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坐在周昌全辦公桌對面,道:「首先我作檢討,章松來找我的時候,沒有做好解釋工作。」
周昌全對侯衛東頗為偏愛,接到其電話以後,馬上結束了與高榕副市長的談話,回到辦公室聽侯衛東匯報。他沒有批評侯衛東,道:「章家兄妹是和章永泰相同的性子,為人執拗,遇到困難敢於迎難而上,這種性格難能可貴。但是具體到這件事情上,讓兩兄妹完全置身事外,就有些難度。」
侯衛東繼續檢討道:「我忽略了章家兄妹的性格問題。上一次章松曾經說過,如果不給一個明確的說法,她將到省委、中央去反映,現在她已經開始行動了。」
周昌全道:「現在我最關心兩件事情:第一,兩兄妹的安全,既然那些人在狗急跳牆時敢向縣委書記下手,也就敢於向兩兄妹下手。我們要絕對保證兩兄妹安全,這樣才對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章;第二,蒙書記在市委上報的材料上作了明確批示,要求在全省範圍內宣傳章永泰事跡。這樣一來,全省人民的目光將聚焦於成津,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嚴重的政治後果,我們絕對不能鬧出政治笑話。」
省公安廳的專家不能確定章永泰車禍是人為所致,沙州市委以此為據,以因公殉職的名義向省委上報了材料。蒙豪放從北京開會回來以後,見到了沙州市委上報的材料,明確批示省委宣傳部大力宣傳章永泰。省委宣傳部就將章永泰定位於「新時代領導幹部的典範」。
周昌全態度很堅定,道:「我們當初策略和方針是正確的。當今最關鍵的問題是如何排除干擾將既定方針執行下去,這將考驗我們的執政能力,考驗我們應付複雜問題的能力。」
侯衛東聽得很明白,「絕對不能出問題」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章家兄妹要絕對安全,還不能讓章家兄妹不理智的行為干擾了整個部署;二是要考慮到省委蒙書記批示所帶來的影響。
初次主政一方,侯衛東遇到了如此複雜的局面,肩上擔子重如泰山。他深吸了一口氣,暗自為自己加油:「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怕個屌!」在心裡說了這句粗話,似乎覺得壓力就輕了一些,他表態道:「周書記,您將成津這副擔子交給了我,這是對我的信任。給我一年時間,我一定乾淨徹底地解決成津存在的問題。」
周昌全對侯衛東的態度很滿意,道:「對付敵人向來是在戰略上輕視,在戰術上重視。你要深入第一線,掌握一手情況,有針對性地解決具體問題。」
他從抽屜裡取出鑰匙,道:「章永泰一直住在東城區老房子裡面,是人事局老家屬院。由於修建時間久,周邊環境差,多數幹部都搬走了,現在裡面住的人很雜亂。市委在西城區新修了幾幢家屬樓,我為章永泰愛人劉老師安排了一套,先住進去,手續等以後再說。你把這鑰匙送給劉老師,讓她把家搬到市委家屬院,那裡平時有保安,又靠著派出所,更安全。」
接過鑰匙,侯衛東從心底感到很慚愧,道:「周書記,我到成津以後,一直沒有到章書記家裡去看過,這是我的工作失誤。」
「你到成津這一段時間,各項工作還算順利。」周昌全話鋒一轉,道,「你現在是成津縣的掌舵人,一要有很強的方向性;二要學會十根手指彈鋼琴,調動全縣的力量,而不是靠你單打獨鬥;三要全面考慮問題,掌握平衡,學會控制局面。」
在市委大院,秘書杜兵正在和司機老耿有一句無一句地聊天。杜兵在聊天時,眼光一直朝著市委大門,當看到侯衛東出現在大門口時,立刻下了車,迎了過去。
侯衛東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道:「到東城區中山路26號。」
中山路26號是人事局家屬院子,此房建於80年代初,當時還算是好房子,現在這種老式家屬房子就顯得很狹窄。找到了中山路26號院子,侯衛東和杜兵步行走進院子。院子有大門,沒有門衛,兩人走進去以後,沒有人詢問。侯衛東要與章永泰夫人深談,他暫時還不想讓杜兵知道得太多,就讓杜兵在車上等著。
