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召開春節前的最後一次常委會。
在原有議題將要結束時,劉兵突然道:「市政府原本應該配置兩名副秘書長,從去年柳副秘書長調走以後,一直缺額。市政府工作任務很重,特別是要建新煙廠,諸事繁多,我建議在今天的會上將副秘書長人選確定下來。」
為了保證常委會的嚴肅性,沙州市委在近年來多次出台文件,對常委會召開程序進行了嚴格的規定,只要事先沒有納入常委會的議題,一般不會在常委會上討論研究,而市政府副秘書長人選並沒有納入常委會議題。
侯衛東聽到劉兵提出了一個未列入議題表的議題,有些驚訝,抬頭看著劉兵,又看了一眼周昌全。
市政府秘書長蒙厚石列席了常委會,他同樣感到意外,暗道:「這事要糟,劉兵心急了。」
周昌全眼光不經意地看了黃子堤一眼,黃子堤微微搖了搖頭,表示並不知情。
「市政府工作繁忙,是應該配備一位副秘書長,春節過後,常委會將專門研究一次人事工作,把副秘書長一併納入來研究。」周昌全並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再次採用了拖字訣。
劉兵繼續道:「茂東煙廠梁小鵬要求的時間很緊,我的想法是讓益楊縣楊森林同志出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專門負責茂東煙廠項目。他原本就是從市委辦公室出來的,熟悉工作,又有實際工作經驗,是最合適的人選。」
周昌全腦袋裡轉了好幾個念頭,道:「這事還得請組織部門全面考察,提出最合適的人選。」他對組織部長趙東道,「趙部長,劉市長的意見很好,組織部門抓緊時間在全市範圍內選一選人,爭取在春節後的第一次常委會上提出來。」
作為沙州市一把手,周昌全對手下重要幹部的背景就比劉兵要清楚得多,在益楊縣委書記人選問題上,他特意向省委副書記朱建國作了一次匯報。當時恰有告狀信事件,為了平衡,他提出了馬有財任縣委書記、楊森林任縣長的折中方案,朱建國對此並無異議。
前一陣子,他又到省委去向副書記朱建國匯報工作,江副秘書長似輕若重地提到了楊森林,他已經在考慮如何使用楊森林。可是,由劉兵提出使用楊森林,他就有意放一放,並不當場答覆。
他打定主意,即使要使用楊森林,也得由組織部門按程序提出。
這個結果也在劉兵預料之中,他兩條濃眉糾結著,不動聲色地道:「楊森林是市政府副秘書長的合適人選,由他來抓茂東煙廠的引進工作,將提高成功率,我建議組織部門認真考慮。」
此言一出,常委會頓時安靜起來。
周昌全也不解釋,道:「今天所有預定議題全部結束,散會。」說完,站起身就朝外走。
在市長辦公室,市長劉兵自嘲地對蒙厚石道:「你看看現在這事,我可能是沙州歷史上最窩囊的市長,政府想配備一個市政府副秘書長,也是力所不逮。」
蒙厚石道:「楊森林是現職縣長,常委會很慎重。」
劉兵大聲道:「這就是一手遮天,楊森林只是擔任副秘書長,並不需要通過省委組織部,怎麼就不能動?我瞧不出有多大的難度。」
他推心置腹地道:「老蒙,你的年齡也老大不小了,退下去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我瞧上了楊森林,讓他到市政府,先熟悉工作,下一步接你的班。」
蒙厚石將楊森林弄到市政府,也正是存了這樣的心思,他萬萬沒有想到劉兵會突然提出此事,將自己的計劃打亂。他想了想,道:「我估計組織部門仍然會將楊森林作為副秘書長的候選人。」
