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滿眼都是嫩嫩的綠色,還有爭相開放的迎春花,一派春的氣息。
劉兵站在南部新區的原野上,他再次對副秘書長楊森林道:「這一片土地前景廣闊,如果能將市政府搬過來,肯定能帶動整個南部新區的發展。」
楊森林知道這個建議沒有經過市委同意,他並不是太熱情,穩重地道:「只怕會有些阻力。」
劉兵眼望著大片大片的空地,道:「搞土地置換,不用市財政出一分錢,就能帶動整個南部新區的發展,這種好事都要阻攔,實在是沒有道理。」
在南部新區轉了一圈,劉兵又給副省長秦路的秘書打了電話,道:「杜處長,我是劉兵,秦省長哪一天有空?我想匯報沙州近期工作和下一步的發展思路。」
秦省長秘書杜處長與劉兵在春節期間來往了好幾次,已經成了朋友,道:「劉市長交代的事情,我怎麼敢馬虎,秦省長11點開完會,你準時過來。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給秦省長報告一下,看能不能一起吃頓午餐。」
劉兵大喜,趕緊道:「謝謝杜處長,我馬上動身。」又道,「午餐安排在金星大酒店,可以嗎?」
「我現在還沒有給秦省長報告,如果首長有事,中午恐怕不行。」杜處長想了想,道,「其實真要吃飯,大酒店還不如特色餐館,只是酒店的環境好,這一點小餐館無論如何比不上。」
劉兵道:「我當下級的,還是懂得立正稍息的,我在金星大酒店恭候著。」
到了嶺西省,剛剛10點30分,楊森林到金星大酒店去訂餐,劉兵前往省政府。
秦路是省政府幾位副省長中最年輕的,排名靠前,據小道消息傳聞,嶺西省的常務副省長即將調到另一個省當省長,秦路就是常務副省長最有力的競爭者。在劉兵眼裡,秦路是嶺西省的未來之星,他一直想打入秦路的圈子,經過多次操作,關係越來越親密了。
在會客室等了十來分鐘,就接到了杜處長的電話:「劉市長,秦省長回來了。」
劉兵趕緊從會客室出來,就見到秦路副省長和杜處長出現在眼前。秦路個子不高,瘦瘦小小,可是精神看上去很好,他與劉兵握了握手,道:「你們上報的方案我看了,有幾個問題還要仔細研究,第一……」
對於搬遷沙州市政府大樓,劉兵並不是心血來潮之舉,他初到沙州,考察了當時剛成立的南部新區以後,就有了搬遷的念頭。這個念頭就如種子,留在了他的心中,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溫度和水分,還沒有破土而出。
這一次,省裡的雲嶺建設集團找上了他,提出了以土地置換辦公樓的建議,具體來說,就是由雲嶺建設集團出資修建新的市政府辦公大樓。市政府並不出錢,只是將原市政府辦公用地免費提供給雲嶺集團作為開發用地。這是一個雙贏的合作方式,也是當前比較普遍的運作模式。對於劉兵來說,財政不出錢就可以得到一座辦公大樓,還能起到帶動南部新區發展的作用。雲嶺集團則可以拿到最好的一塊地。更重要的是,雲嶺集團的董事長姓方,而方董事長的妻子則是秦路的二妹秦莉。
秦路二妹秦莉並沒有在雲嶺集團任職,但是每一次雲嶺集團與劉兵接觸,都是秦莉出馬,其中的彎彎繞,劉兵心如明鏡一般。他再次使出借力之法,想讓沙州市委書記周昌全與副省長秦路掰一掰手腕,也為自己晉陞留一條路。
11點,劉兵來到了金星大酒店,恭候副省長秦路。
在沙州市委,侯衛東已經將《沙州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初稿弄好,洪昂審閱後,又修改了幾個地方,他重新打印一份,送到了周昌全的案頭。
周昌全心情不錯,道:「效率還不錯,不知道質量如何?」他將文件看了兩遍,抬頭看了看坐在隔間的侯衛東,稍稍提高聲音:「小侯,過來。」