侯衛東在院子裡拿出電話本,撥通了章永泰家中的電話號碼,接電話的人是一個沙啞的聲音,道:「你找誰?」
「劉老師,你好,我是成津縣委副書記侯衛東,想到你家裡來看一看,你家具體在哪一幢?」
劉老師在電話裡遲疑了片刻,道:「我在二幢三樓。」
走上三樓,侯衛東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婦女站在門口,暗道:「章永泰也就是四十來歲,怎麼他的愛人頭髮白得這麼厲害?」
「劉老師,你好,我是侯衛東。」他主動打了招呼。
雖然劉老師知道成津縣委副書記侯衛東是一位年輕人,可是見了面,仍然覺得這位縣委副書記年輕得讓人意外。她道:「侯書記請進,別換鞋子,屋裡亂得很。」
侯衛東道:「嫂子,我早就想來看一看你,只是初到成津縣城,事情太多,一直沒有理順。」透過打開的房門,他觀察到屋裡不僅不髒,而且是一塵不染。他堅持把皮鞋脫了下來,換成了拖鞋,順手將一大筐水果放在客廳的角落。
客廳正中有一張合影。照片中,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孩子,估計就是長子章竹。章松還是學生打扮。章永泰和劉老師站在兩個孩子後面,微笑著。這是一個幸福和睦的普通家庭。
侯衛東看了看房屋結構,道:「家裡挺窄,兩室一廳。」說了這話,他感到章永泰這人也太原則了,堂堂縣委書記,家裡條件實在不至於如此。
劉老師道:「這是幾年前分的房子,後來老章去成津縣工作,房子就沒有換。現在兒子章竹住在學校,這裡就是我和女兒章松,小是小了一些,人少,也夠了。」
說了幾句,侯衛東的話題就轉到了章松身上,道:「章松昨天到成津來找我,我看了章書記日記的部分複印件,我覺得此事有必要和你談一談。」
劉老師此時才得知日記的事,問明情況,震驚以後,眼裡深藏著憂慮,道:「老章家個個都是強脾氣,要不然也不會出這事。」
聽她話音,還是認為章永泰車禍事出有因,侯衛東坦誠地道:「嫂子,你對章書記最瞭解,如果是章書記來處理此事,他會怎麼辦?」見劉老師在猶豫,他主動說道:「我想,章書記一定會充分相信組織,這是他一貫的信念和追求。」
劉老師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同意了侯衛東的說法。
「如果章書記真是被人陷害,我說的是如果,章竹和章松更要相信組織,單槍匹馬與黑惡勢力作鬥爭,兄妹倆若再有三長兩短,章書記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劉老師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侯衛東所說正是她最大的顧忌和擔憂。
侯衛東取出房門鑰匙,道:「周書記一直關心著你們一家,這是市委家屬院的房門鑰匙,周書記特批給你們。市委保衛科管著家屬院,你早些搬家,離開這個地方。」
劉老師拿了鑰匙,與侯衛東握了手。侯衛東道:「成津的事,要相信組織,也只能依靠組織才能與惡勢力戰鬥。」
劉老師聽明白話裡的意思,握著侯衛東的手,說不出話。
章松懷著複雜的心情從嶺西回到沙州,走進房門,就見到侯衛東坐在客廳,與母親說著話。章松想起了那天自己的舉動,不禁臉色一紅,她站在門口,表情冷冷的。
劉老師道:「小松,這是侯書記。市委在家屬院裡給我們安排了一套住房,侯書記親自把鑰匙送過來了。」
章松想起王輝所說的話,壓抑了情緒,道:「侯書記,謝謝你能到我們家。」
侯衛東道:「我早就應該來,沒有想到章書記還住在老房子裡。」他略為停頓,道,「章書記日記的複印件,能給我嗎?」
章松點了點頭,道:「我去複印,時間要久一些。」等複印回來,已經到了午飯時間。當劉老師發出吃飯邀請時,侯衛東為了與章家母女單獨交流,沒有推辭,答應了。他給杜兵打了電話,讓杜兵和老耿找地方吃飯。
