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良上北京的時間提前了三天。
唐小舟很理解,之所以提前,根本原因在於余丹鴻出事,省裡多少有點隱瞞的意思,趙德良得去北京做一些斡旋,至少需要進行一些解釋。
這三天恰好是唐小舟的公示期滿,他不在雍州,還不知某些人會鬧出什麼事,他心裡有些不安。換個角度想,某些人要鬧事,他在不在雍州,都一樣。細想想自己這幾年的官場生涯,如果說得罪什麼人,那就是余丹鴻和韋成鷗,余丹鴻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害他了,韋成鷗確實不能輕視,但自從他到了政府辦公廳以後,即使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對唐小舟的影響也很輕微。唐小舟倒是覺得,如果從此相安無事,是一件好事,至少對彼此都不是壞事。
讓他有些不安的,倒是新任秘書長江育奇。
省內這些官場人物,唐小舟一直盯得很緊,只要有可能成為未來中堅的,他都刻意交往,並且保持了較好的關係。所有人物中,只有兩個人,和他的關係疏遠一些,一個是溫瑞隆,另一個就是江育奇。溫瑞隆是因為當初在雍州市,和省裡來往不多,又因為他一度站到了陳運達那邊,對黎兆平搞小動作,唐小舟才會敬而遠之。他到了省裡之後,唐小舟倒是想找機會和他拉近關係,可這件事,顯然不那麼容易。至於江育奇,完全是唐小舟看走眼了,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會有這麼個人物冒出來。就像和溫瑞隆的關係一樣,人家還在下層的時候,你沒有投資,現在臨時抱佛腳,難度要大得多。
對江育奇不熟悉,主要原因是唐小舟沒有將他納入觀察範圍,一旦他成為自己的新上司,唐小舟的觀察角度不同了,初一接觸,還真是暗吃了一驚。
因為是特事特辦,江育奇上任的過程,和其他工作任命不同,第二天,他就以省政府辦公廳主任身份來省委上班了。一般來說,省委常委履新,都有一個適應過程,在相當一個時期內,因為不熟悉新的工作崗位,也不瞭解相關程序,往往被秘書牽征著鼻子,秘書叫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許多領導幹部,要到相當一個時期之後,才可能以自己的方式開展工作。江育奇的情況不同,他目前既不是省委常委,也不是省委秘書長,只是以省政府秘書長身份,代理省委秘書長職務。一大早,他就來到辦公室,這是原余丹鴻的辦公室,趁著大家上班之前,他主持召開了一個簡短的碰頭會。
唐小舟因為要陪著趙德良,也因為今天是公示的最後一天,任職文件,可能已經打印好了,明天才能下達,沒有參加這個會。事後,唐小舟像從前一樣,去秘書長辦公室接洽當天的安排,走到門口,心裡有種詭異的感覺。總覺得,余開鴻還坐在裡面,進門面對的,還是那顆地中海的腦袋。待他推門進去,看到的卻是一張很年輕的臉,一頭濃密烏黑的頭髮,白面一樣的臉盤上,堆著溫暖的笑容余丹鴻時代,唐小舟進來,余丹鴻是從來不會起身的,該千什麼還千什麼,最多抬起頭看一眼,或者伸手指一指沙發,示意他坐。江育奇又是另一種風格,他從辦公桌後站起來,熱情地迎著唐小舟,拉著他的手,一起坐在沙發上。
江育奇說,早晨,我們開了個會,主要是把當前幾項工作研究了一下。當務之急,還是處理余丹鴻的後事。馬上就是五一節了,大家都要放假,這事不能施。會議上,形成了這麼幾條意見,第一,這件事要在五一節前結束,追悼會,初步定在四月三十號。第二,要充分考慮省委負責同志不參加的情況。如果省委領導不參加,辦公廳將派一位副秘書長為代表。初步定為王檀同志,不代表省委也不代表辦公廳致悼詞。第三,如果家屬一定要求辦公廳致悼詞,可考慮由一位處長完成。第四,公開發訃告,但不寫明死因,也不作主觀評價。你看,有沒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唐小舟連忙說,沒有沒有,領導的決定我服從。
接下來,談的是趙德良的日程安排。江育奇的工作做得很有條理,他早已經打印了一份安排表,放在辦公桌上。唐小舟說明來意後,他立即站起來,走近辦公桌,拿過那張表,交給唐小舟。唐小舟看了一下,說,這上面安排很詳細,上午和下午沒問題,但趙書記晚上要去北京,這後面的安排,可能要重新弄一下。
江育奇顯得有點吃驚,說,趙書記要去北京?不是說後天走嗎?
