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漣的情況比較正常。吉戎菲主政東漣的時候,和原市長孟小波配合默契,市裡政局穩定,經濟穩步發展。東漣是全國組織人事工作改革的試點單位,吉戎菲當組織部長後,對這項試點工作抓得很緊。東漣的幹部隊伍,面貌一新。這給新任市委***周伯林的工作,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周伯林本人具有豐富的黨政工作經驗,他進入東漣後,幾乎沒有過渡期,立即將各項工作抓了起來。
東漣黨建工作年的重點,和別處略有不同,最有特色的,還是組織人事制度的改革試點。東漣的這項改革,也是省委提出黨建工作年的源頭,趙德良自然非常重視,看得很仔細,走了很多個地方,又多留了一天。次日吃過午飯,下午並沒有安排,大家都以為,趙德良可能直接去雷江。不料,吃過午飯後,趙德良卻對徐易江說,這次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們直接回省裡。
當天晚上,唐小舟和徐易江通電話時,才知道此事,此時,趙德良等人,早已經回到了雍州。得知這一消息,唐小舟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難怪趙德良一再改變行程,原來,他根本就沒打算去雷江。不去雷江,有兩大原因,一是他今年已經去過一次,別的地方像瀘源、聞州等地,一次都沒有去,短時間內兩次去雷江,就會顯得太特別。此外,他對鍾紹基有些不滿,有意要冷一冷他。既然早就決定不去雷江,為什麼當時不說明?只有一個原因,江育奇是他選的秘書長,剛剛上任,他要鼎力支持江育奇的工作。哪怕對江育奇某些安排不滿,他也不能表露。
想明白這件事,唐小舟有點後怕。幸好自己做的小動作非常隱蔽,若是趙德良知道自己對江育奇做了些手腳,說不準會對自己產生不好的影響吧?看來,以後和江育奇打交道,真得萬分小心——唐小舟這次算是私事進京,原本沒有打算驚動任何人。可王麗媛十分細心,知道他上次報了名,就記住了此事。前幾天,王麗媛給他打電話,問他何時進京,如何安排。他說,因為是私事,就不麻煩駐京辦了。可他下車後,王麗媛已經等在車站。
列車七點到達,九點考試,時間顯得很緊。王麗媛直接將唐小舟送進考場,唐小舟甚至來不及更多準備,考試已經開始。
雖說只招四十多人,考試的卻有幾百人,分了好幾個考場。書寫的間隙,唐小舟抬頭看了看,其實也不是想看什麼,只不過習慣性地掃視了一下考場而已。不料,就是在他的目光轉動時,感覺有個人向自己招了招手,他仔細一看,竟然是劉朔雯。唐小舟心中暗喜,如果能夠和劉朔雯同學,那是再好不過了。
考試結束,唐小舟立即走近劉朔雯,問她中午有什麼安排。劉朔雯說,中午能怎麼安排?下午還要考試,我也懶得回去了,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唐小舟說,那跟我走吧。
王麗媛在外面等他,他們一起上了王麗媛的車,王麗媛早已經安排了。
其後的考試,也都是如此,考試前,王麗媛派車將他送達,考試一結束,又立即將他接走,除了和劉朔雯接觸,和其他人,基本沒有接觸。和劉朔雯在一起,自然會聊到武蒙。劉朔雯說,還沒有最後定,最初說是去深圳,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又變了,現在說是去另一個計劃單列市,但也不知能不能定下來。不過,就算是定,也可能是年底,應該在明年的兩會之前吧。
這話讓唐小舟聽出了點弦外之音。如果是去計劃單列市,雖然是副省級,但是兩會卻會在今年內召開,只有省級以及全國兩會,才在明年初召開。這是不是說,武蒙去的地方,將是省而不是市?