吃午飯時,章松已經平靜下來,她的一舉一動溫文爾雅,顯示出了良好的家教,與為父申冤的憤怒章松完全不同。看著劉老師的花白頭髮和章松的淚眼,侯衛東暗自發誓:「抓不住兇手,我誓不為人!」
吃過午飯,侯衛東拿著厚厚的日記本複印件,離開了章永泰家。章家母女將侯衛東送到院門口,直至背影消逝,母女倆這才轉身。
「小松,我們要信任侯書記,他是好人,一定會為你父親報仇。」
「我不能完全相信他,也許,這一套房子是為了收買我們,堵我們的口。」章松也願意相信母親的話,可是父親身亡這一段時間,她遍嘗人間冷暖,漸漸懷疑一切,總是想到人的惡處。
離開了章家,侯衛東步行了一段便停了下來。他站在東城區中山路街道上,給杜兵打了電話。東城區是老區,設施雖然破舊,但是人氣很旺,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與路寬人稀的西城區大不一樣。
侯衛東又給大哥侯衛國打了電話,道:「大哥,在忙什麼?」
侯衛國坐在辦公室打著哈欠,道:「昨天熬夜,在辦公室養神。」
「你把陳支隊長一起約出來,我讓鄧家春和羅金浩過來,晚上在聽月軒吃晚飯。」
在處理成津的問題上,侯衛東很倚重公安力量,自己的總體工作思路得到了周昌全認可以後,他想把市縣公安隊伍中的幾位得力幹部約出來聚一聚。一來聯絡感情,二來互相溝通,為以後的合作奠定基礎。
侯衛國到經偵支隊工作一年多,剛剛熟悉了業務,一紙調令又回到刑警支隊擔任副支隊長。到任以後,他的老領導陳支隊長將支隊最棘手的大案子交給他,沒日沒夜做了一個月,終於理了些頭緒出來。
撥通了陳支隊的電話,侯衛國道:「老大,熬了兩夜,應該犒勞犒勞我,打一鞭子喂一根紅蘿蔔,這才是為官之道,你可別把錢包捂得那麼緊。」
陳支隊在電話裡笑罵道:「你這小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還在為支隊的經費發愁。要吃飯,找你嫂子,她給你安排,別想打支隊的主意。」說到這,他又大聲道,「不對,你現在是刑警支隊副支隊長,也是當家人。小侯副支隊長,你的屁股是不是坐歪了?」
侯衛國這才道:「我弟弟侯衛東來了,他把鄧家春和羅金浩約出來,想同你見一面。今晚由我弟弟買單,我們吃大戶。」
陳支隊聽說是正事,道:「你早說,成津的同志來了,支隊再窮,也不能讓縣裡的同志買單,你去給嫂子打個招呼。」聽月軒是陳支隊長愛人開的餐館,生意一直不錯。侯衛東以前跟著大哥去過好幾次,將晚餐安排在聽月軒,有意照顧陳支隊長的生意。
杜兵坐著老耿的車趕到了中山路,看見侯衛東站在街道旁邊,下車以後,頗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道歉:「侯書記,我來晚了,讓您久等了。」
侯衛東沒跟他客氣,直接安排道:「你馬上給鄧家春打電話,讓他和羅金浩一起,到沙州聽月軒吃晚飯,市刑警支隊陳支隊長要參加。」
杜兵連忙將手機取出來,他是有心人,將重要的電話號碼背得很熟,很快接通了鄧家春的電話,傳達了侯衛東的指示。
侯衛東看到杜兵就如看到當年的自己,總是站在車門前迎接著領導,總是小心翼翼地琢磨著領導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愁,總是將自己的時間完全交給領導而經常耽誤與家人的團聚。
到目前為止,他對杜兵這個小伙子總體感覺不錯,辦事能力強,嘴巴亦還穩。只是考慮到成津比較特殊的複雜環境,侯衛東對其還有著三分保留,最核心的問題一直沒有讓他參與。今天帶他來與陳支隊見面,算是接觸核心機密最深入的一次。
到了聽月軒,在大廳見到了金總,她豐滿而嫵媚,穿上旗袍,富貴而大氣。聽月軒生意數年不敗,除了大家給陳支隊長捧場以外,金總長袖善舞也是重要原因。她在樓梯口等候衛東,熱情地開著玩笑,道:「侯書記大駕光臨,小店蓬蓽生輝。」金總是自來熟的性格,雖然和侯衛東只見過四次面,說話卻是既親熱又隨和,而且親切隨和皆出於自然,沒有絲毫矯揉造作之感,讓人如沐春風。
