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丹鴻被點到了名字,同樣得迴避。
此時,唐小舟才意識到,趙德良為什麼指名讓自己記錄,原來,他早就料到,陳運達可能提名余丹鴻而余丹鴻需要迴避。趙德良這個人,政治嗅覺實在太敏感,預見性之強,太令人吃驚。同時,唐小舟又想,這裡面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按照池仁綱提供給趙德良的情報,陳運達的原計劃是推薦羅先暉為副書記候選人,推薦余丹鴻為雍州市委書記候選人。是池仁綱的情報不准,還是陳運達臨時變陣了?
仔細一想,唐小舟多少有些明白了。如果余丹鴻能夠被推薦為雍州市委書記,陳運達力推羅先暉擔任省委副書記,便是情理之中。可因為趙德良這邊將彭清源推薦為雍州市委書記候選人,余丹鴻和彭清源之間,實力懸殊太大,幾乎沒有勝算。陳運達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放棄了對雍州市委書記一職的競爭,全力競爭省委副書記。因此,他需要考慮,自己手中的兩張牌,哪一張競爭力更大,哪一個是自己更樂於推出的?這兩個人相比,他在私人情感上更傾向於余丹鴻,具備競爭力的,也是余丹鴻。
余丹鴻當過市長、市委書記,又在省委辦公廳干了很多年,從政經歷和馬昭武比較相近。羅先暉卻不一樣,他一直從事公安政法工作,沒有管過全省黨務,更缺少全局工作經驗,與馬昭武相比,弱勢明顯。此外,余丹鴻和陳運達的關係更近一些,羅先暉雖然也屬柳泉幫,和陳運達的關係,畢竟沒有餘丹鴻那麼緊密。再其次,此時推出余丹鴻,也等於留有後著,將來,馬昭武真的當了副書記,考慮組織部長繼任人選時,余丹鴻可能因為這個提名而增加分值。
作為紀委書記和政法委書記,夏春和以及羅先暉在常委中的排名是非常靠前的,兩人均沒人提名,又不好自己站出來提自己,顯得很失落。他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同盟軍。夏春和的同盟軍,原本是游傑。游傑生病住院,他便失去了支撐,現在惟一的希望,只有趙德良。在工作上,夏春和同趙德良比較靠近,也能積極配合。他顯然希望趙德良能夠提名自己。趙德良卻像沒有看到一樣,低頭在本子上寫著什麼。羅先暉就更加尷尬,他和陳運達之間有默契,原計劃是推他,現在陳運達突然提名余丹鴻,讓他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
羅先暉搶先表態說,我支持提名昭武同志。
他的話一出,陳運達的臉色立即變了。他大概已經意識到,臨時變陣,使得自己失去了一個同盟軍,犯了官場大忌。可事情已經發生,挽回是不可能了,只得硬著頭皮往下撐。
幾個常委中,馬昭武和余丹鴻迴避了,剩下的人,支持馬昭武的迅速佔了多數,尤其是羅先暉也投了馬昭武的贊成票,陳運達就變得孤立起來。
逐一表態的結果,夏春和投了棄權票,周昕若似乎為了回報陳運達支持溫瑞隆,將自己那票投給了余丹鴻。
最後趙德良表態,卻沒有像推薦雍州市委書記人選那樣搞平衡,而是說,丹鴻同志是個好同志,這些年為省委辦公廳的工作操了不少心,為穩定江南省的大後方,做出了傑出的貢獻。同志們的推薦投票,也都是非常認真慎重的,都是從江南省工作的大局出發,從黨和人民的利益出發。這一點,非常值得肯定。既然絕大多數同志認為推薦馬昭武同志更適合一些,我看是不是暫時不推薦余丹鴻同志,等以後有機會再說。