劉兵在常委會上突然提出這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並非冒失。他道:「這事就說不清楚了。我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麼複雜,如果有空,我們趕到嶺西去,要當面向江副秘書長解釋。」他一邊說一邊就拿出一本省委機關通訊錄,遞給了蒙厚石。
蒙厚石暗道:「劉兵這是什麼意思?」他沒有接過通訊錄,拿出手機,道:「我手機裡存有號碼。」
劉兵盯著蒙厚石,督促著他與江副秘書長聯繫。
在沙州,周昌全就如喬木,根深葉茂,劉兵就如灌木,始終在喬木的覆蓋之下,他想借助外力與周昌全較量。
這一次,如果周昌全屈服於省委江副秘書長壓力,劉兵也就將周昌全的權威撕開一個口子,如果周昌全頂住了江副秘書長,則周昌全就多了一個敵人,而他就多了一位盟友。
蒙厚石作為市政府老資格的秘書長,他對周昌全過於抓權也有看法,他基本猜到了劉兵的用意,稍有猶豫,還是當場給江副秘書長打了電話。
江副秘書長爽快地道:「我4點有會,4點之前有時間。」
聽到肯定答覆,劉兵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事不宜遲,我們11點準時出發,到嶺西請秘書長吃午飯。」
回到了辦公室,蒙厚石又給江副秘書長打了電話,說清了原委。
江副秘書長是朱建國嫡系,朱建國不便出面之事都由他處理。上一次,楊森林想當益楊縣委書記,當時朱建國認為楊森林並不成熟,想讓他多磨一磨,也就完全放手,笑看其宦海沉浮。這一次,朱建國有意讓楊森林接老蒙的班,江副秘書長就要主動干預此事。
在電話裡,蒙厚石道:「劉市長性子太急了,他今天就在常委會上把這事捅了出來,反而不好辦了。」
江副秘書長道:「事情經過清楚了,老蒙,如何看待此事?」
蒙厚石盡量客觀地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劉兵對於市政府副秘書長人選上應該有發言權,周書記優點很多,就是在用人上管得太緊,有時候應該鬆一鬆,否則政府很難開展工作。」
江副秘書長對此事未作評價,話鋒一轉,道:「老蒙,你也別留在沙州,朱書記與省人大寧主任關係不錯,他與寧主任說好了,過了春節就讓你到省人大,好歹也得在廳級崗位上退休。省人大老同志多,待遇很不錯。」
蒙厚石早就知道此事,道:「在沙州慣了,到省裡要重新認識人,麻煩。」
中午12點,劉兵和蒙厚石來到嶺西,他們找了一家海鮮店,宴請江副秘書長。由於是中午,江、劉、蒙三人只開了一瓶紅酒。劉兵直奔主題:「益楊縣經濟社會發展等諸方面都領先於其他幾個縣,楊森林作為縣長,功不可沒,我想給他加些擔子,讓他出任市政府副秘書長。茂東煙廠有意在沙州建新廠,這事我準備讓森林同志來負責。」
江副秘書長說話滴水不漏,道:「政府工作千頭萬緒,都是具體的事情,副秘書長人選一定要找好。」
劉兵道:「我回去後準備再次和周書記做一次溝通,爭取得到他的同意。」
江副秘書長舉了酒杯,道:「紅酒是鹼性酒,對身體好。我們舉杯,共同慶祝春節愉快。」
午餐以後,江副秘書長回省委,蒙厚石回沙州。
劉兵家在嶺西,直接回了家。躺在床上,他隨手翻著省政府的機密通訊錄,機密通訊錄的人都是有級別的領導幹部,認識的人雖多,知音寥寥可數。在這寥寥可數的知音中,用得上、靠得住的人就如恐龍一樣珍貴。
他的目光停在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鄭玉樓的名字上,在年初,鄭玉樓已成為秘書長,老本子上鄭玉樓仍是副秘書長。
這位鄭玉樓,發跡前與劉兵在一起工作過,與劉兵關係還不錯,平時也有來往。他接到劉兵電話,道:「老劉,你一人嗎?既然一個人今天就聽我安排,還有幾位朋友,一起聚一聚,在金星大酒店,到時我派人等你。」