侯衛東對金總這個本事很佩服,也就親親熱熱地道:「嫂子說的是什麼話,見外了。」
金總指了指一號包間,笑道:「衛國已經來了,在等你。」她扭頭對服務員道:「一號間要上好茶,今年買的正宗鐵觀音,這可是侯兄弟的最愛。」她馬上對著侯衛東道:「我就叫你侯兄弟,不失禮吧?」
侯衛東上一次來聽月軒還是當秘書時,當時吃過晚飯,金總也過來聊天,他隨口說自己喜歡鐵觀音,卻沒有想到金總記在了心上。他由衷地讚道:「嫂子不得了,記憶力太好了,難怪沙州餐館遍地,聽月軒也能長盛不衰。什麼時候到成津縣去開分店?成津縣裡窮,但是老百姓有錢,保證生意不錯。」
金總笑道:「侯兄弟,就這樣說定了。」
「一言為定。」
金總待人接物很有功夫,與侯衛東說了幾句,問跟在身後的杜兵,道:「這位小兄弟不認識,是第一次到聽月軒?」
杜兵猜到金總也是有來頭的人,又與侯衛東關係隨便,恭敬地道:「我是成津縣委辦小杜,杜兵。」金總立刻明白了其身份,道:「小杜,跟著侯書記好好幹,肯定會前途無量。」
進了第一號包間,侯衛國一人坐在沙發上,他兩眼佈滿血絲,頭髮凌亂,身前是一個大號茶缸,見了侯衛東進來,抬手示意他坐。
侯衛東見到大哥這副模樣,問道:「又遇到大案子?看你這個樣子肯定熬了幾個晚上。」
侯衛國喝了一大口茶,這才道:「今天非得讓陳支隊喝一大杯,我剛從經偵調過來,他就匆匆忙忙地將最大的燙手山芋丟了過來。」話雖然如此說,可是談起案子,他還是神情一振,道,「有件案子已經牽涉了成津方面。」
侯衛東眼睛直了,道:「嘿,我說老大,你倒是沉得住氣,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才跟我說?」
侯衛國道:「昨天晚上才得到的線索,還沒有來得及給鄧局通報。」他喝了一口濃茶,用雙手理了理雜亂無章的頭髮,看了一眼杜兵。侯衛東明白他的意思,道:「小杜是專職秘書,可以信任。」
這是簡單的一句話,在小杜耳中卻如天籟之聲,他只覺渾身血液朝腦袋直衝而去,腦袋裡亂哄哄響成一片。他盡量控制著情緒,看到牆角有一個精緻的小水壺,提起來給侯衛國續水。
這時,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女孩子端著新泡的鐵觀音走了進來,她坐在侯衛國身邊,道:「給你也換一杯鐵觀音?」
侯衛國下意識朝旁邊挪了挪,道:「算了,喝慣了益楊茶,那些好茶沒有味道。」
那女子捂著嘴笑道:「侯支隊是山豬吃不慣細糠。」她看了一眼侯衛東,說了句:「你們慢慢聊。」就離開了房間。
侯衛東見這個服務員相貌和氣質都還不錯,與大哥挺熟,有些好奇地道:「聽月軒的服務員都是這個水平?難怪生意好。」
「這是蔣笑,公安大學畢業,分到市局,是陳支隊的侄女。」侯衛國看著弟弟探尋的目光,解釋道:「她在刑警支隊實習過。」
看到那女子與侯衛國身體的距離,又聽到大哥刻意的解釋,侯衛東心中一動,想起了癡迷於傳銷的江楚,問道:「嫂子還在搞清蓮產品?」
提起江楚,侯衛國臉色有些不快,道:「不說她,提起心煩,我們繼續談案子。」
「凡是礦產資源豐富的地區,社會治安都比較亂。沙州的有色金屬礦主要集中在成津,茂雲東湘縣也有很多,這兩個地方多次出現械鬥,還動用了槍支。昨天我理到了一條販賣槍支的線索,此條線索在成津至少有四把槍。」
「這就是突破點,這是多米諾骨牌,只要咬定了這條線索,肯定會牽出不少人來。只要證據確鑿,就絕不能手軟。」侯衛東兩眼放光,右手在空中用力地揮了揮。
繞開礦產開發問題解決礦產開發問題,這是侯衛東解決了飛石鎮劉永剛以後正式提出來的工作策略,已經得到了周昌全的首肯。當然,策略雖然提出來了,執行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因此侯衛東對於涉槍案線索格外有興趣。
杜兵並不知道事情全貌,不過他天天跟著侯衛東,大體上也猜到怎麼回事,暗道:「市委並沒有忘記章永泰的事情,侯書記調兵遣將,是要動外科手術。」
5點,沙州刑警支隊陳支隊長出現在聽月軒。
5點30分,成津縣委常委、公安局長鄧家春,刑警大隊大隊長羅金浩來到聽月軒。