考試結束,唐小舟沒有在北京逗留,趙德良即將出訪美洲,他要隨行,因此趕回雍州做前期準備。
回到雍州的第二天,他主動去了江育奇的辦公室。談完工作,唐小舟站起來,說,秘書長,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我先回辦公室了。
江育奇揮了揮手,說,唐主任,你等一下。
唐小舟站住了,說,秘書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江育奇稍稍愣了一下,抬了一下眼皮,看他一眼,問,什麼事?
唐小舟說,請你別再叫我唐主任了,就叫我小唐,或者小舟,好不好?
江育奇再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抬起一隻手,向下壓了壓,說,你坐下,我和你談一談工作分工方面的事。
唐小舟坐下來,說,分工方面的事,由秘書長安排,我服從組織安排。
江育奇說,關於工作分工,我和趙***交換過意見。趙***的意見,你還是以他這一塊的工作為主,帶一帶小徐,讓他盡快熟悉工作。
唐小舟原想說,這件事,趙***已經和我談過。再一想,江育奇本來就有點爭風吃醋的感覺,自己這樣說,他會不會有想法?臨時改了口,說,好的。
江育奇說,我也在想,你現在不僅僅是趙***的秘書,還是辦公廳副主任,其他工作,恐怕還得分擔一些。上次開會研究趙***的行程時,我曾暗示過你,你在陵丘的時候,我打電話和你交換過意見。我的意思是,由你來分管常委辦。(百度搜:5uxiaoshuo)唐小舟有點吃驚,分管常委辦?常委辦是辦公廳最重要的部門,直管綜合處,是一個副廳級單位,常委辦主任雖然不是辦公廳副主任,卻是廳班子成員。以前,常委辦由秘書長余丹鴻親自分管,現在,江育奇卻讓他唐小舟來分管,這顯然不太妥當,他一個非班子成員的副廳級幹部,怎麼能分管班子成員?這是典型的次序錯誤。
當然,在中國,這種情況不是沒有,而是很多。比如說***廳,***廳廳長,是政法委***兼任,政法委***是副部級,又是省委常委,比一般的副部級要高。而在行政方面,也有一個政府副省長分管政法。這個副省長怎麼分管政法?走進政法單位,話都不敢多說。
江育奇想利用這件事,給他一點顏色?或者江育奇想讓他陷入廳領導層的鬥爭之中,讓他疲於應付?
他很想拒絕這種安排,卻又想,既然江育奇一定要這麼幹,肯定考慮過他會拒絕,也一定想好了他一旦拒絕,用什麼手段對付他。唐小舟不得不反其道而行,既然你在前面等著我,我就不往前走,停在這裡好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看著江育奇。
江育奇說,因為你最近事多,廳裡的工作,又不能等,我只好召開了一次班子會議,將分工的事討論了一下。廳黨組最後決定,由你分管兩塊,除了常委辦之外,另外把信訪辦給你。我在考慮,把信訪辦給你,是否適合?你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工作,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信訪工作又是那麼敏感。可是,班子其他同志有這種考慮,我當時也不好怎麼替你說話。現在,我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你覺得信訪工作有一定難度,我再做一做班子的工作,希望大家再考慮一下,重新分工。
唐小舟明白了,讓他分管信訪工作,恰恰是江育奇挑起事端的結果。
他甚至設想,江育奇主持班子會議,議題非常明確,討論廳領導的分工。之所以要討論分工,除了需要給唐小舟重新安排之外,江育奇也需要分工。而分工問題由班子管,唐小舟雖為廳領導,卻不是班子成員,對此,他是沒有表決權的。班子會上,只要江育奇說,讓小舟負責常委辦,立即就會引起很多老領導的不滿。
這完全可以想像,唐小舟有多少資歷?到辦公廳才三年多時間,此前甚至連科級都不是,現在不僅升上了副廳級,還分管常委辦,實際權力,接近於正廳級的副秘書長,甚至有排在第二的感覺。如果將唐小舟排在最後一名,廳領導們出於對趙德良尊重,可能不會有任何表示。一旦唐小舟有超越他們之嫌,實際已經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另一方面,他們也會想,這事,可能是趙德良安排的,至少也是趙德良向江育奇暗示的。既然是趙德良的意見,自己一定不能正面反對。
所以,江育奇的提議,一致通過了。接下來,江育奇說,大家都發表一下意見,小舟同志,到底是只分管常委辦,還是再給他壓點擔子?
