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9月底,益吳路主體工程已經結束。交通局財務科高建科長早已得到指示,按照進度支付了侯衛東的材料款。這樣一來,侯衛東戶頭上的數字已經接近一百五十多萬,大彎石場也為曾昭強和朱兵帶來了四十多萬的收入。
兩年前,就算白日做夢,侯衛東也不敢奢望能有這樣一筆巨款。
錢多了,最大的好處就是財務自由,能辦成以前看起來難於上青天的事情。國慶節,侯衛東坐著裝碎石的貨車來到了益楊城,在工行取了五萬塊錢,又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沙州市。
大哥侯衛國正式調到了沙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由於沙州市公安局剛剛搞過集資建房,下一次集資建房就不知猴年馬月了。侯衛國正與吳海縣高中老師江楚熱戀,住集體宿舍不太方便,急於想買一套新房子。
公安局的工資不高,侯衛國用錢向來又大手大腳,從警多年沒有多少存款。他把借錢買房的事情給侯衛東說了,侯衛東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沙州到益楊的公路已全線通車,原來三個小時路程,縮短至一個半小時。侯衛東在市公安局門口用新買的摩托羅拉手機給大哥打了電話。不一會兒,侯衛國出現在公安局門口。
「我帶了五萬,夠不夠?」
沙州房價也就八百多元一平方米,侯衛國看上的房子一百一十平方米,總房價是八萬八千元。他和江楚湊了近四萬元,就再也拿不出餘錢了。
侯衛國高興地道:「我先得說清楚,這五萬元錢,兩年之內不能還給你。」
侯衛東毫不在意地道:「不就是五萬塊錢?不用還了,算是我送給你們的結婚禮物。」
「當初你分到青林鎮的時候,老媽還擔心你工資低,以後在城裡買不起房子。沒想到,小三居然成了我們家中最有錢的土財主,比何勇厲害。乾脆我辭職,來給你打工,你一個月給我發多少錢?」
「這樣,大哥到石場工作,我來公安局上班,願不願意?」
侯衛國從警多年,根本沒有想到要離開警察隊伍,剛才不過是一句戲言,笑道:「人就和蟲一樣,哪條蟲子鑽哪根木頭,都是命中注定,我還是穿著警服過苦日子。」
兩兄弟說笑了幾句,侯衛國看了看表,道:「等一會兒到了聽月軒,你把錢直接給你嫂子,我在家從不管錢。」
侯衛東又給小佳撥了一個電話,道:「小佳,我馬上要和大哥一起到聽月軒。你什麼時候過來?」
小佳為難地道:「老公,步市長正在建委調研工作,中午安排在沙州大飯店。我要負責後勤,恐怕走不了。」她隨即高興地道:「你不要生氣,我給你說一件好事情,今天上午新月樓的房門鑰匙我已經領到了,晚上可以去看新房子。」
侯衛東信心十足,道:「既然房子鑰匙已經拿到手了,我想拜見岳父岳母,瞞著哄著總不是辦法。」
聽月軒是三層小樓,底樓是大飯廳,二樓是雅間,三樓則是茶室。刑警支隊陳副支隊長的老婆是聽月軒老闆,因此,聽月軒成了刑警支隊的編外招待所。上了二樓,一位風姿綽約的少婦走了過來。她身穿中式外衣,外面披了一條披巾,親熱地道:「侯中隊,今天幾個人?」
「就我們三個人。」侯衛國又介紹道,「我的三弟侯衛東,這是金總。」
金總招了招手,一位領班模樣的小伙子就跑了過來。她安排道:「今天侯中隊請家裡人吃飯,特別優惠,打七折。」
兩兄弟進了屋,服務員倒上好茶,拿著菜譜站在桌旁。侯衛東道:「大哥,你點菜,付錢的事情就別跟我爭了,今天我請客。」
「三弟請客,我泰然受之。」
聊了幾句,江楚進了包房。侯衛東取出五萬錢,道:「嫂子,這是五萬現金,你拿著買房子。」
