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強隊不大舉壓上,弱隊怎能打出一擊致命的防守反擊

坐在寬大的辦公室裡,杜林祥點燃一支香煙。吸了一口,有些苦澀,索性把香煙放在煙灰缸邊沿上,任其自由自在地燃燒。他挺直腰板,認真聽著高明勇的匯報。

據高明勇說,那晚行兇的人群中,真正下狠手的幾個,見林正亮一到,早就溜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就是那名保安的兒子,以及他家裡的親朋。經過警方調查,這些人都是聽信了謠言,一時衝動幹出傻事。

「給公安局的人說一聲,把人放了吧。」杜林祥重新拾起煙。從業主鬧事、民工討薪直至深夜遇襲,一連串的事絕非巧合。杜林祥有充分理由懷疑,幕後黑手便是萬順龍。目的嘛,自然是延緩緯通買殼上市。

但杜林祥也有一絲狐疑,對於陰險狡詐的萬順龍來說,僅僅使用這些下三爛的招數,是否太沒有技術含量?

高明勇接著說:「公司遇到一連串的事,杜總受了傷,莊總住進醫院,部分員工人心浮動,士氣低落。」

杜林祥用力拍著桌子:「天塌不下來!當初修摩天大樓時,遭遇宏觀調控,企業離破產只有一步之遙了,最後怎麼樣?我們還不是挺過來了。現在這點芝麻大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對,只要有杜總在,什麼風浪我們都不怕!」高明勇幾乎吼了起來。此人拍馬屁的功夫已入化境,既能含情脈脈地拍,也能意氣風發地拍。甚至剛才那番「人心浮動」的描述,也不過就是為自己表忠心做鋪墊。

儘管是馬屁,杜林祥依然受用不已,還誇獎了高明勇幾句。這時,安幼琪走了進來。她腳步匆匆,還沒落座就問:「我剛從外地回來。聽說你受傷了,沒事吧?」

杜林祥淡淡一笑:「都是皮外傷,沒事。」

安幼琪「哦」了一聲,坐到沙發上。杜林祥打量著安幼琪塗抹淡妝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多年來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安幼琪功勞赫赫。過度的勞累,也令這個女人花容不再。安幼琪比許多同齡的女人更顯衰老,兩米以外,都能清晰看到她眼角處的魚尾紋。能擁有這樣的下屬,杜林祥理當欣慰,作為情人,心中卻不免苦澀。

兩人的情感世界,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男女相處日久,愛情漸漸淡去並不可怕,只要這份愛情能轉化為親情,譬如夫妻。關鍵是杜林祥與安幼琪之間的愛情,並未完成這類神奇的化學反應。兩人之間,更像是上司與下屬,有的是關懷與敬重。

杜林祥清楚,這種變化不僅自己深有體會,安幼琪也有察覺。剛才那句問候,不能說安幼琪就是假惺惺,但著實缺乏情人間的濃烈感情。

當然,對於杜林祥的事業來說,安幼琪仍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不久前,安幼琪便銜命飛赴北京,去辦一件大事。

杜林祥揮手讓高明勇出去,然後扭頭詢問安幼琪:「談得怎麼樣?」

「八百萬。這是對方報價,而且幾乎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安幼琪說。

「你去現場看過嗎?」杜林祥問。

安幼琪點點頭:「看了。」接著她以一種抱怨的口氣說:「如果賣家不是胡衛東,八十萬我都覺著貴。」

安幼琪此番進京,正是去拜會那位神秘的白手套——胡衛東。得益於那場略顯詭異的畫展,杜林祥認識了胡衛東,並從呂有順口裡,打聽到此人的真實底細。能和這類手眼通天的人物攀上關係,自然是求之不得。送胡衛東去機場的路上,杜林祥主動提出,願意與對方在商場上合作。

胡衛東此前提到過,自己在洪西省下面的一個地級市,投資了旅遊項目。感受到杜林祥強烈的「合作意願」後,胡衛東亮出了底牌:所謂合作,就是讓杜林祥買下這個項目。安幼琪親赴北京拜見胡衛東,對方則毫不客氣地喊價八百萬元。

安幼琪接著說:「回到洪西後,我沒有回河州,而是直接去項目所在地看了一下。所謂旅遊項目,說白了就是幾座荒山。基礎設施極其落後,根本不具備旅遊開發的條件。」

杜林祥冷笑著問:「當初胡衛東買下幾座荒山,花了多少錢?」

「不知道。」安幼琪說,「以他那樣深厚的背景,或許不用花錢。別說他了,就算咱們緯通集團出面,稍微動用點關係,三五十萬也能拿過來。」

安幼琪接著說:「這個項目,胡衛東攥在手裡幾年了,沒有任何後續投資。僅僅是註冊了一家網站的域名,另外邀請北京的幾個攝影家,去當地拍了幾張照片,製作了一套畫集。所有開銷絕對超不過三十萬。」

杜林祥搖著頭:「要價八百萬,他也不怕嚇著自己。」杜林祥忽然記起了呂有順對胡衛東以及胡衛東背後那雙手的評價,「什麼賺錢,就做什麼。或者說人家做什麼,什麼就賺錢。」

「簡直是恬不知恥!」安幼琪憤怒地罵道。

杜林祥又點燃一支煙:「幾座荒山,不值這個價。但胡衛東和他後面那個人,值這個價。」

「你真打算就這麼送他幾百萬?」安幼琪問。

杜林祥的表情很痛苦:「放在以前,我眼都不眨一下。結識上這層關係,八百萬不算多。可惜現在緯通境況不佳,我也有心無力。」

杜林祥深吸一口煙:「這事暫時緩一緩。別拒絕他,也別這麼快答應。等企業財務狀況好點再說。」

安幼琪歎了一口氣:「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杜林祥一看號碼,是遠在北京的袁凱打來的。這個不打不相識的河州老鄉,中過杜林祥的圈套,卻至今對杜林祥感恩戴德的媒體混混,會有什麼事?

