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舟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一切。
窗外是雍州市的南北中軸線芙蓉大道,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雍州銀行大廈,對面就是江南日報社。芙蓉大道是雍州市最寬的一條路,這條路十車道,自從建起的那天起,一天比一天顯得狹窄,而此時,倒異常寬廣,原因是南向北行駛的車輛幾乎沒有,甚至連行人,也都被交警截住了,偶爾有一輛車經過,不是公交車就是警車。北向南行駛的半邊路,因為還被部分鬧事者堵著,大量的公安以及交警,正在壓縮人群,路面還沒有暢通。對於江南日報大門,唐小舟是太熟悉了,自從離開大學參加工作,他就在這裡進出,十幾年來,天天如此。雖說每天這裡人來客往,總體來說,還算是一個冷部門,何曾有過如此熱鬧的場面?門前那段幾米寬的空間,原本是報社職工用來停車的,此時,全都站滿了人,鬧事者、圍觀者加上處理此事的公務人員,加起來有上千人,不僅報社門口,兩邊也都站滿了人,可謂人頭攢動。交警和武警防暴支隊,在十分努力地將公路上的人向報社門前擠壓,報社門前的空間畢竟很狹小,擠壓起來十分不易,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總算將交通要道疏通,而公路旁的人行便道,卻被擠得水洩不通。十點鐘,唐小舟接到余丹鴻的電話,讓他立即趕回,省委常委要開緊急會議。
唐小舟離開的時候,楊泰豐正在接聽電話,看他的神情,估計是趙德良的電話。唐小舟向鄧初華告別,和鄧副市長握手的時候,楊泰豐僅僅只是向他揮了揮手。
下面的公路被封鎖,鄧初華派了一輛警車送他離開。坐在車上,唐小舟看到,局面已經被控制,整個路段因為實行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車,所有車輛一律繞行,報社門前,大量防暴警察將鬧事者控制在一條大約寬四米長三百米的窄道上。鬧事者情緒雖然激動,局面卻在公安幹警的控制之下,不太可能發生大的暴力事件。
回到省委,羅先暉正在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他顯然對事件的發生極度不滿,認為之所以導致這次群體性事件,完全是由於省委以及省委宣傳部的錯誤所致,是因為錯誤地刊發了那篇文章,引起了群眾的強烈不滿,而省委又未能及時制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常委會會場氣氛極其壓抑,大家或許都意識到,這是一次排隊,你自己的腳往哪裡挪,在不於誰對或者誰錯,而在於誰會最終勝利。
見唐小舟出現在門口,趙德良打斷了羅先暉,說,小舟,你進來。然後對常委們說,小舟同志一直在現場,對現場情況比較瞭解。下面,是不是請小舟同志介紹一下現場情況?
羅先暉對自己的發言被打斷有點不滿,可畢竟是省委書記發話,唐小舟又是從現場回來。唐小舟能夠感覺到,趙德良之所以急於打斷羅先暉,是因為自己受到攻擊,他需要調節一下氣氛,以便喘口氣。
余丹鴻往唐小舟面前放了一杯水,帶點關切地說,是不是忙得水都沒喝上?先喝口水,別急,慢慢說。
指揮部裡自然有水喝,唐小舟並不渴,為了表示自己確實沒顧上喝水,他將那杯水強行喝下了。放下杯子之後,他說,我和省廳的楊廳長一起去了現場,現在,我把現場的情況,簡單地向各位首長匯報一下。
他匯報的情況其實簡單,無非是現場有多少人,這些人可能來自哪裡,是什麼年齡結構和性別結構,有些什麼訴求,現場局面如何。現場指揮部採取了哪些措施,目前的情況如何等等。這些情況,早已經由各個方面匯報給省委,並沒有新的東西。
僅僅是打斷顯然作用不大,唐小舟的匯報,只是將圍攻遲滯了二十分鐘,他表示自己的匯報結束之後,猛攻再一次開始。
唐小舟匯報結束,原本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這畢竟是省委常委會,他不適合留在這裡。趙德良卻說,小舟,你別走了,丹鴻秘書長忙了幾個小時,很辛苦,你做會議記錄,讓他歇一歇。唐小舟於是接過余丹鴻手裡的記錄本,開始記錄。
羅先暉是別人的大炮,他繼續剛才未完的發言。
唐小舟埋首記錄,卻又仔細體會他發言的內容,可以聽出,羅先暉實際是在為這一事件定調。他認為,事件的性質已經明確,是由江南日報不負責任的報道引起的,事實證明,報道傷害了很多人,尤其是傷害了柳泉人民的感情,傷害了柳泉市萬隆服裝城的工商業戶。他們不答應江南日報的說法,才會採取這樣過激的行動。對此,省委必須有明確的認識並且做出正確的決斷。
其後,別的常委也都發言,每個人雖然長篇大論,但看上去,卻有些不疼不癢。有人說,這是一次很嚴重的事件,當務之急,常委會應該有一個明確態度,制止事態更進一步惡化,而不是討論誰是誰非。也有人說,下一步,應該查清,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一大早跑到江南日報門前了?是不是有人組織?真的全都是自發的嗎?
