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從西山上斜射過來,地面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
因為航班晚點,莊智奇一行飛抵河州時已近傍晚。這幾日在上海與陳遠雄周旋,令他有些疲倦。一出艙門,莊智奇重新振作起精神,給杜林祥打去電話:「杜總,你晚上沒什麼事吧?關於此次與陳遠雄接觸的情況,我想向你匯報一下。」
杜林祥三日前已從日本歸來。接到莊智奇的電話,他有些猶豫,隔了好幾秒鐘,才狠下心說:「你過來吧,我在辦公室等你。」
莊智奇走進杜林祥的辦公室時,只見寬大的茶几上擺著熱騰騰的飯菜。杜林祥笑著說:「我叫下面的人把晚飯端上來了。為了上市的事,你忙得腳不沾地,不過飯總得吃吧。」
茶几上擺著三樣菜,兩葷一素,外加一大碗湯。杜林祥將一次性筷子的塑封撕開,然後遞給莊智奇:「農家小炒肉、剁椒魚頭,都是你們湖南人愛吃的菜,我特意點的。」
莊智奇接過筷子,內心有些感動。這位平時大大咧咧的老闆,對待下屬也有體貼入微的一面。
杜林祥吃飯的速度很快,他狼吞虎嚥地消滅掉一碗米飯,又拿勺子盛了一碗湯,喝了幾口,便將碗放下:「這次與陳遠雄談得怎麼樣?」
莊智奇一邊嚼著飯,一邊說道:「他有些寸步不讓的味道。」顧不得碗裡還剩一半的米飯,莊智奇丟下筷子,開始詳細匯報起自己與陳遠雄談判的經過。
聽完莊智奇的講述,杜林祥把後背靠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咱們是等米下鍋,人家是不慌不忙,主動權在陳遠雄身上。」
莊智奇說:「遵照杜總的吩咐,我也通過一些朋友,打聽了台江資本的背景。」
「快說說!」杜林祥來了興趣。
莊智奇說:「台江資本的註冊地位於美國五大湖地區,公司是前幾年才成立的,規模並不大,股權結構卻異常複雜,外人根本搞不清楚。陳遠雄的正式身份是台江資本亞太區總裁,不過台江資本除了中國,並未在世界上其他地方開展過業務。其實,『亞太區』的概念都太大,應該叫『中國區』。可以這樣說,在中國區開展的業務,就是台江資本的全部生意。」
「難道是家騙子公司?」杜林祥皺起眉頭。
「那倒說不上。」莊智奇說,「只能說他們是假洋鬼子。我敢肯定,這是一家由中國人創辦,專做中國人生意,只不過註冊地在美國的公司。這幾年,台江資本的確運作了好幾家公司上市,在業界有些名氣。這次在上海逗留期間,陳遠雄還帶我們去參觀了一家江蘇的企業,這家企業就是在去年,經由他們之手運作上市的。」
莊智奇接著說:「其實這類公司,在如今中國有很多。說白了,就是掛羊頭賣狗肉。既不顯山露水,最大限度規避了法律風險,又實實在在享受到外企的稅收優惠。」
杜林祥點燃一支煙,陷入到沉思中。沉默了幾分鐘後,莊智奇接著說道:「通過這次談判,我覺得陳遠雄身上有兩點頗為蹊蹺。」
「哪兩點?」杜林祥問。
莊智奇說:「這個陳遠雄,對於緯通的情況似乎很熟悉。有些數據,是在發給他們的相關資料中有所體現的,他能信手拈來倒不奇怪。關鍵有些東西,分明是我整理材料時故意打了埋伏的,可他還是一眼就看出破綻,甚至好幾次把我逼入牆角。」
杜林祥的眉頭皺得更緊,他彈了彈煙灰:「還有什麼?」
「陳遠雄的談判風格頗為奇怪。」莊智奇也點上一支煙,辦公室裡頓時煙霧繚繞,「比方說吧,我們會就許多問題爆發爭議,陳遠雄當天並不會妥協,但也不會直接拒絕。第二天重上談判桌,他又把這些問題端出來,同時做出明確回應。」
杜林祥站起身來,在辦公室裡踱步:「這種現象,說明了什麼?」
莊智奇搖著頭:「我一時間想不明白。」
杜林祥停住腳步:「說明陳遠雄背後,還有高人。或者說,陳遠雄只是個受人支配的木偶,自己做不得主。」
「沒錯。」莊智奇掐滅煙頭,「杜總這麼一說,我總算豁然開朗了。」
「媽的!跟老子玩這套,陳遠雄還嫩了點。」杜林祥冷笑一聲,重新坐回沙發。
