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平說,最好玩的是葉萬昌,我聽說這些天,他在雍州和北京兩頭跑,基本不回柳泉。柳泉出現了一種說法,抓了一隻老虎,嚇壞了一隻病貓。祝國華就是那隻老得連牙齒都掉光的虎,葉萬昌就是那只病入膏肓的貓。
唐小舟想,社會上有些人就是如此,褲襠裡儘是屎,卻以為多穿幾層褲子,臭味就可以包住。葉萬昌在柳泉賣官鬻爵的事,江南省官場早有傳聞,他早就應該知道,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王會莊貪污案的引爆,應該就是前奏,打響了清剿葉萬昌的第一槍。最終雖然證實謀殺王會莊的是曹滿江,表面上看,似乎沒葉萬昌什麼事,可有幾個人相信與王會莊其實沒什麼直接交往的曹滿江,會去幹這種謀殺的勾當?又有誰不懷疑,此案的背後,一定還游著一條大魚?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葉萬昌便已經意識到,一場巨大的反貪風暴,正向他席捲而來。接著出現了盧清華案,這可以說,是清剿葉萬昌的又一個戰役。葉萬昌顯然錯誤地判斷了形勢,以為可以借助群體性事件,迅速扭轉局面。在盧清華案中,葉萬昌至少做錯了兩件事,第一,他未能正確評估那些在背後支持他圍攻江南日報社的人。那些人將他當槍使,希望他跳出來鬧一鬧,把水攪渾,給趙德良施加壓力,他毫不猶豫地干了。第二,他低估了趙德良的權力控制能力,以為趙德良真如江南官場傳說的那樣,只是一個無勇無謀只會弔書袋的書獃子。用黎兆平的話說,任何一件事,肯定有一種解決辦法是最好的,可葉萬昌不僅沒有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甚至連次好的都沒有抓住,選擇了一個最差的辦法。趙德良恰恰抓住了葉萬昌行動中存在的漏洞,開始了大舉反擊。儘管後來趙德良的江南大掃黑功敗垂成,但在柳泉,卻打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大勝仗。到了這一步,葉萬昌建立的城防陣地,已經相繼失守,此時他的一切努力,大概也僅僅只是困獸鬥吧。
唐小舟說,葉萬昌雖然是一隻病貓,但也不是一隻弱貓吧?
黎兆平說,你的意思是指省裡會有人出面保他?我看不一定。葉萬昌的事,早幾年,就已經有很多傳說了。官場上的那些人,一個比一個猴精,聽到那些傳說之後,恐怕沒有人不防一手。上面的人,之所以一定要保某個人,說到底,那不是為了保別人,而是為了自保。如果那些人不需要自保呢?他們還會下死力氣保葉萬昌嗎?
王宗平說,恐怕不能完全撇清關係吧?我聽說,葉萬昌往上送禮是很有一套的,他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往省裡跑一兩趟,省裡領導家裡有什麼事,他是必到的。到了過年過節,他會弄一個車隊往北京跑。
黎兆平笑了笑,說,難道真的拜的佛多,自有佛佑?官場之上,根本沒有這回事。你見佛就拜,遇到小災小痛,或許這些佛會幫你一把。真的遇到大事了,尤其是人家需要拿身家性命往上撲的時候,肯定沒人理你了。
正在這時,侯正德進來了。進來之後,先向大家賠不是。
黎兆平指著那個空位子和桌子上那瓶茅台說,道歉要有誠意,那是你的,你看著辦。
侯正德已經喝過酒,此時再加一點,只要不醉,也不是問題。他爽快地說,好,罰酒。說著,自罰了三杯,然後倒了第四杯,向大家敬酒。
黎兆平說,這酒雖好,但喝多了也害人的。就像美女一樣,貪多不化。所以,你別只顧著喝酒,先還是消化一下。這神戶牛仔骨還有兩塊,專門留給你的,嘗一嘗。
侯正德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夾起一塊牛仔骨,送進口裡。
黎兆平又說了,剛才,我們在談抓了一隻老虎,嚇壞了一隻病貓。你在高層,給我們透露點內幕消息?
侯正德到底政治上還不夠成熟,大概也是覺得唐小舟、黎兆平這幾個人很強勢,有意在他們面前賣弄一下,說,你是說祝國華案吧?事情不小。
黎兆平問,不小是多大?
侯正德說,好像說,已經查清的有近千萬,估計可能還不到一半,繼續往下查,搞不好有幾千萬。
王宗平說,幾千萬?那夠打靶吧?
