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捨才有得

萬順龍接著說:「目前,中國的市場經濟處在一個比較奇特的階段。大的框架算是搭起來了,可又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在這樣的環境中,你不可能單純依靠市場法則來競爭,還必須費盡心機去協調各種關係。」

1 在中國,有一招叫捧殺

從北京回河州的飛機上,杜林祥一直在咀嚼安幼琪的話。這個女人,難道真的這樣瞭解自己?而我杜林祥又真如她所說,是個潛意識裡湧動著勃勃野心的男人嗎?只是有一點,安幼琪的確沒有說錯,如果僅僅是為了個人富足的生活,杜林祥早已經實現了目標。那麼,這些年忙忙碌碌,又是為了什麼呢?

越想腦子越亂,杜林祥下意識地揉了揉太陽穴,叫空姐拿一份報紙過來。空姐微笑著遞上一份《河州晚報》,杜林祥瞄了一眼,報紙的右下角正是一則呂有順視察河州民生工程建設情況的新聞。

報紙上寫道,在視察途中,一位老大爺拉住呂有順的手,對於政府推動民生工程千恩萬謝。呂有順卻動情地說:「這絕不是政府給予老百姓的額外恩惠,而是我們理所應當要做好的事。推進民生工程,花多少錢都值得。我們這些公務員就是人民的僕人,僕人為主人效勞天經地義,主人是不需要說什麼感謝的!」

杜林祥嘴角閃過一絲微笑。這呂有順當真不是尋常人物,就連說漂亮話也比一般人動聽。

回到河州,杜林祥立即給呂有順打去電話,說想當面檢討一番。呂有順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只是說事情擺平了就行,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呂有順還說自己馬上要去北京,最近都抽不出時間。聽呂有順這樣說,杜林祥只好悻悻地掛了電話。

經歷過此次刪帖事件後,杜林祥成為一名標準的網民,整日沒事就泡在網上。一連好幾日,杜林祥都在網上看到有關河州市委副書記倪明峰的帖子。按照帖子上的說法,倪明峰簡直堪稱新時期的模範領導幹部,清正廉潔,剛直不阿,在過去的多個工作崗位上更是政績彪炳。下面的跟帖也很熱鬧,除了頌揚倪明峰之外,還表達了兩層意思。第一點就是:廣大河州人民堅決要求倪明峰這樣的好幹部出任市長。第二嘛:有不少網友言之鑿鑿地說,從內部渠道獲悉,倪明峰當市長的事已板上釘釘。

河州市長的職位已空出好幾個月,社會上出現各種輿論也在情理之中。杜林祥聽到過風聲,說上面正在考察河州市新市長的人選。呂有順自然是有力的競爭者之一,而另一位呼聲較高的,則是市委副書記倪明峰。呂有順是空降幹部,推進工作大刀闊斧;倪明峰是土生土長的河州幹部,在政壇人脈深厚。兩人之間,可謂各有優劣。

這些坊間傳言向來是真偽難辨。而且呂有順又是個口風很緊的人,從不對外言及自己的仕途。就連杜林祥這般親近的心腹也沒有多少內幕消息。杜林祥只是從自己的觀察中發現,近來呂有順很喜歡在媒體上拋頭露面,而且老愛往北京跑。

消息越傳越廣,就連平時從不上網的周玉茹都知道了。一天晚飯時,周玉茹問自己老公:「現在到處在傳,倪明峰要接任市長,是真的嗎?那呂市長,豈不就沒機會了?」

「你懂什麼!」杜林祥說。

「呂市長還有機會?」周玉茹又問。

杜林祥說:「外面的事很複雜,一兩句話跟你說不清楚。你也不用白費腦筋琢磨這些事。」其實,事件背後的真相到底如何,杜林祥同樣渾然不知。只不過,杜林祥認定,在網上忽然出現這麼多帖子,背後一定有某種勢力在操縱。

杜林祥曾聽萬順龍講過一個故事。萬順龍還身在官場時,曾被下派到縣裡擔任副書記。那個縣的書記、縣長矛盾很深。縣長為了扳倒書記,組織人向紀委寫了不少告狀信,結果那位書記依舊紋絲不動。後來書記的反擊倒很有意思,他讓人不停給組織部寫信,就說縣長是個難得的人才,希望組織對這種幹部要破格提拔。過了半年,這位縣長就被調回市裡,當了個有名無實的市政府副秘書長。

「這招就叫捧殺。」萬順龍當時說,「如今,領導對於下面的告狀信已經習以為常。可要是突然出現一種輿論,為某個幹部評功擺好,領導反而會高度警覺,甚至認為這裡面有什麼文章。」

聯想到如今的情勢,杜林祥不禁啞然失笑,如果此事是倪明峰的人馬所為,恐怕最後只會幫倒忙。如果是呂有順暗中指使,倒不失為一步妙棋。杜林祥心中並不清楚其中關節,中國的權術實在是博大精深,自己只是一個生意人,只能是霧裡看花。

事件最後的發展也充滿諷刺意味。自打倪明峰成為網絡上人人傳頌的「好書記」之後,各路媒體便對他產生了興趣。廣州一家報社派出記者,來河州採訪了好多天,最後推出的報道中,卻對倪明峰的許多所謂政績工程提出質疑。

不知這些網帖與新聞報道對於倪明峰的仕途究竟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反正最後,呼聲較低的呂有順成功逆襲。年底時,呂有順在人大常委會議上被正式任命為河州市代市長。這一次晉陞,對於呂有順的意義可謂不同尋常。河州是副省級城市,呂有順借此成為名副其實的副省級幹部,站上了更高的平台。

眼看倪明峰「明星官員」的神話破滅,杜林祥發現,在網絡時代,最好不要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網絡無異於是一台顯微鏡,它能將一個人過往的所有事跡重新翻出來「檢驗」一遍。只要是人,難免百密一疏,哪裡經得住如此細緻的「檢驗」!

呂有順能夠官升一級,對於杜林祥而言自然是好事。他第一時間打電話向呂市長表達了祝賀之意。同時,杜林祥也得出了一個結論:如今遊走在政商兩界的人,還真得研究一下網絡戰啊!

據河州日報報道,呂有順的就職演講也充滿新意。他沒說什麼「人民選我當市長,我當市長為人民」之類的陳詞老調,而是說:「人們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我呂某人才能有限,沒有本事燒什麼三把火。我給自己準備了三盆水,一盆用來澆澆腦袋,讓自己的頭腦時刻保持清醒;一盆用來洗洗手,把手洗乾淨,那些不能拿的錢決不去拿;最後一盆洗洗腳,讓自己腳板利落一點,多往基層跑。」

上任第二天,呂有順便帶著被褥,獨自下到河州最貧困的農村去駐村蹲點。臨行前,他特別交代,以往幹部下到村裡,帶一幫子隨從與記者,這簡直是在擾民。因此這一次,他就一個人去,連秘書都不帶,同時對於自己的駐村地點,也不向媒體披露。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樣一來,反倒激起外界更大的興趣,呂市長究竟到哪個村蹲點去了,頓時成為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

蹲點的地方,杜林祥自然是知道的。趁著領導去蹲點,杜林祥多次邀呂有順的秘書劉光友出來喝酒,從劉光友的嘴裡,他對呂有順的行蹤瞭如指掌。

很多人覺得,只要和大老闆套上了交情,就不用再去理會底下的小角色。但杜林祥認為,「菩薩好拜,小鬼難纏」,千萬不要輕視那些看似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以自己和呂有順的交情,的確不再需要劉光友出手幫什麼忙,可這個劉光友,要成天沒事在呂有順身邊上自己的眼藥,那也夠嗆。這幾年囫圇吞棗讀了不少書,杜林祥知道從歷史中汲取養分。他常說,李鴻章那麼受慈禧的信任,可還得去同李蓮英套交情,永遠不要低估身邊工作人員對領導的影響力。

比起讓人捉摸不定的呂有順,劉光友好打交道多了。幾場酒喝下來,劉光友便直接稱呼杜林祥為大哥。劉光友也說到,自己剛買了房子,準備要裝修,大哥在建築方面很在行,有許多問題還想咨詢一下。

剛出道那會,杜林祥的確做過家裝工程,不過這幾年早就不玩那些「小兒科」了。杜林祥當然明白劉光友的意思,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兄弟,裝修公司那可黑著呢。像你們這些外行,指定挨宰。這樣,大哥幫你聯繫一支信得過的裝修隊伍,保證是物美價廉。」

杜林祥聯繫了河州最好的一家裝修公司,給劉光友的新家認真裝修了一番。事後,杜林祥只象徵性地收了兩萬塊錢。對於大哥的仗義,劉光友自然千恩萬謝。

同劉光友套上交情之後,杜林祥很快就嘗到甜頭。原來,一周前,司機高明勇找上門來,想請杜林祥幫忙,為孩子轉學的事托托關係。高明勇這兩年鞍前馬後為杜林祥效勞,表現不錯。尤其在處理強拆事件時,很是得力。

高明勇這學期想給孩子轉個學,換到河州較好的樹人小學。不料校長獅子大開口,說要交十萬的贊助費。高明勇四處活動,最後找到河州市教育局局長,給校長寫了個條子。高明勇興沖沖地拿著條子去學校,不料校長看了條子後說:「既然是局長的關係,那就少交兩萬,給八萬吧。說實話,這可是最優惠的條件了。」

高明勇每月的工資並不多,八萬對他來說也不是小數目。無奈之下,只好找到杜林祥,希望自己這位神通廣大的老闆能出面,幫忙找領導疏通一下。

杜林祥覺得,教育局長既然批了條子,那自己又去找誰呢?為了小小的贊助費,去驚動呂有順,是不是把動靜鬧太大了?後來覺得此刻正是用得上劉光友的時候,不妨問問他。

劉光友剛得了好處,自然格外熱心。他說:「一個教育局局長的條子如果只值兩萬塊,那他就不用當這個局長了。解鈴還須繫鈴人,這事還得去找局長,讓他重新寫條子。」

劉光友親自給教育局局長打去電話,局長當場就拍胸脯保證:「這件事我一定盡力。叫你的朋友到辦公室來找我,我負責處理。」

很快,局長又批了個條子。高明勇拿著這張條子,心懷忐忑地去了學校。結果校長看到條子後爽快地說:「領導既然打了招呼,就只收一萬吧。但這件事你們不要拿出去說,其他家長聽了會有意見。」

聽完高明勇的敘述,杜林祥有些不解,同樣是一個人的條子,怎麼差別這麼大呢?