等到晚上6點30分,劉兵特意挑了一件藏青色厚西服,提前到了金星大酒店。這間酒店是嶺西最好的酒店之一,各地領導到嶺西多喜歡在這裡落腳,侯衛東是誤打誤撞來到了這個酒店,以後到嶺西基本上住於此處。
到了頂樓餐廳,一個年輕人就迎了過來,道:「劉市長,您好,我是省委辦公廳小張,秘書長讓我在這裡等您,請這邊走。」他一邊走一邊解釋道,「我是沙州人,在電視裡見過劉市長,上次劉市長到省政府開會,我曾為你們服務過。」
劉兵客氣地道:「春節回不回沙州?如果回來,跟我聯繫。」
小張溫和地笑道:「哪裡敢打擾劉市長。」
進了包間,鄭玉樓已經到了。劉兵上前握手,笑道:「讓秘書長等我,汗顏啊。」
鄭玉樓笑道:「今天下午就在這裡開座談會,5點才散會,我直接就過來了。」又道,「老劉,當了市長怎麼見外了,你是地方大員,說話管用。我在局外人眼裡是領導,其實在省直機關也就是打雜的幹部。」
組織部丁原、財政廳老蔣先後到了。
到了7點,祝焱趕了過來,進門以後就道:「實在抱歉,讓各位領導久等,我自罰三杯。」
見到了沙州市長劉兵,祝焱稍稍愣了愣,不過轉瞬間臉上表情就恢復如常,熱情地道:「劉市長,你是老領導,今天晚上借秘書長的酒我要多敬你兩杯。」
今天這個聚會,目的是為了祝賀鄭玉樓由副秘書長升職為秘書長,雖然正、副之職只有半步之差,而且暫時還沒有成為省委常委,但是跨越的難度絕不亞於國足衝出亞洲。鄭玉樓成功地衝出了重圍,自然值得祝賀。
坐定以後,祝焱道:「等一會兒還有一位小朋友要從沙州過來,大家都認識,侯衛東。」
這三年來,每年春節侯衛東都與這些領導見面,鄭玉樓道:「今天到場之人就屬小侯酒量最好,去年他至少喝了兩斤左右,居然沒事,真是海量。」他開起了祝焱的玩笑,道,「我現在就在琢磨著挖周昌全的牆腳,將小侯調到省政府辦公廳。你沒有將他弄到茂雲去,絕對是決策失誤,這種酒場高手,到哪裡都是寶貝。」
幾天前,侯衛東就知道周昌全家裡在今天團年。周昌全父親已經過世,母親平時住在周昌全二弟家中,每年春節,他們四兄妹都要在二弟家團年。這一天司機和秘書統統放回家,他要親自下廚,為母親做飯,盡兒子的孝心。
侯衛東想趁著難得的時間,到茂雲去給祝焱拜年,上午接到祝焱電話,讓他到嶺西一起為鄭玉樓慶祝。誰知臨時有些事情,周昌全接近6點才回家。
將周昌全送回家以後,侯衛東在高速路上狂奔,7點10分到了金星大酒店。侯衛東進門就道:「各位領導,我遲到了,自罰三杯。」
他的話與祝焱如出一轍,眾人覺得有趣,笑了起來。
侯衛東沒有想到在這種私密場合會遇到市長劉兵,既然遇上,也就沒有辦法了,他職務最低,年齡最小,就默坐在一旁,聽著領導們聊天,談論著政壇逸事。
酒足飯飽,鄭玉樓秘書長接了個電話,看樣子又有應酬,大家也就散了。
司機王兵曾經是益楊駕校的教練,跟了祝焱以後,繞了幾個彎子,現在已是幹部身份。他見到侯衛東走了過來,俯過身將車門打開,道:「侯哥,好久不見你。」
侯衛東點頭道:「我們有大半年沒有見面了。」
等到車輛啟動,侯衛東問道:「祝書記,我們到哪裡去?」
祝焱道:「這幾天酒喝得太多,我哪裡也不去,你跟我先回家,我有事要跟你說。」
一路上,侯衛東都在心底琢磨著祝焱到底會說什麼事情:「難道是想讓我到茂雲去嗎?」到了郊區,侯衛東與祝老爺子等人打過招呼,就隨著祝焱到了樓上。
「你幫我去辦一件事。」祝焱態度頗為嚴肅,「祝梅有可能在談戀愛,我無意發現祝梅在網上用『快嘴小翠』的網名,與一個叫『風之子』的人有聯繫,用語不對勁兒。梅梅的情況特殊,我擔心她被人騙了,網絡上東西都是虛無縹緲的,怎麼能讓人放心。梅梅今年才十六歲,年齡太小,即使要考慮婚姻問題,也要等到二十歲以後。」