這篇文章能否符合周昌全的要求,侯衛東心裡還稍稍有些忐忑,他站在周昌全桌旁,等著周昌全的最後裁判。
「別像個門神一樣站著,坐。」
侯衛東見周昌全臉上帶著笑,略為放心,坐在了他的對面。他雖然是周昌全的專職秘書,但是在周昌全面前,他一般都是站著說話,很少坐在周昌全對面的座位上。
一年時間,這是周昌全第一次主動讓侯衛東坐在自己對面。
周昌全從抽屜裡摸了一包煙,扔了一支給侯衛東,笑道:「在辦公室原則上不許抽煙,但是原則也有被突破的時候。」侯衛東倒真有些受寵若驚,連忙站起來,為周昌全點煙,兩人就隔著桌子吞雲吐霧。
「議事規程寫得很好,再做一些微調,就可以發給常委們討論。」周昌全被煙嗆了一口,就將煙摁滅了。
侯衛東弄出來的這個議事規程,比周昌全預想中還要出色,緊緊把握住了「市委常委會決定大事、市委書記掌握常委會」這個思路,這原本就是現行權力的運作模式,如今通過議事規程固定下來,光明正大,讓人無話可說。
周昌全知道,省委一定會同意並且還要讚賞這個規程。
這是一個用來約束個人權力的規程,同時,由於周昌全在沙州具有的個人威信,他完全可以用這個規程來制約做事開始出格的劉兵。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侯衛東沒有想到周昌全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道:「這個我還沒有想好,先把本職工作做好,以後的事情再說。」
周昌全用談心的口氣道:「我這一屆結束以後,很有可能要到省裡去,省人大或政協,這是自然規律,年齡不饒人,官當得再大,也有退下來的時候。你的綜合素質很好,大局觀強,平衡能力也不錯,我建議你到地方上去工作。縣長與局長的級別雖然一樣,但是當縣長是掌管全局,當局長只是部門領導,這兩者很有些區別,以後要想走得遠,必須得有掌握全局的經驗。你今年二十九吧,再等個兩三年,有沒有信心當好縣長?」
一般情況之下,他很少在部下面前說這些封官許願的話,今天看到這份出色的議事規程,愛才之心大起,這才說了鼓勵之語。
侯衛東雖然有些意外,卻趕緊調整心態,用堅毅的目光望著周昌全,道:「感謝周書記對我的信任,如果有這個機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履行職責,不會讓周書記失望。」
周昌全道:「有信心就好。」
真是天上落下了大餡餅,在侯衛東心裡,他是想著等到周昌全卸任以後,他就到縣裡當副書記,而今天,周昌全居然明確表態讓他去當縣長。這也就是說,他將在三十一歲或三十二歲時,成為沙州某個縣的縣長,這或許是嶺西進入80年代以後,最年輕的一位縣長。「近水樓台先得月,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兩句話出自不同的地方,如今在侯衛東腦海裡卻結合得很好。
下班以後,回到家中,正準備同小佳一起吃晚飯,卻接到了羅金浩的電話。
侯衛東抱歉地對小佳道:「羅金浩在外面,到水陸空吃飯。」
侯衛東平時經常陪著周昌全在外面應酬,好不容易回家吃一次晚飯,小佳見他又要出去,心裡有怨氣,道:「難道你就不知道撒謊,說有事嗎?」
「羅金浩是師兄,上一次找祝梅幫了我的忙,到了家門口,我不出去不太好。」
小佳最近還讓羅金浩為其表弟辦了戶口,因此,她只是抱怨了一句,又道:「少喝點,都是熟人,用不著和別人拼酒。」
「知道了,夫人大人。」侯衛東穿上外套,下了樓,很快就到了水陸空,他遠遠地見到一個熟人。
易中嶺站在水陸空門口,正在打電話,見到侯衛東走了過來,露出了笑臉,一隻手伸了出去,熱情地與侯衛東握手。
