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手套白狼

望著萬順龍一臉為難的表情,杜林祥心中竊喜。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杜林祥深知,任何大生意,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砍價砍出來的。你報出一個價格,對方沒有斷然拒絕,而是做出一副為難表情,恰恰說明他已經動心,這樣才有談下去的可能。

1 洪西首富萬順龍被深夜抓走

洪西省的省會河州,剛遭遇了一場驟雨遍掃。大雨從下午三點一直下到晚上七點。

悶熱了許久,這雨一下,澆熄了蟬鳴,淋濕了天地。世人莫不盼望天行霹靂,地作汪洋,將那穢物一併滌清。可惜縱然大雨傾盆,也不過一時爽利,只待雲收雨散,不多時便又是骯髒世間。

眼看大雨已停,杜林祥與周志斌勾肩搭背、踉踉蹌蹌地走出酒店。已經謝頂的周志斌從電梯到大堂,口裡一直哼唱著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只是沒人能聽懂他到底哼的是哪一支?

今晚喝的酒不少,還在興頭上的杜林祥高聲說道:「現在是八點半!這個時間嘛,吃喝已然結束,嫖賭即將開始!周總,下一個節目怎麼安排?」

周志斌擺擺手:「今天喝多了,沒法表演下一個節目。改日吧。」

杜林祥拍了拍周志斌的肩膀:「老大哥,這可不是你的風格。要不再去整點啤酒,正好解一下酒。」熟悉周志斌的人都知道,此人不僅酒風彪悍,還喜歡打「加時賽」——喝完白酒,再去喝點啤酒。周志斌有一句口頭禪——白酒醉了,正好用啤酒來解。

周志斌搖著頭:「今晚真不行,我還要趕回文康。明天上午有個重要會議。」

杜林祥立即說:「你是總經理,管它什麼會議,說改期就能改期。我馬上打電話,叫人在河州給你訂賓館。」

周志斌苦笑了一下:「我和你可不一樣。杜總的企業雖然小,但你是老闆。天大地大,老闆最大。而我,說白了只是一個打工仔。明天集團公司的頭頭要來廠裡聽匯報,我一定得參加。」

周志斌是洪西省文康市一家大型機械設備製造廠的總經理。論企業規模,自然比杜林祥的建築公司大出許多。但誠如周志斌所言,他這個總經理,只能算高級管理人員。周志斌頭上有集團公司,而集團公司的老闆,則是在洪西「鼎鼎無名」的徐浩成。

與那些喜歡拋頭露面的富豪不同,徐浩成從不接受媒體採訪,至今在網上連他的照片都搜不到。甚至在洪西商界,知道徐浩成的人也不算多。就說杜林祥吧,若不是因為周志斌這層關係,他恐怕也不知道徐浩成是何方神聖。但是,在洪西省政商高層的圈子裡,徐浩成卻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一句話,如果沒聽說過徐浩成,只能證明你還沒有躋身洪西的上流社會。

見周志斌去意已定,杜林祥也不好強留。他只是叮囑道:「周總,從省城回文康,還有兩百公里。今天又剛下過大雨,你可要當心。」

說話間,周志斌的司機已經把車開出了停車場。一看是輛嶄新的奧迪A6,杜林祥打趣道:「周總,你終於也鳥槍換炮,把那台坐了多年的老別克扔了。」

周志斌說:「你小子早幾年前就開上奧迪了,如今怎麼就不許我坐一下?還有三年就該退了,老子不用再裝腔作勢掙表現,抓住機會享受一把。」

周志斌上車後,打開車窗朝杜林祥揮手:「今天先到這兒,有機會來文康,我們再好好聚一聚。」

趁著道別的工夫,杜林祥把一條軟中華塞給了對方,然後作揖道:「一路順風!」

送別周志斌後,杜林祥也坐上車。儘管酒喝的不少,但他對自己的駕駛技術很有信心。加之當年清查酒駕的力度不是很嚴,杜林祥悠閒地點火啟動,然後輕踩下油門,汽車便平穩地駛上街道。他打開奧迪車裡的音響,又從兜裡掏出一支紅塔山,頗為享受地抽了起來。

每每出入高檔酒店應酬結束,杜林祥總有種志得意滿的感覺。就說今晚吧,當年那個窮得叮噹響的農家娃,也能與周志斌這樣曾經的正處級官員、如今的大企業老總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杜林祥的老家在洪西省文康市,祖祖輩輩都是貧農。在家中排行老三的杜林祥,十五歲就跟著師傅進城當起泥瓦匠。離開老家時,父親只吩咐了一句:「三娃,以後你進城打工就能自己賺錢了,把腰上的皮帶取下來,留給弟弟妹妹們拴。」父親的這句話,他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個故事,杜林祥不知給老婆、兒子講過多少次。而在幾年後,當一群文人騷客要為他龐大的商業帝國樹碑立傳時,他也特意交代,一定要把父親的這句話加進去。

成為泥瓦匠以後,杜林祥憑著自己的踏實勤奮,很快擺脫了貧困。此後,他拉起一支隊伍單干,成為文康小有名氣的包工頭。在30歲時,他註冊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並把生意做進了省會河州。今年42歲的杜林祥,已累積了上千萬的身家,不僅住上花園洋房,開著奧迪汽車,還把兒子杜庭宇送去國外留學。昔時一文不名的杜三娃,終於成為今日殷實富足的杜總。

剛才在一起喝酒的周志斌,便是杜林祥的老客戶。周志斌十年前就官居文康市經貿局局長,後來卻因官場傾軋而黯然落馬。所幸徐浩成是個惜才之人,將周志斌延攬進自己的企業,讓他出任集團旗下一家大廠的總經理。

周志斌在局長任上,曾將機關辦公大樓的裝修工程全部交給杜林祥,讓他大賺了一筆。事後,杜林祥捧著三十萬來到周志斌家中,可小心謹慎的周志斌卻怎麼也不收。後來好說歹說,周志斌只同意讓杜林祥的施工隊免費為他家的新房做裝修。

杜林祥記著這份人情。哪怕周志斌如今已從政府官員變身民企高管,但只要來到河州,他都會熱情招待。

快到家了,杜林祥將煙頭扔出車窗外。抽十塊錢的紅塔山,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在以後那段風雲激盪的歲月裡,杜林祥身上的太多東西都發生了改變,只有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

酒精的作用讓杜林祥很快進入夢鄉,而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又將他拉了回來。杜林祥打開檯燈,問了問身邊的妻子周玉茹:「現在幾點?」

周玉茹說:「凌晨三點。」

杜林祥狠狠地罵道:「媽的,誰這麼晚還打電話!」

周玉茹拿過他的手機看了看:「是玉傑的電話,沒準有什麼急事,你快接!」周玉傑是周玉茹的弟弟,也是杜林祥公司裡的副總。

杜林祥擔心工地上出了什麼事,一把抓過電話:「玉傑,什麼事?」

只聽周玉傑氣喘吁吁地說:「三哥,萬順龍今晚被公安抓走了。」

「萬順龍?」杜林祥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他的後台那麼硬,也會被抓?」

周玉傑說:「千真萬確。公安廳的人連夜行動,去公司把許多賬冊也查抄了。」

杜林祥沉默了一會兒說:「明天一早就到公司去,大夥一塊商量一下。」掛斷電話,杜林祥卻再也睡不著了。

萬順龍不僅是河州最大的房地產企業順龍集團的董事長,更堪稱杜林祥的衣食父母。杜林祥一大半的業務都是承接順龍集團的建築工程。雙方的合作已持續好幾年,就說現在吧,順龍集團還欠著杜林祥四百多萬工程款。順龍集團的信譽向來很好,放在平時,杜林祥絲毫不擔心對方會賴賬。可要是萬順龍被抓進去,企業就此垮掉,自己這四百多萬去哪要?

杜林祥很難想像,平日裡威風八面的萬順龍被公安逮走時是怎樣的狼狽相。儘管承接了順龍集團的許多工程,可杜林祥與萬順龍接觸的機會並不多,也就是國慶、春節,順龍集團席開幾十桌,舉行答謝宴會時,萬順龍會出來發表致辭,敬一圈酒。跟杜林祥打交道的,主要是企業建築部的幾個經理,偶爾分管工程的副總也會出面。說到底,杜林祥只是個包工頭,人家萬順龍才是叱吒風雲的大亨。

論年紀,萬順龍只比杜林祥大兩歲。但與杜林祥的泥腿子出身不同,萬順龍出身書香門第。萬順龍的父親是洪西大學數學系教授,他本人則畢業於復旦大學。在洪西省統計局工作了十年後,萬順龍被下派到永隆市鐵柱縣當了兩年縣委副書記。之後他棄官從商,迅速將順龍集團打造為洪西頂尖的房地產企業。街談巷議中,有不少人把萬順龍稱為洪西首富。

與徐浩成的刻意低調不同,萬順龍喜歡將自己暴露在鎂光燈下。他不僅著書立說,還經常出席各種論壇,就經濟發展趨勢發表看法,堪稱各路媒體的寵兒。

然而,在商場上也有一個傳言,說萬順龍當縣委副書記時,與時任永隆市委書記的姜菊人攀上了關係。姜菊人後來一路擢升,到如今已是洪西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萬順龍在地產界呼風喚雨,自然少不了姜菊人的暗中相助。當然,喜歡拋頭露面的萬順龍,在那些大大小小的論壇上,以及他的各種書籍中,只會大談自己的企業管理之道,對於他打理政商關係的高超手腕閉口不提。

江湖上的傳言,不是杜林祥這種層級的人所能核實得了的。但他清楚地記得,連續兩年,順龍集團的新春團拜會,常務副省長姜菊人都出席並發表了講話。那些坐在台下,包括杜林祥在內的建築公司老闆們也因此認定,萬總是有背景的,跟這種人合作,錯不了!