江楚接過沉甸甸的一包錢,她的感激就和錢的份量一樣實在,道:「三弟,你真好,要不然我們這房子就真的買不起。我和你哥沒有多少積蓄,拿到房子以後還要裝修,這兩年還不上錢。」
江楚文靜,侯衛國幹練,侯衛東很喜歡這個嫂子,總覺得哥嫂十分地般配。他痛快地道:「嫂子,剛才我給大哥說了,這五萬塊錢是我和小佳送給你們的結婚禮物,你們不用還。」
江楚在吳海縣中學,這是一所重點中學,老師工資比普通的機關幹部略高一些。加上課時費,她每月能拿八百多,兩口子加起來也就有一千五百多。每月存五百,這五萬元要存上近十年。她天天在算這個賬,每算一次,心理壓力就增加一分。侯衛國早就斷定三弟侯衛東肯定是「送」錢而不是「借」錢,江楚還堅決不信,現在親耳聽到侯衛東如此說,這才信了。
她眼圈一紅,道:「小三,你真是好弟弟。」
見江楚如此鄭重其事,侯衛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小時候,我喜歡打架,打輸以後,哥哥就要來幫我打架,這點錢就算當年請的打手費。」
江楚笑著用手背抹著眼圈,道:「三弟也買了房子,什麼時候交房?最好我們兩家住得近一些,節假日走動起來方便。」
「我們已經拿到了房子,牛欄街的新月樓。」
牛欄街在沙州算得上黃金地段,新月樓是由遠景公司所開發,是沙州第一家小區式建築。據說採用了全國最先進的管理模式,房價率先突破了每平方米一千元。江楚到沙州四處挑房子,對新月樓的大名自然是知道的。
江楚倒吸了一口涼氣,發出驚歎之聲。她大學畢業以後就被分到了中學,很少接觸外面的世界。她以為兩個人一千多元錢就算小康了,完全沒有想到三弟侯衛東在鄉鎮工作兩年多,就可以在沙州買新月樓的房子,這個事實讓她有些發暈。
等菜上來以後,大家就邊吃邊聊。如今擺在兩個家庭面前有一個共同的話題,就是兩地分居。
說到這個話題,侯衛東想起了三年之約,道:「小佳一直在跑調動,可是單位高不成低不就,現在還沒有落實。不過今天我要去見岳父岳母,提前結束這個三年之約。」
江楚嘗夠了缺錢的難處,道:「你在鄉鎮這樣發財,調到沙州來幹什麼?我要是小佳,就讓你在鄉鎮艱苦幾年,多掙些錢。」
吃過飯,侯衛國回公安局上班,侯衛東陪著江楚去交房錢。江楚的房子也還不錯,位置雖然比不上新月樓,卻靠近公安局。房後靠著沙州公園,推開窗戶,就能望見公園的綠樹,免費呼吸著公園的新鮮空氣。
交了房錢,江楚拖著侯衛東去轉商店。在沙州百貨公司,江楚不顧侯衛東的阻止,給小佳買了一套三百多元的衣服。
兩人無所事事地轉到了下午4點多鐘,小佳終於打了電話過來:「我請了假,提前下班,我們在新月樓見面。」
江楚跟著侯衛東來到了新月樓,親手將衣服送給了小佳。接過江楚遞過來的衣服,小佳稍有些誇張地道:「大嫂的眼光真好,這衣服有品位,我喜歡。」
兩妯娌手挽著手,親親熱熱地上了樓。
新房子在四樓,一百三十多平方米,光線好,設計合理。侯衛東看到有兩個衛生間,道:「這個設計莫名其妙,我們只有兩個人,居然弄出兩個衛生間,太浪費。我們來分工,外面的衛生間算我的,以後你要用外面的那個,我收五角錢一次。」
小佳掐了侯衛東一把,笑道:「現在沙州開始流行雙衛了,你真是老土。」
江楚離開以後,小佳飛身撲到了侯衛東身上,無限幸福地道:「老公,我們兩人終於有家了。」
侯衛東豪氣萬丈地道:「這是我們的小窩,再花十萬,好好裝修。」
小佳偎在侯衛東懷裡,道:「我們要買全套家電,買一台VCD,買二十九寸的電視機、全自動洗衣機、冷熱空調,還要全套木地板。」
幸福之門似乎就這樣打開了。
「今天吃了飯,你跟著我回家,雖然你的工作沒有解決,可是我們的房子已經解決了。兩年時間,憑著你的努力,我們在沙州也有家了。老公,想著你在上青林孤零零地辦石場,我就很想哭。我沒有看錯人,老公值得信賴。」