後來喝酒時,劉光友才說出其中玄機:各地分管教育的領導要應付的關係太多,只好與校長們私下約定,根據不同的條子執行不同的優惠政策。比如說,條子中只寫「請某某校長關照」,那優惠幅度就較小;如果加上一句「這位學生的家長是我好朋友」,優惠幅度就更大;要再寫個「請務必關照」,就能夠拿到最優惠的條件。

杜林祥不由得感歎,哪怕自己已是億萬身家,可真要在體制內辦一點事,還不如一個秘書的電話管用。那些為了孩子上學四處托關係的家長,更是不容易。找到領導批條子難,要領導批管用的條子更難!

2 找到了一條攀上事業高峰的捷徑

杜林祥一大早就出了門。他今天很興奮,因為安幼琪回到了河州。河州要舉辦一場盛大的招商推介會,安幼琪作為應邀嘉賓,也跟著老闆一起回來了。

推介會開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七點過,安幼琪才抽空溜了出來。杜林祥早就等候在咖啡廳裡,並特意點了一杯藍山咖啡——這是安幼琪最喜歡的口味。杜林祥幾乎很少去留意別人喝咖啡時的喜好,唯獨對安幼琪是個特例。

兩人坐在一起,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暢談了一番各自的生活近況後,杜林祥問:「今天的推介會,有什麼收穫沒有?」

安幼琪搖搖頭:「我們老闆和河州市委的陶書記是好朋友,像今天這種推介會,完全是來捧捧場,並沒有真正投資的打算。」

「你們是京城的大企業,自然不屑於來河州這種窮鄉僻壤。」杜林祥笑著說。

「那倒不是!」安幼琪說,「河州的發展潛力很大,推介會上政府端出的好幾塊地,我們老闆看了也是心動不已。只是剛在北京拍下幾塊地,實在沒有實力再到外地擴張。」

杜林祥說:「是嗎?都是哪幾塊地,讓你們這些見慣了大場面的闊主,也會垂涎三尺?」

安幼琪抿了一口咖啡:「最好的就數南二環的地塊,簡直堪稱一塊風水寶地。」

「我知道那塊地。」杜林祥說,「政府這幾天正在和我談,要我去整理那一塊地。政府方面催得很急,估計很快就能簽合同。」

安幼琪說:「這塊地整理完畢後,想必立刻就會成為眾多房企追逐的目標。拿到市場上去招拍掛,也能賣出高價。」

杜林祥微笑著點頭,卻沒有說話。想著自己整理出來的地交到政府手上後,立刻引來房產大鱷的爭搶,他的心情很是複雜。能接這樣的單,公司自然又能賺上一筆,可比起那些真正的開發商,自己這點利潤簡直擺不上檯面。儘管在土地一級市場裡做得風生水起,但杜林祥始終無法涉足二級市場的業務。

安幼琪這時問:「面對這麼好的地塊,又是由你整理出來的。你就不動心?」

杜林祥苦笑著:「動心有什麼用?剛才你也說了,這塊地拿到市場上去招拍掛,會有無數的追求者。我這點實力,和那些房產大鱷比,簡直不值一提。」

這幾年,憑借做拆遷與土地整理,杜林祥賺了不少錢,可他依舊對於進軍二級開發市場念念不忘。這其中,既有對高額利潤的垂涎,更緣於一顆不甘沉寂的心。但杜林祥更清楚自己的斤兩,真到了價高者得的拍賣會上,他口袋裡的銀子,還不夠給人塞牙縫。這就是無奈的現實!

「只要想辦法,哪裡會有解不開的死結。」安幼琪說。

「什麼辦法?你也知道,在招拍掛市場上,哪家企業出價高,地就歸誰。」杜林祥有些洩氣。

安幼琪說:「你聽說過藍桂苑集團嗎?」

杜林祥點點頭:「知道,這是南方一家很有名的房地產企業。」

安幼琪不疾不徐地說:「這家企業近年來在全國到處跑馬圈地。而且它們攬入懷中的地,大多是低地價甚至零地價拿下的。」

杜林祥一臉迷惑:「現在所有土地出讓不都是通過招拍掛嗎?怎麼還有人能零地價拿地?」

「其實也不複雜,我就拿南二環的地塊來舉例。」安幼琪說,「這塊地是由你來進行一級開發,完成拆遷、整理後交到政府手上,政府再拿出去拍賣。過去你同政府簽合同時,都是約定具體金額,比方說,這塊地在整理完成後,政府一次性給你三千萬。這次簽合同時,能否換種方式?」

杜林祥追問道:「換什麼方式?」

安幼琪說:「你把地整理好交給政府後,政府並不用馬上付錢。而是等到這塊地在市場上完成拍賣後,你能夠按比例從土地出讓金中分得一部分。也就是說,過去是一口價,不管這塊地政府最後賣了多少錢,政府都會提前給你支付三千萬。而以後可以變為按比例分成,地賣得貴,你就多分一點,賣得便宜,你就少分一點。」

安幼琪接著說:「藍桂苑集團將這種手法玩到極致,他們在和政府簽訂協議時,雙方甚至可以約定,企業負責投資完成土地的整理,待政府在市場上出讓該地塊後,土地出讓金的20%歸政府,80%歸企業。到了拍賣會上,同樣是一億元的出讓金,其中有八千萬都是左手換右手,所以其他競爭對手是不敢與之爭鋒的。」

杜林祥恍然大悟道:「企業直接介入土地一級開發市場,和政府簽訂這種土地出讓金分成的合作協議。等到招拍掛時,再高的地價它也不怕,因為這當中的很大一部分,最後都流回了自家腰包。」

安幼琪點頭說:「像你這種長期耕耘在一級開發市場,而又希望進軍二級開發市場的人,可以用這種方式規避招拍掛的政策,實現低價拿地。其實,面對招拍掛的巨大壓力,許多房企都採取主動介入土地一級開發市場這種『曲線救國』的方式,借此大大抵消了高價拿地的壓力。」

杜林祥喃喃自語:「這種操作方式的基礎就是良好的政商關係。政府方面是否同意簽署按土地出讓金分成的合作協議,是所有問題的關鍵。」

「這不正是你的強項嗎?」安幼琪嫣然一笑,「我在北京可都聽說了,你和河州政府的關係可不一般。否則,也不可能接到那麼多工程。」

「那麼,我就按你說的方法,去試一試!」杜林祥心中十分激動,不僅因為開掘出一處財源,更因為找到了一條攀上事業高峰的捷徑。杜林祥早已過上優裕的生活,但他更加強烈地渴望去追逐成功。他十分清楚,只有修建起漂亮的樓盤,擁有響亮的企業品牌,才算真正的成功,才能告別傻大黑粗的土財主形象。

也就是在這一刻,杜林祥想起了安幼琪在北京對自己說過的話。這個精明的女人,竟然早已看穿了我,她清楚地知道,杜林祥想要的,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生活。這顆雄心,其實早已埋藏於心底,只是因為過去貧窮的生活、匱乏的知識,以至於自己都沒有真正瞭解到它。呂有順、安幼琪,還有杜林祥自己,正是這些人一步步的耕耘,最終喚醒了這顆沉睡的雄心。

安幼琪回北京後,杜林祥又詳細研究了這種規避招拍掛、實現低地價拿地的模式。杜林祥發現,國內其他城市有許多地產商也採用過這種操作方式。對於政府來說,它有一個好處,就是政府方面完全沒有了資金壓力。土地整理由企業負責,地賣出去了,兩家再來分賬。可問題的核心是分賬的比例。以藍桂苑集團為例,和政府約定的分賬比例,有時達到了8:2,甚至是9:1。南二環那塊地,處於黃金口岸,本身就是皇帝的閨女不愁嫁,如果企業分成的比例太高,政府方面恐怕不會答應。

杜林祥懷揣自己的方案,同政府方面展開了談判。最後,還是呂有順拍板:「林祥,就五五分賬吧。你們是河州的明星企業,政府當然會想盡可能去關照,但有些事畢竟不能做太過。按這個比例,我的工作也好做。」

五五分賬,對於杜林祥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他在心裡盤算著,這塊地一共一百畝,在拍賣會上,起碼能賣出五百萬一畝的高價。也就是說,如果走正常程序,拿下這塊地就得出價五個億。

而按照這種「曲線救國」的操作方式,杜林祥其實只需要付兩億五千萬的土地出讓金。另外,還有進行土地整理本身所花費的成本,大約在一個億左右。兩者相加也不過三億五千萬,比起五個億來,足足節省了一億五千萬。

呂有順只叮囑了一點:「要成為真正的房地產企業,你身邊還得有幾個懂行的人,光你現在這個草台班子可不行。」停頓了一會,呂有順又自言自語道:「當然,你既然能想到土地出讓金分成的主意,身邊肯定還是有幾個謀士的。」

接下來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河州市政府按時發佈了土地儲備招標公告。半個月後,經專家組評審,杜林祥的公司中標,成為南二環地塊的土地儲備合作方,並與河州市人民政府簽訂《土地儲備出資協議》,河州政府是協議中的甲方,杜林祥的公司就是乙方。