連萬順龍也會被抓?杜林祥一臉迷惑地搖著頭。

第二天一早,杜林祥就來到公司。其實所謂的公司,就是在居民小區裡租了兩間連在一起的商品房。以杜林祥的財力,要去租個正兒八經的寫字樓並不是難事。但他覺得,承包工程關鍵是工人們能把活兒干漂亮,其他的花架子倒無關緊要。

公司有三個股東,除了杜林祥之外,還有副總周玉傑與工程部經理林正亮。林正亮與杜林祥是發小,創業之初兩人就在一起。周玉傑是杜林祥的小舅子,他不僅是三人中文化最高的,更是河州建築圈子裡難得一見的碩士。周玉傑八年前從洪西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畢業後,放棄了去北京大型國企的機會,跟著姐夫做起生意。除了學歷高,周玉傑也有著俊朗的外表。大學時代他就是著名的「校草」,雖然來自農村,家庭經濟狀況並不好,可身邊還是圍著一大群女生。有人評價過,如果把杜林祥比作《水滸傳》裡的玉麒麟盧俊義,周玉傑就是當之無愧的浪子燕青。

公司裡的人員構成也很簡單,杜林祥的妹妹擔任出納,林正亮的老婆是會計。在林正亮手下還有三四個剛從大學畢業的技術員,專門負責在電腦上繪製工程圖紙。像這類的建築公司,幾百號工人平時都分散在各個工地,真正呆在辦公室的就幾個管理和技術人員。

杜林祥的辦公室是由居民房裡的主臥改造出來的,當他進入辦公室時,周玉傑、林正亮已坐在裡面。周玉傑第一個開口:「萬順龍被抓的消息已經傳開了,現在很多人都擔心工程款收不回來。據說下午就有一撥人要去順龍集團催債。」

林正亮說:「順龍集團可還差著我們四百多萬啊,它要一下垮了怎麼得了?」杜林祥思忖了一會兒說:「咱們這點工程款還不是大頭,據說順龍集團欠著銀行好幾億的貸款。銀行現在可比我們還急。」

周玉傑說:「銀行的錢是國家的,咱們的錢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人家虧得起,我們虧不起。」

杜林祥說:「剛才也有幾個老闆給我打了電話,說是下午大夥一起去。我看也只有這樣,先去順龍集團,看看他們有什麼說法。非常時期,反正咱們記住一點,多得不如現得。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先刨回點現金,就不錯。」

林正亮點著頭說:「現在也只能這樣了!對了,玉傑你消息靈通,萬順龍到底因為什麼事被抓?」

周玉傑點燃一支煙,不緊不慢地說:「外面的說法很多。有說他偷稅漏稅的,也有說他涉嫌違規騙貸的,甚至還有一個版本,說這事牽扯到姜省長。」

杜林祥說:「人家的事我們就不要瞎操心了,還是先把錢要回來。」

吃過午飯後,三人便開車前往順龍集團總部。會議室裡此時已坐滿了人,都是來討債的建築公司老闆,彼此打著招呼。一位做混凝土生意的老闆湊過來說:「杜總,我現在已經把供往順龍集團的混凝土全停了,你那邊怎麼樣?」

杜林祥苦笑著:「你的混凝土都不到場,我那邊工人當然也得停工。雖然萬順龍被抓了,但順龍集團的家底子還在,不會說垮就垮吧?」

那位老闆說:「誰知道呢?可話又說回來,但凡是房地產企業,只要銀行收緊銀根,咱們這些建築商不再去墊資,任憑它家底再厚,也撐不下去。」

杜林祥說:「你還好啊,你做混凝土的,都是一個月結一次賬。不像我這邊,半年結一次。我現在可在裡面陷著好幾百萬。」

那位老闆笑了笑:「都不容易啊,就自求多福吧。」

大約半個小時後,一行人進入會議室。領頭的那個,杜林祥認識,是順龍集團的常務副總孫興國,孫興國後面還跟著一位打扮得體的中年婦女。這女人三十七八歲,皮膚白淨,一看就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尤其是那凹凸有致的身材,絲毫不輸給妙齡少女。濃密的短髮烏黑油亮,眼睛雖是單眼皮,但秀氣、明亮,高高的鼻樑下是塗著淡淡口紅的嘴唇。

孫興國坐下後,便向眾人介紹:「這位女士是馬曉靜,她是我們萬總的夫人。馬女士一直以來都是順龍集團的董事,只不過很少過問具體事情。今天企業正處於非常時期,馬董也想趁此機會和各位建築商見面溝通一下。」

哦,這便是萬順龍的夫人!杜林祥早就聽說過,萬順龍的夫人過去是洪西大學的老師,創業初期,馬曉靜一直陪伴在萬順龍身邊。後來企業越做越大,馬曉靜就退居幕後。外界都傳說,萬順龍的夫人是一位美麗、知性的成熟女人,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馬曉靜喝了一口白開水,說:「感謝各位建築商長期以來對順龍集團的支持!大家也知道,昨晚上萬總去公安機關協助調查一些案件。案件的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清楚,但請大家放心,順龍集團是一家管理規範的現代企業,不會因為哪一位管理人員個人的原因,就影響企業的正常經營。」

這時,底下一位建築商說道:「馬姐,在座的都是和順龍集團合作多年的人。現在你們這邊出了事,按說我們不應該落井下石,可你也要給我們吃顆定心丸啊。畢竟這工程款都是大伙辛辛苦苦掙來的,誰也虧不起。」

馬曉靜使勁擠出一絲笑容:「你們既然跟順龍集團合作多年,就應該知道我們的資金實力。放心吧,不會拖欠大家的工程款。現在順龍集團的銀行賬戶上還躺著一億多現金呢。」

底下又有人說:「順龍的賬戶上的確有一個億,可你們欠的貸款更多。據說今天上午銀行已經把賬戶凍結了,要是順龍集團就這麼垮掉,不僅那一個億沒了,銀行還要拿你們的房產來抵債。」

孫興國接過話:「企業出現一些情況,銀行暫時凍結賬戶也是正常的。我們已經派人去溝通,估計問題很快就能解決。現在部分建築商停止施工,甚至還停止供應材料,這樣做可不夠朋友啊。城南的兩個樓盤,下個月就能開盤銷售了,現在停工損失可就大了。」

那位做混凝土的老闆開口了:「既然孫總說賬戶馬上能解凍,那想必是沒什麼問題。要不這樣,等你們資金解凍了,先把前面的工程款結了,我這邊馬上恢復供貨。」

孫興國顯得有些氣憤:「按照雙方合同,現在根本不到結賬的時候。你們這麼做,可是違約。」

那位老闆也不甘示弱:「剛才你不說了,現在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就應該用非常的辦法。大伙說是不是?」會議室裡的建築商聞言紛紛點頭附和。

馬曉靜這時開口說道:「剛才孫總已經說了,順龍集團一直在按合同履行義務,倒是那些停工或停止供貨的建築商存在違約。按照合同,單方面違約是要承擔責任的,到時不僅收不回工程款,還要賠償順龍集團的損失。當然了,大家都是多年的合作夥伴,肯定不願意走到那一步。我今天也不瞞大家,順龍集團的確處於困境。但這種時候,大伙更應攜手並肩,支持我們渡過難關。你們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麼?順龍真垮掉了,我敢確信各位討債的本事一定不如銀行,銀行可以把賬上的現金凍結,可以把這棟大樓也拍賣掉,你們能搶得過?」

馬曉靜的話暗含機鋒,底下的人一時啞口無言。就在雙方僵持著的時候,一位身著工作服的員工跑進來,在馬曉靜跟前耳語了幾句。

馬曉靜聽完後,臉色陡然顯得很慌張,眼角甚至開始閃爍淚花。只見她站起身來說道:「剛才我得到消息,有人去學校綁架了我的小女兒,還打來電話說,不把工程款結清,就絕不放人。我不知道,在座的諸位中,是誰想出了這種下三爛的主意。將心比心,我家萬順龍當年可沒虧待誰,他昨晚剛出了事,你們今天就這麼欺負人!」馬曉靜說完後,竟大哭了起來。

底下的老闆們也炸開了鍋,還有人罵道:「是哪個王八蛋干的?」在座的人,想討債不假,可大多數還是幹不出綁票的事。

杜林祥心中也很氣憤。曾幾何時,萬順龍也算是在座所有人的衣食父母。即便要討債,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他站了起來:「馬姐,你們報案沒有?」儘管他年紀比馬曉靜大,但看在萬順龍的面子上,杜林祥還是稱呼對方「馬姐」。

馬曉靜擦拭著淚痕,這才回過神來:「我一時急得都忘了,快去報警。」

「慢!」杜林祥說道,「大伙都是在一個圈子裡混的,今天就容我老杜說兩句。本人雖然讀書不多,可也知道綁架是犯法的,一旦警方介入就是刑事案件,到時後悔都來不及。討債歸討債,可也不能這樣幹。趁著馬姐還沒報警,趕緊把人送回來,這件事就當是個誤會。」

馬曉靜感激地看著杜林祥:「對、對、對!只要趕快把孩子送回來,這就是個惡作劇。」

底下有人說:「被欠著工程款的人可是成百上千,也許不是我們在座的干的。能坐在這裡的,誰沒有幾千萬身家,估計幹不出這事。倒是那些小包工頭,沒準急紅了眼干蠢事。」

杜林祥說:「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河州做建築的圈子就那麼大,咱們在座的人現在就去放消息、做工作,叫那個干了蠢事的王八蛋立刻把人送回來。我相信大夥一起動手,這個蠢蛋很快就會知道自己捅了婁子。」

聽杜林祥一說,在座的紛紛點頭,各自離開會議室,抱起手機一陣狂撥。果不出杜林祥所料,這幾十位建築老闆動用一切關係,很快就找到綁架小孩的人。對方只是個做油漆工程的小承包商,沒啥文化,根本不知道綁架小孩的嚴重後果。最後聽人一說,嚇得屁滾尿流,乖乖把小孩送了回來。