說到這裡,趙德良看了看大家。唐小舟以為陳運達會拒理力爭,替余丹鴻出頭。可是沒有,他一言未發。事後,唐小舟仔細想了想,也漸漸明白了,余丹鴻畢竟是排在最後的常委,直接將他推到副書記的位子上去,確實會有很多人不服,尤其在沒有得到省委書記支持甚至在常委會上僅僅得到兩票的情況下,要拚力爭取,難度之大,可以想像。與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還不如順勢而為,因勢利導。如果馬昭武真的當上了副書記,常委中,最有可能接替組織部長的,就只剩下余丹鴻了。能夠讓他擔任組織部長,對自己來說,倒不失為一件大好事。
趙德良見大家再沒有反對意見,最後拍板,向中組部上報,推薦馬昭武作為江南省委副書記候選人。
常委會一散,消息就傳出去了。人們傳得最多的,當然不是馬昭武要當省委副書記,而是彭清源要當雍州市委書記。儘管省委副書記的職位要比市委書記高,可市委書記是實缺,是一把手,手裡捏著很多人的前途命運。唐小舟覺得奇怪,這事八字還沒一撇呢,僅僅只是推薦,還要到中組部去走程序,結果如何,別說這些民間組織部掌握不了,就算是趙德良也掌握不了吧。
當然,也有幾個特別密切的人在和唐小舟通電話時進行了一番分析。他們說,黨管組織人事,任何一級書記,手裡最富餘的資源,是官帽子,最緊缺的資源,也是官帽子。之所以說最富餘的資源,是因為所有的官帽子,都捏在書記手裡,獨此一家,別無分店。可是,對於巨大的需求市場而言,書記手裡的帽子又實在太少了,遠遠無法達到需求平衡。任何一位書記,手裡一旦出現了空出的帽子,都希望將這頂帽子在內部解決掉。江南省一下子出現了兩頂大帽子,這樣的情形,還是非常少見的。這兩個位子的鬆動,很可能令幾百人甚至幾千人受益。也有人分析,在班子配備問題上,中央通常是比較偏向省委書記的,畢竟需要省委書記掌握一省權力嘛,肯定會全力支持省委書記的工作,但同時有兩個重要職位出現時,完全尊重省裡的意見,可能性不大,最好的結果,大概是解決一個。這一個,很可能是雍州市委書記而不是省委副書記。趙德良大概也清楚這一點,才會同時將兩個位子都推薦候選人。
圍繞這兩個位子,大量的活動開始了,有人盯著常務副省長的職缺,也有人盯著組織部長的職缺,對於正廳級幹部來說,一旦上了這兩個位置,前面的路,就完全不一樣了。
比較有趣的是王宗平,他在當晚給唐小舟打來電話。他問唐小舟,聽說彭省長要到雍州市,是不是真的?
唐小舟心裡覺得好笑,你王宗平難道沒有在官場混過?沒有下文的事,自然當不得真。可這話他不好說,只得說,我也聽到一些說法。
王宗平說,算了吧老兄,你還和我賣什麼關子?
唐小舟問,你為什麼這樣說?
王宗平說,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要到雍州,所以一直沒解決我的問題,省了麻煩。
唐小舟說,既然如此,你就沒有什麼好擔心了。
王宗平說,我現在也理解了你勸我要耐心的話。
唐小舟連忙解釋,我只是就事論事,可沒有你所理解的暗示。
王宗平說,我知道。
放下電話,覺得辦公室裡突然一黑,唐小舟有點詫異,抬頭一看,谷瑞丹竟然站在門口。她的個子有點大,似乎又胖了一些,看上去顯得有些壯碩,加上穿了警服,警帽讓她變得高大起來,站在那裡,便將整個門堵了,光線照不進來,難怪會有室內一暗的感覺。唐小舟暗想,這個女人怎麼陰魂不散?我和你早沒半點關係了,你怎麼還死纏爛打?可這畢竟是辦公室,他不好表示任何不滿,只得耐著性子,問她,你怎麼來了?