鄧家春對支隊掌握的線索很感興趣,摩拳擦掌地道:「有了這線索,我就要將成津弄個底朝天。」
聽月軒除了杜兵以外,就屬侯衛東最年輕,但是論職務,他卻是在沙州都能排得上號的縣級領導人。
侯衛東沒有矯情,大大方方坐在首席。官場講究秩序,有明文規定,還有潛規則,這些秩序深入人心,變成了集體無意識。
遙想當年梁山水寨,一百零八名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好漢,敢於藐視皇帝和官軍,卻也要排個座次,才能心安理得。在「文化大革命」中,敢於砸破一切牛鬼蛇神的紅衛兵,也得封個司令員和軍師,才能發揮出戰鬥力。此時,身為縣委副書記的侯衛東若不坐在首席,大家心裡會覺得過意不去。
酒足飯飽,大家散去。臨走時,成津縣委常委、公安局長鄧家春道:「侯書記,我和小羅一起到刑警支隊,再理一理線索,爭取盡快在成津發動一次秋季戰役,抓一批人,殺一殺黑惡勢力的威風。」
侯衛東與鄧家春和羅金浩分別握手,道:「我同意,屆時喝你們的慶功酒。」
回到了新月樓,進門就見到客廳裡坐著嫂子江楚和陳慶蓉,旁邊還有小佳。江楚穿著職業套裝,化著淡妝,一副白領麗人的打扮。身前的茶几上放著亂七八糟的產品,她正在為陳慶蓉和小佳做著產品對比實驗。
小佳生了小囝囝,陳慶蓉為了照顧小佳母女,搬到了新月樓家裡。
「嫂子。」與江楚打了招呼,便去寢室換衣服。
換衣服時,侯衛東不禁想起了大哥侯衛國的態度,暗道:「看大哥的表情是頗為厭煩江楚,曾經如此恩愛的一對夫妻,如果再不認真經營,恐怕真有分崩離析的危險。」
小佳也不想買產品,找個借口跟著侯衛東進了裡屋。侯衛東道:「我剛才在聽月軒吃飯,與刑警支隊的陳支隊、大哥在一起,嫂子又來賣產品?」
小佳臉上胖了一大圈,道:「嫂子這一段時間經常到家裡來。上個星期她在家裡正好遇到了謝局,要了電話,現在還時常跑到謝局家裡推銷產品。」
對於江楚的執著,不要說身在其中的侯衛國,就連侯衛東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了做所謂走在時代前列的產品,往日嬌小含蓄的嫂子江楚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她的兩隻眼睛就如探照燈一樣閃閃發亮,不停地尋找著合適的目標。當找到了合適的對象,她又變成了黑夜中的蚊子,不停在推銷對像身邊飛來飛去。更令人吃驚的是,江楚從不承認自己是推銷,她認為自己是將世界上最好的產品與最好的朋友分享,這是一項高尚無比的事業。
侯衛東叮囑道:「她是大嫂,我們不能將她趕出去,可是你要注意,不要將你的朋友介紹給她,否則沒完沒了,讓人不勝其煩。」
小佳道:「她推銷的產品還是可以,就是太貴了。」
「適當買一點,畢竟是大嫂。」
「嫂子辭了職,還天天在外面跑,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大哥。大哥脾氣還真好,如果是我肯定受不了。」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侯衛東還是到客廳坐了坐。
江楚等候衛東坐下,道:「我們家就屬小三最有出息,也難怪媽最偏心,成天說小三怎麼樣怎麼樣。」又道,「媽實際上身體有問題,長得太胖了,是高血壓、高血糖和高血脂的最愛。三高以後,身體就垮了。小三,你應該給媽和爸多買點產品,天天監督他們吃,這才是最大的孝心。」
吳海家裡堆放著滿滿一櫃子產品,這當然是江楚與家人分享的結果,她的事業完全符合嶺西傳統美德——舉賢不避親,分享不避家人。
江楚很快就把話題從劉光芬轉到了侯衛東身上,道:「小三,你也得注意身體,每天喝這麼多酒,肝臟怎麼能受得了?如果你再不注意保肝,以後肯定要出問題。在這個世界上,當官不能當一輩子,有錢也只能睡一張床,只有身體屬於你自己,為了全家人的幸福,你得保肝。」
侯衛東承認,江楚所說的理論很有道理,河裡淹死會水人,酒精毀掉的都是解酒功能最好的人。