暗藏殺機的條款就隱藏在合同的第十九條內:「該地塊出讓後,甲方須將土地出讓金的50%支付給乙方,以作為返還乙方的投資款以及乙方對基礎設施、公共配套的建設費用。」如此一來,土地出讓金的50%始終會返還給杜林祥,即使出讓價再高也是自己的錢進自己的腰包,只不過劃轉了一下。

在杜林祥的嚴厲督促下,土地整理工作四個月內就結束了,河州市國土資源交易中心隨即掛牌出讓該地塊。杜林祥當然會參加拍賣會,不過在此之前,杜林祥還得註冊一家新企業,並用這家企業的名義來競拍。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不要讓外人看出來,進行土地整理與最後競標成功的竟然是同一個公司。

就在註冊新公司的間隙,杜林祥想起了呂有順的叮囑,要打造一家一流的房地產企業,光靠目前這個草台班子可不行。林正亮做工程是一把好手,說到協調政府關係,自己也沒什麼問題。兩個弟弟儘管能力平平,但總還可以敲敲邊鼓。現在缺的,正是一位擅長樓盤營銷的房地產專業人才。

杜林祥聯繫了獵頭公司,希望從其他企業高薪挖幾個人才。但獵頭公司找來的人總是讓杜林祥不甚滿意。眼看拍賣會的期限日益臨近,杜林祥苦惱不已。一天,安幼琪又打來電話,詢問杜林祥近來的狀況。剛聊了沒幾句,杜林祥突然腦筋開竅,自己要找的專業人才,不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嗎?安幼琪既有政府工作經歷,如今又是北京著名房企的營銷總監,這個人,不知比河州那些所謂的地產專家強多少倍。更關鍵的是,如今能低地價拿地,不正是此人出的主意!

杜林祥在電話中急切地問:「你在北京嗎?」

安幼琪說:「我在上海出差。」

杜林祥又問:「什麼時候回北京?」

「還得一周左右,上海這邊有個重要論壇。有什麼事嗎?」安幼琪說。

「那好。」杜林祥說,「我今晚就趕到上海,咱們見面再聊。」

安幼琪有些吃驚:「什麼事弄得風風火火的?」

「到時就知道了。」杜林祥說完匆匆掛斷了電話。

杜林祥飛抵浦東機場時,已是下午五點過,從出機場到趕至市中心,又折騰了一個多小時。

安幼琪正在上海新天地裡的一間西餐廳等候杜林祥。位於自忠路及復興南路之間的上海新天地,是以上海近代建築的標誌——石庫門建築舊區為基礎,改造而成的一個餐飲、休閒、娛樂中心。新天地的石庫門建築群外表保留了當年的磚牆、屋瓦,而每座建築的內部,則無一不體現出現代休閒生活的氣氛。而與新天地這個充滿海派韻味的時尚摩登之地僅數十米之遙的,就是中共一大會址。

「在北京時喜歡去後海,到上海又喜歡泡在新天地。這個女人,怎麼總是喜歡這些充滿小資情調的地方!」杜林祥不禁在心中念叨。

落座後,安幼琪笑著問:「怎麼,想我了?大老遠從河州追到上海來。」

杜林祥說:「不是一般的想,簡直是茶飯不思、坐臥不寧。」

安幼琪轉回一本正經的神色,說:「少貧嘴,有什麼事,直截了當說。」

杜林祥說:「你知道,我很快就要正式進軍房地產領域了,現在公司缺一個這方面的人才。我左思右想,突然發覺你不就是合適人選嗎?所以特地來勸說你,離開京城,回河州建設家鄉。」

安幼琪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就你那剛草創的公司,就來請我?」

杜林祥說:「你可別輕視我那公司,我們可是一個即將拿下河州黃金地塊的企業,發展潛力無窮。」

安幼琪笑了:「好吧,那你說說你準備給我多少薪水。」

杜林祥說:「獵頭公司給我聯繫了好幾個人,最後我都不滿意。但就這夥人,也敢給我開出年薪五十萬的條件。所以對於你嘛,我決定不開薪水。」

安幼琪說:「那你不是成了周扒皮?專門剝削我們這些勞工的血汗。」

杜林祥說:「沒有薪水,有股份啊。南二環那個項目運作成功,我就送你10%的公司股份。那起碼得有好幾千萬!」

「你那幾千萬全是寫在紙上的,項目失敗就什麼都沒有。還是談工資靠譜些。」安幼琪說道。

「是嗎?」杜林祥喝了一口咖啡,說,「可是我覺得,你是那種喜歡冒險的女人。因此,工資和股份之間,你一定會選擇股份。記得當初你對我說過,杜林祥是一個骨子裡不甘於現狀、喜歡尋找挑戰的男人。我現在發覺,你的眼光很毒辣。但我也要告訴你,你和我,其實是同一類人。」

安幼琪盯著杜林祥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也許別人看自己,會比自己看自己,更清楚。」

「好了,剛才都是開玩笑。」安幼琪換了一副口氣,「你捨得拿出10%的股份,老實說我很驚訝,這不是一筆小錢。」

杜林祥說:「那是因為你值這個價。」

安幼琪問:「你就這麼信任我?」

「當然。」杜林祥說,「有你的加入,我一定能如虎添翼。再說,咱們之間是有感情的。起碼你不會像外人那樣坑我。」

安幼琪嫣然一笑:「現在可不是談感情的時候。你得想清楚,花幾千萬到底是招募高管還是包二奶!」

「當然是招募高管。」杜林祥說,「至於包二奶的事,日後再說。」說這句話時,杜林祥把「日」字的音發得特別重。

「滾!」安幼琪撅起小嘴說道。

杜林祥嘻嘻笑道:「如此說來,你已經答應了。」

安幼琪說:「杜總開出這麼有誘惑力的條件,我怎能不動心。給我半個月時間,我把北京這邊的事處理了,就能回去。」

杜林祥十分開心:「那就好!」這時,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便問道:「你回了河州,你那什麼大學老師的男朋友怎麼辦?」

安幼琪說:「夫妻結了婚還能兩地分居呢,何況還是男女朋友。」

杜林祥心想,哪個男人找了安幼琪這樣把事業看得高於一切的女人,也真是件麻煩事。他繼續打趣道:「先別說分居的事,你們現在同居了嗎?」

安幼琪沒好氣地說:「這不干你的事。」

接下來,兩人詳細交流了南二環地塊的一些情況,直到凌晨一點多,杜林祥才回賓館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又匆匆趕回了河州。

新公司也完成了註冊手續,杜林祥為公司取了個名字叫「緯通」,他將以這個公司的名義去參加南二環地塊的拍賣會。半個月後,安幼琪也回到河州,開始擔任公司的常務副總,她是公司裡名副其實的二號人物,排名比林正亮與杜林祥的兩個弟弟都靠前。

對於拍賣會的事,杜林祥並不擔心。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南二環地塊「捨我其誰」!他這幾天忙的倒是裝修新辦公室的事。以後就不再是一個只能悶聲發財,幹些拆遷活的企業了。怎麼著也是家正規的房地產開發公司,絕不能再窩在原先那寒磣的辦公室裡。杜林祥在市中心租下整整一層寫字樓,並叫工人連夜趕工裝修。按照他的設想,拿下南二環地塊後,所有人要在第一時間進入這裡辦公。

裝修時,杜林祥特地叮囑林正亮:「安總跟我們不同,她是個講究人。她的辦公室一定要按她的意思裝修好了。」

林正亮噘著嘴說:「就她要求多,一會要去上海買什麼名牌沙發,一會要弄個什麼韓國的金魚缸。她那間辦公室裝修下來,可比三哥你那間花的錢還多。我就不明白,她一個農村出來的丫頭,跟我們這些泥腿子本來是一路貨色,有什麼不同的?」

杜林祥瞪了他一眼:「安總說什麼,你就照她說的做。另外我可提醒你,安總最討厭誰說她是農村丫頭出身,以後說話小心些。」

當著杜林祥的面,林正亮不敢反駁。其實,除了看不慣安幼琪的做派,林正亮最生氣的,還是安幼琪一到公司竟然排在自己前面。

正說著話,杜林祥的手機響了。一看尾號四個8,他就知道是萬順龍打來的。接起電話,只聽對方笑著說:「林祥,多日不見,你在外面做的生意好大。」

杜林祥也樂呵呵地說:「萬總見笑了,要說做生意,河州誰能比得上你。」

萬順龍說:「晚上過來,我請你吃飯,咱們好好談一下生意。」其他人請客吃飯,通常會先問:「你晚上沒有其他安排吧?」而萬順龍,幾乎就是以命令的口吻叫他「晚上過來」。沒辦法,誰叫人家是河州地產界的一哥呢!