侯衛東用手挽著小佳平滑纖細的腰身,充滿著自信與幸福。
陳慶蓉和張遠征吃了晚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陳慶蓉眼睛跳了幾下,道:「我心裡慌慌的,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張遠征道:「別多想,肯定是昨晚沒有睡好。」
陳慶蓉歎息一聲:「小佳這孩子,脾氣倔得很,她不願意和侯衛東分手,我們只有眼睜睜看著。」女兒事業順利,她的婚事就成了陳慶蓉最操心的事情。
張遠征勸道:「小佳這孩子心氣高,她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就和你年輕時一樣。我們也別操太多的心,兒孫自有兒孫福,侯衛東這小伙子也不錯,如果真能調回沙州來,我們就別阻攔了。」
「我們又不是瘋子,他真能調到沙州,我們為什麼要阻攔?」陳慶蓉心煩意亂地道,「我們廠也快要不行了。如果下崗了,我們怎麼辦?如果光靠著小佳,她的壓力太大了。」
他們說話之時,侯衛東和張小佳已經出現在了居委會老大娘的眼前。小佳大大方方地挽著侯衛東的手臂,一邊走一邊招呼:「楊阿姨,在玩啊,這是我男朋友侯衛東。」「王阿姨,這是我男朋友侯衛東。」
這些居委會大娘們都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這兩個人,等他們進了門洞,立刻激烈地議論起來。
當侯衛東黝黑的臉孔出現在陳慶蓉和張遠征的面前時,陳慶蓉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眼前之人就是令他們頭疼的侯衛東。
侯衛東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他主動招呼道:「陳阿姨,張叔叔,你好,我是侯衛東。」
張遠征兩年沒有見到侯衛東了,很難將兩年前那個文質彬彬的小伙子與現在這個黑大漢重合在一起。
兩年時間,也磨去了陳慶蓉太多的火氣。她狠狠地瞪了小佳一眼,道:「進來吧。」
房間一切依舊,侯衛東至今仍然記得,當年他們兩人曾在裡屋的門背後,悲壯地撫摸。故地重遊,人依舊,物依舊,感情依舊。
陳慶蓉用嚴厲的目光盯著侯衛東,單刀直入地問道:「1993年你曾經答應過我,用三年的時間調回沙州。今天你到家裡來,表示你已經調回沙州了嗎?」
侯衛東平靜地搖頭,道:「沒有,我還在益楊縣青林鎮政府工作,不過也算回到了沙州。」
陳慶蓉兩眼盯著侯衛東,問道:「也算回到了沙州,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侯衛東取出一套鑰匙,道:「這是新月樓一單元四樓二室的鑰匙,我和小佳已在沙州買了房子。」
張遠征驚訝地問了一句:「新月樓的房子,你們買得起?」
小佳自豪地道:「衛東在益楊青林鎮開了石場,賺了不少錢。我們已經買了房子,準備裝修完了就結婚。」
陳慶蓉和張遠征面面相覷,新月樓的房子在沙州最好的地段,目前市場價已超過了一千。要買一套房子,至少得有十來萬,加上裝修的費用,少算也要十七八萬。對於工薪階層來說,這基本上是一筆無法支付的巨款。侯衛東兩年時間就能賺這麼多錢,實在出乎預料。
小佳道:「房子是今天拿到鑰匙的,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現在就去看房子。」
張遠征脖子一昂,道:「房子有什麼好看,我不去。」