馬曉靜的女兒回家了,可一場討債會議卻因為這個插曲無果而終。回去的路上,周玉傑憤憤地罵道:「都他媽怨那個蠢貨,他這麼一鬧,大伙好像都不好意思討債了。」

杜林祥說:「就算那蠢貨不鬧這麼一出,咱們也討不回錢來。今天這架勢明擺著,順龍集團沒錢。」

林正亮問:「明天我們還繼續施工嗎?」

杜林祥說:「先停停吧,上游的材料商都斷貨了,我們還做什麼。唉,但願萬順龍能夠沒事,不然咱們這錢怕是難收回來了。」

說話間,杜林祥的電話響了。他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接起來是個優美的女聲:「是杜總嗎?我是馬曉靜。今天下午的事太感謝你了,你今晚沒什麼事吧,我想請你吃飯。」

杜林祥說:「馬姐呀,你好!下午小事一樁,何足掛齒。」

馬曉靜說:「你別客氣。那咱們就說好了,我到時把孫總也叫上,還有其他事順便和你商量一下。」

掛掉電話,杜林祥心裡美滋滋的。倒不是因為有位美麗成熟的貴婦請自己吃飯,而是因為馬曉靜說叫上孫興國一起,到時還要商量其他事。杜林祥不禁憧憬,馬曉靜會不會出於感謝,破例先把自己的工程款結了?要真是這樣,今下午這一番原本無意的臨機表現可是賺大發了。

杜林祥看看時間不早了,就把周玉傑、林正亮甩在路邊,叫他們打車回去。他猛轉方向盤,掉頭去赴馬曉靜的晚宴。

2 大生意都是砍價砍出來的

馬曉靜就把晚宴安排在順龍集團總部大樓的頂層。杜林祥開車趕到的時候,孫興國已經等候在外面。杜林祥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怎麼好麻煩孫總親自來接?」

孫興國笑了笑:「應該的,你今天下午幫了我們大忙。」

孫興國把杜林祥領進電梯,趁著電梯上行的空隙,孫興國說:「馬董親自交代,叫把晚宴安排在樓上。當初修辦公大樓的時候,我們專門在頂樓裝修出一個包間,這可是過去萬總招待最尊貴客人的地方。」

杜林祥感激地說:「馬姐實在太周到了。」

出了電梯,來到包間門口,只見一股潺潺的水流緩緩從頂部流下,形成三米多高的人工水幕。水流流入腳下錦鯉交錯的魚池中,形成了一道獨特風景。配上周圍青磚灰瓦、雕樑畫棟的裝飾,令人彷彿置身江南水鄉。走進包間,古色古香的木椅與原色的石板、牆壁相得益彰。點綴其間的還有手繡的雲幔、石雕的貔貅、浮凸的麒麟,古樸、典雅且帶著悠悠漢風。

河州的豪華酒店,杜林祥也去過不少,但跟這裡比較起來,實在相形見絀。杜林祥暗自感歎:「別看萬順龍夫婦如今處境不妙,終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

坐在主位上的馬曉靜一臉笑容地站起來:「杜總來了,快請坐!」

當初為攬到工程,杜林祥對順龍集團的項目經理又是送紅包,又是賠笑臉,可今天,自己卻成為順龍集團老闆娘的座上賓。又驚又喜的杜林祥顯得有些拘謹,還是孫興國一把將他按到座位上,並問道:「老杜,今晚喝什麼酒?」

杜林祥說:「客隨主便。」

孫興國又看了看馬曉靜,馬曉靜說:「我知道像杜總這樣做工程的肯定是喝白酒。那就來瓶茅台吧!我平時都是喝紅酒,今天也破例陪陪杜總。」

酒菜端上桌後,馬曉靜舉起酒杯:「杜總,今天多虧你仗義執言,我女兒才轉危為安。我敬你三杯,聊表謝意。這三杯是我的意思,你喝多少隨意。」

這麼多年來,杜林祥早就練出一身好酒量,今天當著女人的面更不會示弱。他端起酒杯,毫不猶豫地一連干了三下。

孫興國隨即也端起杯子:「老杜,我再敬你三下。今天的情形我都看在眼裡,你不光在關鍵時刻仗義執言,而且那幫人氣勢洶洶逼債的時候,你也坐在那裡沒吭聲。夠朋友、夠仗義!」

杜林祥喝下三杯酒後,憨憨地笑了起來:「孫總這可誇獎錯了。我不是不想要錢,而是我這人從農村來的,嘴笨,沒有人家能說會道,所以才一直沒出聲。」

馬曉靜笑了:「杜總可不笨,我看你精明得要緊。剛才這一句話,既是客氣,又把主題引到討債上去了。」

杜林祥說:「我只是實話實說,哪裡曉得馬姐想像力這麼豐富。」

馬曉靜問:「順龍集團差你多少工程款?」

一聽這話,杜林祥心中一陣狂喜。沒準馬曉靜為了答謝,真要破例把錢先還了。如今要結清所有建築商的工程款,順龍集團的確力不從心,可要應付自己那幾百萬,對馬曉靜來說只是小事一樁。

杜林祥按捺住欣喜,一臉平靜地說:「不多,就四百多萬。」

不料馬曉靜只淡淡地說了句:「我當是多少,就這麼點小錢。你放心,挺過這陣子,順龍集團是不會賴賬的。」

杜林祥先前的狂喜一掃而空,但他還是不甘心,繼續說道:「馬姐和萬總都是做大生意的,這點錢當然是小錢。可我是小本經營,沒這四百萬,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去。」

孫興國拍了拍他肩膀:「老杜,你也是闖蕩江湖多年的人物了,今天怎麼也一副磨磨嘰嘰的樣子?」

「江湖老,膽子小。出來闖蕩的人,誰心中又能沒個怕字。」杜林祥感歎道。

馬曉靜撲哧一聲笑了。她隨後拿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優雅地說:「沒想到杜總還挺幽默!不過下午我就說了,按照合同,現在沒到結賬的時候。你們跑來討債,沒道理啊!」

杜林祥說:「馬姐這話說得沒錯。但現在不是出事了嘛,大伙心裡都是七上八下。不瞞你說,過去我做工程時就碰到過,老闆被抓進去後,企業幾天就垮了,欠我的工程款一分都沒要回來。」

孫興國說:「所以啊,想討回債,就不能讓順龍集團垮掉。這就需要杜總出把力。」

杜林祥一臉茫然:「我有什麼辦法?」

馬曉靜放下筷子,不疾不徐地說:「實不相瞞,今天請杜總來,其一是感謝你仗義執言,其二也是有件事想請杜總幫忙。」

杜祥林更加糊塗:「要我幫什麼忙?」

馬曉靜說:「你不是想討債嗎?明天你就可以帶上手底下的工人,去市政府門口討債。」

杜林祥還是不明白:「你們順龍集團欠我的錢,關政府什麼事?」

馬曉靜說:「你就說萬順龍被抓,順龍集團危在旦夕。工人們擔心企業賴賬,自然要向政府求助。」

杜林祥不解地說:「以往,那些民工領不到工錢去圍攻政府,攤上事的企業害怕得不得了,唯恐把事情鬧大。馬姐怎麼鼓勵我們去鬧?真要一鬧,順龍集團不是垮得更快?」

馬曉靜猶豫了一會說:「杜總,我欣賞你是個耿直的漢子,今天也不把話藏著掖著了。咱們省的常務副省長姜菊人,你認識嗎?」

杜林祥點點頭,隨即又搖頭:「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外面不是說姜省長跟萬總關係很好嗎?」

馬曉靜說:「實話告訴你吧,這次抓萬順龍,就是有人想藉機扳倒姜省長。他們用的罪名是偷稅漏稅,那根本只是個幌子。可姜省長不分管政法工作,針對這種獨立個案他不便插手。只要有工人圍攻政府,這事便從單純的經濟案件演變成影響社會穩定的群體性事件,姜省長作為省領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過問。」

杜林祥這時不禁想起周玉傑上午講述的傳聞,「這事牽扯到姜省長」。看來,有時謠言竟是遙遙領先的預言。

杜林祥為難地說:「這事牽扯到省領導了,是不是鬧得太大?」

孫興國說:「那是因為我們相信你,把真相告訴你了,你才覺得大。如果只是民工去政府門口討薪,有什麼大不大的?老杜你做工程這麼多年,這種事還見得少嗎?就算鬧起來,誰還敢把你怎麼樣?」

杜林祥仔細一想,孫興國說的不無道理。他又問:「馬姐,這種事幹嘛找我?」

馬曉靜說:「這事我們親自出面肯定不行,得找個信得過的人。你今天仗義執言,令我十分感動。後來我又專門問了你的情況,底下人說這麼多年合作下來,你做的工程質量很有保證,而且在圈子內口碑也挺好。我覺得你就是一個值得信賴的耿直之人。另外嘛,你是做土建工程的,手底下工人最多。你指揮著人往前一衝,那氣勢才夠壯。」

杜林祥笑了笑:「原來馬姐把我的情況都調查清楚了。」

馬曉靜知道杜林祥還在猶豫,便說:「按道理說,現在我們不會給任何一家建築商結賬。但你要是肯幫忙,我明晚就特批先給你結兩百萬。要是萬順龍最後平安出來了,順龍集團還要再單獨給你五十萬,算是給你手下的工人發出場費。」

如此優厚的條件,杜林祥開始動心了。他又仔細掂量了一下,找一撥工人去政府門口討薪,只要不出現打砸搶燒,自己就不會擔多大責任。再說了,這種事在建築界可謂稀鬆平常,很多人都幹過,也沒見出什麼大事。