杜林祥說:「好,萬總有約,我豈敢推辭。對了,我另外再帶一個人,你不介意吧?」

「該不是你剛請來的那位美女總經理吧?」得到杜林祥的肯定答覆後,萬順龍說,「當然不介意,我同安總也是老朋友了。」

下午五點剛過,杜林祥就和安幼琪趕往順龍集團。眾所周知,萬順龍也對南二環地塊感興趣。眼看拍賣會還有三天就要舉行了,想必萬順龍此時約自己就是談這事。萬順龍是個太精明的人,他的那種精明,已到了令人琢磨不透甚至產生敬畏的地步。在杜林祥接觸的許多人中,能給自己這種壓迫感的,只有呂有順與萬順龍。因此,杜林祥一定要帶上安幼琪,有這個女人在身邊出謀劃策,自己的底氣也能足些。

車上,杜林祥問:「小琪,萬順龍說跟你是老朋友了,我怎麼沒聽你說過?」當著外人的面,杜林祥自然要稱呼安幼琪為安總,不過私下,他還是喜歡叫小琪。

安幼琪說:「萬順龍的父親就是洪西大學的教授,和我前夫的父親是多年的同事。他和我前夫還是一個院子裡長大的。只不過後來人家生意做大了,聯繫的就少了。」

還有這層關係,怪不得安幼琪從沒提過。杜林祥又問:「你以前也在政府工作過,這個萬順龍是怎麼和姜省長攀上關係的?」

安幼琪聳聳肩說:「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有些事是大家從不願對外提起的。就說你吧,為什麼忽然間就能和呂有順打得火熱,不也從沒對我談過嗎?」

杜林祥點點頭,沒再說話。下車後,順龍集團的常務副總孫興國已在樓下大廳迎候杜林祥。搭電梯上到頂層,走過那道高達三米的人工水幕,就進入了古色古香的包房。杜林祥曾來過這裡,安幼琪卻是第一次來,她忍不住讚道:「這裡的裝潢可比京城裡那些大酒店還精緻。」

坐在主位上的萬順龍此時站起身,熱情地伸過手說:「兩位,我已恭候多時。」

3 做生意還是做企業?杜林祥拒絕了唾手可得的兩億利潤

跟杜林祥握手之後,萬順龍又熱情地招呼安幼琪:「幼琪,咱們好多年沒見了。你公公,還有你愛人近來好嗎?我家老爺子一直還惦記他們呢。」

安幼琪微笑著說:「都好!」

萬順龍說:「那就好,那就好。等哪天有空,我陪著我們家老爺子一起去串串門,這都多少年沒聚過了。到時你一定要作陪!」

杜林祥在一旁聽得乾著急,這個萬順龍,怎麼老揪住這個話題不放?安幼琪都和前夫離婚了,還作什麼陪!唉,也許萬順龍並不知道安幼琪離婚的事,所以才鬧出這種尷尬。

不過,安幼琪事後卻給出另一種解釋。當初許多人都在議論,說她是為了留校才嫁給副校長的兒子。前不久,自己又跟前夫離了婚,這總歸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萬順龍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就是想往安幼琪的傷口上撒鹽,讓她有種尷尬甚至畏首畏尾的感覺。在安幼琪看來,這是萬順龍祭出的一記軟中帶硬的殺威棒,目的就是攪亂對手的心智,從而在接下來的談判中確立自己居高臨下的優勢地位。

杜林祥覺得安幼琪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也不能排除另一種可能,就是萬順龍真不知道安幼琪離婚的事,那一番話不過是故人相見的寒暄。她兩口子離婚的事本身處理得很低調,當初連他杜林祥都瞞著,人家萬順龍操持這麼大攤生意,幹嘛去關心!

杜林祥歎了口氣,這或許就叫爾虞我詐吧。精明過頭的人聚在一起,一方的任何言行都會被另一方認為是陰謀詭計。

萬順龍是茅台酒的忠實擁躉,但凡重要宴請,都是上茅台。敬完一圈酒後,萬順龍問:「林祥,三天後的土地拍賣會,你準備得怎樣了?」

「有些緊張啊。」杜林祥說,「這還是我第一次到招拍掛的市場上來拿地,沒什麼經驗。而且事先我還不知道順龍集團也要參加拍賣會,以自己那點實力,怎麼和萬總競爭?」說這番話時,杜林祥自己都覺得太虛偽。

萬順龍倒不在意,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有些緊張肯定難免了。不瞞你說,8·31大限剛來那會,我也適應了好長一段時間,甚至在幾次拍賣會上,還敗給了外省的企業。後來也是慢慢調整,才緩過勁來。」

萬順龍接著說:「至於你後面說的,倒大可不必擔心。三天後的拍賣會,我已經決定退出了。」

杜林祥一臉驚奇:「退出,為什麼?」

萬順龍獨自嚥下一杯酒,說:「有你林祥在,我豈敢不讓路啊!」

杜林祥連連擺手:「萬總這話,可是折殺我了。」

萬順龍歎了一口氣,說:「不得不退啊。據我所知,土地出讓金的一半最後都會流入你的腰包。也就是說,在舉牌競價時,你是甩開膀子輕裝上陣,而其他競爭對手,卻是戴著腳鐐手銬跳舞。這時還不知難而退,就叫作不知好歹了。」

看來自己那套左手倒右手的把戲只能糊弄一般人,卻瞞不過萬順龍。他居然連具體的分賬比例都知道!想想也不奇怪,簽署的《土地儲備出資協議》政府裡有存檔,以萬順龍的人脈,想瞭解其中細節簡直易如反掌。

杜林祥憨憨地笑起來:「什麼事都難逃萬總的法眼。」

萬順龍點燃一支煙,優哉游哉地抽起來:「記得運作北國天驕項目時,你到我辦公室去過。當時我就告訴你,萬某人向來遵循一個原則: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賬,從不算別人的賬。就說北國天驕吧,只要有合理利潤,我就可以轉讓給你。哪怕你最後空手套白狼賺了大錢,我也絕不眼饞。」

杜林祥不明白萬順龍重提舊事究竟是何意思,只聽萬順龍繼續說:「接下來咱們聊聊南二環那塊地。你究竟用什麼方法才和政府簽下那份高明的合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明白一點,那是一塊風水寶地,以順龍集團的運作能力,哪怕最後高價從你手裡買過來,一樣也能賺錢。」

杜林祥終於明白了,萬順龍自知在拍賣會上已無勝算,就想等杜林祥競標成功後,再從杜林祥手裡高價把那塊地買過去。

這時,安幼琪插話說:「萬總,你準備出多少錢來從我們手裡買地?」

萬順龍說:「按現在的形勢,你們最後應該是在五億元左右拍下那塊地。我也就出五億,從你們手裡買地,如何?」

萬順龍不愧為河州地產界一哥,具有驚人的市場判斷力。五億元的成交價格與呂有順以及杜林祥的預測可謂分毫不差。安幼琪這時卻笑了:「萬總,你剛才說的可是高價買地。我們出五億買來的地,你五億就直接拿走,這還叫高價?」

萬順龍說:「我已經說過了,林祥同政府簽了一個很高明的協議,土地出讓金的一半最後會回到你們手裡。拿下這塊地,你們其實只需要出二億五千萬。當然,你們前期做土地整理,也會產生相應成本,不過怎麼著也能控制在一億以下。也就是說,你們拿地的真實成本是三億五千萬。我出五億,你們的利潤就是一億五千萬。」

萬順龍掐滅手中的煙頭,說:「什麼都不需要操心,只是把地轉手倒一下,就有一億五千萬進賬,這可比北國天驕的利潤高多了。」萬順龍的語氣顯得信心十足,他認為,自己開出的條件,對方幾乎無法拒絕。

杜林祥掏出一支自己揣的紅塔山,點燃後說:「萬總,咱們之間說話不需要藏著掖著。沒錯,我拿地的成本就是三億五千萬,你開出的價格,也的確算是高價。不過,就算三億五千萬的成本,我目前依舊如履薄冰,生怕哪裡出了岔子,最後功敗垂成。可你出的價是五億,這麼高的成本,我都替你擔心,能賺回來嗎?」

萬順龍笑了笑說:「恕我直言,林祥你那個緯通集團只是家新企業,更談不上什麼品牌效應。同樣的房子,你甚至要比市場價便宜個一千塊錢,才會有人問津。而順龍集團這麼多年來已經在河州消費者心中樹立起了自己的品牌。我開發的樓盤,就是比市場價高一千,照樣有消費者趨之若鶩。如此算來,我每平方米就能比你多賣兩千元,這樣難道還不能抵銷那一億五千萬的成本?」

萬順龍接著說:「目前,中國的市場經濟處在一個比較奇特的階段。大的框架算是搭起來了,可又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在這樣的環境中,你不可能單純依靠市場法則來競爭,還必須費盡心機去協調各種關係。」

萬順龍的話裡隱含著一層意思:你杜林祥縱然能搞定官員,卻不具備經營現代企業的理念與能力!你可以通過低價拿地,卻沒有足夠的品牌效應與營銷手段將房子高價賣給普通消費者。

杜林祥默默聽著萬順龍的話。香煙夾在手指間,卻沒有去吸一口。一億五千萬,那是轉眼間便唾手可得的利潤,更是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財富。作為一個生意人,杜林祥不能不動心。萬順龍說得沒錯,這是一筆雙贏的買賣,自己的利潤不僅得到保證,對方憑借多年來累積的品牌效應與一流管理水平,同樣能賺個盆滿缽滿。

答應萬順龍?杜林祥還在猶豫!

杜林祥覺得心中總有一股力量,在阻止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如果僅從做生意的角度,這當然是一筆斬獲頗豐的生意。但如果從做企業的角度來看,讓出這塊地,自己失去的東西將會有很多。

那就意味著,杜林祥只是一個炒地皮的倒爺,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緯通集團,永遠不能像順龍集團那樣,擁有自己響亮的名聲,成為河州人人皆知的品牌。這似乎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好不容易弄來這塊地,甚至費盡心思進軍房地產界,究竟是為了什麼?杜林祥如今並不缺錢,他追求的,恰恰是建立一家令人肅然起敬的企業。

做生意還是做企業?杜林祥在心中問著自己。商人做生意,考慮的是利潤,只要能合理合法地賺錢,就是一筆好生意。企業家經營企業,考慮的卻更多,除了利潤,還有品牌、信譽、遠景目標……

他猛然意識到,擁有三個億的杜林祥與擁有四個億的杜林祥,差別並不大,但有錢人杜林祥與企業家杜林祥,卻有著天壤之別。自己追求的,其實是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還有一個人是杜林祥不得不考慮的,那就是呂有順。自己倒地皮淨賺一個多億的事跡,一定會在圈內傳為佳話,但也在某種程度上把禍水引向了呂有順。閒言碎語會紛至沓來,人們到時有理由質疑:杜林祥為何能拿下那塊地,又憑什麼轉手就獲取暴利,這裡面有什麼貓膩沒有?