就算他不說,大家一定會想到要找個什麼辦法整一整唐小舟,現在,江育奇既然有了這個話,自然就會有人提出一個新的建議,再給他壓點擔子吧,讓他再分管一個部門。江育奇若是問,大家看哪個部門比較適合他?一定會有人說,信訪辦。
這不是要給唐小舟壓擔子,而是要唐小舟出洋相。一個不到四十歲的人,不說是否搞過信訪工作,就是接觸都少,他懂什麼信訪政策和策略?信訪辦主任如果暗中給他一點難題,他就會顧此失彼,甚至會一錯再錯。如果出了大錯,就算趙德良想保他,也一定保不住。
坐在那裡,唐小舟有一種背心發涼的感覺。他又不能說,自己不能幹這個工作。他相信,江育奇說再開一次班子會之類的話,只不過托詞,甚至是挖好陷阱等著他往下跳。如果再開一次班子會,江育奇開宗明義,唐小舟不想分管信訪辦,所以,我們再研究一下,給他換一換。這會出現什麼結果?肉已經讓你吃了,骨頭你卻不要,就算其他人口裡不說,心裡一定惱恨著。當然,唐小舟也可以表面認同,背後去找趙德良,希望趙德良出面改變這一分工。若真是如此,以後在辦公廳,唐小舟肯定就成了孤家寡人,不會有任何人替他說話了。
這就叫請君入甕,他不接受都不行。此刻,他惟一能說的只是,我服從組織安排。不過,無論是常委辦還是信訪辦的工作,我都不熟悉,以後我會經常向秘書長請示匯報,請秘書長一定要多教教我。
江育奇說,小舟,你真謙虛。你放心吧,這是我的工作,我責無旁貸。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唐小舟有點犯愣,腦子空空的,似乎有很多東西在翻滾,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有敲門聲響起,他說了聲請進,並且立即拿過一份文件,煞有介事地看。
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女性說,唐主任,我來給你送文件。
唐小舟抬頭看了她一眼,略有點吃驚,聽聲音非常甜美,還以為是個十***歲的青蔥丫頭,看到的人,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圓臉盤,短髮,與剛才那個聲音根本對不上。不僅是這種錯位令唐小舟懊惱,更令他懊惱的是,他竟然沒認出她是誰。沒有認出並非不認識,而是自己的腦子處於短路狀態,一時沒有將她的形象和某個熟悉的人聯繫起來。他機械地說了聲你好,又多此一舉地問什麼事。
女公務員將一份文件遞呈到他的辦公桌上,說,我來給你送文件,請唐主任簽收。
唐小舟這時才想起,她是廳辦公室的,廳裡舉辦一些集體性活動或者平常的公文來往中,他們見過,只是他沒記住她的名字。他覺得不說句話不好,便問,沒有急件吧。女公務員說,只有這份會議紀要是剛發下來的。
女公務員離開後,唐小舟拿過那份紀要看起來。原來,廳領導層的分工,以會議紀要的方式發了下來,這就算是正式宣佈了。唐小舟暗想,這個會,幾天前就開了,紀要卻沒有發。而現在,因為江育奇找自己談過話,轉過身,紀要發了下來,時機顯然是挑選過的,江育奇還真拿唐小舟當回事。看來,自己還真得找到一種辦法,否則,將來很可能麻煩不斷。
正想著,桌上的電話響了。他原以為是趙德良或者徐易江來的電話。自己剛進這間辦公室呢,知道這個電話的人,應該不多吧。接起一聽,竟然是常委辦主任洛新光。洛主任說,唐主任,現在有時間嗎?我來向你匯報一下工作。語氣顯得十分恭敬。
唐小舟說,洛主任,千萬別。應該是我去拜訪你。我現在就去你的辦公室。說完,也不等洛新光的反應,立即掛了電話,拿起筆記本,準備離開辦公室,想想不對,又返回來,打開櫃子,拿了一條極品江南香煙,用報紙包了,夾在腋下,去洛新光的辦公室。