「我們的產品採用美國最高科技,純天然產品,有天然基地和百年傳統,採用嚴格的國際標準,比同類國有產品的價錢要高,但是質量可靠性不可同日而語。從這個角度來說,其性價比還是很合算的。」
江楚提了一個大口袋,裡面的東西是五花八門,最值錢的無疑就是各類維生素。她知道侯衛東有錢,就向其推薦最貴的維生素。
侯衛東難得回來一趟,可是江楚在客廳裡喋喋不休,讓他很不耐煩,特別是提起外國就一副崇拜模樣,讓他覺得嫂子真的很傻很天真。聽了一會兒,他道:「嫂子,你算一算,給我拿半年營養品。」
江楚道:「那我給你拿一套主要是保肝的營養品。」她拿出筆記本,一邊想,一邊就寫了一長串營養品的名字。
「我給你打八折,一共一萬三千元。」
陳慶蓉在一旁嚇了一跳,道:「怎麼這麼貴?不就是維生素嗎?藥店裡也就幾塊錢一瓶。」
江楚眼看著一筆大生意就要做成了,笑著對陳慶蓉道:「我們的產品是美國標準,百年老店,純天然。藥店裡賣的維生素都是人工合成,化學產品,兩者根本無法比。」
陳慶蓉年輕時是出名的伶牙俐齒,原來看在侯衛東面子上,她一直只當聽眾。此時見這些東西要一萬多元錢,心疼得緊,道:「這些產品如果真的這麼好,為什麼不擺在藥店裡去賣,非得偷偷摸摸搞傳銷?」江楚毫不在意陳慶蓉的提問,坐在陳慶蓉身邊,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晚上10點,張遠征與廠長喝酒歸來,又被江楚逮著機會進行了一陣宣傳。只是張遠征喝得太醉,江楚沒能深入地分享她的產品。
侯衛東將江楚送出門,道:「時間不早了,嫂子,我送你回家。」
江楚在門口打了一個電話,道:「我還得做一個拜訪,在西城區,你送我一下。行嗎?」
「嫂子,你們兩人的經濟也不錯,完全用不著這麼辛苦。」
「要實現理想就得奮鬥,我要趁著年輕多做點事情,建立自己的管道。」江楚一臉執著,她被自己的拚搏精神感動著。
將江楚送到了西城區,看著她走進了一幢樓房,侯衛東暗道:「難怪我哥脾氣大,嫂子天天這樣,家庭生活肯定很糟糕。」
回到家,洗漱出來,陳慶蓉和小佳坐在床邊聊天。
陳慶蓉道:「專縣的人就是沒有見過世面,把傳銷當成了金包卵。」小佳噓了一聲,道:「小聲點,媽,你這話打擊面大了。」陳慶蓉壓低聲音,仍道:「小地方的人就是小家子氣,江楚盯著家裡的錢。」
侯衛東儘管不喜歡江楚,聽到陳慶蓉這麼說,心裡卻也不舒服,正準備去衛生間洗澡,手機響了起來。
「侯書記,我是鄧家春,現在刑警隊裡,今天收穫大,挖到一些有用的線索。我想在今天晚上就進行小規模行動,主要目的就是緝槍。」
「我同意。」
「凌晨5點開始行動,現在已經通知了縣刑警隊待命,市刑警支隊也要派人配合行動。」
「此案涉及槍械,特別注意人員安全,縣刑警隊有沒有防彈衣?」
「我從市刑警支隊帶了七件回去,衝到前面的同志都能穿上。」
想著在深夜行動的熱血刑警們,侯衛東心情突然激動起來。他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戶,熱風撲面而來,他道:「鄧局,就算財政再困難,我也要讓成津公安局裝備有質的飛躍。」
鄧家春沒有想到侯衛東會說出這樣的話,短暫沉默以後,道:「謝謝侯書記,我明天就開一個單子,大約要增添一百萬的設施設備。」
侯衛東立刻道:「一百萬不難,先裝備刑警隊。你要認真測算,如果要達到沙州市局的水準,到底需要多少錢。成津財政無論多困難,也要優先保證公安局一線幹警。」
凌晨4點,鄧家春、侯衛國、羅金浩等人帶著十來名沙州刑警出現在刑警大隊會議室。鄧家春黑著臉,臉色森然:「今晚是臨時行動,同志們把手機、傳呼機全部上交。」將所有通訊工具全部收繳,鄧家春這才開始佈置凌晨的行動。市縣兩級刑警隊兵分三路,一路在縣城,另外兩路分別前往飛石鎮和頂山鎮。
