謬。
這些念頭只是剎那間在腦中轉動,很快就隨風消散。
侯滄海微彎腰,滿臉帶笑,恭敬地道:「冉書記好。我是滄海集團小侯,侯滄海。」
冉書記也就五十出頭年齡,從神情氣質來看肯定是出自機關,因為帶著書卷氣。若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起來的領導多多少少都有江湖氣。他伸出手與侯滄海握了握,道:「不要搞這些花樣,弄得像是國家元首出訪。作為企業家,還得實實在在做事。」
侯滄海眼神餘光迅速朝著陳華望了一眼,又以極快速度收回來,道:「冉書記來麵條廠視察,滄海集團管理層都很激動啊,工人們搖紅旗是發自內心歡迎冉書記、陳書記以及朱區長一行。」
「走,帶我去看現場。」冉書記沒有囉嗦,也沒有寒暄。
江州麵條廠在正常生產,由於企業的性質,車間消毒嚴格,進來參觀者皆全部穿上遮住頭髮和嘴巴的工作服,一個個走起來像是外星人。特別是隨從中有兩個大胖子,穿著衣服格外有喜感。
侯滄海帶著冉書記等人直接帶上二樓平台,沒有進入車間內部。二樓平台裝了大幅落地窗,可以看到車間全貌。這個地方既是客人們參觀的地方,也是高管們偶爾進入車間的落腳點。
工人們都在各自崗位上聚精會神工作,沒有因為有客人而東張西望。
冉書記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道:「管理得還不錯,井井有條。」
陳華解釋道:「江州麵條廠是老廠,以前是礦務局的企業,連年虧損。這次改制以後,他們狠抓質量,調整銷售體系,目前江州麵條廠佔據了江州市麵條市場的百分之七十。」她今天在風衣上束了腰帶,更顯得身體窈窕。
「佔有率沒有這麼高,加上滄海麵條廠才有百分之七十。我們在南州的市場佔有率約在百分之四十左右,南州市場更大,工人們得加班加點生產,才能滿足市場需要。」侯滄海眼光不敢在陳華身上過多停留,一直看著冉書記。
陳華補充道:「沒有改制前,江州麵條廠全靠礦務局拿錢養活,現在不僅能獨立生存,還成為江陽區納稅大戶。」
張副廠長是麵條廠老職工,又是唯一還在廠領導崗位的老職工。在區委領導一行來到平台時,他也被叫了過來,介紹麵條廠職工當下的情況。
幾分鐘後,一行人按照即定路線查看保健液廠,然後在會議室座談。
等到侯滄海匯報了三分鐘後,冉書記打斷道:「你們生產挺正常,為什麼要做《天上的街燈》?」
他沒有讓侯滄海回答,又道:「我看了你們交上來的報告後,與陳書記和老朱商量,覺得有必要來看一看。目前有一個問題,你們得注意,滄海集團如果把保健液廠和麵條廠搬到江州工業園區,對於江陽區來說是稅收流失啊。江陽區正在黑河鎮做經濟開發區,你們的這兩個廠都應該搬到黑河,這才是對江陽區的支持。聽說侯總以前在黑河工作,算是回到老家。」
侯滄海原本計劃將麵條廠和保健液廠全部搬到工業園區,與工業園區也多有接觸,誰知半途殺入程咬金,打亂了全部計劃。他如今正準備在黑河鎮做房地產,得罪了江陽區一把手,以後事情不好辦。更何況要想落實「天上的街燈」項目,借助江陽區的地方很多。
陳華微微一笑,道:「區委下發了優先發展江陽開發區的正式決定,優惠政策不少。滄海麵條廠如今在市工業園區,可以不搬,繼續在那邊生產,這樣不得罪工業園區。市工業園和江陽區是平級單位,又是兄弟單位,互相挖牆角的行為不對。江州麵條廠和保健液廠原本就在江陽區,若是在我們手裡跑掉,區委區政府會背上不重視企業的罵名。若是工業園區對這事有意見,我可以幫你們協調。」
她說這句話時,對著侯滄海眨了眨眼。這個動作很隱蔽,除了侯滄海以外,只有張小蘭注意到這個細節。
話說到這個地步,侯滄海必須要表態了,態度恭敬地道:「既然冉書記和陳書記做了指示,滄海集團肯定不會辜負厚愛。我們馬上召開董事會研究此事。」
談完正事,冉書記神情放鬆下來,詢問企業當前遇到什麼困難,包括在陽州官司的具體情況。
兩個隨行記者不停變化動作,從不同角度拍冉書記和陳華以及朱區長的相片。其中一個留著長髮的記者最為賣力,為了將區委書記拍得高大,趴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