祝焱說得很誠懇,為人父的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你回沙州以後,將『風之子』找出來,是什麼情況弄得詳細一些,看他們說話的內容,我總有不好的感覺。」祝焱頗有些焦慮,道,「如果確實有這回事,我就要將祝梅帶到茂雲去,讓她跟在我身邊。我作為父親,這幾年也有失職,應該多抽時間來照顧她。」
侯衛東沒有在祝老爺子家裡過夜,他原本想開車回家,小佳接二連三打電話,不准他酒後駕車,這才作罷。第二天5點,他就起了床,到金星大酒店吃了早餐,啟程回沙州。
到了沙州,天還未放亮,街道上行人寥寥,環衛工人凌晨普掃卻已基本結束,早餐鋪子的燈光亮著,熱氣騰騰。回到了新月樓,輕手輕腳地進了屋,空調開著,屋裡溫暖如春,小佳猶在熟睡,侯衛東俯身親了親她紅撲撲的臉頰。
小佳在睡夢中感受到了一陣清涼,睜開眼睛,她看了看一旁的鬧鐘,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抱緊了侯衛東。鬍鬚楂子尖硬且冷,讓小佳很是心疼,她道:「你來回跑,太累了,趕緊休息一會兒。」
「春節要跟著周書記去拜年,我擔心騰不出時間。祝書記是老領導,禮節性的程序一定不能少。」
小佳將手臂縮回了被窩,道:「你與祝書記這種關係,應該不必在乎繁文縟節。春節後再去拜年,別把自己弄得太累。」
侯衛東將手伸進被窩裡,怕冷著了她,就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只是用被窩裡的溫度來暖手。「任何內容都必須借助於形式,繁文縟節就是禮,是官場禮節必不可少的程序。祝書記雖然與我關係很好,但是他畢竟是領導又是長輩,我可不敢失了禮。」
小佳道:「小時候最盼望過年,現在才理解什麼叫做年關。如何過年,對於官場小人物來說,確實就是一個關口,年年如此,沒有盡頭,做官真是累。」
侯衛東與小佳親熱了一會兒,就從床上起來。
他將電腦打開,細細查看了祝梅的留言,在最初一段時間祝梅基本上是每天發一段留言,而這段時間,留言量就稀疏很多,從這個現象來看,與祝焱所說也是相符的。
他一邊留言一邊就將此事給小佳說了。小佳不以為然,道:「祝梅有十六歲了,談戀愛也很正常,何必大驚小怪。」
侯衛東道:「這不一樣,祝梅是聾啞人,祝書記當然更加關注,免得她受到傷害。」
上班以後,侯衛東就委託侯衛國調查此事。侯衛國問道:「祝梅還在聾啞學校嗎?」
「祝書記調到茂雲,過來看她不方便,祝梅現在已經到省裡讀書去了,在省聾啞學校讀書,同時還到省美院旁聽。」
「『風之子』是沙州人?」
「『風之子』說他是沙州人,開了一家電腦商店。」
侯衛國的觀點與小佳頗為接近,他沒有見過祝梅,很客觀地道:「知道大概情況,應該很快就能查到。祝梅雖然是祝焱的女兒,畢竟是聾啞人,以後並不好找男朋友,如果這人條件還可以,也沒有必要非得阻礙他們。」
侯衛東從心裡對祝梅很有些憐惜,道:「祝梅太小了,自幼又生活在封閉環境中,對人世間的險惡根本沒有概念。」
「祝梅是聾啞人,能找到什麼好對象,有人肯娶就行了,我看這個小伙子還行。」
「祝梅現在考慮婚姻問題太早了,不能因為有缺陷就可以降低擇偶標準。」侯衛東強調道,「祝梅雖然是聾啞人,可是人聰明,與人交流並沒有障礙,家裡條件又好,肯定能找到合適的對象。」
交代完任務,過了一個多小時,侯衛東又給侯衛國打了電話過去,道:「大哥,查出來沒有?」侯衛國笑道:「老三,哪有這麼快,我剛才正在開會,等一會兒就幫你辦這事情,這事簡單,你別著急。」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侯衛國就回了電話,道:「我查到了『風之子』,是在東城區工商大樓旁邊的電腦專賣店,店主叫做王析宇,技工學校畢業以後就開了一家店。那個小伙子還有些本事,畢業能夠自己當老闆,這店舖生意不錯。」