儘管易中嶺與侯衛東沒有直接的衝突,但是當年益楊土產公司一事,讓侯衛東對易中嶺心存強烈的戒心。他冷淡地應對了易中嶺的熱情,上了樓,來到包間。
與羅金浩打了招呼,侯衛東就準備脫下外套。掛外套時,他無意中透過玻璃窗,看到一輛奧迪車開了過來。侯衛東很熟悉這輛車,這是沙州市委副書記黃子堤的座車。
易中嶺快走幾步,為黃子堤開了車門。
侯衛東是第二次看到黃子堤與易中嶺在一起吃飯,他有些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暗道:「易中嶺什麼時候與黃子堤搞到了一起?」以黃子堤的身份,必須得有相當身份的人才能接近。易中嶺只不過是益楊的一個前國有企業領導人,從級別和影響力來說,進不了黃子堤的法眼。
他很快就想通了關鍵點,易中嶺的堂弟易中達是省委組織部處長,易中達去年曾是「三講」督導組的成員,黃子堤是市委副書記,兩人接觸時間頗多,而且三人還曾經在一起吃過飯,應該是易中達在其中牽線搭橋。他暗道:「易中嶺從國有企業出來,習慣於攀上政府官員辦事,看來攀上了黃子堤這棵大樹。」
羅金浩見侯衛東一直盯著窗下,道:「侯主任,看到美女了嗎,這麼認真?」侯衛東見黃、易兩人都進入了大廳,回過頭來,道:「哪裡有這麼多的美女,看到了一個熟人。」
羅金浩見侯衛東有些發愣,開玩笑道:「侯主任肯定是看到了美女,心神不定。」
侯衛東搖搖頭,道:「屁個美女,剛才看到了益楊土產公司的易中嶺,他在門口等人。」他對益楊土產公司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道:「益楊檢察院發生縱火殺人案與易中嶺絕對脫不了干係,只是這人狡猾,沒有抓到證據,以後要偵破,只能靠機緣巧合。」
羅金浩道:「沙州公安局偵破手段與十年甚至二十年前相比沒有多大進步,而犯罪分子的犯罪手段卻是越來越向高科技和高智商發展。近來的刑事破案率低得不敢向社會公佈,我們這些當公安的人真是羞愧。」又道,「這個易中嶺倒也是個人物,從益楊土產公司辭職以後,就成了私營企業家,前一段時間看到一個案子的材料,涉及易中嶺。」
「易中嶺涉及什麼案子?」
「易中嶺在成津縣臨山鎮開礦,這次成津縣出了幾起詐騙案,這些案子倒與易中嶺沒有太大的關係,他是善意第三方。」
侯衛東「切」了一聲道:「什麼善意第三方?多半是手腳乾淨而已,易中嶺此人絕對是一個禍害。」
「你對此人成見很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只要是和易中嶺沾邊的人和事,我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晚上回到家,侯衛東想起羅金浩之言,給曾憲剛打了電話過去,寒暄幾句,道:「上回聽說秦敢和憲勇要到成津縣去開鎢砂礦,他們具體在哪個鎮?」
曾憲剛洗了澡出來,穿了睡衣,正在空調屋裡與宋致成溫存,接了電話,看了宋致成一眼,走到窗邊,低聲道:「秦敢和曾憲勇都在臨山鎮,那是礦石儲量最大的一個鎮。」
「聽說易中嶺也在臨山鎮?」
曾憲剛沒有想到侯衛東消息這麼靈通,道:「這事我知道。易中嶺有些門道,他到臨山鎮的時間與秦敢和曾憲勇差不多,通過縣裡關係買了一個肥礦,很賺錢。秦敢和曾憲勇合資買了一個偏僻的瘦礦,勉強能賺錢。」
侯衛東問道:「到底在臨山鎮有黑社會沒有?宋致成說得很嚴重!」
宋致成扯了一床薄被單蓋在身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曾憲剛,好不容易到來的幸福,她不願意輕易失去,所以她最反感曾憲剛與不三不四的人接觸。這不三不四的人,就包括秦敢與曾憲勇。在她心目中,他們兩人手底下跟著一幫人,和黑社會沒有什麼區別。