杜林祥是個商人,風險低、收益高的生意自然不會拒絕。他端起酒杯:「感謝馬姐瞧得起,這事我願意效勞。」

馬曉靜高興地舉起酒杯,說道:「杜總果然是性情中人!記住,明天去政府門口,既不是真鬧,也不是假鬧。《紅樓夢》裡寫得好,『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紅樓夢》我沒看過,但如何把握分寸,做到亦真亦假,我還是知道的。」杜林祥拍著胸脯保證。

「亦真亦假才是最厲害的!」馬曉靜莞爾一笑,說,「中國的事,不怕真,不怕假,就怕亦真亦假。我過去喜歡買名牌手袋,大商場裡七八千的LV,我很喜歡,人家是牌子貨,該賣這個價。地攤上五六十的LV,我也不害怕,因為人家假得很純真。就怕外貿店裡那些二三千的LV,每一個包還搭配著一段什麼工廠尾單、出口轉內銷的故事。真要下手買了,不知道究竟是揀了便宜還是上了大當。」

一桌人都笑了起來。杜林祥心中很是羨慕,馬曉靜不愧大學老師出身,一件女人們生活中經常遇到的事情,竟被她講得如此富有哲理。自己那個從農村帶出來的老婆,恐怕永遠講不出這種故事。

晚宴結束後,杜林祥顧不上回家,立即把周玉傑、林正亮召集到辦公室。遵照馬曉靜的再三叮囑,杜林祥沒提姜菊人的事,只是說找工人去政府面前鬧一下,沒準能幫上萬順龍。

周玉傑一拍大腿:「只要明晚上她馬曉靜兌現那兩百萬,找工人,小事一樁。咱們不就是幹這行的嘛!三哥,你說要多少工人?」

杜林祥說:「既然收了錢,就得把活幹漂亮。咱們手下四百多號工人全上,另外再臨時拉幾百人過來,湊夠整數一千,有問題沒有?」

周玉傑斬釘截鐵地說:「沒問題!」

馬曉靜找杜林祥,的確是找對了人。作為土建工程的建築商,杜林祥平時的用工量極大,這麼多年來,在他手下工作過的民工少說好幾千人。周玉傑、林正亮分頭打電話,只用了個把小時,就召集到一千多工人。當然,這年頭出工就得算工錢,按照河州的行規,去政府門口坐一天,每人一百塊,當晚八點之前就要全部兌現。

第二天一早,大隊人馬就浩浩蕩盪開往河州市政府。周玉傑還特意安排了七八個民工,叫他們把老婆孩子全帶上,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民工們手舉「順龍公司昧良心,不給工人付工錢」「萬順龍,還我工錢」等標牌,瞬間就把市政府前的廣場圍了個水洩不通。

林正亮特意換了身破舊衣服,藏匿在民工隊伍中現場指揮。杜林祥、周玉傑則在廣場對面的酒店裡包下一個房間,隨時關注廣場上的動向。杜林祥最擔心的,是有人幹出什麼過火的事情,那樣就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他隔半小時就與林正亮通一次話,告訴對方注意控制工人的情緒,同時還反覆叮囑:「如果公安強行清場,千萬不要發生衝突,就叫工人們散了。」

下午四點剛過,馬曉靜打過來電話:「杜總,你不僅把工程質量做得好,幹這事也是駕輕就熟啊。你的工人把政府廣場一堵,現在整個市中心一帶都在塞車。」

杜林祥笑著說:「馬姐你滿意就行。」

馬曉靜說:「晚上別收工太早,安排兩三百個工人堅持到十二點,那樣影響就更大。」

杜林祥有些心虛地說:「動靜是不是搞太大了,別適得其反?我看廣場周圍的公安越來越多,他們要強行清場就麻煩了。」

馬曉靜笑著說:「杜總,你放一萬個心,不會有事的。今天中午,河州市公安局的唐局長還和我在一起吃飯。另外,今天六點以前,我就安排財務先打兩百萬到你賬上。」

杜林祥的膽子也壯了起來:「好,就聽馬姐的!」

按照杜林祥的佈置,整個靜坐示威活動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二點才結束。一整天的活動,沒發生什麼意外。最關鍵的是,馬曉靜也按約定打過來兩百萬,這讓杜林祥十分開心。他拉上周玉傑、林正亮一起去濱江路喝夜啤酒慶功。

三人剛坐下,周玉傑就說:「三個大男人喝酒有什麼意思,要不找幾個美女來?」

林正亮說:「好啊!只不過三哥可是你姐夫,有你這個小舅子在,他好多事放不開。」

周玉傑哈哈笑道:「三哥,這個你放心。大家都是男人,我是不會去打小報告的。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只要你在家對我姐好,在外面耍幾個女人,我一點意見也沒有。」

杜林祥說:「有你玉傑擔著,我還怕什麼?」

周玉傑說:「好,我馬上打電話,叫幾個美女過來。」他撥完電話,又跑去路邊的煙店,買了三包軟中華,過來扔給杜林祥與林正亮一人一包。

杜林祥說:「咱們玉傑現在混得好啊,都是抽軟中華的人了。」

周玉傑說:「一會兒有美女來,咱哥仨也得撐撐面子不是。再說今天剛討回來兩百萬,怎麼著也得獎賞一下自己。」

林正亮問:「你給我們找的都是什麼樣的美女?」

周玉傑說:「有一個叫江小洋,是我的小情人。她是河州春光百貨商城的財務部副經理,我讓她在公司裡再找兩個美女過來,怎麼樣?」

杜林祥笑道:「玉傑你行啊,春光百貨可是河州專賣奢侈品的商場,那裡面的女人,真是個頂個的漂亮。」

林正亮也打趣道:「我和三哥的老婆都是剛出來打工那會兒在鄉下找的。只有你,後來在城裡找了個公務員老婆。可你竟然不知足,又出來泡個小情人。我看你小子一天到晚打扮得珠光寶氣的,估計都是在照顧那騷娘兒們的生意吧?」

周玉傑說:「那是當然,不然人家怎麼肯跟我好。你們也多去春光百貨買點東西,順便泡幾個妞。」

林正亮擺擺手:「算了,那裡面的衣服實在太貴。你小子一天到晚抽高檔煙,穿名牌衣服,也太他媽會享受生活了!」

「人活著就得享受生活,只會拚命工作有什麼勁!」周玉傑說:「我聽說過一個故事,浙江有位企業家工作太玩命以致英年早逝,他死後妻子攜帶巨額資產嫁給了公司裡的司機。司機大發感慨,說以前以為一輩子都只能為老闆打工,現在才明白,老闆一輩子辛苦是在為他打工。」

這則故事,杜林祥也聽說過。他笑著說:「玉傑,你的故事有斷章取義之嫌。人家老婆嫁給司機時可是定好了規矩,遺產只能由前夫的兒子繼承,司機沾不了邊。據說他兒子後來在父親墳前也發了一通感慨:爸爸你真偉大!你的司機娶了我媽,幫你給我媽過性生活,把我帶大,那些錢又被我繼承了。你在世時,司機為你開車,你死了,他還在為你服務,一輩子都在給你打工。」

三人今天的心情本就不錯,聽了這兩個段子,更是笑得直不起腰來。半小時後,江小洋便帶著她的兩位同事趕到。有了美女助陣,氣氛更加活躍。周玉傑叫老闆拿來一副骰子,眾人一邊喝酒,一邊玩骰子,好不快活!

開懷暢飲時,杜林祥也不忘仔細瞧了瞧江小洋。這女人確實很有風韻,一頭長而飄逸的卷髮披在肩上,眼睛裡時刻閃著令男人為之瘋狂的秋波。瓜子臉上敷著一層淡淡的妝容,水水的紅唇性感而妖媚。低胸的衣服將她那一對酥胸暴露在外,米白色的衣服將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更加白嫩。杜林祥在心中罵道:「周玉傑這小子真是艷福不淺!」

喝完酒已是凌晨三點,眾人還沒有散去的意思,又跑去酒店打麻將。難得今天晚上開心,大伙的言語也越來越放肆。有一局,周玉傑摸到一張一條,他看了看江小洋:「哥哥知道你要胡這張牌,就不給你點炮。」

在旁邊圍觀的江小洋的同事笑著說:「周哥,你也真是!你那一條早就給江姐玩膩味了,今天怎麼還捨不得去放一炮?」

江小洋嬌滴滴地說:「誰稀罕!他那一條又小又短,還是留著去和老婆放炮吧,本姑娘大不了自摸。」

林正亮一本正經地歎了口氣:「江小姐這麼美麗的女人還要自摸,實在是委屈了。」

杜林祥聽到這,笑得一口茶立時噴了出來。旁邊江小洋的同事趕緊來給他捶背:「杜哥,別理這些壞人。他們打色情麻將,你正好做大牌。」

麻將七點半結束,杜林祥開車挨著送人回家。江小洋說自己下午還要上班,家又離得遠,所以想就近找個賓館休息一會兒。周玉傑知道附近有個不錯的賓館,叫杜林祥直接開車去那兒。

下車後,周玉傑與江小洋一前一後走進賓館。坐在副駕位置上的林正亮滿含羨慕地說:「你看他們那如狼似虎的樣子,今上午別想睡覺了。」

杜林祥笑著說:「他年輕,身板硬朗。咱們都是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回家老老實實補瞌睡吧。」

接下來的幾天,杜林祥一直關注著順龍集團的情況。先是聽說銀行不僅將順龍集團的賬戶解凍,而且還發放了一筆貸款,後來,那些停工的工地也開始陸續復工。這段時間,一直是馬曉靜在主持順龍集團大局,她將各方面關係打理得井井有條。杜林祥甚至覺得,哪怕萬順龍真是難逃一劫,憑馬曉靜的本事,這家企業也垮不了。

半個月後,杜林祥忽然接到孫興國的電話:「杜總,晚上沒別的安排吧?還在老地方請你吃飯。」

杜林祥問:「有什麼事嗎?」

孫興國說:「你來了就知道了。」

晚上六點,杜林祥準時趕到順龍集團總部。走進頂層的包間,只見馬曉靜、孫興國分坐在兩旁,而中間的主座上,坐著一位穿休閒西裝的中年男人。杜林祥定睛一看,我的乖乖,這不是萬順龍嗎?他什麼時候給放出來的?