羅金浩帶著成津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八名刑警,坐著一輛普桑、兩輛長安車,直奔飛石鎮。出發前,羅金浩將八名隊員召集起來簡單說了說:「我們要到飛石鎮羊渡村,誰熟悉這地方?」隊員們皆搖頭,老刑警楊小陽道:「飛石鎮我倒是去過,不過只知道羊渡村的大概位置,估計大家都和我差不多,兩眼一抹黑地摸進去,多半不行,還是得給當地派出所打電話。」
羅金浩道:「鄧局長有明確指示,只有到了飛石鎮才能找值班民警帶路,這是紀律。」
羊渡村是鉛鋅礦相對集中的地區,從沙州彙集起來的線索很具體,羊渡村永發鉛鋅礦老闆方鐵手裡有一支仿五四手槍,平時隨身攜帶。更為有利的是,他晚上一般都住在礦上。另外,羊渡村順發鉛鋅礦也有一支仿五四手槍,槍主是年輕人,叫秦敢。不過此人行蹤不定,經常不在礦上。
正是因為有如此具體的情報,鄧家春這才決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始行動,讓刑警大隊長羅金浩親自帶隊前往飛石鎮。他知道沒有當地警察帶隊,將會遇到許多困難。只是這一次行動被鄧家春稱為「外科手術」,要求盡量保密,不能事先通知當地派出所,而是直接去找值班人員。只有這樣,才能形成突然性。
凌晨5點,一行人來到了飛石鎮。
來到飛石場鎮,羅金浩開著普桑去飛石鎮派出所。由於事前並沒有通知派出所,當楊小陽去敲門時,派出所聯防隊員還以為是群眾報案,滿臉不耐煩地將防盜門打開。
「小朱,我是楊小陽,是哪一位民警值班?快穿衣服。」
楊小陽是老警察,與各派出所都熟悉。聯防隊員小朱見到他,略為吃驚,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笑道:「是劉哥在值班,他在裡屋。」
羅金浩跟著走進了值班室裡屋,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一位民警連衣服都沒有脫,橫躺在床上。他顧不得責怪這位值班民警,對小朱道:「你和我們一起到羊渡村,帶路。」
楊小陽道:「小朱,這是刑警大隊的羅大隊長。」
小朱聽說是新到任的刑警隊長,神情活泛了起來,道:「我就是羊渡村的人,周圍情況很熟悉。村支書在路邊,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先等著。」
鉛鋅礦企業與村幹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鄧家春暗地交代盡量不要驚動村裡,因此羅金浩道:「現在還是凌晨,就不用叫上村幹部。小朱,你跟我走。」
小朱跟著羅金浩出了派出所,這才發現還有兩輛車,暗道:「看來今天有大行動,劉哥值班期間喝得爛醉,慘了。」
羊渡村離飛石場鎮並不太遠,很快到了羊渡村小學。羅金浩這才取出了從電腦裡調出來的身份證照片打印件,對小朱道:「永發鉛鋅礦,找方鐵,你是否認識這人?」
方鐵是飛石鎮有名的老闆,為人還不錯,經常請派出所吃飯。派出所要訂雜誌、要贊助,他總是慷慨解囊,一句話,大家關係處理得很不錯。小朱心裡有些為難,眼珠一轉,道:「聽說方鐵是人大代表,你們就這樣去找他,帶手續沒有?」
他的哥嫂都在廠裡上班,由於他的關係,方鐵給了哥嫂不錯的待遇。如果方鐵知道是他帶著刑警隊到廠裡,哥嫂的工作極有可能不保,因此他就編了一個理由,看能否拖住羅金浩一行。
「方鐵是人大代表」這個事情,羅金浩倒是沒有掌握。他沒有猶豫,道:「不管是什麼代表,先跟我們回去再說。」
過了村小學以後,天邊已有些灰白。小朱見羅金浩態度很堅決,又施了一計,在一條岔道處道:「朝左邊走。」三輛車就朝左邊的岔道而去,約摸走了十來分鐘,仍然沒有到。羅金浩心有疑慮,看了小朱好幾眼。又開了幾分鐘,小朱指了指前方的灰黑建築,道:「前面是順發鉛鋅礦,再過去就是永發鉛鋅礦。」
順發鉛鋅礦裡也有抓捕對象,羅金浩當機立斷,拿出秦敢的打印照,道:「認識這個人嗎?」
小朱點了點頭,道:「認識,是秦老闆。」
「知道他平時住在哪裡?」
小朱對這個鉛鋅礦亦不陌生,道:「秦敢應該是住在頂樓。」羅金浩就對身旁的楊小陽等人道:「先抓秦敢。」小朱心裡就是一陣竊喜,他知道順發鉛鋅礦裡養著一條大狗,為了增加抓捕的難度,故意沒有提起此事。