侯正德說,打靶?便宜了他。他的兒子祝濤更厲害,號稱身家幾十個億,幾乎全部是黑錢,還有幾條人命和十幾起血案。沒有他這把保護傘,他兒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變成灰了,還敢這樣猖狂?
黎兆平說,我聽人家說,祝濤是用人不當,那些壞事,全都是他的副手姚衛清干的啊。
侯正德說,你說,狼和狽,哪個是大哥哪個是二哥?
唐小舟也不知道這些內幕,但又不希望侯正德透露太多。畢竟,這都是高層機密,一些事情,被人們傳來傳去之後,到底會起到什麼化學作用,誰都無法預料。尤其無法判斷某件事是否出現對趙德良不利的變化。趙德良是他背靠的大樹,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要不惜一切地保護這棵大樹。他舉起杯,對大家說,來來來,我們喝酒。
黎兆平也舉起杯,對侯正德說,侯兄,以後在陽通有什麼事,還要請你多照應。侯正德大包大攬,已經不再是辦公廳秘書的感覺,說,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麼事,打一個電話就行。
重新回到趙德良身邊,第一天,趙德良就給他佈置了一個特別任務。
趙德良說,雙節之後,公安廳要舉行一次全省公安局長會議,全省各市州縣的公安局長和常務副局長參加,這是公安戰線一次非常重要的會議,泰豐同志已經向我匯報了幾次,希望我去會上講一講話。開始,我考慮還是不講了,我對公安業務不是太熟,怕說外行話。後來再三考慮,覺得有些事,還是需要說一說。說什麼呢?不疼不癢的話,說了也是白說,既沒有意義,也對目前江南省的治安形勢沒有用。我想談一談江南省的反黑工作。反黑工作怎麼談?談什麼?談淺了,不疼不癢,人家當耳邊風。談深了,一是談不透,二是涉及很多問題,三是對今後的工作,可能造成某些意想不到的影響。我反覆想了想,是否可以從這幾個方面去談。一,講一講江南省的治安形勢,可以簡單地舉幾個例子。二,講一講反黑的必要性。三,講一講共產黨對反黑的立場以及省委對反黑鬥爭的決心。如果我記得不錯,長期以來,我們是不承認有黑社會存在的,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深圳第一次提到有黑社會組織,到了新世紀之初,國家層面,才承認存在帶黑社會性質的犯罪集團。我還是覺得,黑惡勢力這個提法,更為準確一些。黑社會是什麼?是一個組織極其嚴密的與現行法律相對抗的組織結構。鬆散型的組織結構,可能存在,嚴密的組織結構,我估計不太可能。所以,提黑惡勢力而不是黑社會,定義更準確。這個稿子,讓別人動手,我不放心,你先拉一個初稿,給我看看?
這一席話,讓唐小舟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難道說,趙德良還想反黑?以前是說掃黑,現在說反黑,一字之差。掃黑帶有行動性質,反黑卻是一種姿態一種決心一種立場,看起來,一字之差,似乎只是文字遊戲,認真揣摩,卻可以看出趙德良強硬的態度和堅韌的決心。前一次掃黑,他已經連鬍子眉頭都給人家燒了,焦頭爛額,他還不吸取教訓,要繼續反黑?這黑能反下去嗎?上一次是誡勉談話,這一次,會是什麼結果?唐小舟真的不敢想。
另一方面,唐小舟相信,趙德良做事,絕對深思熟慮,他如果沒有事前運籌帷幄,大概也不會再提此事。這麼說,他已經胸有成竹了?或者此前有人議論說,北京那個調查組是趙德良自己請過來的,難道真是如此?仔細想一想,這事還真有可能,並且韻味十足。
怎樣才能做到胸有成竹?這事如果第二次拿到常委會討論,大概沒有那麼容易通過吧。上次畢竟有柳泉市黑勢力圍攻省委機關報的事情發生,那是一個突破口,也是一次危機處理,屬於順勢而為,水到渠成。現在呢?有了北京的誡勉談話之後,趙德良再將此事提交常委會,恐怕就會授人以柄,遭到強烈反對。
既然趙德良下了這個決心,唐小舟也不好說什麼。趙德良根本就不是和他商量,而是向他下令,他惟一能做的,就是執行。他問趙德良,還有沒有別的要交代,如果沒有,我先去做一些準備。
趙德良說,沒有了,你去吧。
他站起來的時候,手機開始震動了。他拿起一看,是葉萬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