杜林祥趕緊跑過去握手。萬順龍還不認識杜林祥,旁邊的馬曉靜介紹說:「順龍,這就是我剛才給你提到的杜林祥杜總,他這次可幫了我們大忙。」

萬順龍熱情地伸出雙手:「林祥,你好啊!咱們以前應該見過面吧?」

杜林祥說:「見過、見過,每年順龍集團的新春團拜會,我都要參加。只不過下面坐著的承包商太多,萬總不一定認得我。」

萬順龍說:「以往是我失禮啦,還望林祥多擔待。以後咱們就是熟人了,常聯繫,多走動。」

萬順龍接著招呼杜林祥坐下:「前段時間的事你也知道,公安部門叫我去協助調查一個案子。有一些誤會,正好借這個機會全部澄清了。所以啊,我也就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我聽曉靜說了,林祥這次為順龍集團出了不少力,今晚我一定要多敬你幾杯酒。」

杜林祥暗自思忖,萬順龍平安無事地出來,順龍集團的難關也就算過去了。那位姜省長的本事的確不小啊!

萬順龍今晚的心情很好,他頻頻舉杯敬酒。不一會兒工夫,一瓶茅台就被他們消滅乾淨。萬順龍招呼人又開了一瓶,他對杜林祥說:「患難見真情啊,林祥夠朋友。曉靜已經給我說了,那天安排工人去政府,你一路忙前忙後,當初承諾給你的五十萬,明天就安排人打到你賬上。另外,往後順龍集團所有樓盤的土建工程,同等條件下都會優先承包給你。」

杜林祥感動地舉起酒杯:「萬總不愧是大生意人,說話做事就是大氣。以後小弟的那點買賣,就靠萬總多幫襯了。」

萬順龍此刻已喝得不少,他頗為豪氣地說:「放心吧,在河州做工程的人,只要跟著我萬順龍,保證他賺個盆滿缽滿。」兩人立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就在杜林祥放下酒杯的時候,忽然記起一件事!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個無比大膽的計劃浮現在他腦海。此時,杜林祥還不知道,此刻的靈光乍現,將從此改變自己的人生。

杜林祥又將整個計劃在大腦中迅速地過了一遍,然後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對萬順龍說:「我知道順龍集團在城北有座樓盤叫北國天驕,開盤已經一年多了,一直賣得不好。我如果想買下這個樓盤,不知萬總願不願賣?」

萬順龍收斂起笑容,點燃一支煙說道:「我修房子就是為了賣,有人買,我當然願意賣。關鍵是這價格,你要是砍價太凶,我也受不了啊。」

杜林祥說:「在萬總面前我就直話直說。都在這個圈子裡混著,我也知道北國天驕開盤後,才賣了幾套出去,是順龍集團旗下賣得最差的樓盤。現在這裡的市價也就不到五千元一平方米。我一次性全部拿下,出價三千元一平方米如何?」

萬順龍哈哈笑道:「林祥,我那可有五百套房子,總面積接近五萬平方米。每平方米少兩千,合起來就優惠了你一個億。你這要求,可著實讓我為難啊。」

望著萬順龍一臉為難的表情,杜林祥心中竊喜。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杜林祥深知,任何大生意,不可能一蹴而就,都是砍價砍出來的。你報出一個價格,對方沒有斷然拒絕,而是做出一副為難表情,恰恰說明他已經動心,這樣才有談下去的可能。

杜林祥說:「萬總,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我現在是想把整個樓盤吃下來,那跟單獨買一套的價格肯定不能一樣。」

萬順龍的腦筋也在飛速運轉。提起北國天驕,的確是他的一塊心病,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這算是最失敗的項目。樓盤地處市郊,緊鄰工業園區,城裡的人幾乎都不願去那兒置業。開盤一年多了,才賣出去幾套,佔用了自己大筆資金。現在有人願意接盤,哪怕便宜點兒扔出去也不是壞事。不過眼前這個土裡土氣的杜林祥,為什麼對這座樓盤情有獨鍾?連他萬順龍都玩不轉的項目,他有本事起死回生?

萬順龍沉默了一陣後,說:「林祥,我跟你說句實在話,修這個樓盤,各種成本加起來,一平方米也就兩千七左右。儘管三千元的價格對我來說也算略有盈餘,但實在有些不甘心。這樣吧,你要誠心買,我三千五拿給你。」

杜林祥想了一會兒,然後狠狠心說:「就依萬總的。不過我首付只能拿出一千萬,剩下的錢,三個月內付清。你也知道,我手頭的現金不寬裕,需要時間籌錢。」

萬順龍說:「這個好說。但有一點,要三個月後,你沒能籌到足夠的錢怎麼辦?」

杜林祥說:「那先前付的一千萬,就當違約金送給順龍集團。」

萬順龍一拍大腿:「好,一言為定!剩下的細節問題,孫興國和你談,如果一切順利,下周就能簽合同。」

離開順龍集團後,杜林祥很是亢奮。腦海裡那個大膽的計劃若真能實現,無疑將是自己商業生涯的重要一躍。

今天的晚宴,馬曉靜很少說話。看來這個女人很懂規矩,老公既然安全歸來,自己就該退到幕後。杜林祥記起了老輩人常念叨的一句話:「家有賢妻,夫不得橫禍。」萬順龍真是好福氣啊,娶了個這樣精明幹練、知書達禮的老婆。杜林祥還想起了江小洋,要論風騷嫵媚,馬曉靜當然不如江小洋,可要說到身上那股成熟端莊的貴婦韻味,江小洋真不知差了多少。

如果將女人比作汽車,馬曉靜無疑是氣質尊貴的商務型,江小洋大概屬於動感刺激的越野型。那麼自己的老婆周玉茹呢?杜林祥下意識地歎了口氣,她過去就是個村姑,如今跟自己進了城,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唉,權且當作經濟型家用轎車吧。

想到這兒,杜林祥心中暗罵:「總覺得別人的老婆好,那可不行啊!」杜林祥趕緊終止這些奇怪的念想,並告誡自己,接下來還有正事要辦。他一踩油門,連家都顧不上回,便駛上高速公路,直奔文康而去。

3 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賬,從不算別人的賬

外面的夜寂靜而漆黑。杜林祥打開轎車的遠光燈,飛一般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那些夜空中循著燈光撲來的飛蛾,一隻隻都被奧迪轎車的鋼鐵身軀撞得粉身碎骨、肝膽俱裂。

要說地產樓盤的營銷,萬順龍是當之無愧的河州一哥。杜林祥不過是做土建工程的包工頭,連萬順龍都回天乏術的項目,他自然是一籌莫展。更重要的是,要買下北國天驕整座樓盤,需要一個多億的現金,杜林祥就算砸鍋賣鐵也湊不齊這麼多錢。首付的那一千萬,差不多就是杜林祥辛苦打拼多年的全部身家。

杜林祥不是瘋子!他之所以敢同萬順龍談這筆生意,是因為事先得到了一條消息。就在二十多天前,杜林祥在河州宴請周志斌時,周志斌說自己任總經理的那家工廠即將遷往河州。不僅生產線要搬往河州,員工住宿的小區也要拆遷。因此,企業還要負責為員工在河州購置新住所。

工廠派人去看了河州的多個樓盤,都不是很滿意。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正在銷售的樓盤裡面的許多房子已被其他人買走了。企業想買一個相對完整的樓盤作為員工小區幾乎不可能。可如果自己買地蓋房子,又擔心時間來不及。

北國天驕開盤以來銷售狀況很差,這在外人看來是個劣勢,但到了周志斌那兒,就成了得天獨厚的優勢。吃下整個樓盤的周志斌,完全可以把這裡打造成相對獨立的員工小區。

北國天驕還有一個缺陷,因為臨近工業園區,購房者都嫌這裡距市區太遠,環境又不好。可周志斌的新廠就在工業園區裡,員工把家安在這兒,上班很是方便。

所有令萬順龍頭疼的事情,現在都成了寶貝,杜林祥怎能不興奮!再加上自己與周志斌多年的交情,杜林祥有信心把這個滯銷樓盤成功轉賣出去。

還有一點更關鍵,那就是萬順龍答應給自己三個月的緩衝期。杜林祥琢磨著,先拿出自己的全部家當,把一千萬付給順龍集團,然後將整個樓盤賣給周志斌。等三個月期限到了,自己也從周志斌那兒拿到了錢,可以把餘款打給萬順龍。

在路上,杜林祥把自己的計劃打電話告訴給了周玉傑。周玉傑聽後也興奮異常:「三哥,你這一招太妙了。要能成功,這一次賺的錢,比我們過去那麼多年加在一起賺的錢還要多。」

來到文康後,杜林祥找了家賓館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便驅車前往周志斌的工廠。這家工廠位於文康市郊二十多公里的小鎮上,20世紀60年代,因為備戰備荒的原因,工廠從沿海遷來這裡。前幾年企業改制,這家國營老廠被徐浩成低價買下。徐浩成十分看重周志斌的管理才幹以及政府機關工作經歷,便委派周志斌來廠裡主持大局。

講到這裡,就不能不說一下「鼎鼎無名」的徐浩成。徐浩成祖籍山西,出生於洪西省的產煤大市清河。他的父親是位南下幹部,曾擔任過清河礦務局黨委書記。在許多人眼裡,徐浩成是個不折不扣的紈褲子弟。學習成績一塌糊塗,還不時打架鬥毆,惹是生非。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的大門剛剛打開,徐浩成就仗著老爹的關係,從沿海弄回來許多港台流行歌曲磁帶,還整日扛著一台音箱,在礦區裡招搖過市。