「這事很複雜,簡單來說,到臨山鎮開礦沒有點勢力是不行的,易中嶺手下同樣如此,而且他手下人數還不少。」曾憲剛聽得出侯衛東的關心,道,「瘋子放心,我不會插手這些事情,專心在省城做生意,日子過得去就行了,何必惹上這些亡命之徒!」
曾憲剛其實對臨山鎮的情況很熟悉,秦敢和曾憲勇手下也有十來個人,都是當年在上青林跟著自己的小兄弟,如今全部跟在秦敢和曾憲勇手下,幫著守山護院。
侯衛東沒有想到情況如此嚴重,不過這些事、這些人與他並沒有太大關係,就道:「小宋是一心想過日子的人,你別摻和這些事。世界上的事情最怕認真兩個字,共產黨如果認起真來,關係網再深的黑社會一樣會立刻土崩瓦解。以前的黑娃、青皮也很猖獗,真想收拾他們就如摁死一隻螞蟻。」
曾憲剛曾經砍過黑娃的手,血液中的野性便被點燃了,幾乎走上了另一條道路,如今有了宋致成,他慢慢地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之中。他對侯衛東道:「膽大的日龍日虎,膽小的騎抱雞母,這是強者生存的世界。不過你放心,我現在是當富家翁,這些江湖上的事情,我不參加了。我不怕事,但是不惹事最好。」
放下電話,侯衛東回想著與益楊流氓頭頭黑娃鬥爭的歲月,雖然至今不過數年時間,感覺上卻是很遙遠。他如今是中共沙州市委書記的專職秘書、市委辦副主任,職務並不高,但是在沙州算得上是有影響的人物,基本上沒有機會與社會人物赤膊相見,以前與人赤膊相向的青春歲月,似乎一下成了歷史。
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人將分成不同的群體,這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群體的劃分就如玻璃,各群體能互相看見,卻有一層無形的硬質隔板將各個群體分得很清楚。曾憲剛有錢,但是他的錢還不足以改變他的群體,只有當錢多到一定程度,量變引起了質變,他才能成為人大代表或者政協委員,正式進入現代嶺西的精英群體。
「誰的電話?」躺在床上的小佳見侯衛東打了電話以後臉色有些沉重,關心地問道。
「沒有事,曾憲剛的電話,他要和宋致成結婚。」
小佳奇怪地問道:「曾憲剛結婚,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看上去悶悶不樂?」
侯衛東並不想讓小佳知道黑社會的爛事,敷衍道:「沒事,突然想起了以前在上青林死掉的好朋友。」
晚上11點,侯衛東正準備休息時,接到了洪昂的電話,以為有急事,迅速趕到小招待所。
在市委小招待所,周昌全和洪昂坐在一起喝茶。
晚上8點,省政協常務副主席劉鐵松乘車從高速路經過沙州時,小車突然出了故障,臨時拐進了服務區。他是省裡老領導,與周昌全熟悉,在高速路服務區裡給周昌全打了電話。
周昌全恰好和洪昂在一起,坐車直奔服務區,將劉鐵松接了下來。
陪著劉鐵松在小招待所喝茶,周昌全與劉鐵松兩人單獨談了些知心話。10點30分,劉鐵松執意要回嶺西,洪昂從公安局調了一輛高檔警用便車,將劉鐵松送回了嶺西。
周昌全從劉鐵松那裡得到好消息,有些興奮,打算住在小招待所,道:「秘書長,約兩個人,我們打一會兒撲克。」
洪昂徵詢意見道:「除了侯衛東,還叫上誰?」
周昌全道:「黃書記打牌算得很精,算他一個。」
周昌全這個時候召喚,黃子堤也以為有緊急事情,一溜煙地來到了小招待所。侯衛東前腳進門,他後腳也進了小招待所。
進了門,就見到了一臉輕鬆的周昌全。周昌全笑道:「子堤,這一段時間太緊張了,今天大家輕鬆輕鬆。」