其實,莊智奇是何等聰明的角色,他能在談判的細枝末節中,瞅見陳遠雄身上的種種異象,又豈會洞察不出,陳遠雄背後另有高人。只是他樂於做個引導者,最後的答案,讓杜林祥說出。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手把手教導學生,鼓勵學生說出答案。看見學生滿面的成就感時,再毫不吝惜地獻上掌聲。
莊智奇知道,杜林祥不在乎面子,並不意味著他不想要面子。文化不高,對資本市場的許多基本常識也渾然不知,事事要請教莊智奇,對於杜林祥來說,心裡並不好受。因此,莊智奇更得把握好分寸,不可處處顯露自己的高明。最好讓杜林祥有種感覺:你莊智奇不過有些小聰明、小才情,真正能對大局洞若觀火的,還是我杜某人。看見剛才杜林祥志得意滿的樣子,莊智奇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
兩人又在辦公室裡聊了一陣,直到九點多,莊智奇才起身告辭。臨走時,他拿出一疊材料:「陳遠雄邀我下周再去上海談判。我列了一份提綱,緯通方面希望在下次談判中解決的幾個重要問題,都寫在上面。杜總你要不要過目一下?」
「不了。」杜林祥擺手道,「細節問題,你全權處理好了。」
不過莊智奇剛走到門口,又被杜林祥叫住了:「智奇,你把提綱複印一份,明天送到我辦公室。我不會有任何修改意見,只是看一看。」
莊智奇不太明白杜林祥的意思,既然沒有任何修改意見,為何還要看一看?來不及細想,他只是點頭說了聲「好的」。
送走莊智奇後,杜林祥急匆匆地來到地下車庫。鑽進提前準備好的一輛老款別克轎車,飛馳向市郊的一個小區。
今天下午,謝依萱從香港飛來了河州。謝依萱喜歡吃西餐,杜林祥原本訂好了一處河州有名的西餐廳,可最後又覺得不妥。自己在河州認識的人太多,被人瞧見和謝依萱單獨在一起,難免會尷尬。
謝依萱倒也不計較,只說能陪著杜林祥,就比吃什麼美味都開心,還說自己做好晚飯,等著杜林祥。可惜,因為莊智奇要趕來匯報工作,杜林祥不得不爽約。
為了迎接謝依萱的到來,杜林祥特地在市郊小區租下一棟聯排別墅。杜林祥看上這裡,只有一個原因——每棟別墅都配有獨立的地下車庫。將車開進車庫後,走上十幾步樓梯就到了客廳,不會與任何外人有照面的機會。
客廳的燈亮著,卻沒有人。杜林祥聽見二樓臥室裡電視機的聲音,便匆匆奔向樓上。推開房門,只見謝依萱正斜靠在床頭,手裡摁著電視遙控器。謝依萱並未起身,只是捋著頭髮,輕聲說了句:「你可來了。」
杜林祥打量著謝依萱,雪白修長的大腿在紫色鏤空睡衣中若隱若現,儘管已脫掉胸罩,一雙乳房卻還是那樣挺拔,尤其是兩顆乳頭,隔著睡衣也能瞅見兩個凸起的小點。謝依萱的乳頭有些與眾不同,不僅粉嫩,而且修長,長得不合比例,長得不講道理。杜林祥甚至覺得,不應該叫它們為兩顆乳頭,而應該叫兩條。但奇怪的是,這樣的乳頭長在謝依萱身上,絲毫不讓人反感,甚至有一種別樣的誘惑。
杜林祥走近床邊,深情凝視著謝依萱。謝依萱面上已泛起興奮的紅暈,但眼中卻流露出羞澀的目光。她低下頭,聲音更輕柔:「不要嘛。晚上再做,好不好?」
曖昧的拒絕,才是最銷魂的挑逗。杜林祥體內的慾火熊熊燃燒,謝依萱又朝著這團烈火,澆上了最高標號的汽油。
戰鬥結束後,杜林祥坐到臥室裡的貴妃椅上,點燃香煙,猛吸了幾口。謝依萱躺在床上,直到幾分鐘後,抓緊床單的手才慢慢鬆開,緊繃著的大腿與臀部也鬆弛下來。她裹起一條浴巾,獨自走進浴室。
杜林祥手指彈著煙灰,又瞟了瞟自己大腿、手臂上的抓痕。回想起謝依萱剛才不顧一切的掙扎,杜林祥的自信心也幾近爆棚——看來我還沒有老!杜林祥聽過一則典故,叫作「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但他不以為然地認為,要觀察一個男人是否老去,與其看他能硬撐下幾碗米飯,不如讓他親身過一趟美人關!