也不知她是腦子短路還是怎麼了,答說,我對他們說,我是你老婆,他們就放我進來了。看來,你遵守了我們的約定,沒有把我們離婚的事說出去。
唐小舟簡直想衝上去抽她一個耳光。這裡可是省委,人來人往的,這話說不准就會被誰聽去,然後迅速傳播開來。他換了一個說法,問,有事嗎?
這個女人,大概還以為自己十八歲,說,沒事就不能再找你了?
唐小舟懶得和她多費口舌,說,我這裡事很多,你有事就快說。
谷瑞丹不請自坐,說,晚上我們一起吃飯吧?
唐小舟原想一口拒絕,轉而一想,算了,這傢伙有狂躁症,別惹惱她,吵起來就難看了。說,好哇,我看一看時間。
他故意拿出本子,翻了翻,然後說,這個月全部排滿了,沒有時間,要不,下個月再約?
谷瑞丹顯得有些著惱,卻又知道他現在工作的性質,尤其自己是來求人的,不得不忍。她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堆上了笑臉,說,你答應我的事,怎麼樣了?
他有些莫名其妙,問,我答應你什麼事?
她說,幫我解決正處呀。
他很想說,有合同嗎?你把合同拿給我看。同時又想,這個女人也真是,拿雞毛當令箭呀,自己何時答應過幫她解決正處?她雖有此一說,他卻根本不可能答應。他不想和她糾纏,只是沉默著。
她說,要不,能不能這樣?你幫個忙,把他安排到下面去當局長,把位子幫我讓開。
唐小舟一直以為谷瑞丹是個沒感情的女人,現在又覺得自己錯了,她對那個翁秋水,好像用情很深啊,甚至不惜放下架子和自尊替他跑官。他在心中暗說,我操,他偷了我的老婆,還要我賠他一筆偷人精神損失費?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天下又哪有這樣的傻瓜?她不是腦子進水了吧,這樣的事也跑來求我。
他站起身來,往水壺裡裝了些水,提著水壺對她說,看機會吧。又說,我先過去一下。也不理她,轉身去了趙德良的辦公室,替他續了水,正準備退出來,趙德良叫住了他,說,小舟,你坐一下。
唐小舟心中大喜,那個女人可能還在自己的辦公室,正不想回去面對她呢。他提著水壺站在那裡,卻沒有坐下。趙德良似乎並不真的要他坐,而是揮了揮手中的一份材料,說,你對這個怎麼看?
唐小舟掃了一眼,這正是吉戎菲報上來的材料。他讓吉戎菲三天之內將材料搞完,實際上,吉戎菲用了一個星期。他知道黨政部門的辦事速度,組織一個十幾人的寫作班子,就是相互間的磨合,都需要幾天時間,因為吉戎菲親自抓,速度才快了起來。即使如此,也用了一周時間。這個材料,昨天才送到文舒那裡,文舒知道是唐小舟催著要的,便沒有按照正常程序先報幾個副部長然後報部長,他將材料報部長副部長的同時,直接呈送了省委辦公廳唐小舟的辦公室。唐小舟拿到這份材料,沒有絲毫耽擱,立即送給了趙德良。為了讓趙德良盡快看到這份材料,他甚至有意將其他材料壓下來。
見趙德良主動問起這份材料,他心中一喜,又不便喜形於色,只是不露聲色地說,對於組織人事工作,我不是太瞭解。不過,我當記者的時候,採訪過不少現代企業,他們的人力資源管理,採取的就是這種量化目標的方式,準確客觀,一目瞭然,避免了對某個人模稜兩可的評價,效果是非常理想的。
趙德良揮了揮手上的材料說,看來,東漣市委組織部有能人啊。
唐小舟可不願這份功勞被別人搶走了,說,去年,我當掃黑聯絡員的時候,去過東漣幾次,我聽說,這事是吉戎菲書記的意思。為了進行這個改革,吉書記做了大量準備,她本人報考了雍州大學的EMBA,另外,她還在市委組織部和縣委組織部選拔了六位組織幹部公派去讀MBA。
趙德良說,吉戎菲讀EMBA的事,我聽說過。她原來是有針對性地讀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