中國的官場結構非常複雜,不身在其中,你根本無法搞清楚。許多時候,就算你身在其中,也一樣無法理順。比如省委辦公廳,理論上,只是一個廳級單位,可辦公廳主任由省委秘書長兼任,高配了。一個高配單位裡,一定會有很多同樣是高配的機構,比如常委辦,理論上,屬於辦公廳的二級處室辦,原本應該是處級,最多也就是副廳級。可常委辦的工作職能是負責省委常委會議、辦公會議、專題會議會務、記錄、撰寫紀要和議事事項通知等;安排省委領導的公務活動,編寫省委大事記;負責辦理省委領導交辦的事項,包括部分文稿撰寫、校核工作;承擔或參與撰寫中央領導來省視察的匯報材料;負責省委領導秘書的學習和管理工作。如此重要的部門,配備一把手的時候,自然異常重視。於是,常委辦主任一職,千奇百怪。有些省,由辦公廳主任兼任常委辦主任,也有些省,由秘書長親自分管常委辦,還有的省,常委辦主任是高配,正廳級。江南省的常委辦,一直由秘書長分管,因此,常委辦主任一職,也一直是副廳,但這個副廳和別的副廳全然不同,是廳黨組成員。
唐小舟聽到一種說法,洛新光被任命為常委辦主任的時候,雖為副廳級,卻又進了班子,最初有打算,很快解決他的正廳。然而,官場上的事,時過必然境遷。讓洛新光擔任常委辦主任,是前任省委***袁百鳴定下來的。前任秘書長余丹鴻,無法阻止洛新光擔任常委辦主任,無法阻止他進入辦公廳班子,卻一直在努力阻止他升正廳。洛新光的事,就這麼拖了下來。
現在,江育奇擔任秘書長,對洛新光態度如何,難以評判,從他自己不分管常委辦,卻讓唐小舟分管這一點來看,假以時日,他恐怕會將洛新光調走。不管江育奇對洛新光的態度如何,唐小舟無疑是坐到了火山口上。
唐小舟是辦公廳副主任,原則上屬於廳領導層,分管一個二級部門,是組織結構決定的。可他分管的這個部門,其負責人的職位比自己還高,實際又是自己的領導,這就是一個怪圈。顯然,江育奇弄出這麼個怪圈,並不僅僅是要讓他去鑽,同時也要讓洛新光去鑽。
紀要剛剛下發,洛新光就打來電話,說是要來匯報工作。洛新光的低姿態,很難說不是一種試探。唐小舟如果不仔細應對,甚至受之泰然,就可能出大麻煩。
綜合一處是常委辦分管的部門,也就是說,唐小舟進入辦公廳,洛新光一直是他的上級領導,並且是直管領導,彼此打過不少交道,雖然沒有很深的交情,表面上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加上唐小舟對於常委辦的相關工作還算熟悉,所謂匯報,根本談不上,只是新的職務定位之後,一次例行的接觸。
唐小舟突然想,自己和洛新光之間,一定不能出問題,否則就玩不下去了。不出問題,就需要彼此之間的私下接觸。唐小舟進去之後,立即將那條煙扔給洛新光。洛新光自然要客氣一番,說,唐主任,你這是什麼意思?唐小舟說,我不抽煙,放在我那裡也是浪費,物盡其用嘛。洛新光倒也不客氣,笑納了。唐小舟又說,中午一起吃個飯?洛新光立即說,唐主任新官上任,這個飯一定要吃。不過,中午恐怕不行,已經安排了。唐小舟暗想,這是明顯的推脫,如果洛新光也有同樣的意思,一定會推掉別的事。看來,此事還得從長計。
離開洛新光的辦公室,唐小舟就想,信訪辦恐怕也得主動去拜會一下。
信訪部門是一個極其特殊的部門,一套人馬兩塊牌子,在省委,叫信訪辦,在政府,叫信訪局。局本部既不在省委也不在省政府,而是另找了一個地方。同時,又在省委和省政府設有辦公地點,以便隨時應對這兩個重要部門出現的群訪事件。這個部門的工作難做,還因為有兩個婆婆,省委辦公廳管著他們,省政府辦公廳也管著他們。
下午,唐小舟先給信訪辦主任孫志華打了個電話,然後驅車去信訪辦。