接下來是陳運達的長篇大論,他說,他贊成同志們的看法,現在不是下結論的時候,省委現在應該做的,是盡快拿出一個具體意見,怎樣制止事態的更進一步惡化。矛盾出現了並不可怕,共產黨人從來都不怕矛盾。一切的關鍵,在於怎樣解決矛盾,盡快恢復秩序。
事件雖然發生在省委機關報江南日報,畢竟還是發生在雍州,作為市委書記,周昕若自然要承擔一定的責任。聽了陳運達的話,他有點坐不住,插話說,怎麼解決?總不能派出警察,把所有人全部抓起來吧。
陳運達說,這並不是不可以考慮。穩定壓倒一切,沒有穩定,談什麼都是空話廢話。我這樣說,倒不是建議省委立即採取斷然措施。我只是表達個人的觀點。我認為,為了防止事態蔓延,更進一步激化矛盾,甚至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我們必須有一個預案,必要的話,需要採取斷然措施。
唐小舟想,陳運達這話,才是真正的別有用心。真的採取斷然措施的話,會是什麼結果?將示威者全部抓起來?那豈不是火上澆油?抓五百個人容易,可五百人後面,聯繫著的是五千人甚至更多,你能抓得完?或許,陳運達正暗暗期待著趙德良亂中出錯,做出錯誤的決策吧?他為趙德良暗捏了一把冷汗,在這種大事面前,哪怕只是一點點微小的錯誤,也可能導致最終的崩盤。
眼看到了十二點,會議爭論不休,完全沒有結果。趙德良和丁應平始終一言不發。
唐小舟可以想像丁應平此時的心情。現在果然出了事,丁應平不能將事情推到趙德良身上,甚至不能推到唐小舟身上。推給唐小舟,就等於將矛頭指向了趙德良。就算此事有再大的政治風險,也只能他獨自承擔。關鍵時刻,趙德良會不會棄卒保帥?他心裡一點底都沒有。至於趙德良心裡怎麼想,唐小舟更不清楚。趙德良從始至終坐在那裡,表情顯得高深莫測,看不出任何變化。不管他內心的想法如何,這種冷靜沉著,讓唐小舟佩服不已。
此時,手機震動起來,唐小舟拿起一看,是楊泰豐。他立即將身子彎到桌子下面,用手捂著電話接聽。
他說,楊廳長,你好。
楊泰豐對他說,我已經按趙書記的要求做好準備,現在就在外面。
按趙書記的要求做好了準備?唐小舟突然想起自己離開時,楊泰豐正在接聽電話的情景,現在看來,當時趙德良正在交待他做某項工作,而這項工作,顯然與這次常委會有關。
他說,好的,我馬上向趙書記匯報。
掛斷電話後,他站起來,走到趙德良身邊,小聲地告訴他。
趙德良卻大聲地說,泰豐同志到了?小舟,你去把他請進來。他的話,顯然是說給各位常委聽的,唐小舟意識到,趙德良一定有什麼更進一步的動作,因此很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可趙德良的表情一如既往,波瀾不驚。
楊泰豐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一群人,這些人帶了很多設備,唐小舟看到他們帶了電腦以及投影儀。
楊泰豐跟著唐小舟進入常委會會場,其他人跟著楊泰豐。
趙德良看到楊泰豐,立即向他揮手,說,泰豐同志,你過來。
楊泰豐走到趙德良面前,趙德良站起來和他握手,說,省廳的同志辛苦了。楊泰豐說,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請首長批評。
趙德良說,批不批評,還是先不下結論吧。剛才小舟說,你有些情況要向省委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