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滄海在開會時一直在留意觀察陳傑,總覺得臉頰突然削瘦的陳傑眼神飄忽、精神不振。散會以後,他來到梁毅然辦公室,手裡飛速轉動鉛筆,道:「陳傑狀態不對勁。」
飛速轉動鉛筆,意味著侯滄海心裡有難事,梁毅然盯著鉛筆看了一會兒,道:「陳傑經常到皇冠夜總會,身體被掏空,當然沒有精神。這不是核心,核心是齊二妹和任強跟蹤老譚時,好幾次看見陳傑在相近時間進入夜總會。我懷疑陳傑到夜總就是和老譚見面,如果懷疑成立,這事就非常嚴重了。如果能夠讓齊二妹跟一跟陳傑,那就非常清楚。」
侯滄海斷然否定這個提議,道:「不能跟蹤陳傑,這是我們兩人必須嚴格遵守的規則,是鐵規則,絕對不能動。」
梁毅然道:「那我們就放棄了一個重要手段,自縛雙手。陳傑是副總裁,我們絕大部分事情他都知道。如果是猜測那樣,這事非常嚴重,能不能變通。」
侯滄海手中筆轉動得更快,突然間又停了下來,「不能變通。凡是能夠變通的規則就不是鐵規則。」
監察和綜合信息中心成立以來,實質上被賦予了比較重的權力。侯滄海為了約束監察中心,制定了一條特別規則:不准用特別手段監視特定員工。
如果使用特別手段監視特定員工,被發現的可能性始終存在。若是使用特別手段監視特定員工被發現,那麼整個滄海集團辛苦建立起來的道德基石就必然垮掉。沒有了道德基石,失去了滄海集團內部向心力,集團隨時會在外來攻擊下垮掉,這是毫無疑問的事。
為了避免這種災難發生,侯滄海和梁毅然達成了共識,絕對不准用特別手段監視特定員工。
廠內監控是面向不特定人群,廠內監察系統是面向所有員工,這和用「特別手段」來監視特定員工是兩回事。這幾次齊二妹和任強都是跟蹤老譚才順便看見了陳傑,核心要點是——並非監控內部員工陳傑,而是用手段監視外部人員時,發現了內部特定員工。
江莉談過話以後,侯滄海對陳傑就生出了警惕之心。為了保護江莉,他沒有向梁毅然透露江莉與自己的談話內容,思考了一會兒,道:「既然對陳傑有了懷疑,我認為不能藏著捂著,必須敞開了談。」
梁毅然反問道:「陳傑是自由人,且沒有全面和深入瞭解我們和一大惡人的暗戰。他在這種情況下到皇冠夜總會玩耍,我們有什麼理由懷疑他?如果敞開談,那就得將夜行事全盤托出。但是,陳傑很有可能與老譚關係密切,全盤托出,我們能不能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
梁毅然所言,正是侯滄海之所以猶豫的原因。
侯滄海道:「陳傑是滄海集團副總裁,是我們創業元老。這一段時間身體不舒服,狀態不好,我和陳傑見面不談皇冠夜總會,就從關心身體入手,和他交心談心。我、你、陳傑、小蘭,我們幾個都是滄海集團元老,我希望大家團結,不要離心離德。」
梁毅然想了想,道:「從這個角度來談,應該可以。」
侯滄海道:「我準備讓楊兵搞一個正式的交心談心制度。每年我們幾個要來一次正式的交心談心,你們還要和各自管理的總監、副總監們一年有一次交心談心。」
梁毅然道:「這個太形式化了吧。」
侯滄海道:「沒有形式就沒有內容,形式是內容的載體。企業一天一天變大,企業文化和制度必須要慢慢摸索出來。我大學畢業就到黨政機關工作,實說實說,受黨政機關管理制度影響很大。在機關時,總覺得這些制度沒有什麼用,都是形式主義。離開了黨政機關,回頭再看黨政機關的制度,其實是非常厲害和經典的管理制度,我們直接拿來用這行了。」
