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結局篇 01

十月八日的清晨,雍州下了一場大暴雨。

唐小舟因為要去車站接趙德良,所以起得比較早,六點就起床了。起床後,發現天是黑著的,黑得有點奇怪,他還以為自己的手機報錯了時間,再看牆上的鐘,時間是一樣的。又翻出黎兆平送的那塊手錶,雖不是頂級品牌,走時卻非常準確,時間沒錯。洗漱後出門,已經開始颳風了,很大的風,吹得呼呼的響,報社裡有很多高大的法桐樹和香樟樹,這些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秋天以後,因為較長時間沒有下過雨,城市的旮旮旯旯裡積滿了灰塵落葉,被風一吹,在樓房之間穿梭飄浮。唐小舟坐上車時,已經開始電閃雷鳴,閃電彷彿要將世界撕裂一般。唐小舟啟動汽車,才剛剛走了幾百米,便有巨大的雨點落下來,剛剛還被風吹得四處散浮的灰塵,被雨點裹挾著,又回到了地上。地上頓時瀰漫著一層灰霧。

這樣的時節,這樣的雨,在江南省極其難得一見。

唐小舟的心中禁不住動了一下,難道說,這場雨預示了江南官場的一場驟風暴雨?這未免有點太唯心了吧。可他又確切地知道,真的有一場雨,一場有史以來極為罕見的豪雨,醞釀已久,頃刻間就要落下了。

暴雨持續的時間有幾十分鐘,路面很快有了一層積水,而城市的街道,飄浮著一層雨霧,能見度大大地降低。個別地方,已經出現水漬現象,車輛經過,濺起兩朵綻開的水花。近些年,中國的城市快速膨脹,而城市建設者們急功近利,只做表面功夫,把所有的資金集中在表面,不肯在城市的排放系統投資,使得現代城市對各類自然災害的免疫力降到了最低。

好在這是清晨,上班的高峰還沒有到來,街上人流車流都不是太多,車行十分順暢。

唐小舟將車開到省委門口,馮彪駕駛的一號車,已經在門口等著他。唐小舟將車停在路邊,馮彪倒是很醒目,立即打著一把傘,過來接他。兩人上了車,唐小舟說,走吧?

馮彪說,等一下,秘書長還沒到呢。

唐小舟說,老闆不是叫秘書長不去接嗎?

馮彪說,我不知道,剛才他給我打了電話,和我約時間,我說在大門口等你。

儘管趙德良已經吩咐過幾次,叫余丹鴻不要再去接站。他畢竟是省委常委,次次都去車站接省委書記,恭敬倒是恭敬,也太過隆重了一些。或許,趙德良也會覺得有些壓力吧?可余丹鴻就是這麼個人,當面功夫,一定要做到,背後小動作也一定要搞。官場之中,人走茶涼是定則,茶涼了並不可怕,可怕的恰恰是那些當面叫爹娘背後白眼狼,當面叫哥哥背後摸傢伙的人,偏偏這類人還不是一個小數目,因此有很多官員,到了晚年退下來之後大叫後悔,正是未能看清這樣一些人,被一時的恭敬迷惑,將其提拔到了重要崗位,過後又咬牙切齒,罵人家是白眼狼。

等了一下,余丹鴻的車冒雨開了過來,馮彪立即啟動汽車,走在前面。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上了站台,站台是有頂棚的,頂棚的邊沿,向下飄著雨,雨還很大,嘩啦嘩啦弄出極大的響動。列車還沒有進站,幾個人等在站台上,余丹鴻便拿出煙來抽,遞了一根給馮彪,又要給唐小舟,唐小舟說,我不要。

余丹鴻就自己點了,然後問唐小舟,這個假期怎麼過的?

唐小舟說,前段睡眠不足,這幾天補覺,睡得天昏地暗。

余丹鴻說,這個假期,江南不太平呀。

唐小舟不好裝著不知道,說,你是指柳泉的事?我聽說了一點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余丹鴻說,怎麼回事?還能是怎麼回事?光房子就有十幾套,兩棟別墅,兩套複式,情婦據說也有十幾個。這個人,真沒想到。唉,教訓呀,慘痛的教訓。

唐小舟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要那樣,人家也沒辦法吧。

余丹鴻說,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粥呀。柳泉的班子怎麼辦?整個垮了嘛。

唐小舟說,有這麼嚴重嗎?