視察即將結束之時,冉書記道:「礦務局一把手和二級部門好幾個一把手牽涉到腐敗案,給礦務局改制工作帶來極為嚴重的負面影響。麵條廠是第一個成功改制的單位,有示範作用,必須要搞好。市委很重視麵條廠後續發展,從目前來看,管理得不錯,要繼續保持。如果遇到什麼困難,找我,找陳書記,找老朱都行。」
侯滄海敏感地注意到冉書記用詞:稱呼陳華時一直用陳書記,稱呼區委常委、副區長時則用老朱。
如此稱呼,令人玩味。
半個小時左右,視察結束。侯滄海站在考斯特前,與各位領導握手。當與陳華握手時,感覺對方在握手時突然握得很緊,又迅速分開。
一行人望著考斯特的屁股,楊兵發牢騷道:「他們來看半個小時,害得我準備了五六個小時,動用了至少三十個工人,費錢費力。陳華不得了,很有領導范啊。和我握手時,居然只伸四根手指,靠。」
張小蘭道:「冉書記想讓麵條廠和保健液都搬到黑河鎮,陳華沒有提前給你說?冉書記提這個話題時,陳華是胸有成竹,顯然早就知道。」
「陳華確實沒有給我通氣,算是突然襲擊。她現在身份不同,除了是我們的同學以外,還是江陽區委副書記。區委有保密紀律,她是副書記,肯定會遵守紀律的。」侯滄海又道:「對於企業來說,與政府關係走得太近是一柄雙刃劍,在得到幫助的同時,也會受到制約,以後我們要處理好這個關係,不能太近。三株以前和政府部門來往就很密切,可是大廈將傾時,與政府部門關係再好也沒有回天之力。所以,我們還得專注於產品本身,要培育市場,讓我們產品成為有用的產品。」
「這個分寸不好把握,搞得不好容易惹火上身。」張小蘭隨手看了一眼手中名片,道:「今天跟隨採訪的有一個記者叫錢凌峰,臨走時還硬塞給我一張名片,說是要來專門採訪。就是那個長頭髮記者,身體動作特別誇張,明顯在拍區委書記馬屁。」
楊兵總結道:「除了和政府的關係以外,企業和媒體的關係也很麻煩,有時得利用他們,但是在利用他們的時候,必須要考慮他們手中握有的力量,如果這種力量來對付我們,我們怎麼辦?」
侯滄海道:「這個問題提得太好。媒體和政府差不多,也是雙刃劍,用得好效果良好,用得不好傷害企業。特別是我們這種面向消費者的企業,太容易受到媒體制約,大家都深有同感吧。楊兵聯繫一下王桂麗,給我們幾個總裁辦公室都要新開一套錄相設備,以後凡有記者來了以後,如果需要錄相,就可以錄下來,這樣我們才有反制手段。」
楊兵只是隨口提出這事,沒有料到侯滄海當真聽進去了,提醒道:「和媒體能不衝突盡量不要衝突,真要錄了相,反制了記者,一時爽快,但最終會得罪了媒體,要引起連鎖反應。」
侯滄海道:「你不要把媒體想成一塊整體,任何行業都是良莠不齊,有好人,有壞人,我們若要反制個別記者,肯定是那個記者品行不端,多數記者會看笑話的。楊兵,你把今天領導視察的事情弄成新聞稿,反覆在廠區裡面播放。」
區委領導視察江州麵條廠和保健液廠的消息被廠辦大力宣傳以後,辭職人數便呈現下滑趨勢,不少心有疑慮的職工選擇了觀望。
王桂梅的監控器材公司發展進入高速期,成為江州最大的監控器材商。她一直認為侯滄海是福星,所以得知侯滄海要在辦公室重新安裝高清又隱蔽的監控器材,親自出馬,帶著最好技師,迅速安裝了五套最新款的隱蔽拍攝設備。這套設備的開關在辦公室抽屜下面,輕輕接觸,便會無聲無息啟動。平時,則可以不啟用。
侯滄海和楊兵都是老江湖,隨口談論之事其實都是企業必然會遇到的麻煩,幾天之後,居然真有記者找上門來,堅持要見侯滄海。
找上門的記者有兩人,一人是那日跟隨區委冉書記一起到過麵條廠的錢凌峰記者,在臨走時塞了一張名片給張小蘭。另一人是省城某法制報的記者,被稱為張主任。
錢凌峰記者一改當日在區委書記面前的風騷勁,嚴肅莊重,道:「這是法制報張主任,他接到好幾封人民來信,有的信說是產品沒有效果,有的信裡還說產品有毒,還有一封信說產品裡有小蟑螂,本著對讀者負責的態度,張主任專門跟了一趟,準備核實情況。」
侯滄海聽到這席話,立刻警惕起來,滿臉笑容,伸手按了按錄相設備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