黃子堤曾經是市委秘書長,對周昌全的習慣瞭如指掌,他換了一副輕鬆的笑臉,道:「好久沒有打雙扣了,我和周書記一方,今天晚上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周昌全樂呵呵地道:「我和黃書記合作了許多年,要想打敗我們倆,秘書長和衛東可要費些功夫。」
四人打雙扣的技術都不錯,發了牌以後,就開始專心算起牌來,一時也難解難分。大家技術差不多,就看誰的運氣好一些,集中精力打第四局,雙方就開始膠著起來。到了深夜1點,周昌全拿了一手好牌,最後才結束戰鬥,他大笑道:「痛快,你們兩人牌技還是不錯的,只是今天運氣不在你們那一邊,改天再來打。」
深夜1點結束雙扣,周昌全沒有回家,住在了小招待所,他將侯衛東趕回了家。
馬波將侯衛東送回到新月樓,他眼睛轉了轉,對副駕駛位置上的侯衛東道:「侯主任,明天晚上如果周書記沒有安排,我請你吃飯。」在他眼中,侯衛東不僅是周昌全的紅人,還與黃子堤和洪昂關係很鐵,這種人遲早要掌大權,所以馬波對侯衛東很有些巴結。
侯衛東道:「我們天天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多了,馬師傅,有什麼事嗎?」
馬波道:「侯主任,我是小車班的班長,按照很多地方的慣例,小車班班長都要掛個副科長甚至是科長,你是辦公室領導,在開會的時候提一提這件事情。」
侯衛東道:「這好辦,你本身就管著小車班,當個科長綽綽有餘。」
馬波笑道:「那就希望侯主任美言了。」他在市委給領導開了好幾年車,見多識廣,嗅覺挺靈,從周昌全的年齡來說,這一屆市委書記屆滿,肯定要調動崗位,而新來的市委書記一般來說要重新選司機。他當了這麼多年駕駛員,早已經厭煩了,就想先安排一個科長或副科長職務,有了這個台階,等到周昌全任滿之前,就能轉行到局行任職。
侯衛東道:「這點小事,還需要感謝,太見外了。」他所說也是大實話,市委書記的專職駕駛員,真心要提一個科級職務,沒有任何人會從中作梗。
早上,周昌全起得早,背著手,在園中看花。
昨夜睡得晚,周昌全失眠了。他在房間裡輾轉反側,就如鐵鍋烙餅子,在凌晨3點左右才勉強入睡。到了5點,不知誰在小招待所圍牆外喊了一嗓子,被驚醒以後,更如鐵鍋裡的餅子,翻來翻去。早上7點,他終於結束了痛苦的睡眠。
侯衛東來了以後,周昌全發了感慨:「記得年輕的時候,我是有名的倒頭睡,現在只要過了晚上12點就睡不好,歲月不饒人啊。」
「歲月不饒人」這種話,只能由當事人親口說出,侯衛東儘管與周昌全關係密切,卻也不敢說這話,他只是在一旁微笑著,與周昌全一起欣賞著花花草草。小招待所的花草品種一般,遠不如當年青林鎮糧站老邢的花草,但是勝在肥料充足,到處是綠意盎然,顯得生機勃勃。
雖然晚上沒有睡好,人有些疲倦,周昌全卻仍然保持著昨天的好心情,主動道:「小招待所的稀飯和鹹菜很對我的胃口,你陪我吃兩碗,還吃得下嗎?」
侯衛東已經吃了早飯,卻道:「今天早上恰巧沒有吃早飯,聽說小招待所的早餐不錯,正好可以嘗嘗。」
小招餐廳裡一塵不染,還放著舒緩的背景音樂,小招的大小頭頭們都在餐廳裡督戰,務必讓周昌全吃得舒心,吃得健康,吃得愉快。
將囉唆的小招主任打發走以後,周昌全與侯衛東就一起享用著小招待所特級廚師精心準備的早點。侯衛東胃口大開,喝了一碗稀飯,吃了兩個雞蛋、五個包子,腸胃被熱騰騰的食物充滿。
「好食量。」周昌全見到侯衛東如梁山好漢一般風捲殘雲,忍不住叫好。
這讓侯衛東有些汗顏,平時他食量雖然也大,卻還沒有到達這種飯桶水平,今天實在是破例,他誇道:「小招的早餐果然名不虛傳。」
周昌全很欣賞侯衛東的朝氣,一放筷子,道:「吃飽喝足,跟我到南部新區看一看。」
侯衛東見周昌全說到正事,立刻恢復了工作狀態,神情嚴肅起來,腦袋也格外靈光,道:「是否通知高健主任?」
周昌全道:「給他打電話,我們到南部新區轉一圈。」