杜林祥拿起電話:「小袁,好久沒你消息了。」

袁凱的語氣有些急促:「三哥,中午和幾個媒體圈的朋友吃飯,聽說有人正在弄緯通的黑材料。」

杜林祥立時緊張起來:「別著急,慢慢說,越詳細越好!」

據袁凱說,他與國內一家著名財經期刊的記者廖海濤吃飯,廖海濤聽說袁凱是河州人,就吹噓說,河州有人找上門,出大價錢希望他弄一篇報道。報道內容就是寫緯通集團騙貸,以及目前正在運作借殼上市,希望去股市圈錢來緩解財務危機。廖海濤說對方已經提供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只需稍微整理,就能整出一篇火力十足的稿件。

廖海濤還告訴河州方面,做新聞是需要噱頭的。就是說,為什麼在某一個時間段,要推出這篇稿件?不能莫名其妙就冒出一篇稿子。對方則答覆廖海濤,找噱頭還不容易?立馬就在河州造出點動靜,到時就能跟進做深度報道。

袁凱特別說:「三哥,這家媒體在全國的影響力很大。如果讓稿件發表,後果不堪設想。」

「該死!」杜林祥不由得加快語氣,「一定不能讓稿子發出來。小袁,你在媒體圈朋友多,能不能想想辦法?」

袁凱說:「三哥的事,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回頭我就托關係,爭取把稿子滅掉。不過聽廖海濤說,對方可是出了大價錢,咱們這邊要滅火,不花點銀子,恐怕也很難。」

杜林祥立刻說:「只要能封殺這篇稿子,花點錢不怕。下午我就安排財務給你打錢,如果不夠,你隨時開口。」

放下電話,杜林祥臉色愈加難看。安幼琪已猜出個大概,她說:「又是萬順龍在搗鬼?」

「除了他,還有誰?」杜林祥說,「他們炮製了一篇重磅新聞,想置緯通於死地。這幾天發生的事,不過是為推出這篇稿子,準備一點噱頭。也不奇怪,僅僅是組織民工鬧點事,也太小看萬順龍的氣魄了。」

安幼琪焦急地問:「咱們怎麼辦?」

杜林祥說:「我已經讓袁凱去想辦法,爭取把稿子滅掉。能不能成功,誰也沒把握。」

安幼琪還想說點什麼,杜林祥卻揮揮手:「我想一個人靜靜。」

偌大的辦公室只剩杜林祥一個人,他默默地抽著煙,籠罩在周圍的,是一種無助與恐懼。緯通的財務狀況太糟糕,自己與萬順龍的實力又那樣懸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了寄望於好運氣,還能怎麼辦?

「姓萬的,不要欺人太甚。」杜林祥心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他把身子往後一仰,輕揉起太陽穴,一遍遍提醒著自己:冷靜,冷靜!

兩人對陣,強弱分明。這時,強者如果處處謹慎,步步為營,絕不輕易出殺招,弱者反而沒有贏的機會,還會因為實力的懸殊被活活耗死。相反,強者若是招招凌厲、劍劍封喉呢?弱者縱然狼狽不堪,但強者自己終究也會露出破綻。就像足球比賽,強隊不大舉壓上,弱隊怎能打出一擊致命的防守反擊!「萬順龍,你就放馬過來吧。鹿死誰手還未可知!」杜林祥在心中為自己打氣。

接了袁凱的電話後,杜林祥就把自己鎖在辦公室。從下午到晚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連晚飯也沒吃。

秘書進來過幾次,都被杜林祥臭罵了出去,其他下屬更是躲著不敢進來。晚上九點剛過,辦公室的門開了,杜林祥剛想發火,卻看見頭纏繃帶的莊智奇。

杜林祥壓下怒火,說:「智奇怎麼來了?醫生不是說,讓你在醫院多待幾天嘛。」

莊智奇說:「已經在醫院住了幾天,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剛才打電話給明勇,他說你還在辦公室,我就直接過來了。」

「有什麼事嗎?」杜林祥問。

莊智奇走近杜林祥的辦公桌,壓低聲音說:「澳門那邊的朋友傳來消息,說一切準備妥當,打算最近幾天就動手。」

杜林祥露出笑容,這大概是近幾天聽到的唯一好消息了。他振作起精神,說:「你明天親自去一趟,一定要把准信給我捎回來。」

「我去?」莊智奇有些猶豫,倒不是因為有傷在身,而是以他的個性,實在不想親自出面去幹這類見不得人的「髒活」。

杜林祥的語氣不容商量:「就你去!這是大事,別人去我還不放心。」

莊智奇只得點頭:「明天一早我就出發。」

《掌舵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