打定主意後,杜林祥說:「萬總,感謝你的美意。不過南二環地塊是我拿的第一塊地,我還是想自己來開發。以後有合適的機會,我們再合作。」

萬順龍有些吃驚,這個昔日在自己手下接點工程就樂不可支的小包工頭,今天竟然拒絕了自己。但他還沒有徹底死心,在心裡盤算了一陣,又說:「我如果出五億五千萬呢,這可是我能承受的極限了。而你的利潤,將達到兩億。林祥,以你那個公司的實力,真要自己開發,沒準利潤還達不到兩億。」

五億五千萬,確實是萬順龍的心理底線了。超過這個數,他就無法保證自己的利潤了。萬順龍的話語裡也滿含輕蔑,在他看來,杜林祥對於房地產完全是個外行,根本無法讓一個黃金地塊發揮其應有的價值。

杜林祥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的輕蔑:憑什麼我造的房子就一定會賣得比萬順龍便宜?緯通集團,憑什麼就不能成為與順龍集團鼎足而立的地產大鱷?杜林祥明白,萬順龍之所以願意出高價,是認定這塊地能為他帶來巨額利潤。既然萬順龍有本事賺的錢,憑什麼自己就賺不了?何況,我比起萬順龍,還有巨大的成本優勢。

杜林祥笑了一下說:「萬總,我們內部測算過,這個項目的利潤遠不止兩億。所以,我還是想自己做。」所謂內部測算,完全是信口開河。杜林祥實在忍受不了萬順龍的輕慢,才說出這番話。儘管安幼琪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但此時還是向他投來讚許的目光。

萬順龍陰沉著臉,說:「那好吧,就只能祝願你一帆風順了。」

生意沒談攏,飯局也就草草結束。送走杜林祥後,萬順龍似乎自言自語地說了句:「人啊,總是得志便猖狂。」

站在一旁的常務副總孫興國說:「他一個泥腿子出身的包工頭,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

萬順龍搖搖頭說:「我只是替那塊風水寶地可惜,交到我手上,那裡就是河州的一座標桿建築。交到他手上,指不定弄成什麼樣。」

直到這時,萬順龍都不相信,杜林祥能真正玩轉這個項目。

離開順龍集團後,杜林祥說自己酒喝得有點多,讓安幼琪開車。安幼琪一邊開車一邊問道:「你今天是怎麼想的,這麼爽快就把兩個億拒絕了?」

杜林祥笑著答道:「收下這兩個億,緯通集團就只是一個倒爺,永遠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大企業。為了我們共同的夢想,當然只得拒絕。」

安幼琪問:「為什麼說是我們共同的夢想?」

杜林祥說:「難道不是嗎?我早跟你說過,我們其實是一類人。」

安幼琪沒有說話,她很認同杜林祥今天的舉動,更十分欣賞身邊這個男人。陽剛、粗獷,體內還湧動著無法遏制的野心。比起那些什麼型男、帥哥,這才叫真正的男人味!斷然拒絕兩個億的巨大誘惑,這不是一般人能輕易做出的決定。安幼琪很慶幸,自己選擇了這樣一個男人作為合作夥伴。她也有一絲遺憾,這樣的男人永遠也不可能屬於自己。

就快到家了,安幼琪卻不想回去,準確地說,是她不想離開杜林祥。她看了看杜林祥說:「今天你喝得有點多,要不我帶你去兜一兜風?」

「好啊!」杜林祥開心地說。此刻,他也不願意讓這個女人消失在眼前。

汽車奔馳在河州的大街上,車內則是從安幼琪身上散發出的刺激、熱烈的香水味。不知什麼時候,安幼琪上衣的紐扣鬆開了一顆,粉紅色的乳罩若隱若現地飄蕩在杜林祥的視野中。

在街上轉了半個小時,汽車又駛回安幼琪的樓下。安幼琪有些戀戀不捨地說:「我先上去了?」這樣溫婉的語調,平時在安幼琪口中很難聽到。

車外夜色沉醉,天上繁星點點,還有那誘人的香水味以及正在杜林祥體內發酵的酒精。所有這一切,都在挑逗著一個男人的情慾。情感衝破了理性的防線,杜林祥不自覺地問了一句:「你在河州的新家,都收拾好了嗎?」他的心跳正在加速,四十多歲的杜林祥,彷彿又回到少年時代。他期待著,對方能接過自己拋出的繡球,順勢邀請他去家裡「坐坐」。

「都差不多了。」安幼琪輕聲回答,臉上卻泛起一陣紅暈。這類少女懷春的表情,同樣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成熟女人的臉上。

杜林祥並未死心,他接著說:「我還一直惦記著,什麼時候去你家看一看。」

安幼琪猶豫著沒有說話,她的內心卻正在掙扎。過了一分鐘,她說:「你要去看,隨時歡迎啊。現在就可以。」

兩人下車後,都沒有說話。默默地走進電梯,又默默地進到安幼琪家裡。雙方都很清楚,接下來要發生的是什麼。

進到家中,安幼琪讓杜林祥坐在沙發上,自己則把原本盤起的長髮披散開來。安幼琪又說要給杜林祥倒杯水喝,她拿著玻璃杯走到飲水機前,姿態優雅地彎下腰。圓翹的臀部,此刻正好對著杜林祥。

杜林祥已經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內心深處的野性被徹底激發出來,他將安幼琪那套價值不菲的名牌衣服立時撕了個稀爛,紐扣也散落一地……

此後的日子,兩人頻繁地約會,在安幼琪家中、在賓館、在車上,他們盡情地享受美妙時刻。

三天後,杜林祥在拍賣會上奪下了南二環的地塊。安幼琪還給這個樓盤取了個詩情畫意的名字,叫南國春早。這一切,當然沒有出乎萬順龍的意料。但接下來,讓萬順龍跌破眼鏡的事,卻一再上演。

首先是緯通集團的開盤速度,震驚了整個河州地產界。從拿地到開盤,只要了短短五個月時間。五個月後,這個周邊環境還不是很理想的樓盤,自身的環境營造卻已經相當出彩,中央噴泉廣場四周花團錦簇,體驗中心裝修考究,園林景觀則更是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巨大的草坪、籐制的木椅、成片的白樺林搭配紫色的薰衣草,浪漫氣息撲面而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衡量一家地產企業經營管理水平的重要指標就是開盤速度。而看一個樓盤的銷售情況,就得看它的售樓部什麼時候能正式拆掉。開盤速度越快,說明這家企業的經營水平越高,這裡面不僅涉及協調政府關係,及時拿到預售許可證的問題,更考驗企業的資金實力與建築水平。在河州,有些小地產企業,從拿地到開盤,差不多要一兩年時間,順龍集團曾創下半年的開盤速度,一度被業界奉為不可超越的神話。沒想到杜林祥的緯通集團一出道就打破了這個紀錄。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南國春早的房價。開盤前,杜林祥曾多次開會,商討如何定價。安幼琪提出,每棟樓頂那套帶空中花園的高層住宅,定價為一萬五千元每平方米,而一般的住宅,定價在六千五百元每平方米左右。

當時,河州的房價大約在七千左右,順龍集團等品牌開發商的樓盤也不過賣八九千。很多人提出,高層住宅一萬五千元的價格完全脫離市場實際,根本就賣不掉。而以南國春早的建築品質,普通住宅賣六千五百元,似乎又太便宜了。

熟諳營銷之道的安幼琪解釋說:高價是空中掩護,低價是火力偵察。整個樓盤中,高層住宅只有十多套,哪怕銷售狀況不理想,也無礙大局。但推出一萬五千元的高價房,就能製造噱頭,並在消費者心中確立南國春早作為高檔小區的地位。有高價房做空中掩護,一般的房子才能熱賣。等到整個樓盤的銷售工作結束,真還有幾套賣不出去的高價房,到時再甩賣也不遲。

普通住宅六千五百元的價格的確過低,但在銷售時絕不是把所有房子全部推出來,而是先拿十幾套試水。第一批推出的房子售罄後,第二批再推時就立馬漲價。中國人都有追漲殺跌的心態,看到這個樓盤的價格一路上漲,才會有人追捧。總之,寧可現在賣便宜點,後面再漲價,也不能現在賣貴了,以後再降價。

杜林祥通盤採納了安幼琪的意見,銷售形勢也出奇得好。甚至因為高層住宅一萬五千元的價格,成為當時河州房市標誌性事件,媒體連篇累牘地報道,不少專家也加入進來,分析河州房價是否已邁入萬元時代。所有這些,無異於是為南國春早打免費廣告。

開盤才幾個月時間,那間裝修考究的售樓部便被改造成咖啡屋。這也意味著,樓盤的銷售工作基本結束。南國春早熱賣的結果,讓杜林祥賺回了四個億。該樓盤的銷售均價接近九千元,與順龍集團同時段推出樓盤的銷售價相比,絲毫不落下風。更重要的是,緯通集團經由這個項目,從默默無聞的新公司成長為在河州具有相當知名度的房地產企業。

江湖上一直流傳,儘管緯通集團的銷售額遠不及順龍集團,但萬順龍卻在內部會議上多次提醒,要企業上下打起精神,緊盯住緯通集團的一舉一動。「他們樓盤的銷售價格已經能與順龍集團並駕齊驅,這是一個十分危險的信號。」

初戰告捷,杜林祥開始迫不及待地釋放自己壓抑已久的野心。他四處跑馬圈地,緯通集團的樓盤也在河州市內遍地開花。安幼琪曾經提醒過他,擴張的速度是否太快?杜林祥總是不為所動地說:「快嗎?我還覺得太慢呢。」

在那個房市一片火紅、房價如火箭般躥升的時代,安幼琪的提醒的確顯得多餘。緯通幾乎每開一個樓盤,都會大賣。

4 大師遠去,再無大師

一天中午,杜林祥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為下午的會議做準備。安幼琪卻敲門進來:「我臨時有點私事,下午的會想請個假。」