馬波正拿著軟布在擦車身,雖然這輛車有專門的維修點和清洗點,可是他只要有空閒時,就要拿軟布來擦車,這倒不是純粹做樣子,他是實實在在地愛車。
等周昌全與侯衛東上了車,一踩油門,小車平穩地開出小招,隨即提速,朝南部新區快速奔去。
找到了一個小山頭,周昌全興致勃勃地登上山。很快,南部新區管委會主任高健聞訊而來。
春天的南部新區倒也是一片生機盎然,綠的葉子,紅色的花朵,爭奇鬥艷。這大片的野生綠色植物,讓這個新區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周昌全背手俯視著腳下廣闊的野地,在小山坡上站了約半個小時,才抬起手,指著前方的土地道:「這塊土地面積至少是益楊新管會的數倍,發揮的帶動效果卻遠遠不如益楊新管會,不僅沒有成為沙州發展的火車頭,甚至成為有些人攻擊市委、市政府的目標。」
侯衛東當過新管會主任,他對南部新區的發展水平也瞧不上眼,委婉地道:「南部新區還有很強的潛力可以挖。」
周昌全顯然對南部新區的發展進度很不滿意,道:「有潛力可挖,也就是現在工作還不行,是不是這個意思?」
南部新區管委會主任高健是工作經驗很豐富的領導幹部,他經常與侯衛東聯繫,兩人關係還不錯,侯衛東有意幫著高健說話,道:「南部新區發展慢了些,是客觀條件造成的,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投入不足,現在客商不僅需要政策優惠,更需要有寬鬆的發展環境、良好的基礎設施。南部新區與西城區相比,實際上並沒有多少優勢,基礎設施要差許多,所以客商寧願到西城區,也不願意主動進入南部新區。」
侯衛東說得很中肯,周昌全基本同意他的觀點,道:「省委已經同意了《市委常委會議事規程》,議事規程出台以後,需要解決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搬遷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協機關。劉市長只想著搬遷市政府大樓,想法不錯,只是氣魄不夠,既然要帶動南部新區發展,力度大一點也無妨。」
突然聽說要搬遷四大班子的辦公室,侯衛東一時還有些愣神。
周昌全吩咐道:「回去以後,請黃書記、洪秘書長叫到辦公室來,一起商量這事,再提交到市委常委會上討論,如果討論同意,再開展下一步的工作。」
當劉兵繞過市委準備搬遷市政府辦公大樓以後,周昌全一直關注此事,經過長時間思考,他下定決心啟動四大班子辦公室搬遷工程。這一次市委常委會只能討論是否啟動搬遷工程,正式啟動以後,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辦,也有很多環節需要打通。
侯衛東深知周、劉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對於周昌全這一次出手,他不禁在心中暗讚:「周書記多次說過,洪秘書長是搞陽謀的好手,其實,他本人最善於堂堂正正地與人交鋒。」
靠搬遷行政中心帶動一方發展的做法,在全國有不少成功的例子,搬遷市政府並不是一個壞主意,只是市長劉兵一直繞開市委。此時,周昌全站在全局的角度,堂堂正正出手,而且手筆更大,相較之下,反而襯托出劉兵胸襟不寬、權威不足。
下山以後,當小車經過市政府大院時,侯衛東看了一眼氣派的市政府大樓,暗道:「如果劉兵得知此事,不知是何想法?」
很快,召開了沙州市委常委會。
對於劉兵來說,這是一場鬱悶至極的常委會,他悻悻然地走出了會場。回到辦公室不久,接到了秦莉的電話:「劉市長,祝賀,聽說市政府大樓搬遷一事在常委會上通過了。」