余丹鴻說,你以為他的錢哪裡來的?那是拿帽子換的。

唐小舟想,你余丹鴻不拿帽子換錢?人家侯正德鐵板釘釘的一個臨時秘書職位,你都要換回一筆錢呢。

拿帽子換錢這種事,在如今的官場,要看怎麼說了。某個人,明明是要提拔的,他給你送了點小小的禮品,你也收了,算不算拿帽子換錢?就算事前不送,事後,也是要送的。那看起來就不像是拿帽子換錢,而是人情來往。可實際上,假若你手裡沒有抓著一堆的官帽子,哪個和你有人情?又哪個願意和你來往?事實上,哪一頂官帽子的產生,又不是拉動了一堆金錢在滾動?這個不拿那個不拿,總會有人拿的。市級的常委通常是九個,省級的常委有十幾個,每次大的人事變動,其實也就是常委們在分果果,你幾顆我幾顆。說得好聽點,這些人都是難得的人才,符合提拔任用幹部的標準。問題在於,帽子就只有那麼幾頂,符合提拔標準的人卻有很多。僧多粥少,永遠是官場常態。而帽子又分散在各個常委的手中,某些人要去爭取那極其有限的名額,怎麼辦?自然就得拿錢去買了。區別只是直接買和變相買,完全不需要掏錢送物的,大概只有兩類情況,一是此人所幹出的政績,足以封住所有人的口,不提拔此人,更高層的領導可能認為你這個班子有眼無珠,如此人才都看不到。另一種是你和某個領導的交情極其深厚,已經深到了只需要感情而不需要任何潤滑劑的程度。

將心比心,你手裡如果拿著一百萬,必須送給某個人,你會怎麼做?如果沒有規則限定,大概沒有一個人會送給那個最需要的人,而會送給那個能令你獲利最多的人。假若有一個似有似無的規則,比如,你在送出這一百萬時,個人不能獲得任何利益。那麼,你肯定會送給那個和你情感上最接近的人。官場中常常見到某一類人,一天到晚發牢騷,罵領導,感歎懷才不遇,小人當道,自己才沒有機會提拔。他卻從來沒有想明白一個道理,領導成了你的出氣筒,成了你的垃圾桶,他既不是你的爹又不是你的娘,為什麼憑白無故把含金量極高的官帽子送給你?他又沒有神經病。

火車鳴笛進站的時候,雨竟突然小了下來。等火車在他們面前停穩,雨已經完全停了。趙德良提著一隻小型行李箱和一隻皮包,從火車上下來,下面早有馮彪接過了行李箱。唐小舟從另一面接過趙德良的皮包。余丹鴻站的位置比較正,他直接走到趙德良面前,握住了他的手,頗動感情地說,趙書記啊,可把你盼回來了。

趙德良顯然沒料到余丹鴻會如此動情,略愣了一下,說,丹鴻同志?你……余丹鴻說,德良同志,德良書記呀,你不知道,這個節,過得不太平啊。

趙德良說,走,我們上車去說吧。

大家上車。唐小舟原本要替趙德良開車門,可這件事已經不勞他動手了,余丹鴻早已經替趙德良將車門拉開,並且將手伸到了他的頭和車門之間。唐小舟見狀,拉開副手席的門,坐了上去。

趙德良坐上車後,對余丹鴻說,丹鴻同志,你坐進來。

余丹鴻的臉上,頓時有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迅速將肥胖的身子擠進了車中。

汽車啟動,趙德良先開口了,問,家裡的情況怎麼樣?

余丹鴻說,一個字,亂。

趙德良問,怎麼個亂法?

余丹鴻說,按照游書記的安排,我去了柳泉。葉萬昌的堂客和他的女兒在那裡鬧,又要成立什麼治喪委員會,又要設靈堂,還要求市委開追悼會,甚至提出省裡至少要有一個副書記參加。還有一個更荒唐的要求,說家裡沒有一個男人,兩個女人作不了主,如果不把姚衛清放出來,堅決不火化,也不同意市委的所有安排。他們不知從哪裡找來很多人,把殯儀館都圍了,名義上是弔唁,實際上是在那裡靜坐,吃的喝的,還要市委辦安排。你看看,你看看,這算什麼事?

趙德良問,後來呢?怎麼解決的?

余丹鴻說,市委開了幾次會,意見有分歧,決定不了。

趙德良問,為什麼決定不了?

余丹鴻說,以前,葉萬昌是一把手,關泉是二把手,張盛恭是三把手,再加一個王增方,四個書記。葉萬昌倒還能控制局面。現在,關泉雖然被指定主持工作,張盛恭也想抓住這個機會進步。這也可以理解,關泉畢竟只是主持工作,而不是市委書記,張盛恭作為專職副書記,直接升市委書記,也是完全可能的。他和關泉之間,好像有點不對味。

《二號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