「什麼事?下午的會是專門研究營銷方案的,你這個負責營銷的副總缺席,會還怎麼開?」杜林祥也很奇怪,安幼琪是個近乎於「工作狂」的人,很少為私事請假。

安幼琪說:「洪西大學的柯文岳教授,以前是我的系主任。我剛聽說,他的老伴前幾天去世了。上午跟柯老打電話,他說明天就要出去旅遊散心,所以我想趕在下午去看望一下。」

提起柯文岳的大名,杜林祥可是知道的。此人出身於洪西望族,祖上在明清兩代都出過進士。解放戰爭時,柯文岳的父母帶著兩個弟弟遠走台灣,只剩下柯文岳與妹妹留在大陸。按說以柯文岳的背景,在那個年代是不容易有出頭之日的,可他硬是憑著自己的發憤苦讀,年紀輕輕就成為名震洪西的大學者。「文革」爆發,柯文岳成為中央「文革」小組點名要打倒的反動學術權威,據說北京專門有人發了話,說柯文岳「年紀很小,影響很壞」。他被關進牛棚,度過了近十載晦暗時光。妹妹也在那時遭遇車禍,一條腿截肢,從此只能在輪椅上生活。

去往台灣的父母與兩個弟弟境況也不大好。柯文岳的父親長期以來思想左傾,後來在白色恐怖中,被台灣當局當作「匪諜」處決。母親與兩個哥哥成為「匪諜」家屬,甚至一度在高雄街頭靠擺地攤為生。

當兩岸中國人都走出那段風雨如晦的歲月的時候,柯家人也迎來了希望的曙光。柯文岳重新回到大學任教,成為洪西經濟學界泰斗。身殘志堅的妹妹,幾乎靠自學成為全國著名的翻譯家。台灣的兩個弟弟,一個遠赴美國,在常春籐名校擔任化學系教授,一個是台灣電腦行業的著名企業家。

柯家人的經歷,堪稱百年中國的一幅縮影。海峽兩岸的電視台都針對他們家族拍攝過專題片。在洪西,哪怕省委書記見到柯文岳,都得尊稱一聲「柯老」。一次飯局上聊起柯家人,向來心高氣傲的呂有順也大發感慨:「聰明有種,富貴有根,有時不得不相信血統論啊。你看柯家人,不愧是名門望族之後。在那種環境下,兄妹幾人不管身在大陸或台灣,一個個都不墜青雲之志。外部環境稍有改善,又全都出人頭地!」

杜林祥也想見識一下這位傳奇人物,就說:「下午的會改期吧!我和你一起去看望一下柯老。」

柯文岳至今居住在洪西大學的老宿舍內,那間兩室一廳的居所,還是20世紀80年代的建築。杜林祥的汽車駛到樓下,卻瞧見路邊停著一輛奧迪A8,車牌號是五個「8」。這是萬順龍的座駕,萬順龍特別喜歡「8」,手機尾號是四個8,座駕的車牌則是清一色的8。

杜林祥問:「難不成萬順龍也來看望柯老?」

「這有什麼奇怪的!」安幼琪說,「萬順龍的父親就是柯老的同事,他老婆馬曉靜也是柯老的學生。」

「你認識馬曉靜,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杜林祥問。

「說她幹嘛?」安幼琪說,「馬曉靜比我大幾屆,算是我的師姐。以前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卻很少接觸。馬曉靜上大學時還算有幾分姿色,不時傳出緋聞。據說她和一位教英語的外教發生過關係,肚子裡的混血兒都四個月了,最後才去引產。也不知萬順龍怎麼想的,撿這麼一雙破鞋!」

唉,女人何苦難為女人,可惜女人又最愛難為女人。這方面,竟然連安幼琪也不能免俗。提到風姿綽約的馬曉靜,安幼琪的話裡總有一股酸酸的味道。杜林祥沒見過大學時代的馬曉靜,但可以想見,如今依舊光彩照人的馬曉靜,青春年少時該是何等楚楚動人。即便安幼琪所說屬實,馬曉靜真和什麼外教發生過關係,杜林祥也不認為人家就是破鞋。這種鞋,好多男人一輩子也沒福氣穿。當然,這些心裡話是不能對安幼琪說的。

柯文岳的房門並沒鎖,屋內還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杜林祥、安幼琪進門後,果然看見萬順龍夫婦也坐在裡面。杜林祥心中納悶,不是說這位老先生剛剛喪偶嗎!怎麼不見一絲悲慼?

安幼琪向柯文岳介紹:「柯老,這位是杜林祥,我現在的老闆。他久聞柯老大名,今天也跟著我來看望你。」

「哦,就是緯通集團吧?」柯文岳說,「最近走在街上,經常看到你們公司的廣告。」

柯文岳轉過身來,正想介紹一下萬順龍與馬曉靜,萬順龍卻說:「柯老,不用你介紹了,我們都是熟人。」上次被拒絕之後,萬順龍還是展現出大將風度。在許多場合,他甚至刻意表現出同杜林祥關係親密的樣子。

馬曉靜也笑吟吟地說:「杜總的企業如今發展很快,已經成為河州地產界的學習標桿了。」

杜林祥臉上依舊是那副憨憨的笑容:「比起萬總和馬姐,我那點生意不值一提。」落座後,安幼琪說:「柯老的精神狀態很不錯嘛!」

柯文岳笑了笑說:「生老病死,那是誰也無法左右的事,傷心也沒用。老伴臨走前,我跟她說了,到了天堂後,安心等我幾年,我就去找她,爭取下輩子繼續做夫妻!」

安幼琪問:「柯老這次出去旅遊,多久才回來?」

柯文岳說:「怎麼著也得大半年吧!我先去台北,在我三弟那兒住一段時間,也給父母掃墓,我父母就長眠在陽明山第一公墓。然後再去美國東海岸,找二弟敘舊聊天。最後是加州,到我女兒家裡小住一段時間。」

馬曉靜插話道:「柯老的女兒現在可不得了,已經是美國硅谷一間著名實驗室的首席科學家。」

聽到這,杜林祥又想起了呂有順那句話,「聰明有種,富貴有根」。你瞧人家這一家子,個個堪稱人傑!

聊天中,萬順龍又問柯老最近有什麼新書沒有,柯文岳開心地說:「有啊,最近我剛寫了一本關於民營經濟研究的書。正好今天在座的都來自民營企業,我就送你們一人一本。」

四人開心地接過書,只聽柯文岳繼續說:「年紀大了,頭腦反應也不敏捷,按說這時不該出來寫什麼書,做什麼研究,應該把路讓給年輕人。不過後來發現,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處。就是我已經無慾無求,很多事放得開,在不違背大原則的情況下,可以講點真話。」

萬順龍很有感觸地說:「柯老這話說得透徹!我認識很多中青年學者,儘管滿腹才華,卻始終沒有什麼驚人成就。究其原因,這批人要麼是官迷,整日想著如何往上爬,做學術研究也謹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要麼就是財迷,就想著怎麼撈錢,根本沒把心思放在學問上。」

柯文岳歎了一口氣:「也不能全怪他們。現在的社會風氣就很浮躁,任何人生活在其中,也只能去追名逐利。」

杜林祥早就聽說,柯文岳是有名的市場經濟學者,在任何場合都不忘為市場經濟、為民營企業鼓與呼。杜林祥問道:「柯老,現在社會上很多人罵民營企業。尤其是在國企改制的過程中,不少民企通過向官員行賄,低價買走了國企,造成國有資產流失,那些因此下崗的工人也境遇悲慘。我雖然是做民企的,但對這些現象也很痛恨。遇到有人厲聲斥責時,只好默不作聲。」

柯文岳說:「正因為如此,才證明了國企改制的必要。你想一想,是誰賤賣了國企?不就是那些原來的廠長、經理以及上級政府部門負責人嗎?而這些人,平時不就是企業的經營管理者嗎?在改制過程中,他們尚且大搞權錢交易,造成國有資產流失。那麼在平時,他們會認真地經營企業,對國家、對職工負責嗎?」

萬順龍說道:「柯老一席話,讓人茅塞頓開。可惜啊,現在像您這樣的大師,越來越少。」

柯文岳哈哈笑道:「『大師遠去,再無大師』,這句話我一定程度上贊同。但並不是說後來的學者能力不如我們。而是說現在的社會氛圍,就不可能誕生大師。」

安幼琪問:「為什麼?」

柯文岳說:「何為大師?錢學森是大師,季羨林是大師。錢學森研究火箭,季羨林長於梵文。我想請教各位,你們懂火箭與梵文嗎?」

看眾人搖頭,柯文岳又問:「既然不懂,你們為何認定錢、季二人為大師?」

屋內又是一片沉寂。還是柯文岳開口道:「那是因為,他們的成就,在學術界得到公認。最後你們這些非專業人士,也認同了這種說法。想來也不奇怪,既然是大師,必定在某一領域造詣頗深。普通人如何懂得他們在研究些什麼,當然只能尊重學術界的公評。」

「這和『大師遠去,再無大師』有什麼關係?」萬順龍問。

柯文岳說:「要讓普通人也認可學術界的意見,學術界自然就要具有很強的公信力,甚至得堪稱社會道德的良心與底線。也因為這份公信力,所以當學術界說某人是大師時,外人才會相信。現在的學術界不容樂觀啊,連那些確有真材實料的學者也跟著遭殃。」

誰是真正的大師,杜林祥不知道,但經過短暫的接觸,他認定了一點:大名鼎鼎的柯老,講的許多話都是他能聽懂的。相反,許多半吊子專家,一會兒之乎者也,一會兒又從嘴裡冒出許多生澀的專業術語,讓人聽得如墜雲裡霧裡。

柯文岳今天心情很好,晚上留眾人在學校食堂用餐。桌上,萬順龍向柯老請教自己在工作中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柯文岳哈哈大笑,順便把杜林祥也捎帶進來點評了一番:「今天桌上,有兩位是企業一把手。我看你們都是慧根深種、聰明絕頂之人,不然也不會有今日成就。但依我看,你們各有一個缺點,一個優點。」