到了順發鉛鋅礦時,遠遠地聽到礦上已有些聲音。三輛小車在拐彎處就停了下來,藉著夜色掩護,羅金浩手裡提著手槍,與刑警隊員們悄悄靠近了院子。
一陣低沉的狗叫聲從院子裡面傳了出來。
羅金浩斜看了小朱一眼,對楊小陽道:「你、我、小朱,我們三人進去,就說是計生委抓大肚皮,不要引起礦裡人注意。其他的人在外面待命。」
小朱走到了門口,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裡面傳來警惕的問話聲:「誰?這麼早就來敲門。」
「我,派出所小朱,到村裡抓了大肚皮,累了一晚上,過來喝口水。」小朱神情自若,謊話隨口而來,又道,「快一點,煮得有稀飯沒有,餓慘了。」
守門人是本地人,認識小朱,把門打開以後,見只有三個人,便將大門拉開,道:「別人要多生一個娃兒,關你們屁事。」又道,「過來坐,先喝點水。」
院子裡一隻大狗被鐵鏈子拴著,見有人進來,還在不停地叫,被守門人踢了一腳,這才老實了下來,夾著尾巴躲到一邊。
「這兩位眼生,沒見過。」守門人還是不放心,問了一句。羅金浩遞了一支煙,道:「我在縣計生委工作,日他娘,這工作不是人做的。」
守門人也就不再懷疑。
小朱就朝樓梯處走,道:「還是當老闆好,可以蒙頭睡覺。秦老闆在不在?是不是又跑到城裡瀟灑去了?」
守門人搖頭道:「今天沒有走,昨天喝了酒,還在睡覺。」
小朱罵罵咧咧地道:「我都沒有睡,他睡個雞巴,我有事要跟他說,他在哪一間?」聽見小朱說粗話,守門人就覺得很親切,道:「二樓最邊邊的那一間。」
羅金浩和楊小陽就跟著小朱上樓。走到二樓角落,等到小朱將房門騙開,三人猛撲了上去。
秦敢在睡眼矇矓中被三個人撲倒在地,正在掙扎,腦袋被硬傢伙頂住,耳中聽到一聲:「警察,不許動。」
「搞錯沒有?我沒有做壞事。」
秦敢話未說完,腰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拳。楊小陽迅速地給他上了銬子,道:「把傢伙交出來。」
「什麼傢伙?」
「你心裡明白。」
秦敢平時都把槍帶在身上,這次運氣好,那把仿造手槍恰好被曾憲勇帶走了。他放下心來,也不反抗,道:「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小朱,我可沒有惹你。」楊小陽用膝蓋頂著秦敢的背,道:「老實點,把東西交出來。」
羅金浩在床上等可能藏槍的地方仔細搜了一遍,一無所獲。
留下了兩名民警繼續搜索槍械,羅金浩帶著小朱直奔永發鉛鋅礦。
當遠遠地看到永發鉛鋅礦時,天邊已經一片魚肚白。小朱一直想給哥嫂通風報信,無奈被羅金浩跟得緊,他找不到機會打電話。這時遠遠地看到了永發鉛鋅礦,腦袋瓜子不停地轉動著,只是羅金浩坐在旁邊,他無計可施。
到了永發鉛鋅礦,羅金浩遠遠地看到大門已開,他道:「小朱辛苦了,和駕駛員留在車上,抓捕行動就不參加了,免得以後與礦上不好打交道。」
六個刑警分成兩組,迅速衝進了永發鉛鋅礦。
羅金浩在車上向坐鎮縣局的鄧家春報告了情況:「抓住了秦敢,但是沒有搜到手槍,在永發鉛鋅礦抓到了方鐵,搜到一把仿五四手槍。」
鄧家春一夜未眠,一直守在辦公室裡,他在紙上畫了一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次「外科手術」還算成功。
眼見著東方出現了陽光,鄧家春正要拿出電話,就接到了縣委副書記侯衛東的電話。
「家春,戰果如何?」
「侯書記,不錯,還沒有收官,但是成績也不錯了,我正準備向你報告。」經過昨天一晚,侯衛東很順暢地將「鄧局長」變成了「家春」。鄧家春作為下級就不敢隨意改口,他依然稱呼著「侯書記」,並沒有因為侯衛東改口而跟著改口。
昨晚,侯衛東交代了任務以後,原本以為會睡不著覺,豈知挨著枕頭以後,居然就呼呼大睡。只是在睡夢中,他成了警察,正帶著人馬在黑暗中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