陳慶蓉遲疑了一下,暗道:「反對侯衛東和小佳談戀愛,是為了小佳的幸福。如果侯衛東真的有錢了,就能給小佳帶來幸福,我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他們?」想通了這一點,她用眼神阻止了張遠征,對女兒小佳道:「既然買了房子,這是好事,我們去看一眼。」
侯衛東暗自高興,陳慶蓉和張遠征只要答應去看房子,事情就成了一半。一百三十平方米的房子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證明了侯衛東的勤勞、聰明和實力。
陳慶蓉看著房子,心想道:「小佳真是運氣好,工作好,對像雖然在益楊,可是有錢,也將就還行。」
陳慶蓉和張遠征進了主臥,看侯衛東和小佳沒有跟過來,張遠征由衷地讚了一聲:「侯衛東還真是能幹人,兩年時間賺了一套大房子。剛才小佳說他開石場,開石場能找這麼多錢嗎?」他和陳慶蓉都在企業工作,知道賺錢的辛苦,對於侯衛東取得的成就比小佳認識得還要清楚,這讚歎發自內心。
陳慶蓉站在房內半天不說話。
「老婆子,你看這事怎麼辦?」
「他們連房子都買好了,擺明是要結婚。我們當父母的,能有什麼辦法,當父母的終究強不過兒女。」
兩人走到客廳的時候,小佳和侯衛東正牽手看著窗外的風景。1995年,沙州已經進入了高速發展時期,臨窗而望,可以看到四處都是高高的塔吊。
陳慶蓉臉上露出不經意的笑容,走到侯衛東身邊,道:「經過了這兩年時間的考驗,可以看出來,你對小佳還是真心的。當家長的都希望兒女們過得幸福,以前的事情,你一定要正確理解。」
侯衛東和小佳都聽懂了陳慶蓉的意思,小佳用腳踢了侯衛東一腳,侯衛東連忙道:「陳阿姨,張叔叔,你們放心,我向你們保證,一定會對小佳好。」
困擾了四人整整兩年的心結,總算是被解開了。下樓之時,小佳大大方方地牽著侯衛東的手,陳慶蓉和張遠征裝作沒有看見。
陳慶蓉不放心地問道:「剛才聽小佳說起,你在青林鎮開了石場,你是機關幹部,怎麼能開石場?」
「我最初是和一位村主任合夥開的石場,借用我媽的名字。隨後開了一家狗背彎石場,每個石場都有現場管理人員,我是當甩手老闆。這兩年石場賺錢,主要是因為益楊在大辦交通,對碎石的需求量很大。新修的沙益路通車以後,從益州到沙州最多開兩個小時。」
張遠征點頭道:「這幾年各地建設都多,搞建材絕對虧不了。」
陳慶蓉又問:「你在青林鎮開起了石場,如果調回沙州,石場怎麼辦?請人來管理總不如自己管理。」
侯衛東實事求是地道:「如果我調到沙州來,肯定要分一大塊利潤給管理人員。如果不調過來,兩地分居也不是辦法,我正在考慮更科學的管理辦法。」
陳慶蓉所在的工廠面臨著破產的風險,有不少老職工已經下崗了。下崗以後生活就過得很是淒慘,有了切膚之痛,她的認識就和前兩年不一樣了,道:「既然開石場能賺錢,就多干幾年,不要輕易放棄。現在公路修好了,來往也方便。」
侯衛東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取過手機,和交通局朱兵談了事情。
陳慶蓉看著侯衛東所用的新手機,知道價錢不菲,就趁著侯衛東和小佳在前面拐彎之機,悄悄地對張遠征道:「這手機至少一萬元,加上房子有十萬,侯衛東到底賺了多少錢,用錢這麼瀟灑?」
張遠征心有同感,道:「我們抽時間到青林鎮去暗訪一次,看他究竟搞什麼名堂。」
國慶節的沙州之行,收穫極大,陳慶蓉和張遠征所築起的心堤終於被打開了一個大口子。侯衛東在張家吃了午飯,小佳就理直氣壯地將他送到了益楊車站。
情到濃時,時間就真如流水一樣,猛然間就溜走了。小佳伸出手指,在侯衛東手心畫了一個圈,道:「我畫一個心給你,你帶到上青林去。」
這一個小動作,這一瞬間,讓侯衛東特別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