父親一怒之下,把當時還是合同工的徐浩成發配去煤礦挖煤。可一次安全事故卻讓徐浩成在礦井下被埋了兩天兩夜。人最後雖然被救了出來,卻留下終身殘疾——徐浩成不僅成了瘸子,而且終身無法生育。也是因為這一次突發的安全事故,徐浩成的父親被免職。老子丟官,兒子傷殘,真可謂禍不單行。

礦務局當時給了病床上的徐浩成兩種選擇:要麼轉正成為正式工,一輩子在礦務局做些收發文件的輕巧活;要麼領一筆賠償金,但以後的生老病死,礦務局概不負責。所有人都勸徐浩成選擇前一種方式。在那個年代,鐵飯碗可是個來之不易的東西,徐浩成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後一種。為此,免職在家的父親氣得已經快不認這個兒子。

出院後的徐浩成,拿著這筆賠償金,在清河開了一家餐廳。餐廳的生意很紅火,徐浩成的身邊也聚集了不少狐朋狗友。這家餐廳,甚至還一度成為清河市那些游手好閒的社會青年的重要據點。逐漸地,徐浩成的名字被人淡忘,江湖上卻多了一個綽號「徐瘸子」的大哥。

在清河,徐瘸子干了兩樁驚天動地的大事。第一件就是在一次數百人的械鬥中,徐瘸子身先士卒,領著一幫弟兄徹底掃蕩各門各派,成為道上人人敬畏的狠角色。第二件就是在清河市中心,開張經營了當時市內最高檔的夜總會,一時間,門前車水馬龍,夜夜歌舞昇平。

20世紀90年代初,洪西省公安廳展開專項打擊。已經富甲一方的徐浩成倉皇出逃,去到澳門。按說在那個各路好漢雲集的東方賭城,徐浩成只能算一個不入流的土鱉,但他秉持「手夠黑、心夠狠」的信條,硬是打出了一片天地。就連香港新義安、台灣竹聯幫的那些江湖大佬,都知道有伙洪西來的亡命之徒,沒事最好別去招惹。事業鼎盛時期,徐浩成在香港有家外貿公司,在澳門、深圳有三家夜總會,還在緬甸開了一座賭場。每天從各堂口收來的現金太多,徐浩成必須手壓腳踹一番,才能把保險櫃的門關上。

六年前,江湖大佬徐浩成突然決定轉型。他將旗下的夜總會、賭場悉數轉手,並在香港成立了一家投資公司。此後,徐浩成回師內地市場,大肆跑馬圈地。僅在洪西,他便投資了兩家五星級酒店,還收購了眾多國有廠礦。此時的徐浩成,似乎要和自己的黑道背景做最決絕的告別,生活中待人彬彬有禮,生意上也從不仗勢欺人,甚至還捐資興建了多所希望小學。

昔日的街頭混混徐瘸子,此刻儼然已是洪西眾多名流的座上賓。他投資興建的五星級酒店開業時,一位副省長親自到場剪綵。就連周志斌這樣的機關幹部,最後也下海投奔,甘願為之驅使。

也許是顧忌自身的背景,徐浩成刻意保持低調。不要說外界,就連企業內部的員工,除了周志斌等少數高層之外,一般人也不知道自己老闆究竟長什麼模樣。還有他旗下的那些酒店、工廠、房地產項目,也是各有各的名稱。外人一眼看去,根本不知道這眾多產業背後,其實是同一個老闆。

不過,幾年前,洪西發生一起窩案,公安廳常務副廳長等數名高官落馬。也就在那時,徐浩成遠遁國外。據周志斌說,整件事的處理頗為蹊蹺。公安部門從未正式通緝過徐浩成,他在洪西的生意也沒受多大影響。但不知為什麼,徐本人就是不肯再踏足故鄉的土地。徐老闆儘管身在國外,但跟國內許多人的關係都不錯,逢年過節還要托人捎禮品回來。

如今,徐浩成的生意重心,除了中國就數非洲。他在西非國家收購了好幾座礦山,並與一家荷蘭公司共同出資修建了大型冶煉廠。周志斌工廠裡生產的礦山挖掘設備,絕大部分也是運往非洲。

周志斌有一次在酒桌上評價過,如果說徐浩成的發跡是靠著爭強鬥狠,但如今他已是一位通曉人情世故、滿腹機謀權變的老練商人。徐浩成有一個特點,就是只管宏觀,具體事情對下屬充分授權。比方說周志斌的工廠,徐浩成就只在簽收購協議時來過一次,此後的大小事情都交給周志斌打理,他本人極少過問。

徐浩成這種「抓大放小」的管理風格,外人無從置喙。但對於杜林祥來說,卻是難得的福音。因為搞定一個有交情的周志斌,自然比搞定一個素未謀面的徐浩成簡單得多!

杜林祥懷著忐忑且激動的心情走進了周志斌的辦公室。杜林祥當然不會說自己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他點燃一支煙緩緩說道:「有一家房地產企業欠我工程款,最後沒辦法,就把他們的一個樓盤拿來抵債。一開始我還在發愁,手裡捏著個樓盤怎麼賣出去?前些天想起周總曾說過,你們廠正想買一處小區。我的樓盤剛好在工業園區附近,各方面都符合你們的要求。」儘管還沒和萬順龍簽合同,但在杜林祥口中,儼然已把北國天驕當成「我的樓盤」。

周志斌聽完杜林祥的介紹,也很感興趣。他問:「那裡的房子多少錢?」

杜林祥說:「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在河州這可是最低價了。」

周志斌說:「那裡的位置很偏,本來就該賣河州的最低價。但四千五這個價,還是太貴。實話告訴你吧,這次企業搬遷,徐老闆下撥了解決員工住房問題的專項資金,平均下來就每平方米三千塊。你這四千五的價格,太貴!」

杜林祥說:「周總,這你還說貴啊,滿世界可找不到更便宜的了。徐老闆撥下來三千,可以再發動員工集資啊。員工每平方米出一千五百元,就能在河州買房子,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周志斌歎了口氣:「咱們這廠情況特殊,既是不折不扣的民營企業,又有許多老國企的舊毛病。要讓員工自己再掏錢,做工作的難度大啊。」

這時,杜林祥想起了那晚周志斌坐的奧迪車,還有周志斌說的那句話——老子不用再裝腔作勢掙表現,抓住機會享受一把。杜林祥意識到,要讓周志斌促成此事,不出點血是不行的。

杜林祥低聲說道:「周總,我也不瞞你。我既然做這單生意,肯定是為了賺錢。但我賺了錢是不會忘了你的。這生意要成了,我私下再表示你兩百萬。你年紀也不小了,儘管現在拿著高額年薪,但也要多為以後的生活謀劃一下。那些來路不明的錢,你收著有風險。咱們的交情不是一年兩年,我是什麼人你清楚。跟我合作,事情不會搞砸。」

周志斌抬頭看了看他,笑著說:「你小子就是鬼點子多。這樣吧,明天我就給徐老闆匯報,同時再讓幾位副總去你那樓盤考察一下,如果各方面條件合適,就按你說的辦。」

身在國外的徐浩成,顯然對這些小生意不大關注。他還是那句話,反正每平方米補貼三千元,你周志斌有本事發動員工集資,那是你們自己的事。上面已經點頭,周志斌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做廠裡員工的工作了。

杜林祥也很會辦事,讓周玉傑對那幾位副總不僅好吃好喝招待,分別時還每人塞了一萬塊的紅包。加之北國天驕的各項條件的確符合他們的要求,周志斌這邊很快就拍板,按四千五百元一平方米的價格,吃下整個樓盤。

在周志斌這邊吃下了定心丸,杜林祥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同順龍集團商談具體細節。一個禮拜後,杜林祥已經與孫興國談妥了所有條款,就在簽合同前的最後一刻,萬順龍把杜林祥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杜林祥還是第一次走進萬順龍的辦公室。辦公室大約一百多平方米,寬敞明亮,古色古香。碩大的紅木桌椅,威嚴地襯托出主人的身份。萬順龍辦公桌的後面是一幅巨大的山水畫,兩邊的書架上擺滿了線裝書。辦公室的東角上,擺著一個翹頭案,是萬順龍平時練習書法的地方。翹頭案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幅「龍騰虎躍」的行書,落款是「菊山書人」。幾年之後,當杜林祥也能穿梭於高官顯貴之間長袖善舞時,才知道所謂的「菊山書人」,就是在洪西省權勢熏天的姜菊人。

杜林祥坐在名貴的紅木沙發上,不禁感歎:「萬總這間辦公室,在河州可沒人比得了。」

萬順龍笑著說:「我這人對於辦公環境其實沒什麼講究。只是當年裝修時,曉靜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她說,西漢初年,丞相蕭何主持營建未央宮,高祖劉邦回宮後,看到宮殿非常壯觀,很是生氣。劉邦對蕭何說,天下動盪紛亂,苦苦爭戰好幾年,成敗還不可確知,為什麼要把宮殿修造得如此過分豪華壯美呢?蕭何回答說,正因為天下未定,所以要造這樣的宮殿,不豪華壯麗,不足以威重天下。」

「我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如今順龍集團還在發展階段,正是需要立威的時候。辦公室弄氣派一點,讓所有來談生意的客戶都能感受到一種震懾力。」萬順龍不無得意地說。

中國有個很奇特的文化現象,許多文化程度不高的人,竟也對楚漢爭霸與三國鼎立這兩段歷史時期的故事耳熟能詳。粗通文墨的杜林祥點頭附和道:「萬總與馬姐的想法,的確有遠見。」