得到了準確消息,侯衛東正要給祝焱打電話,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祝焱聲音很急:「祝梅給家裡留了一張紙條,說是去見一位朋友,春節前回來,我估計就是去見那個網友,你查到那人沒有?」
聽到侯衛東匯報,祝焱鬆了一口氣,道:「小侯,這事你辦得及時,趕緊到店裡去,看看祝梅在不在那裡。」
此時周昌全正在小會議室開會,侯衛東估摸著這個會還有一段時間,他一邊給小佳和侯衛國打電話,一邊飛也似的朝樓下跑去。
趕到東城區小店的時候,小店緊閉著,上面貼著一張紙條:「店主有事,休業一天,不便之處,請新老顧客見諒。」
園林局距離這個小店很近,小佳接到電話,緊跟著也趕了過來。侯衛東想起來曾經在這個店裡修過祝梅的電腦,在他的印象中,店主是一個技校畢業的矮個子年輕人,他恨恨地道:「靠,還『風之子』,就是一個武大郎。」
侯衛國開著沙O牌照的警用便車趕了過來,車上跳下來好幾個身強力壯的年輕警察。侯衛國手裡拿著幾張紙,這是從戶籍檔案中調出來的照片:「這就是王析宇。」
侯衛東看了照片,道:「是他,我在他這裡修過電腦。」
侯衛國就對自己的幾個手下道:「我們兵分三路,一路去查旅館,看祝梅是否進行登記,一路去車站守候,一路去娛樂場所和公園,看能否找到人。」
侯衛東補充道:「你們不認識祝梅,小佳你到聾啞學校去一趟,找楊校長,讓他派幾名可靠的老師,同大哥他們一起去找。」
安排妥當,侯衛東就急急忙忙地趕回到市委,周昌全還在開會,他長舒了一口氣,坐在辦公桌前等著電話。
在辦公室心神不定地坐了一會兒,侯衛東都在琢磨著祝梅的事情:「祝梅是聾啞人,同時也是生活在現代社會的女孩子,到了十六歲,有了自己的感情需要,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給大哥接連打了電話,侯衛國當了多年刑警,這事在他眼裡就是一件小事,輕鬆地道:「老三,你別著急,就是小年輕離家出走,我們經偵支隊不務正業幫著你找人,能出什麼事?」
侯衛東肚裡有火,道:「大哥,祝梅不是一般的孩子,她是聾啞人,如果出了什麼事,怎麼向祝書記交代?」
祝焱心急火燎,電話一個接一個,道:「衛東,抓緊點,就是把沙州搜遍了,也得把祝梅找出來。這孩子從小得了那病,沒有享過福,不能讓她出意外。」
祝焱在辦公室臉青面黑,秘書來催了幾次,他才勉強打起精神來到了常委會議室。今天是茂雲撤地建市的第一次常委會,要研究人事方面的工作,作為分管組織的副書記,他今天必須到場。
進入常委會議室的時候,他黑著臉又給侯衛東打了電話:「有什麼消息立刻給我打過來,我開了常委會就到沙州。」
侯衛東接了祝焱的電話,又去催侯衛國。
侯衛國道:「別催了,我把東城派出所也動員起來了,所長羅金浩也是沙州學院法政系畢業的,他把所裡民警都派出去了。如果祝梅到了沙州,絕對跑不掉,但是如果不在沙州,事情就不好辦了。」
小佳開著車,副駕駛位置上坐著聾啞學校小楊老師,兩人將沙州的廣場以及公園轉遍了,一無所獲。
「兩個年輕人,談戀愛會到什麼地方去?」小佳拿到駕駛證以後,侯衛東的那輛藍鳥車就由她在開。平時侯衛東上下班都坐馬波的車,也沒有時間來開車,小佳天天摸方向盤,車技進步挺快。
小楊老師道:「聾啞孩子都挺自尊,按我的經驗和對祝梅的瞭解,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最有可能到風景優美的地方。」
小佳道:「城裡的公園都找完了,還有什麼地方?」
兩人都慢慢地想著,突然異口同聲地道:「鐵屏山。」