孫志華已經五十六歲,副廳級。在這個年紀,升上正廳的可能還有,想再往上升,可能性已經沒有了。孫志華在副主任職位上干了十年,又在主任職位上干了八年。在信訪工作這個領域,沒有出大事,就是最大的政績。無論哪一任哪一位首長,對孫志華的工作,都予以高度肯定,可他的職位,就是提不起來。提不起來,有個非常大的原因,難以找到替換他的人。一個人當官,當到無法替換的程度,也是一個大悲劇。據說,省裡為了肯定孫志華的政績,正準備解決他的巡視員待遇。
孫志華自然清楚,自己這一輩子,大概是要在這一職位上干到退休了。一般做到廳級幹部的,都有些年齡,頭髮大多已經花白,為了顯示自己還年輕,幾乎所有的領導人,都會染髮。孫志華的頭髮沒染,已經全白了,看上去,就一乾瘦的老頭。
唐小舟到達孫志華的辦公室,孫志華主動過來和他握手,算不上熱情,但也並不冷漠。唐小舟能夠理解,孫志華當副廳級幹部的時候,唐小舟還什麼都不是,現在,大家都成了副廳級幹部,唐小舟還要分管他,這種尷尬,用語言是很難表述的。
孫志華自然會稱他唐主任,唐小舟又得一番解釋,希望稱呼自己名字。他很誠懇地說,自己只是小字輩,什麼都不熟,還希望孫主任以後多多指點。說話的同時,往他的桌上扔了一條煙。孫志華倒也沒有假意推脫,只是看了一眼,說,我都已經老朽了,未來是你們這些後生晚輩的,應該我向你多學習才是。
唐小舟明顯從他的話裡聽到了情緒,卻又無可奈何。洛新光和孫志華,是擺在他面前的兩大釘子,如果能夠將這兩大釘子拔掉,他未來的路,才有走穩的可能。若是拔不掉這兩大釘子,他的麻煩就大了。但怎麼拔這兩顆釘子?實際上,他的面前,僅僅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搞統一陣線,讓這兩個人成為自己的同盟。
這兩件事,確實是太有難度了,可除此之外,他再無路可走。
時間過得很快,唐小舟還沒把這兩件事理出頭緒,趙德良出訪的時間到了。
近年來,公費旅遊,一直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和非議。另一方面,不僅國家層面需要外交,省級層面,同樣需要。隨著對外開放的持續深入,省級外交越來越頻繁。正是利用這一特點,很多政府官員,藉著考察學習之名,行公費旅遊之實。唐小舟跟在趙德良身邊三年多時間,隨同趙德良出訪的機會還挺多的,分別去過日本、新加坡、澳洲以及歐洲等地。唐小舟發現,趙德良每次出訪,雖然帶有經濟交往等方面的任務,同時,他也夾帶了一件私人事務,那就是考察研究各國的公務員制度。趙德良之所以致力於公務員制度研究,顯然因為他覺得中國現行的公務員制度是存在問題的。
過去的舊中國,一律將公務員稱為官,而新中國成立後,給了公務員一個全新的名稱,叫幹部。在新中國創立者心目中,公務員只有工作職責的區別,而沒有地位的差別,至少在幹部這個層面,是完全平等的。但在實際工作過程中,如果沒有區別,就很難開展工作,所以,中國實際又存在公務員責權利上的較大區別。
新中國成立之初,將中國的幹部劃分二十四個行政級別,最低的是行政二十四級,最高的是行政一級。這種行政分級制度,實際已經向西方的公務員制度靠攏,與中國傳統的九品制相比,已經進步。改革開放以後,進行了工資改革,而新的工資改革方案,並沒有與行政二十四級掛鉤,二十四級制也就終止了。仍然存在的,是此前與二十四級制並行的五級行政制,也就是現在人們通常所說的,國家級、省部級、廳局級、處級和科級。每一級,又分為兩級,實際是十級,再加上不屬於行政級別的股級。
這種分級,顯然存在很大的問題,越往上,級別的跨度越大,升級的難度也越大,最後形成了一人一級的局面,而這所謂的一人一級,又不是公務員體系的制度性規定,變成了一種人為的東西。中國權力執行的隨意性,也體現在這種權力結構的隨意性上面。