只是杜林祥不知道,僅僅一百多年前,剛打下南京城的太平天國天王洪秀全,也用劉邦與蕭何的這個典故來說明過自己大興土木營造天王府的良苦用心。所不同的是,劉邦成功了,洪秀全失敗了。洪秀全一定會納悶,一樣是修造宮殿供自己享樂,怎麼到劉邦那兒就成了威重天下的壯舉,到了我這兒就成為貪圖安逸、不思進取的口實。

歷史上的許多事,原本只能盡付笑談中。

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同樣一句話,從成功者和失敗者口中講出,效果是大不相同的。美國蘋果公司前CEO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演講時說出了那句有名的「Stay hungry, Stay foolish」。最後,這句英文被中國的一些文人翻譯成「好學若饑,謙卑若愚」。有人說,如果紐約街頭的流浪漢講出同一句話,那麼正確的翻譯只能是「很傻很天真」。

萬順龍開始切入正題:「林祥,你們談的合同我已經看了,你真準備簽字?」

杜林祥說:「當然。」

萬順龍笑了一下:「你可想好了,要是三個月之內你不能把餘款付清,這一千萬可就白白歸我了。」

杜林祥說:「萬總你放心,我既然敢簽合同,就一定有辦法付錢,不會賴賬。」

萬順龍說:「那晚談了之後,我又讓人去瞭解了一下你的情況。這些年你在河州做工程,的確賺了些錢,不過首付的這一千萬,大概也就算是你的全部身家了。樓盤總價大概要一億七千萬,也就是說,後面的錢你根本付不出來。」

杜林祥顯得有些慌張:「這個萬總不用擔心,我能去外面借到錢。」

「是嗎?」萬順龍說,「都是生意人,各自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你是做土建工程的,企業裡根本沒有抵押物,所以銀行不會貸款給你。剩下的一條路是民間拆借,也就是俗稱的高利貸。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外面拆借一億多現金,我萬順龍自問努努力還辦得到,但林祥你,恐怕夠嗆。退一步說,就算你借到錢了,這高利貸的利息可不少啊。我賣給你每平方米三千五的價格已經不算低,再加上高利貸的利息壓力,你怎麼可能賺錢?」

杜林祥說:「萬總,你不是打算反悔吧?」

萬順龍點燃一支煙,緩緩說道:「我打一開始就奇怪,連我萬順龍都做不好的樓盤,在河州還有哪路高人能反敗為勝?現在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按照常規操作手法,你必死無疑。你不是傻子,如今又心急火燎地想吞下這樓盤,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你已經找好下家,而且是一個團購大單。你先拿一千萬把我的樓盤攥到手上,之後立馬轉手賣掉,三個月後,你就能用賣房子的錢來還我的餘款。」

杜林祥剛想分辯,萬順龍就揮手制止了他:「別擔心我會搶你的生意!我這人有個原則,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賬,從不算別人的賬。就說北國天驕這個樓盤吧,按三千五的價格賣出去,我已經賺了錢,同時還能盤活大筆資金,所以我只會樂見其成。至於你拿到手上能賺多少錢,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絕不眼紅。」

萬順龍接著說:「但咱們畢竟是朋友,而且你曾經幫助過我的家人,所以為了你,我想把合同改一改。」

杜林祥很緊張:「怎麼改?」

萬順龍笑著說:「原來合同上說,三個月內你要不能支付餘款,首付的一千萬就歸順龍集團。我想改一下,如果你到期不能支付餘款,我將收取兩百萬的違約金,剩下八百萬退還給你。」

杜林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萬總,你這是?」

萬順龍說:「空手套白狼的事,我以前也做過。所以我深知,這既是冒險,也是賭博,裡面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我希望你能賭贏,但如果你賭輸了,我也不希望你把全部身家賠上。再說,即便是最壞的結局,我也不損失什麼。樓盤還在我手裡,大可不必把那一千萬據為己有。當然了,在商言商,因為你這一倒騰,害得我下面三個月都不能賣房子,你要真是功虧一簣,自然要賠償我的損失,依我看嘛,兩百萬也差不多了。」

杜林祥感激地說:「萬總,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仗義的生意人!」

萬順龍說:「過譽了。還有一點,咱們不要簽樓盤買賣合同,而要簽股權轉讓合同。」

杜林祥不解地問:「為什麼?」

萬順龍說:「在中國做企業的都納稅籌劃。納稅籌劃和偷稅漏稅不同,它是指在不違背政策法律的前提下,光明正大地利用各種財務手段,盡可能地享受優惠政策,減輕企業的負擔。」

「如果是股權交易,相當於你直接出資收購這家公司,那稅收就低多了。」萬順龍接著說,「開發北國天驕時,我在太平洋群島的小國薩摩亞登記了一家境外公司,對外也是用這家公司的名義在運作。林祥你也可以趕緊去境外成立一家公司嘛。然後用這家公司的名義,收購我的公司。」

這裡面的名堂,確是過去的杜林祥從不知道的。他問:「我人在國內,怎麼去境外成立公司?」

萬順龍笑著說:「成立境外公司很簡單,不用你親自去。我讓興國幫你處理這些事,很快就能搞定。」

走出萬順龍的辦公室,杜林祥有種五味雜陳的感覺。人家的億萬身家可不是白混來的,自己肚子裡的小九九,早被萬順龍看得清清楚楚。萬順龍還給自己上了一課,將樓盤買賣合同換成股權轉讓合同,輕而易舉就規避掉巨額稅款。這些手段,過去接觸的那些小老闆可不會玩。

萬順龍那句「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賬,從不算別人的賬」,更是令杜林祥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如果說合理避稅的手段只能算商術的話,這句話無疑堪稱商道。

杜林祥也對萬順龍的耿直豪爽心懷感激。因為擔心杜林祥空手套白狼的把戲耍砸了,居然提出只要兩百萬保證金,這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壓力。轉念一想,萬順龍的耿直,還和書裡面那些仗義疏財的豪傑不同。萬順龍的確仗義,卻絕不疏財。不管最後成敗如何,萬順龍都能保證獲取合理的利潤,同時又給合作夥伴留有餘地——這才是一個精明商人應有的耿直!

然而在心底深處,杜林祥也有一絲桀驁不馴。順龍集團頂樓的豪華包間,萬順龍寬敞大氣的辦公室,還有對方說話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口吻,都刺激著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杜林祥沒什麼文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內心的感受。直到後來,杜林祥閒來無事翻書時,才發覺自己彼時的心態,竟很像劉邦見到秦始皇儀仗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大丈夫當如是也!」

4 赤條條對坐,有什麼話都能敞開說

杜林祥佩服萬順龍的精明,但他對自己的計劃更是充滿信心。局勢盡在掌控之中,是不會有什麼「不確定性」的。

接下來的過程十分順利,與孫興國簽署股權轉讓的正式合同後,杜林祥又奔赴文康,同周志斌簽署了協議。這段時間,周玉傑就住在文康,隨時協調雙方的合作事宜。

離三月之限僅剩一個月時間,周玉傑打來電話:「三哥,最新的消息,周志斌在廠裡組織的集資已經完成。周志斌做了很多工作,員工們集資也很踴躍。中午跟周總吃飯時他已經表態,下週一就把購房款打到我們賬上。」

杜林祥高興地說:「好!玉傑你這段時間在文康辛苦了,等到他們把賬打過來,這事就大功告成了。」

杜林祥放下電話,又興高采烈地讓老婆周玉茹燒幾個菜,晚上叫林正亮夫婦過來一起吃飯,提前慶功。周玉茹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丈夫與兒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家中,她總會精心照料杜林祥的生活,對於杜林祥發出的一切指令,更是言聽計從。一聽說杜林祥晚上要請客,周玉茹便忙不迭跑去農貿市場買菜,回家後整整一下午都在廚房裡忙活。

杜林祥夫婦與林正亮夫婦都是文康人,而且相互的村子挨得很近,四人在一起,難免又會聊到老家的話題。林正亮舉起杯子:「三哥,你現在可是我們方圓好幾個村子裡最大的老闆。我這些年也是跟著你,才能撿點散碎銀兩。」

林正亮的媳婦也恭維周玉茹:「周姐,還是你眼光獨到。早些年就看準三哥能發大財。」

周玉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們剛認識時,他還在文康當泥瓦匠。也不知道他這幾年是撞上什麼狗屎運?」

杜林祥哈哈笑道:「正亮你客氣了,跟著三哥,一定不會虧待你。不過話說回來,咱們這點錢也能算多?跟萬順龍接觸了幾次,我才知道什麼叫有錢人。」

林正亮說:「那咱們就跟著三哥苦幹幾年,把那個什麼萬順龍踩下去。」

杜林祥端著酒杯搖了搖頭:「不容易啊!不過真有那麼一天,倒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

四人越說越開心,酒也喝得不少。這時,杜林祥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周玉傑打來的。杜林祥笑著說:「玉傑,我和你林哥正在喝酒。剛才還說起,今晚就差你們一家人。」

周玉傑語氣急促地說:「三哥,出事了!就在半小時前,周志斌出車禍了。我聽說他那台新買的奧迪幾乎撞報廢了,人正在文康中心醫院搶救,能不能救過來還兩說呢。」

杜林祥問:「怎麼會這樣?」

周玉傑說:「我聽他們工廠的人說,周志斌晚上在文康市區喝了酒,然後自己開車回工廠,在路上和一輛卡車撞在一起了。」

杜林祥說:「周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咱們的恩人。你趕快去醫院看一下情況,安慰一下嫂子。我這就趕過來。」

杜林祥本想自己開車去文康,但一想到周志斌因為酒後駕駛出了事,便有些心有餘悸。最後他和林正亮招了一輛出租車,急匆匆趕往文康。

杜林祥趕到時,手術還在進行中。他們三人便在醫院的走廊裡一直守著,直到凌晨三點過,醫生才走出手術室並告訴周志斌的老伴:「人是救過來了,不過估計下半身得癱瘓,以後只能在輪椅上過日子。」