「請柯老指教。」杜林祥恭敬地說。

柯文岳說:「順龍是儒商,你的優點就是學識淵博,你的缺點也是學識淵博。杜總草莽出身,你的缺點是文化知識欠缺,你的優點也是文化知識欠缺。」

下午柯文岳講的話,杜林祥大概都聽懂了。唯獨這一句,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抬頭看看萬順龍,也是一臉迷惑的樣子。

晚餐結束,柯文岳堅持要自己埋單。看著服務員遞上來的單子,只有兩百多塊錢,萬順龍、杜林祥也沒再爭搶。

5 沒有缺點的人,不可不用,但也不可重用

不知從何時開始,杜林祥與安幼琪的關係越來越親密起來。一個週末的下午,二人在酒店包房裡辛勤「勞作」之後,杜林祥向她道出了一個自己在心裡謀劃很久的事情。杜林祥緩緩說道:「上周咱們在城西拍下來那塊地,光蓋住宅是不是有些浪費?」

安幼琪好奇地問:「你有什麼設想?」

杜林祥說:「我想配套建一條商業步行街。」

「你瘋了吧?」安幼琪吃了一驚,說,「商業地產可不同於住宅地產,你知道裡面的風險嗎?萬順龍在河州地產界呼風喚雨,也沒見他去鼓搗什麼商業地產。」

杜林祥很是不服氣,說:「他沒膽量,並不意味著我沒膽量。做商業地產難嗎?我怎麼不覺得!」提到萬順龍,無異於是在刺激杜林祥。他敬重此人,但無時無刻不在想的,也是如何超越此人。正因為萬順龍沒有進入商業地產,而我杜林祥進入了,那才叫成功。能夠打造出一條富麗堂皇的緯通商業步行街,不就是超越萬順龍的捷徑嗎?

安幼琪再次試探著問:「你真打定主意了?」

杜林祥悠然自得地說:「當然。」

安幼琪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你真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敢去玩商業地產?現在咱們做住宅地產,說白了就是快進快出的打法。樓盤開盤之後,可能在三到六個月內現金流非常高,當該樓盤賣完了之後,這個項目的現金回流也就停止了,咱們就接著去做下一個樓盤,找地、定位、開工,然後又是銷售。可商業地產不同,它的利潤主要來自商舖的租金收入,在短期產生不了足夠的現金流。解決不了長期資金的問題,商業地產是很難做的。」

「我當什麼正事呢?」杜林祥說,「資金這一塊不用愁,咱們有銀行貸款,再說現金流真要出現緊張,那些商舖也是可以出售的嘛。我看好多公司不都出售過商舖嗎?」

「你以為商舖是說賣就能賣的!」安幼琪沒好氣地說,「既然要打造商業街,就應該有規劃。引入哪些業態?是服裝店、餐飲店還是賣電子產品,都得有統一佈局。商舖要是全賣給業主了,人家做什麼咱們管不了。可沒有一個統一規劃,整條街又形不成氣候。還有,賣商舖可與賣房子不同,房子是拿來住的,只要質量不出問題,業主就不會找你麻煩。可買商舖的人全是為了投資,真要生意慘淡,買了商舖的人收取租金情況不理想,最後還得找你鬧。」

杜林祥說:「事情沒你想得那麼複雜,我考察了周邊的環境,那裡的商業氛圍很濃,後面就是一座大型建材市場,人流量很大,商舖的生意不用發愁。我把自己的想法也同呂市長說過,他聽了連聲說好,還說附近區域正缺一條像樣的商業街。小琪,在地產方面,咱們呂市長可也是專家啊。」

安幼琪說:「他是站在政府立場想問題。你能修一條商業街,對於完善該區域的商業配套,自然是好事。但咱們考慮的,應該是企業利潤。」

杜林祥說:「有一點你考慮過沒有,現在河州還沒有一條像樣的商業街,咱們要能拔得頭籌,那對於提升企業品牌形象,會產生多麼積極的作用。哪怕商業街不賺錢,我們那些住宅樓盤也能憑借緯通的品牌多賣許多錢。如今做企業,得從大局著眼,你看萬順龍,對於他那個順龍集團的品牌,可是呵護備至。」最後這幾句話,儼然是在教訓安幼琪了。經歷了一連串的成功,杜林祥的自信心已經爆棚。以往他對安幼琪言聽計從,現在則是選擇性採納意見。杜林祥甚至覺得,本人如今不也是正兒八經的商界明星、地產專家嗎?

安幼琪說:「沒錯!哪怕不賺錢也不要緊,可要是賠錢了呢?你可要搞清楚,緯通還處在起步階段,你賠得起嗎?」

「不要危言聳聽。」杜林祥喝道,「當初我要去跑馬圈地,你就出來攔著,說要小心謹慎。結果怎麼樣,要不是我動作快,這一波房市的大好行情,差點就沒趕上。你那些老經驗,也得改一改了。」

杜林祥的蠻橫態度,氣得安幼琪瞪起眼睛:「姑奶奶沒心情陪你玩下去,我要走了。」

杜林祥無奈地搖搖頭。幸好只是情人關係,就依安幼琪的個性,兩人真走在一起,指不定得吵成什麼樣!

第二天正式上班,杜林祥在會議上,當著眾人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安幼琪依舊強烈反對:「做地產項目從易到難的順序一般是這樣:住宅——公寓——別墅——寫字樓——商業。只有住宅等前幾個順序的項目做得很成功,最後做商業地產項目才有成功的可能。如今緯通只能說在住宅地產領域初戰告捷,直接進入商業地產,風險太大。另外,做住宅地產,說白了就是修房子與賣房子,可做商業地產,還涉及招商以及後期的經營管理,緯通並沒有這方面的專業人才。」

杜林祥不以為然地說:「安總剛才講了她的意見,你們也都說說。」

高明勇小聲說:「我覺得安總說得有道理,貿然進入商業地產,似乎風險太大。」

這個高明勇就是杜林祥當年的司機。杜林祥覺得此人精明幹練,當司機太屈才了,先提拔他當了辦公室副主任,後來又出任分管公關工作的營銷副總監,成為安幼琪的助手。

說起拔擢高明勇,中間還有一段小插曲。高明勇是個聰明人,可就是文憑太低,只是個退伍武警戰士。另外公司的人還反映高明勇趁著當司機的便利,經常假公濟私虛報油費。這種人,究竟用還是不用,杜林祥起初很猶豫。

後來,杜林祥想起了幾年前的飯局上,萬順龍講過的一則「范蠡救子」的典故:

范蠡是越王勾踐的謀臣,幫助勾踐復興越國後,有感於功臣們往往「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結局,他變官服為一襲白衣與西施西出姑蘇,泛一葉扁舟於五湖之中,遨遊於七十二峰之間。范蠡很有商業頭腦,幾年下來已是富可敵國。他自號陶朱公,被譽為中國商人的鼻祖。

范蠡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小時候跟范蠡吃過苦,很懂得勤儉持家,為人也老實忠厚。小兒子卻是個典型的紈褲子弟,整日在外面尋歡作樂。後來,二兒子在楚國惹上人命官司,西施心急如焚,立即叫大兒子帶上重金去楚國「撈人」。

范蠡回家得知情況後,質問西施為什麼不派小兒子去。西施很委屈地說,你不是經常說小兒子只知道貪圖享樂,是個不成器的傢伙嗎?范蠡說,大兒子勤儉持家是好事,但「撈人」這種事,就得把錢不當錢,將銀子大把大把扔出去。小兒子是個花錢如流水的酒色之徒,最適合幹這類事。

事情的發展的確如范蠡所料,大兒子到了楚國,重金行賄買通了楚國大臣。恰在這時,楚王大赦天下。大兒子就後悔了,早知道有大赦,還花這麼多冤枉錢幹嘛。他甚至找到收錢的楚國大臣,隱晦地表示希望對方退贓。這一來,惹惱了人家,楚國的所有囚徒都獲得大赦,唯獨范蠡的二兒子被砍了頭。

萬順龍經常自詡,洪西的有錢人中,他最有文化,洪西的文化人中,他最有錢。因此,他十分喜歡那種一個人引經據典,滿桌人傾聽膜拜的感覺。講完這則典故,萬順龍志得意滿地說:「只要知人善任,把合適的人擺到合適的地方,任誰都是天才。實話說吧,我這個人提拔下屬有個習慣,那些身上沒有缺點的人,不可不用,也不可重用。」

「為什麼?」杜林祥問。

萬順龍說:「我都不知道他的缺點,怎麼去駕馭他?」

杜林祥有一種天賦,就是能將聽來的歷史典故與實際工作聯繫起來。他由此想到高明勇,此人有長處,也有缺點,關鍵看放在什麼位置。高明勇貪財,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能讓這小子管財務,但他頭腦靈活,與人相處時手段圓滑,去處理公關事務,卻是合適人選。

提拔高明勇之前,杜林祥分別找安幼琪與他談話。杜林祥對安幼琪說,高明勇幹事是把好手,但一定不能讓他直接經手財務上的事情。對高明勇,杜林祥則告誡,在外面搞多少女人我都不管,但不能碰公司的,別把辦公室裡搞得烏煙瘴氣。

這會兒在會議上,高明勇剛說完,杜林祥就訓斥道:「虧你當過武警,還經常在公司吹噓,曾開槍抓過逃犯。我看你的膽子,還不如一個婆娘。什麼叫風險?哪樣生意沒風險?怕風險,緯通能有今天?」當著外人的面,杜林祥對安幼琪總是客客氣氣的,但對高明勇,他就不需要控制任何情緒了。

高明勇自然不敢反駁,只好點頭說:「杜總教訓得是。」

安幼琪卻堅持說:「我看明勇的意見是值得大家認真考慮的。」

杜林祥來了氣:「我是董事長,要不要認真考慮,我會把握。」

這要是在私下,安幼琪一定會撕破臉和杜林祥大吵一架。可現在畢竟當著這麼多人,安幼琪明白,杜林祥不僅是自己情人,更是公司一把手,怎麼著都得給人家留點面子。她坐在座位上,不再說話。