此外,還有一個大問題,是自新中國建立以來,就沒有解決也從未提上解決日程的,那就是,只有少數人能夠沿著權力的金字塔往上爬,絕大多數人,都在這種爬行中止步了,甚至一直停留在最低端。一些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人,尤其是一些並不善於行政事務,卻在業務方面十分出色的人,缺乏陞遷通道,他們要麼丟棄自己最在行的業務工作,轉向自己並不熟悉的行政工作,更多的人,只是停留在低級別上面,個人利益受到巨大影響,從而直接影響了他們的工作積極性,損害了社會主義的多勞多得原則。
紀律部隊在後來的改革中先行一步,一些基層警員,因為他們的年限以及實績等,也可以升上較高警階。部隊也是如此,技術兵種可以單列於軍銜之外。但這種改革,顯然還不徹底,警銜制中,警銜實際成了官銜的另一種表達,一個技術派警員,即使你能幹出再大的成就,也不可能升上警監。政府機關公務員就更是如此了,你就算幹一輩子,如果不能升上副科級,你仍然只是一個普通科員,薪酬待遇,跟不上來。後來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出台了一種補充制度,也就是科員制,在科級幹部中,可以有副主任科員和主任科員。在處級幹部中,有副調研員和調研員。在廳級幹部中,有副巡視員和巡視員,在國家級幹部中,增加了國務委員。表面上看,這種設置,是為了解決某些非政務員的升職通道,但實際上,這個升職通道,是行政職務通道的一種補充,並沒有形成獨立的體系。這種非政務員體系的每一種級別,都是相對獨立的,根本不可能從一個級別升上另一個級別。除非你借助行政級別完成這種陞遷。比如你升上副主任科員,幾乎沒有可能由副主任科員升上主任科員,一定得由副主任科員,升上副科長,再由副科長,到達主任科員。如此一來,這一套體系,便不再是事務員體系,而是政務員體系的輔助體系。
中國人早已經瞭解權力結構的本質,是由官和吏組成。在古時候,所有的行政主官,都稱為官,隸屬於行政主官的,則稱為吏。官,都由中央政府任命,而吏,則是行政主官聘任或者任命。過去的行政機構比較簡捷,一個縣令,下屬只不過幾個部門,選擇吏員,相對不那麼複雜,一個府台,稍稍複雜一點,但屬下幾個關鍵部門,也都由中央政府任命,府台所能控制的,也就是政府本部的吏員。所以,由官選吏,操作起來,比較容易,但也有弱點,很容易出現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現象,新官上任,所有一切行政人員,全部換新,兩屆政府之間,便出現了斷裂。
很多西方國家,也有官和吏的區別。比如日本,就有政務官和事務官的區別。政務官,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官,也就是決策者。事務官,相當於吏,是執行者。日本的事務官,可以擔任的最高級別是行政副職,只有政務官,才能擔任正職。香港也有政務官和事務員的區別,但香港的政務官和事務官,和日本還有不同。香港的這種區別,來源於英國。英國是世界上最早提出政務官和事務官定義的國家。英國的定義,理論上和中國的官吏制是一致的,政務官,是決策制定者,事務官,是決策執行者。因此,政務官往往是議員等。事務官則是政府官員和僱員。這樣區分,在英關國家,行得通。但在中國,卻存在一些問題。比如中國的人大,是決策機構,類似於國外的國會,如果將人大劃入政務官,似乎說得通。
但中國還存在一個黨委,黨委的主要職能,是決策,兩種決策之間,怎樣處分?