與梁毅然商定以後,侯滄海便給陳傑打電話,準備約春交心談心。
「在哪裡?中午喝一杯。」
「身體不舒服,在家裡躺著。」
「我到你家裡來,想吃點什麼?」
「來吧,什麼都吃不下。」
侯滄海聽出陳傑話音裡的猶豫,卻沒有動搖談心的決心。他放下電話後,叫上趙永輝,直奔陳傑所租住的別墅區。
除了陳傑以外,滄海集團所有元老級骨幹都住在江州麵條廠。這些元老級骨幹絕大部分都是未婚年輕人,幾個結了婚的元老要麼愛人在廠裡,要麼愛人很遠,這是他們住在廠裡的前提條件。
住在麵條廠有幾個好處,一是麵條廠食堂味道不錯,價格便宜;二是以前有籃球場等活動場所,如今又增添了健身房,隨時可以鍛煉;三是集團本身加班比較多,住在麵條廠就可以避免跑來跑去;四是休息之時,廠裡年齡相近的同事多,打打牌,聊聊天,都很愜意。
陳傑未婚,沒有女朋友,卻堅持住在江州麵條廠之外。
來到別墅區之前,侯滄海在路上順便買了點做回鍋肉的後腿肉以及蒜苗等配菜,提著菜籃子來到陳傑租住的別墅。按了一會兒門鈴,陳傑才打開房間門。他用力擦了鼻涕和眼淚,又迅速打了個哈欠。
「你是病毒性感冒,還是細菌性,要到醫院去查一查,別在家裡熬。」侯滄海揚了揚手中袋子,道:「今天我帶了點肉,炒份回鍋肉,喝點小酒,我們哥倆好久沒有單獨聊一聊了。」
聽到回鍋肉三個字,陳傑突然間有些反胃。他強忍嘔吐慾望,道:「我確實沒有食慾。」
「你先去休息。我把飯菜弄好了,叫你起來。人是鐵飯是鋼,兩碗吃了才硬邦邦。」侯滄海有意與陳傑進行一次徹底的交心談心。如果這次交心談心以後仍然沒有效果,就要考慮調整陳傑工作了。畢竟陳傑負責極為重要的黑河項目和天上街燈改造項目,來不得半點閃失。若是有閃失,會極大拖累整個集團。
陳傑沒有體力,心情沮喪,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提著菜進入廚房。他準備忍了一會兒,盡量表現得如好人一般。
當侯滄海在廚房裡弄出香味以後,陳傑身體裡的難受勁被觸發。他此時顧不得侯滄海在場,躺在地上,身體半邊冷半邊熱,不停發抖。廚房裡油煙進來時,他嘔吐起來。
侯滄海被嘔吐聲音吸引了過來,看著在地上翻滾的陳傑。此時,他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傑跪在地上,爬到五斗櫃下面,摸出一幅手銬,將雙手銬在五斗櫃下面。他將手銬鑰匙扔給侯滄海,道:「壓住五斗櫃,別讓,我,弄翻。」
五斗櫃是實木,非常沉重,卻被陳傑一下就要頂起來。若是五斗櫃頂起來,陳傑的雙手也就脫離出來。侯滄海顧不得思考太多,上前用力壓住五斗櫃。侯滄海的力量比陳傑好得太多,但是陳傑拚命發瘋,要將五斗櫃壓住也不是容易的事。
折騰了半個多小時,陳傑終於安靜了下來。
侯滄海體力原本不錯,也累得坐在地上直喘粗氣。
終於,陳傑抬起頭,兩眼充血。他艱難地道:「對不起,我吸毒。」
侯滄海道:「你應該沒有吸多久?我送你到戒毒所。」
陳傑眼淚一下就出來,這一次不是毒品發作,而是悔恨,道:「我只吸了一次便上癮,應該是高純度的。我是被譚軍害的,譚軍是丁老熊的人。」
侯滄海原本存在「自作孽不可活」的心思,聽到譚軍三個字,腦袋嗡地爆響了一聲。他將陳傑扶到沙發上,道:「到底怎麼回事,原原本本講給我聽。」
陳傑中了老譚圈套以後,一直在屈服和報復之間掙扎。他只是在那邊下午吸過一次那個東西,試圖用毅力擺脫陷入身體的癮。擺脫並非易事,他過得很辛苦,極度絕望。