「秦總,你的消息真是靈通,不過不是市政府搬遷,而是四大班子搬遷,事情複雜了。」劉兵抬手看了看手錶,此時距離常委會結束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從這一點就可以說明,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另外的常委與秦莉關係良好。
電話裡,秦莉呵呵笑了幾聲,她說話很直接,道:「四大班子搬遷,市政府很有氣魄啊。劉市長,雲嶺公司做事很地道,這幾年承建了不少工程,全部都是優質工程,這一點請你放心,你一定要記在心上。」
劉兵心裡只能苦笑,道:「今天只是定下了要啟動四大班子辦公樓的搬遷工程,還準備上報嶺西省和國務院,今年能否動工仍然是一個未知數。」
聊了幾句,秦莉輕描淡寫地道:「這幾天聽到一個小道消息,省裡有意讓周昌全年齡到點後出任省人大副主任。」
劉兵是第三次聽到這種傳言,早就信了七分,明年省市都將換屆,這也就意味著,能否當上沙州市委書記,今年是最為關鍵的一年。
他坐在辦公室想了一會兒,將秘書長蒙厚石叫到了辦公室。
「你打個電話,嗯……」劉兵停頓了一下,他原本想讓蒙厚石去約省委江副秘書長,話至嘴邊又嚥了回去,「讓設計方趕緊更改思路。」
等到蒙厚石離開了辦公室,劉兵親自給江副秘書長打了電話。劉兵與江副秘書長原來並不熟悉,通過蒙厚石牽線搭橋,他們已經見過兩次,算得上熟人了,劉兵還是決定單獨與江副秘書長建立友誼。
江副秘書長倒很是客氣,翻看了省委副書記朱建國的日程安排,約定在明天中午見面。
約了江副秘書長,劉兵心中稍安,站在窗邊,用小剪刀為窗台上的桂花盆景修了修枝條。這個盆景跟了他許多年,他還特意打招呼讓工作人員別動這個盆景。
春天到了,窗台上的這盆桂花長了許多嫩葉子出來,煞是喜人,只是新枝太多,看上去有些凌亂。劉兵心情不佳,將手裡的事情放下,站在窗台上修剪起這盆枝繁葉茂的桂花來。
正在專心修剪,秘書小秦拿了一封信走了過來,道:「劉市長,這裡有一封信,請你閱示。」
一般情況下,小秦不會特意挑一封信,劉兵就問道:「什麼信?」
小秦簡潔地道:「檢舉信,關於財政局長孔正義貪污受賄問題的檢舉信。」
矮胖的財政局長孔正義是周昌全的嫡系,劉兵早就對其心懷不滿,此時聽說有孔正義的檢舉信,他將手中剪刀放下,回到了辦公桌。
這封信很翔實,反映了孔正義多方面的問題:一是虛列支出費用。1996年12月,孔正義讓出納為其辦了一張信用卡,存入六萬元,後來用五萬元發票來沖賬,剩餘一萬款項不知所終;1997年5月,到歐洲考察,借走現金三萬,後來報銷了六萬塊。二是財政局負責政府定點採購時,孔正義先後接受了汽修廠老闆現金七萬元。三是其新房裝修是由財政局報賬,另外還有春節收受拜年錢等。
劉兵相信檢舉信的真實性。能夠將檢舉信寫得如此詳細,時間、地點、人物、金額都一清二楚,絕對是內部人所為,而且,此人在財政局職務不低。
他細細地將這封信再讀了一遍。雖然這封信檢舉的內容很平常,可以說是在現實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情,但是從法律上來說,超過五千元就可以獲刑,也就是說,只要檢舉信上所列內容查實一條,孔正義就完了。他暗自琢磨道:「這封信能夠發揮什麼樣的作用?如何讓這封信發揮最大的作用?何時讓這封信發揮作用?」
劉兵對秘書小秦道:「其他部門收到這封信沒有?」他所說的其他部門,主要是指市委和市紀委。小秦跟著劉兵兩年多時間,為人頗為機靈,人緣亦好,經常能為劉兵帶來意想不到的消息。
小秦明白劉兵所指,道:「我去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