如果說,黨口的官員屬於政務員,那麼,黨口還有些執行部門,是否就應該把這些部門劃歸政口?即使是政口,恐怕也不完全是執行,在怎麼做方面,同樣需要決策。這樣分法,顯然不如日本科學。
此前,趙德良已經考察過英國和日本的公務員制度,這次去關國,他很希望深入地考察一下關國的公務員制度。
關國公務員主要分兩種,一種是高級公務員,一種是普通公務員。高級公務員,基本相當於政務官,普通公務員,則相當於事務官。
關國的各級政府首腦,均由競選產生,這部分人員,並不在高級公務員序列,任何人,只要夠競選條件,均可以參選某一級行政首腦。某個部長的級別待遇,遠遠高於一個縣長或者市長。他如果不想當部長而想當縣長,任何人都無權任命,必須參加競選。但在行政主官之外,一些部門首長,比如國務卿,各部的部長等,則由政府首腦任命。他們,就屬於高級公務員。關國的高級公務員,分為五個級別,如果用中國的級別套用的話,高I級相當於省部級,高日級相當於地廳級,高III級相當於處級,高IV級相當於科級,高V級就只能相當於股級了。美國的這五級官員,並不屬於終身制,官員並不帶著級別走,而是級別和職位配套。也就是說,關國總統任命你為國務卿,或者某部的部長,你就是高I 級。如果你先當某部的部長,後來又被總統任命為駐某國的大使。外交機構屬於國務院的二級機構,隸屬於國務卿,國務卿也只是高I級,大使就只能是高II 級,你原來的部長級帶不走,只能就任高II級。在中國,這無疑屬於降級使用,但在關國,都屬於高級公務員,不存在降不降級的問題,僅僅只是工作崗位的不同。
除此之外,關國各級政府部門,還有大量的工作人員,這些人,屬於普通公務員,也就相當於日本的事務官。普通公務員分為十五個等級,每級又分十檔。
關國的普通公務員,有一百五十個升職平台。這些升職平台,最直接的體現,是工資,當然,也包括相應的吏級職務。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關國的公務員序列中,鐵打的營盤是這些普通公務員,無論政府首腦怎麼換,這些人,還是在為政府部門工作。除非發生極其特殊的情況,這類公務員可以說捧上了鐵飯碗。當然,與此相對應的是,他們的收入水平也會低於全國平均工資。
關國公務員工資,是基本國定相對彈性的,所謂基本國定,是多年來,其工資均保持在相當穩定的標準之內,相對彈性,是指隨著通貨膨脹等,公務員的工資,差不多每年都會有微調,調整幅度,以通貨膨脹指數為準。
關國公務員工資有三大參考標準,一是人均GDP,二是全國平均工資,三是全國最低保障工資。關國的人均工資,一般保持在人均GDP的百分之八十九,低保標準大致是人均GDP的百分之三十二。高級公務員的薪酬,會高於人均GDP,比如總統工資,高出八點四倍,副總統,高出四點七倍,最高級別的部長,高出四倍,州長高出二點六倍,縣長高出一點七倍。而普通公務員,會低於人均GDP,大多數甚至低於全國人均工資。
唐小舟暗想,趙德良下一步,會不會在江南省推行公務員制度改革?如果要改,他將會選擇哪個方向?是關國式的分級制度,還是日本式的政務官和事務官分列制度?如果讓他評判的話,他認為,在公務員管理制度方面,日本的比關國的更為先進。而無論是關國的還是日本的,都可以看出中國古代官吏制度的影子在關國五天,接著又去加拿大,也是五天。除了趙德良考察人家的公務員制度,唐小舟對此亦充滿興趣,認真傾聽,仔細琢磨之外,其他事務,他都不太放在心上。整個這段時間,他思考最多的,還是怎麼處理同洛新光以及孫志華的關係。