鐵屏山就在城邊,平均海拔一千米左右,是沙州近年來打造的新景點,山上有望城台、農家樂等設施,還開通了公共汽車,正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
沿著盤山路而上,她們倆每個景點都沒有放過,到了半山坡,迎面就見到一家挺大的農家樂,綠樹成蔭。進了山門,老闆娘迎了過來,小佳很聰明地道:「我約了朋友,記不清哪一家了,一男一女。」
此時是中午時分,又不是週末,生意並不好,老闆娘對到來的客人記得很清楚,她想起派出所的電話,狐疑地看了小佳一眼,朝裡面指了指,道:「有啊,就在裡面,小女孩真漂亮,可惜是啞巴。」又好奇地問道,「他們是什麼人?這麼多人在找。」
小佳聞言是啞巴,心中一喜,道:「沒事,我們是朋友。」
這個農家山莊依山而建,最外面弄了一個平台,在能見度高的時候,在平台上可以俯瞰整個沙州城,只是現在天氣冷,平台上除了一對年輕人就再也沒有其他人。小佳跟著老闆娘到了門口,她對老闆娘道:「謝謝你,他們的賬我來結。」
等到老闆娘離開後,小佳對女老師道:「我們要注意方法,給兩人留點自尊。」
她又迅速給侯衛東打了電話,侯衛東在電話里長舒了一口氣,道:「小佳,今天你立了大功。」
那個男孩子正在低頭髮著短信,聽到有人在叫自己,抬頭卻見到了兩名陌生女子。小佳道:「我是祝梅的姐姐,你坐著別動,我有話跟你說。」那男孩子正是王析宇,他以「風之子」的網名與「快嘴小翠」聯繫了半年多時間,他數次邀請「快嘴小翠」見面,「快嘴小翠」都沒有同意,在新春佳節來臨之際,他又發出了邀請,祝梅終於同意了。
這半年來,王析宇並不知道快嘴小翠是聾啞人。祝梅數次想說,又沒有勇氣。愛情和白馬王子對於一位十六歲的少女具有無與倫比的衝擊力,儘管她是一位聾啞女孩。
王析宇在車站接到了祝梅,遠遠地見到圍著白色圍巾的祝梅,他只覺眼前一亮,現實生活中的「快嘴小翠」比網上照片更加清麗,一塵不染如古墓派的小龍女,對,就是小龍女。他覺得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在什麼時候見過祝梅。
「我真實名字叫祝梅,是聾啞人,哈哈,沒嚇著你吧?」祝梅竭力讓自己顯得輕鬆一些,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卡片,緊盯著王析宇的臉。
看著王析宇,祝梅心中莫名地有些失望,第一個念頭就是:「怎麼這麼矮?」除了在聾啞學校的夥伴,她接觸最多的就是父親的同事以及爺爺的下屬,這些人都是成功人士,在社會上都有一定地位,神情、穿著、打扮都有品位,在祝梅心中,正常男人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王析宇雖然是自己親密的網友,從照片看起來還不錯,可是當看到真人時,她還是頗為失望,從衣著、氣質、相貌來看,王析宇不是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至於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子,她並不清晰,但是至少得有幾分與父親祝焱相似,或者就如侯衛東一樣。她心裡同時又很現實地想:「如果他能接受我是聾啞人的事實,我應該怎麼辦?」
王析宇穿了西服,還在領帶上別了一個領夾,頭髮吹成了流行的大背頭,這樣一打扮,自我感覺有些港台明星的味道。他明白祝梅是聾啞人以後,被驚了一大跳,原本想掉頭就走,可是看到了祝梅清麗脫俗的容貌、文靜的氣質,又挪不開腳步。
他在紙上寫道:「我們到鐵屏山。」祝梅點了點頭。
兩人坐出租車上了鐵屏山。到了農家樂,兩人坐下來筆談,見面時的尷尬氣氛才漸漸好轉。