最痛苦的時候,侯滄海來到家中。
這個微不足道的舉動打破了陳傑的內心掙扎,決定將所有事情向侯滄海合盤托出。這事有一個重要前提,他此刻還沒有實質性損害滄海集團利益,還有回頭餘地。若是真正屈服於害自己的丁老熊,那就再也沒有回頭可能性。
得知陳傑還以「強。尖遊戲」的形式被錄了相,侯滄海沒有指責和嘲笑,道:「這是升級版本的仙人跳,江湖險惡,防不勝防。」
陳傑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道:「堡壘是從內部攻破的,我有了錢,慾望膨脹,控制不了自己。侯子,現在怎麼辦?」
侯滄海道:「那是一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你若是被他們控制,他們會沒完沒了地壓搾你,敲骨吸髓,讓你如進地獄。當務之急是戒毒,其他事情不用想,我找專人來處理此事。」
得知嶺西還有一個有公安部領導的專案組,陳傑作為曾經的公安意識到這是拯救自己的好機會,當即表示願意與警方接觸。
孟輝接到電話後,兩個小時的時間便來到江州。
瞭解詳細經過後,孟輝沉默了一會兒,道:「強。尖案容易破解,在我們面前不是大事。我有一個想法,需要徵得你同意。你能不能將計就計,混入丁老熊團伙的內部,以便我們掌握他們的動向。這一夥人警惕心非常高,防範得太緊,沒有特殊背景的人很難進入其核心層。你以前做過警察,如今又被他們主動拉攏,這種情況太難得,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把話說在前面,此事有危險。」
侯滄海道:「還得先送進戒毒所,強制戒毒,否則對身體有不可挽回的損傷。戒毒回來,再說其他的事。」
孟輝表示同意侯滄海的要求,道:「與犯罪團伙的鬥爭是長期的,不必急於一時。等到戒毒回來以後,陳傑可以假意屈從於丁老熊、老譚等人,盡量多探聽他們內部的情報。但是,我得給你提前說清楚,那個東西會破壞神經,有心癮,在特殊環境上肯定要復吸。」
聽到最後一句話,侯滄海心情沉重起來,最終下定決心,道:「孟處,案子可以用其他方法來辦,陳傑不需要做出這樣大的犧牲。讓他戒毒,然後徹底離開這個環境。否則,他永遠無法擺脫那個東西。」
孟輝當過多年臥底,對其中艱辛和危險深有體會,經常還被噩夢驚醒。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孟輝對這句話理解最為深刻。每當在公園裡看著婦女帶著小孩子在玩耍,就不由得回憶起仍然在「提著腦袋玩命」的同事,這是一種當今社會越來越稀少的崇高,崇高正是抵禦惡夢最好武器。
陳傑已經離開了公安隊伍,不能用紀律部隊的方式來要求他,而且,陳傑當前這個狀況確實存在很大困難,搞不好連本人也很折進去。孟輝認真想了想,道:「我同意侯子的意見,陳傑強制戒毒吧。陳傑,你以後有什麼問題隨時和我們聯繫,認清楚誰是你的敵人,誰是你的朋友,這才是最重要的。」
一席話,讓陳傑異常羞愧。他與老譚在一起時,也受到了鼓動,想要撈一把後,自立門戶。此時對比侯滄海在關鍵時刻的作法,他無地自容。
孟輝此行雖然沒有讓陳傑成為臥底,但是也頗有收穫,在專案組裡增加了資深的輯毒警察。
此事後,滄海集團的人事有了調整:陳傑病休,其工作交由楊定和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