周志斌的老伴聽後泣不成聲,杜林祥在一旁安慰說:「嫂子,別難過,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眼看周志斌脫離了危險,杜林祥這才離開醫院。臨走時,他還給周志斌的老伴塞了裝有五千元的信封,說是讓周志斌好好養傷,多買些營養品。

周志斌酒後駕車本就違反交規,加上他身體殘廢,已不可能重返工作崗位。集團公司第二天便下發文件,讓副總經理李雲松主持廠裡的工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雲松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財務暫時不要給杜林祥的公司打款。

周玉傑這幾個月在文康,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因此也在廠裡結交了不少朋友。第一時間便有人打電話給周玉傑,向他通報了消息。正在賓館中的杜林祥聽後火冒三丈:「雙方可是簽了合同的,他李雲松不能這樣無賴吧。走,一起找他去!」

杜林祥與林正亮正要起身時,周玉傑攔住了他們:「等一下。碰到這種事,肯定要去找李雲松這個王八蛋,但咱們三個一起去也不行。」

林正亮說:「人多聲勢壯,怎麼不行?」

周玉傑說:「咱們又不是去打架,造那麼大聲勢幹嗎?我的意思,就我一個人去找他。一來嘛,我估計李雲松覺得自己在這個項目上沒撈著好處,想敲詐咱們一筆。這種事,人多了他反而不好開口,人少更好談。二來嘛,咱們公司三哥你是老大,我只是個副總,要我先去沒和他談攏,三哥還能出面收拾殘局。可要是三哥一開始就出面,真要談崩了就不好收場了。」

杜林祥想了一下:「玉傑說得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你先去找這姓李的談一談。咱們現在人在屋簷下,有些事只得先隱忍著。」

周玉傑說:「我知道。三哥你就放心吧。」

與杜林祥在著裝上從不拘小節,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個包工頭不同,周玉傑出去談生意時,都會穿一套價值不菲的西裝,再搭配一條精緻的領帶。這一次也不例外,周玉傑在鏡子前梳了梳頭髮,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便直奔李雲松的辦公室。

周玉傑與李雲松也算認識,當初周志斌就是派李雲松來考察樓盤,那一次,對於杜林祥奉上的一萬元紅包,李雲松也堂而皇之地笑納。看到周玉傑到來,李雲松很熱情地招呼:「周總來了,快請坐!」

周玉傑坐在沙發上,說道:「李總新官上任,我是特意來恭喜的。」

李雲松說:「我一個老頭子,隔幾年就要退休了,現在不過替人暫時看會兒攤子,有什麼恭喜不恭喜的。倒是周總,三十出頭就做這麼大生意,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玉傑說:「李總也是咱們的老朋友了,我想你上任後,咱們的合作應該更融洽,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李雲松說:「但願如此啊。都是生意人,誰願意找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周玉傑說:「不過我聽說李總下令,不准給我們公司打款。所以專門跑來跟你溝通一下,看這裡面是不是有些什麼誤會。」

李雲松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是這事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咱們以前簽那合同有些問題啊。合同上說樓盤的建築面積是五萬平方米,可我們實際丈量了一下,只有四萬八千平方米。這少了兩千平方米,是怎麼回事啊?」

周玉傑說:「是這樣的,整個樓盤裡有許多公用面積,比如休閒廣場、樓梯過道之類的,所以你們丈量房屋的實際面積,比合同上少二千平方米很正常。」

李雲松忽然拉高音調:「話不能這樣說吧!按照我們的合同,一平方米是四千五百塊錢,兩千平方米就是九百萬真金白銀。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送出去啊。」

周玉傑笑著說:「李總,你看咱們這合同都已經簽好了,五萬平方米的面積,也是周總以前認可的,似乎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李雲松說:「周總認可是周總的事,他當老總,自然會對徐老闆負責。可現在是我主持工作,就不能裝糊塗。」

周玉傑搬出周志斌,是希望李雲松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有些事不要太較真。周玉傑知道,李雲松是廠裡的老員工,可惜此前一直不得志。倒是企業完成改制,周志斌來主持工作之後,李雲松才出任辦公室主任。李雲松整天在周志斌面前阿諛奉承,像孫子一樣。但剛才聽這一席話,對於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廢人,李雲松壓根不會給半分顏面。「真是個翻臉不認賬的小人。」周玉傑在心中罵道。

周玉傑強壓住怒火,賠著笑臉說:「如果李總真要較真,那我回去跟我們杜總請示一下,看雙方能否商量出一個折中方案。」

李雲松說:「不是爭取,而是一定,本來就要實事求是嘛!再說了,原來的合同漏洞很多啊,你看,連起碼的面積都沒弄准,叫雙方怎麼執行?我還咨詢了法律顧問,如果簽合同時你們故意隱瞞了面積,就屬於欺詐,我方是有權解除合同的。」

周玉傑真想一耳光扇過去,但他忍住了:「李總,都是朋友,沒必要走到那一步。我這就回去跟杜總說說。」

李雲松說:「好,我也不想把事做絕,大家畢竟還是朋友嘛。對了,你一會兒去趟財務。上次我去考察樓盤時,你們送了我一萬塊錢,這可是違反企業規定的,我怎麼能要!你一會兒去把錢領走吧。」

周玉傑說:「別介呀,李總你這也太認真了。」

李雲松正色道:「我勸你還是領回去。現在這事還控制在內部,你把錢領走,大家就當沒發生過。要是捅到集團公司,這可是行賄,你們是要承擔刑事責任的。」

周玉傑連拿刀捅李雲松的心都有了,他強迫自己不要發作,輕輕說了句:「好,我這就去。」

臨出門時,李雲松又笑著說:「你給杜總帶句話,我請他過來坐一坐。哪怕生意不成,咱們還是朋友,酒還是要喝的嘛。」

周玉傑連忙點頭:「好,謝謝李總的美意。」

杜林祥在賓館聽完周玉傑的匯報,氣得把手裡的茶杯都摔在地上:「這王八蛋是在存心使壞!」

周玉傑說:「是啊,他收了咱們的紅包,之前幾個月都不上繳,周志斌一出車禍就上繳了。這擺明是想甩開膀子和我們幹一場。」

林正亮說:「咱們可是簽了合同的,大不了去法院告他。」

周玉傑說:「說到這事吧,理的確在咱們這邊,真要打官司,勝算應該很大。可真要走司法程序,沒個半年一年下不來,到時三月期限早過了,怎麼向萬順龍交代?說到底,咱們是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任何一個環節都出不得紕漏。」

杜林祥冷靜了下來,他問:「玉傑,依你看這事怎麼辦?」

周玉傑說:「現在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雲松最後不還叫我帶話,邀請你去喝酒?我看他就是想吃一筆錢。只要他談錢,這事就好辦。」

杜林祥點點頭:「好,你馬上跟他聯繫,我今晚上就請他吃飯。」

對於周玉傑的邀請,李雲松倒一點也沒推辭。雙方約好,晚上六點在文康大酒店的包間裡見面。杜林祥與周玉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李雲松卻是快七點了才趕過來。李雲松一進屋就說:「不好意思,剛才廠裡開會,實在脫不開身,所以才遲到了。」

杜林祥知道,李雲松故意遲到其實是在擺譜,他笑了笑說:「李總公務繁忙,我們等一等是應該的。」

雙方坐下後,李雲松自罰了三杯酒,說是自己遲到了,理應認罰。此後,他又反客為主,主動敬杜林祥與周玉傑的酒。一圈酒喝完,李雲松感歎道:「我臨時主持工作,不過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現在要做的事就兩件,第一是穩住廠裡的局勢,千萬別出什麼亂子,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第二嘛,就是好好規劃自己的退休生活。我這個年紀的人,想法自然和兩位老弟不同了。」

杜林祥知道,李雲松是在暗示自己,他一個快退休的人,就想趁這最後的機會大撈一筆。杜林祥說:「李總放心,小弟我絕不是不懂事的人。關於那合同的事,李總你看……」

李雲松擺擺手:「今天咱們是兄弟聚會,只談感情,不談工作。來,喝酒!」

杜林祥心裡有些發毛,李雲松既然想要錢,怎麼一跟他提正事,就把話題岔開?杜林祥、周玉傑只好賠著小心,跟李雲松繼續推杯換盞。席間,杜林祥又多次提出合同的事,都被李雲松揮手制止了。

眼看到了晚上八點半,李雲松主動說:「今天時間不早了,要不先到這,有時間改日再聚吧?」

杜林祥一看有些急了:「李總,兄弟我也是耿直人。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雲松指著杜林祥笑了笑:「你老弟就是太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這酒喝完了,我還有下一步安排。」

杜林祥這回到文康沒有開車,李雲松也是一個人來的,沒帶駕駛員。出了酒店大門,李雲松招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回頭說:「要不周總先回去,我和杜總再聊聊?」

周玉傑當然明白李雲松的用意,便說:「好,你們再聊會兒,我先回去了。」

上了出租車車後,李雲松問:「杜總,今天這一身酒氣的,要不咱們去洗浴城放鬆一下?」

此時的杜林祥,不怕李雲松提要求,就怕對方沒愛好。他趕緊說:「好啊,聽李總吩咐。」

李雲松說出一家大型洗浴中心的名字,出租車司機很快就將兩人送到。進入洗浴中心後,杜林祥趕緊去前台,訂了一個VIP包間。進入包間後,杜林祥問:「難得李總有興趣,要不叫兩個小姐來?」

李雲松笑著說:「你看我這大腹便便的樣子,每次做事時為了把下面那玩意兒塞進去,還得使勁把自己肚子提起來。唉,太麻煩了。今天就安安心心泡澡吧。」

《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