沖完澡後,謝依萱一絲不掛地依偎在杜林祥懷裡:「你知道嗎?人家在香港,想死你啦。」
杜林祥右手摟著她的肩膀,左手有節奏地拍打著她的屁股:「我在河州也想你啊。主要是這段時間工作太忙,不然早就來看你了。」
謝依萱問:「你什麼時候能不忙?」
杜林祥苦笑著:「工作上的事,可說不准啊。」一番激戰,他也出了不少汗,有些口渴,便抓起茶几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放下咖啡杯,杜林祥說:「這咖啡味道有些特別,香醇中帶有一些土腥味。是你從香港帶來的?」
「嗯。」謝依萱點著頭,因為沒穿衣服,胸前的乳房,也跟著她的腦袋擺動起來。
謝依萱站起身來,重新披上睡衣:「我特意從香港買來的。這咖啡叫貓屎咖啡,產自印尼。印尼有種野生動物叫作麝香貓,最喜歡的食物就是新鮮的咖啡豆。它們吃下咖啡豆後,通過其體內的消化,最終將咖啡豆變成貓的糞便排出來,人們再從糞便中把咖啡豆提取出來加工。這些咖啡豆由消化系統排出體外後,經過胃的發酵,產出的咖啡別有一番滋味。」
杜林祥一臉錯愕:「敢情我剛才喝的,就是貓的大便?」
謝依萱笑著說:「你別小看貓的大便,這可是全世界最名貴的咖啡。許多年前,這都是印尼進貢給歐洲王室的貢品。上海世博會期間,一杯十二克貓屎咖啡粉製成的咖啡叫價三百八十元,一天限十二杯,供不應求。在德國,一杯貓屎咖啡差不多五十歐元,換算成人民幣可是五百多。」
杜林祥拍著腦袋:「中國人說點石成金,這洋人可是『點屎成金』,把貓的大便都賣出天價了。」
謝依萱說:「貓屎咖啡你應該喝過。谷偉民當初在楣園招待你時,喝的就是它。谷偉民特別喜歡貓屎咖啡,我第一次品嚐,也是跟著他去印尼出差時。」
「哦。」杜林祥點著頭。提起谷偉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谷偉民公司裡的賬冊,究竟是誰在負責?」
「怎麼忽然問這個?」謝依萱問。
杜林祥說:「這不聊天說起了谷偉民嘛。谷偉民號稱資本奇才,他手下負責財務的,一定也是高手吧。」
謝依萱說:「公司裡有CFO,就是首席財務官。不過最核心的機密,只掌握在谷偉民一個人手裡。當初我破解了公司的加密裝置,進入只有谷偉民有權查閱的資料庫,才發現了一些大眾股份的問題。」
「回想起來真是懸啊!要不是陰錯陽差,我就鑽進谷偉民設的圈套裡。」杜林祥淡淡一笑。當著謝依萱,他依舊隱瞞著事件的真相。
杜林祥續上一支煙:「谷偉民現在去哪裡了,你知道嗎?」
謝依萱搖著頭:「我在公司裡,只不過是個中層員工。谷偉民如今的去向,別說我了,就連當初那些他的親信,也未見得知道。」
「今晚你是怎麼了?」謝依萱噘起小嘴,「幹嗎老提起那個人?」
杜林祥笑了笑:「沒什麼,就隨口一問。」他張開雙臂,重新將謝依萱攬入懷中。
此後兩天,杜林祥每晚都來到這裡,與謝依萱廝守在一起。直到第三天,他才懷著一百個不情願,狠心地讓謝依萱回去香港。別墅的環境很隱秘,不用擔心被人發現。杜林祥只是覺得,自己太愛這個女人,以至於有她在身邊,就無法將精力全部投入工作中。如今大戰在即,他最需要做的,就是聚精會神。
杜林祥回到辦公室,品嚐完謝依萱留下的貓屎咖啡後,決定撥打兩通重要電話。第一個電話是打給賴敬東的,客套幾句後,杜林祥說:「我們與陳遠雄的談判還在繼續,下周莊總又要去上海。緯通方面將希望在下次談判中解決的幾個重要問題,列出了一份提綱。賴總經驗豐富,德高望重,能否看一下這份提綱,幫我們把把關?」
「不太好吧。」賴敬東說,「我是台江資本的顧問,與杜總又是朋友。有關談判的具體細節,實在不便插手。」
杜林祥誠懇地說:「這哪裡算得上插手?只是想請賴總看在朋友的分兒上,給我們指點一下。」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賴敬東也不好再推辭,只得讓杜林祥把文件傳過去。
接下來,杜林祥又撥通了徐浩成的手機。徐浩成此刻正在非洲,因為時差的關係,當地還是晚上。打攪了對方休息,杜林祥連聲說著抱歉,徐浩成卻打著呵欠說:「沒關係!杜總有什麼事,只管吩咐。」
杜林祥恭敬地說:「有件事情,想麻煩一下徐總。」
「什麼事?」徐浩成問。
杜林祥說:「我想找一個人。」
「找一個人,誰?」徐浩成繼續問。
杜林祥回答:「谷偉民。」
徐浩成思忖了一陣後說:「我盡力。無論成與不成,半個月內給你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