東城派出所,侯衛國坐在所長羅金浩的辦公室裡。羅金浩與侯衛東還有些淵源,他們同在沙州學院法政系,羅金浩擔任自律糾察隊隊長,他畢業以後,侯衛東接任了糾察隊長之職。此時,侯衛國過來求助,羅金浩頓時打起了十分精神。
羅金浩除了讓手下出去找,又讓駐段民警挨個兒給轄區內的酒店、餐館打電話。
當打到了鐵屏山的農家樂時,女老闆道:「有一男一女,男的只有一米六左右,女的是個乖妹子,我不知道是不是聾啞人,行,我去看看。」她又多了一句嘴,「這兩人是做什麼的,是不是壞人?」
駐段民警沒有回答他,道:「你去跟女的說兩句話,看是不是聾子,整明白了給我打電話。」等得知了裡面是一個聾啞女孩子,侯衛國跳起來,道:「我這就趕過去。」
羅金浩道:「我跟你一起去。」
兩人各開著一輛警用便車、一輛警車,風馳電掣地朝鐵屏山開去,剛接近那個農家樂時,侯衛東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小楊老師手語很利落,與祝梅比畫了一番。小佳在紙上寫了一句:「我是侯衛東愛人,張小佳。」
祝梅這一次是為了愛情而離家出走,或者說是為了愛情背著監護人走出了家門,這次出走對於她的意義,甚至超過了愛情本身。她沒有料到這麼快就會被人找到,回敬了小佳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
門外響起了急促的剎車聲,侯衛國是便裝,羅金浩身著警服,兩位警官牛高馬大、目光犀利地站在王析宇面前,把王析宇一下就弄懵了。他站起身來,望著羅金浩與侯衛國,結結巴巴地道:「我沒有做壞事。」
祝梅看著與侯衛東頗有幾分相似的侯衛國,明白這肯定是父親的安排,她有些無奈又有幾分輕鬆地看著三個男人。
侯衛東趕到以後,在紙上寫道:「祝梅,你這樣做不對,讓你爸爸這麼擔心。你除了是你自己,還是爸爸的女兒,這一點別忘記了。」
祝梅低著頭。
羅金浩拍著王析宇的肩膀,道:「我是東城區派出所羅金浩,你好好經營小店,別學著人家搞浪漫,那是有錢人的玩意兒。」又道,「我管你們那個轄區,有什麼事情儘管來找我。」
祝梅乖乖地跟著小佳回到了新月樓,她的初戀在網上開花,卻迅速在第一次見面中煙消雲散。
中午,趁著周昌全午睡之際,侯衛東抽時間回了新月樓,原本想批評祝梅幾句,可是見到祝梅一臉沮喪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侯衛東在紙上寫道:「以後別亂跑了,大家都很著急。」緊接著,又寫了一條,「有什麼事,先跟爸爸說,實在不行,你可以跟我聯繫。」
祝焱緊張了許久,聽到祝梅被接到新月樓,他這才徹底放鬆下來。在今天的常委會上,他藉著不佳的心情,接連否定了兩位局行一把手的任命。以往在人事任命上,他甚少發言,今天藉著心裡的邪火,將積累了多日的情緒發洩了出來。他到茂雲時間亦不短,面對一團亂局,也需要發出自己獨立的聲音。
回想上午的常委會,祝焱還有幾分感謝自己的壞情緒,如果沒有這個壞情緒,或許他還要忍一段時間。
給侯衛東打通電話時,祝焱已經心平氣和,道:「回來就好,我有事,不過來了,王兵過來接。」
兩人聊了幾句,祝焱如長者一般娓娓而談:「周書記年齡也不小了,這一屆過了應該要調到省裡,我聽到風聲他要到人大或是政協,你這兩三年裡要好好幹,爭取在換屆時到縣裡去當領導。」又道,「當秘書辛苦,你也別幹得太久。」
這番話倒是祝焱的真心話,秘書雖然是當官的捷徑,可是畢竟只是捷徑,不是終點。秘書並不是真正說話算數的官,說得嚴重些,就是狐假虎威的人物而已。侯衛東很久沒有聽到如此真誠的談話,他鄭重地道:「謝謝祝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