在美國和加拿大,唐小舟分別買了不少札品,其中既有帶給一處的同事以及辦公廳領導的,更有特別為這兩個人準備的。唐小舟甚至想過,是否給兩人各送一塊高級手錶。轉而再想,這事不能幹,幾百關元的手錶,拿不出手,人家也戴不出門。若是幾千關元的名表,用人民幣來換算,就是好幾萬元。且不考慮他們是否接受的問題,假若他們想趁機做點什麼,只要把這表往上一交,唐小舟就難以說清。
既然如此,帶點禮物,就僅僅只是一個意思,功夫還得另外做。
從關洲歸來,趙德良並沒有返回雍州,而是留在了北京,他要在北京參加一個重要會議。徐易江已經提前趕到北京,等著趙德良。出訪團成員在北京散了,一部分在北京辦事,一部分乘火車返回雍州。唐小舟沒有必要留下,回到雍州。
沒想到,雍州有一件事等著他了。
如果不是想到要把禮物送出去,倒也沒事,至少,孫志華不知道唐小舟已經回來,或者唐小舟可以徵個理由,避開這件事。唐小舟想,送禮這種事,宜早不宜遲,早點送出去,說明自己心裡有他們。何況,他們只要稍稍打聽,便能搞清廷,自己送給其他人的禮物,價值也就幾十關元,送給他們的,卻是幾百關元。
正所謂千里送鶴毛,禮輕情義重,對待他們,唐小舟有所區別,就說明一種姿態。換個角度想,無論是洛新光還是孫志華,在辦公廳,都不能算是主流人物,得罪背後有趙德良撐腰的唐小舟,對他們並沒有絲毫益處。既然唐小舟如此主動,他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
唐小舟沒有家人,也不用回家去向誰報到,第一時間回到了辦公廳,接著就去拜訪洛新光,然後又去拜訪孫志華。果然,和上次不太一樣,兩人的表情,都變得豐畜了許多。離開他們之後,唐小舟還暗喜,只要自己堅持,滴水石穿,相信一定可以和這兩個人融洽起來。
晚上,唐小舟和冷稚馨一起吃飯。原本他想,吃飯的過程,應該是很愉悅的過程,畢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自己和她在一起,從來都是快樂的。可他沒料到,自己太長時間沒有接觸女人了,面對一個秀色可餐的女人,已經不是享受,而是煎熬。最初,他是準備安排點活動的,又擔心真的有什麼活動,自己會陷進去,無法自控,只好提前結束,各自分手。
回到家雖早,卻並不好受,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直到凌晨兩點多才睡。因為趙德良不在雍州,又因為住地離省委不是太遠,唐小舟沒太把上班時間放在心上,到達省委門口時,遲了約一個小時。
他把車開到大門口,發現那裡站了很多人。他心裡一愣,暗叫了一聲不好,群訪事件,讓自己碰到了。以前遇到這種事,他可以繞過去,也可以在旁邊找人聊上幾句,瞭解一下情況。畢竟,那時上訪事件離他很遠。現在不同了,他分管信訪部門,如果繞過去,實在說不過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