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這個電話後,唐小舟一秒鐘沒有耽擱,立即坐到了趙德良身邊。
趙德良有個習慣,上車後抓緊時間睡覺。唐小舟坐過來時,見趙德良雙手抱在胸前,背靠著椅子,雙眼緊閉著,神態安祥,並不像睡著了。果然,唐小舟剛剛坐下,趙德良有所感應,睜開眼睛,看了唐小舟一眼。唐小舟彎過身去,小聲地對他說,剛才接到公安廳的電話報告說,孟慶西被人劫走了。
他以為趙德良聽到這話會大感震驚,事實上沒有,趙德良的表情顯得極為平靜。很快,唐小舟便意識到,他這種平靜,是因為思考,並沒有聽清自己所說的內容。過了一會兒,趙德良問,你剛才說什麼?
唐小舟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次,趙德良震驚了,他轉過頭看著唐小舟,半天沒有說話。給唐小舟的感覺,他完全不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游傑生病,已經讓江南省政壇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現在又發生了孟慶西被劫走案件,那就是另一道大裂縫了。兩大裂縫,會令江南官場這道大壩,出現怎樣的大潰口?簡直無法預計。唐小舟能夠強烈地感受到,這個消息,給趙德良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近距離觀察趙德良,唐小舟認為,趙德良屬於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這兩年多時間裡,經歷了很多事,令趙德良感到壓力的事還真不多。或者說,唐小舟從旁感受到趙德良正經受巨大壓力的事並不多。唐小舟的印象中,只有兩次,一次是現在,另一次,是全省武警部隊名義上搞反恐演習,實際上投入全省大反黑行動之時。
唐小舟忘不了在雍警酒店的兩天兩夜。表面上看,演習指揮部的高官們在那裡只是聊天,一切都風平浪靜,只有他知道,那是驚心動魄的兩天,是生與死的兩天。那兩天的行動如果失敗,將會是趙德良在江南省官場的徹底失敗,也很可能是唐小舟個人命運的終極失敗。所幸,到了第二天下午,各地紛紛報捷,此次行動的目標人物,百分之七十落網,還剩下少數漏網者,基本也都在控制區域內,相關行動小組,正在進行第二階段的搜捕行動。
第二天下午五點,趙德良離開了雍警酒店,坐上車後,唐小舟問趙德良,去哪裡?
趙德良靠在後背上,半天沒有說話。唐小舟不好再問,只好駕著車,在市區裡緩緩行駛。他想,趙德良太累了,或許想借此機會休息一下吧。可走了不久,趙德良說,回家去吧。唐小舟從反光鏡中看了趙德良一眼,見他閉著眼睛,並沒有睜開。
進門以後,趙德良對趙薇說,小趙,你去弄點菜來,我和小舟要喝點酒。
不僅僅是趙薇驚訝,唐小舟也驚訝,趙德良還從來沒有在家喝過酒,更沒有這種單獨喝酒的經歷。唐小舟因此知道,趙德良並不像表面上那樣平靜,他的緊張,只有他自己心裡才清楚。
如果說,趙德良來江南省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打一場仗的話,這場戰役,就是他的遼沈戰役。這一勝利,將徹底奠定趙德良在江南省的地位。唐小舟心裡清楚,掃黑是勝利在望,可反黑卻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從掃黑到反黑,一字之差,卻又意義深遠。掃黑,或許只是掃除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反黑,卻是要反掉江南省的黑惡勢力和背後的保護傘。現在,掃黑確實是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保護傘卻還豎在那裡。
第三天,演習行動進一步擴大戰果,可以用一個常常在公文中出現的詞:捷報頻傳。至此,趙德良似乎徹底鬆了一口氣,帶著唐小舟,出現在全省公安局長會議上。這是會議的最後一天,整個下午,全部給了趙德良,他在會上宣讀唐小舟寫的那份講稿。講稿是唐小舟寫的,內容他早已經爛熟於心,沒有可研究的,真正值得研究的是趙德良的語氣表情以及精神面貌。唐小舟確實感到,今天的趙德良,渾身上下,有一種被壓抑的興奮。
全省掃黑行動的進展,公安局長們自然早已經清楚,此時聽到趙德良在台上大談反黑,台下這些聽眾們,大概個個膽顫心驚,坐立不安。唐小舟卻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如果沒有武警部隊以及省公安廳的這次行動以及令人鼓舞的戰果,趙德良的這個報告,就顯得突兀。而現在,形勢早已經明朗,他的這個報告,成了有的放矢,震撼力可想而知。
會議閉幕後,公安廳有一個酒會。參加公安局長會議的包括市縣兩級公安局長和常務副局長,約四百人,需要擺三十多桌。雍安酒店的餐廳根本沒有這樣大的規模,只好包下了迎賓館。迎賓館有幾個很大的餐廳,全省開人代會的時候,幾千人同時在此用餐。
唐小舟陪著趙德良,六點鐘到了迎賓館的休息室,羅先暉、楊泰豐等人,早已經等在那裡。唐小舟以為,大家都要等趙德良,只要趙德良一到,就會被請進餐廳,酒會立即開始。可不知為什麼,趙德良坐下來後,和羅先暉說話,楊泰豐似乎也並不急於請他去宴會廳。
過了十分鐘左右,休息室門口開來了幾輛刷著江南省人民檢察院字樣的汽車,汽車很有規矩地停下來,卻只有一輛車上有人下來。下來的兩名檢察官沒有絲毫停留,邁著正步走近休息室。唐小舟正好在門口,見兩名檢察官往裡面闖,他不得不將他們攔住,問他們有什麼事。其中一名檢察官遞上自己的工作證,唐小舟接過來看了一眼,叫章政,職務是處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