唐小舟說,趙書記早晨跟我說,今天下午就走,有很多急事,要在節前辦好江育奇說,除了趙書記,還有哪些人隨行?
唐小舟說,趙書記沒有提到隨行名單,辦公廳只考慮我和徐易江隨行。如果臨時有變化,我會及時向您報告。
唐小舟離開的時候,江育奇竟然起身相送,這又是和余丹鴻不同的。
下午,趙德良出行,江育奇安排了一輛開道車,他自己乘一輛車送行。趙德良原來的司機馮彪已經安排別的工作,現在由原副司機汪敬成擔任主司機。江育奇並沒有安排趙德良乘奧迪,而是安排了考斯特。再加上警衛車,便組成了一個小型車隊。這一點,和此前余丹鴻的安排,又是不同的。
第二天早晨,王麗媛安排車來接了趙德良,在駐京辦吃過早餐,趙德良開始出入一些機關,拜訪相關領導人。趙德良進去和領導談話的時候,唐小舟通常等在汽車上,偶爾也會等在休息室裡。這段時間是比較無聊的,唐小舟因此拿出手提電腦上網。
他上網主要看新聞,尤其是江南省的新聞。這次上網,目的更加明確,第一件事,查詢與余丹鴻有關的新聞。結局令人滿意,他一連用了多個關鍵詞,都沒有查到與余丹鴻之死相關的消息。說明這條消息省委控制得很好,一個字都沒有流到網上。
有一個貼子與劉成雨有關,說他是個大色狼,陵丘市政府部門只要有點姿色的女公務員,他一個都不肯放過,基本是全軍覆沒。這個貼子發在江南在線,下面已經有幾十個跟貼。隔了半個小時,唐小舟再翻這個貼子時,發現已經被刪了唐小舟正想看,其他網站是否有這個貼子,接到陸海麟的電話。
陸海麟說,王檀去和余丹鴻的妻子談追悼會的相關安排,余妻一口回絕。
唐小舟略有點吃驚,問,她回絕的理由是什麼?
陸海麟說,她提了幾條意見。第一,五一節前開追悼會,太匆忙了,只有今天一天了,親戚都來不及通知,很多人在外地,趕不來,尤其重要的是,他們的女兒在關國,根本趕不回來見父親最後一面。第二,余丹鴻畢竟是省委常委,就這麼匆忙辦了後事,別人怎麼說?話一定會非常難聽。第三,追悼會的級別太低了,這根本就不是給一個已故省委常委開追悼會,而是給一個普通人開。所以,這種安排,她堅決不同意。據此,她提出了三點要求,第一,常委的追悼會,是有規格規定的,他必須享受這種待遇。這是他一生最後一次享受待遇,家屬必須堅持。第二,省委必須給他一個說法,也就是應該有相當級別的省委領導致悼詞。第三,萬一有省委常委不能參加追悼會,至少也應該送花圈。
這樣的條件,和辦公廳商量的方案差距太大,王檀副秘書長不敢作主,只好返回。
唐小舟以為,江育奇不久就可能打電話給他,通過他向趙德良報告此事,並且請示省委的意見。可是沒有,整個下午,再沒有這方面的消息。
第二天,還是趙德良去拜會某位領導人,唐小舟在車上等。借助這一機會,他給陸海麟打電話,問那件事怎樣了。陸海麟說,已經處理妥當了,正在開追悼會。唐小舟頗覺得驚奇,問他,怎麼處理的?