林正亮這時說:「我覺得安總是把困難估計得過大,沒有這個必要,我支持建設商業步行街。」多年來林正亮已經學會唯杜林祥之命是從,況且,他一直對安幼琪沒什麼好感,看著平日裡頤指氣使的安幼琪,今天也被折了面子,心裡好不開心。

杜林祥決心已定,安幼琪又不吭聲,與會的其他高管當然只好表態支持。杜林祥最後說:「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建設速度一定要抓緊,搶在春節前完工。」

散會後,杜林祥走進安幼琪的辦公室,本想寬慰她兩句,結果不待自己開口,安幼琪就說:「我直到現在都不贊成進入商業地產領域,但你是董事長、總經理,你定了的事情我只有服從。不管咱們私人是什麼關係,但在公司,我就是你的副手。我會調整狀態,盡心把步行街項目操作好。」

杜林祥滿意地點點頭。安幼琪的確沒有許多小女人的溫婉多情,但多了一份深明事理。這種女人在身邊,起碼不會給自己引來大的麻煩。

林正亮領銜的建築施工團隊的確沒有讓杜林祥失望,他們只用了七個月時間,就讓一條美輪美奐的商業步行街出現在世人面前。一開始,杜林祥並不打算把這些商舖賣掉,商舖在自己手中,每年有租金收入,也能為企業產生穩定的現金流。

然而,自打商業街開始建設以來,就有許多人主動上門詢問,想購買商舖。後來,緯通集團又在其他地方圈了幾塊地,企業的資金鏈很緊張,迫切需要回收現金。杜林祥權衡再三,決定出售商舖,並把這項工作交給高明勇去做。

商舖銷售狀況出乎意料地好,兩個月時間,大部分商舖便賣了出去,而且銷售價格也比一般門面高出20%左右。最後一算賬,不僅投資全部收回,還淨賺一個億。面對這份驕人的成績單,杜林祥志得意滿,看來做商業地產,也沒什麼難的嘛!既賺了錢,又提升了企業品牌。

步行街開街那一天,呂有順親自蒞臨,並稱讚該項目對於改善周邊商業環境,將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萬順龍作為嘉賓也登台致辭,他說緯通集團的飛速發展應該成為河州地產企業的學習標桿,尤其是大手筆打造商業步行街的氣魄,實在是難能可貴。

開街慶典結束後,杜林祥親自領著眾人去街內參觀。杜林祥手舞足蹈地介紹相關情況,呂有順等人也聽得津津有味。不過萬順龍卻把高明勇招呼過來,詳細詢問步行街的業態分佈,有多少是做零售的,有多少是做餐飲的,有哪些品牌商家進駐?

萬順龍還特別問,所有商舖都賣出去了?高明勇得意地說:「都賣了,銷售狀況不是一般的好。」萬順龍也笑著點了點頭。

安幼琪這時走過來說:「萬總,你是地產界的專家,可要給我們指點一下啊!」

萬順龍詭異地笑起來:「我算哪門子專家?我只是來參觀學習,沒什麼可指點的。看到你們的銷售狀況這麼好,我簡直替你們高興。」

後來,安幼琪把這句話轉告給了杜林祥,杜林祥哈哈笑道:「想不到萬順龍那樣狂妄自大的傢伙,也學會表揚別人了。」

然而,杜林祥的高興卻沒有持續多久!

剛開始的兩個月,藉著新店開張的喜慶勁兒,步行街的生意紅紅火火。可兩個月後,生意卻逐漸冷清下來,到最後竟是一天不如一天。按理說,商舖全都賣了出去,生意好壞是別人的事,用不著杜林祥操心。可那些投資的業主還是不斷找上門來,有在公司門口靜坐示威的,還有直接拿石塊砸玻璃的。半年後,十多名業主更聯合向法院起訴,說緯通集團在銷售商舖時存有誤導宣傳甚至是詐騙行為。

杜林祥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讓高明勇去聯繫,將業主請到公司來,雙方舉行一次對話會。最後,業主方推舉了十名代表出席對話會,而緯通方面,杜林祥、安幼琪、林正亮等悉數到場。

對話會定於禮拜六下午,在緯通集團會議室舉行。高明勇心思很細,不僅安排了保安到場,還特別叮囑辦公室的人,將會議室裡平時用的陶瓷茶杯全部撤走,到時就用紙杯。他擔心哪位業主一言不合,直接將杯子摔過來把人砸傷。

業主代表中領頭的有兩人,一個叫李英華,退休前是河州某區的交通局副局長,另一個叫鄧春林,是河州一家KTV歌城的老闆,據說此人在江湖上還有個綽號,叫黑娃。購買住宅的業主,一般是普通市民,而購買商舖的,大多都是這種經濟實力較強,同時還有一定社會活動能力的人。要應付這幫人,難度顯然更大。

會議一開始,李英華就發言說:「很多買商舖的業主都是把自己畢生的積蓄砸進去,以後的生活也指望這個鋪面。可現在,整條步行街生意冷清,白天沒人氣,晚上有鬼氣。那些來租商舖的商家,也跑的跑,撤的撤,我們花幾百萬買來的商舖,現在連一分錢租金都收不了。」

杜林祥一邊聽著,心裡卻在罵,一間商舖可得好幾百萬,像你這種退休公務員,要不是當初貪贓枉法,恐怕幾輩子也買不起。杜林祥輕咳一聲後說:「我承認,現在步行街的生意不怎麼好。作為企業我們也在想辦法,盡量聚攏人氣。不過話說回來,當初你們花錢買鋪面,本來就是一種投資行為,既然是投資,當然有風險。現在一時生意沒起來,更需要我們雙方努力,一味鬧下去可不是辦法。」

黑娃鄧春林把桌子一拍,說:「當初你們的廣告上說得多好,什麼黃金口岸,升值潛力巨大,結果通通是屁話。現在我們的要求很簡單,退錢。」

杜林祥笑了一下:「現在可是市場經濟,雙方都得按合同辦事。合同上哪一條寫了,生意不好就能退房?說實話,現在我們不停想辦法,讓步行街生意好起來,更多其實是一種道義責任。要按法律,商舖已經賣給你們,生意好壞,可跟我們沒關係。」

李英華口氣強硬地說:「如果你們這樣認為,那還開什麼對話會?能夠投資幾百萬買商舖的人,都不是好惹的。狗急了還要跳牆,何況是人?」

安幼琪這時說:「我們開對話會,就是希望雙方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共同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意氣用事,逞一時之快是沒用的。」

對話會就這樣無休止地吵了下去。雙方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黑娃畢竟是在江湖上闖蕩過的,脾氣有點爆躁,他最後站起來:「姓杜的,老子告訴你,現在要麼退房,要麼就等著好看!」

已經很久沒人敢用這種口氣對杜林祥說話了。杜林祥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想真正解決問題,麻煩把語氣放平和些。如果是來這兒撒野,你還不夠格。」

黑娃暴跳如雷:「知道老子以前是幹什麼的嗎?敢同老子這樣說話,我看你是不想混了。」說話間,黑娃舉起面前的杯子,朝杜林祥擲了過來。

杜林祥躲閃不及,茶杯正好擊中他的左臉。儘管高明勇有先見之明,提前換了紙杯,但茶水還是潑了杜林祥一身,幾片茶葉還沾在他的臉上,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保安趕緊進來控制場面,並把黑娃按在了座位上。黑娃依舊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還沖後面的幾個跟班大叫:「打電話叫兄弟們過來,今天就把這個爛公司給我砸了。」

杜林祥何時受過這般羞辱,壓抑了很久的怒氣如火山般爆發。他站起來對保安吼道:「還愣著幹什麼,把這王八蛋給我拖出去,狠狠地打,往死裡打,打出人命我負責。他媽的,一個小歌廳的老闆,就敢到這兒耍賴。」

得到命令後的保安,一個個摩拳擦掌,歡喜不已。這幫保安,都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杜林祥還為他們專門聘請了兩個教頭,一位是退役特種兵,一位是武當山的道士。整天習練拳腳功夫,卻一直沒有施展機會,人都快憋慌了。今天大老闆下令,正好抓一個人來練手。

坐在一旁的安幼琪知道,此刻的杜林祥好比一頭發怒的野獸,什麼話都不會聽。她只好匆匆跑出去,吩咐高明勇立即去制止保安,千萬不要對黑娃動手。畢竟緯通集團是正規企業,不是黑社會,哪怕受了點委屈,也不能意氣用事。被高明勇喝止的保安,一個個像洩了氣的皮球,懊惱不已。

對話會就這樣不歡而散。然而那個僥倖沒挨打車黑娃,卻以為自己的英雄氣概已經震懾住了杜林祥。回到歌城後,他糾集了幾十個兄弟,逕直闖到緯通門口,揚言是來興師問罪,還叫杜林祥給自己賠禮道歉。

聽到消息後,辦公室裡的杜林祥暴跳如雷,他朝高明勇大吼:「都是你他媽壞事,剛才攔著保安幹什麼,現在人家要騎到我們脖子上拉屎了!」高明勇呆立在那兒,嚇得兩腿發抖。

保安隊的兩名教頭也氣憤不已,跑到杜林祥辦公室請纓:「杜總,你每個月給我們一萬塊工資,今天正是我們報答你的時候。別看他們人多,我們只帶十個弟兄出去,把他們通通打趴在地上。」

林正亮更是激動不已地說:「三哥,咱們出來混,何時這樣窩囊過?我在外邊找了一幫兄弟,分分鐘把他那個什麼狗屁歌城砸得稀巴爛。他狗日的不是叫黑娃嗎?老子今天就讓他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黑社會。」

「都別動!」安幼琪這時闖進辦公室說,「我已經報警,公安幾分鐘就到。咱們現在動手,只能是火上澆油。」

《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