陸海麟說,江秘告訴王秘,你再去找她,告訴她兩句話。第一句,如果不接受,省委辦公廳的所有人員將會立即撤回,從此不會再過問此事。第二句,辦公廳工作人員撤走後,紀檢部門,將立即介入調查。
就這麼兩句話,余妻屈服了,晚上回話說,同意省委辦公廳的安排。
多年以後,唐小舟就會想,余丹鴻事件,得益於當時網絡的不發達。如果是像幾年之後,出現了微博,無風都要掀起三尺浪,何況余丹鴻事件是一場咫風?
那定然會引起一場海嘯。省委的那種處理方法,一定會在網上引起巨大波瀾,甚至有可能釀成一起網絡事件。與後來的情形相比,趙德良在那個時候為官,真的是非常幸運。
五月三號,趙德良返回,因為第二天是青年節,趙德良要出席團省委舉辦的一個青年論壇,並且在論壇上演講。上車以後,唐小舟去替趙德良打開水,意外碰到了劉成雨。類似的事情,唐小舟見得太多了,他完全清廷,所謂的意外,其實都是處心積慮的安排。在這裡遇到某個人,太正常不過,如果沒有遇到人,反倒顯得不正常。但在這裡會遇上劉成雨,他還是有些吃驚,暗想,劉成雨見到趙德良,說些什麼?就像鍾紹基見了趙德良,很難說上什麼一樣,有些事,靠說,肯定是不行的。
回到包廂,唐小舟第一時間向趙德良匯報。他心裡很清廷,用不了多久,劉成雨就會主動登門。他如果不匯報,趙德良見到來人,難免會有些聯想。
他說,陵丘的劉成雨市長也在這列車上。
趙德良正看著一份報告,沒有理他,甚至目光沒有絲毫移動或者停頓。他相信,趙德良應該是聽進去了,只不過對這個人不太感興趣,所以不想瞭解。
陵丘市,一直是江南省政治版圖中的另類,那裡是陳運達和彭清源的家鄉,在那個市任職的領導,幾乎無一例外的與這兩個人有著這樣那樣的關係。趙德良來江南三年,對各市以及省直各單位的班子成員,多多少少進行了調整,絕大多數市,黨政負責人已經換過了。惟一例外的是陵丘。
趙德良想不想對陵丘的班子動手術?以唐小舟看來,他想,而且,比哪個地方都想。根本原因在於,陵丘並不是江南省條件最差的地區,甚至比東漣、雷江、麻陰等地區要好,屬於中等偏上。但近些年來,陵丘的經濟一年不如一年,不僅和麻陰、西梁自治州排到了同一陣營,而且被這一陣營的東漣和雷江趕超。僅此一點,陵丘市委市政府就有不可推卻的責任。如果問責,張順眾以及劉成雨,難辭其咎。
然而,這麼多年來,陵丘的班子是最穩定的。這種穩定,並不是指他們和諧團結,而是指變化不大。哀百鳴時代,在全省大動幹部,陵丘,卻幾乎沒動。趙德良時代同樣此,去年底的黨委換屆,全省大換班,陵丘的班子,只是換了一個常務副市長,一個紀委書記。前不久又讓喬玉萍去陵丘當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做準備接任組織部長。僅此而已。
趙德良不動,並非他不想動。只不過他會衡量,動與不動,哪一個利大於井。顯然,目前這個時期,他需要穩定陳運達和彭清源,尤其是陳運達,自己在此前的幾年中,已經和他交過幾次手,雖然每次都是以他贏而告終,畢竟,陳運達也是一個政治人物,始終沒有和他撒破臉。假若他再動陵丘的班子,陳運達是否覺得他是在壓迫自己,正是趙德良需要評估的。
唐小舟還佩服趙德良的一點是,不動陵丘班子,是給陳運達最大的面子。但另一方面,只要假以時日,你在同一個位子呆久了,肯定會生出一些事來,時間一長,說不定自己就爛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