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進平房,只見裡面有大約二十來位老人,圍坐在五六張木桌旁,或下象棋,或打撲克,或搓麻將,屋子裡吵吵嚷嚷,十分熱鬧。一個莊嚴的紀念之地竟成了百姓打牌消閒的場所,田曉堂覺得十分不妥,卻也無可奈何。兩人進屋後,也沒有人搭理他們。在屋內轉了一下,發現陳跡不多,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副鐫刻在木柱上的楹聯。那楹聯是這樣寫的: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田曉堂在楹聯前駐足良久,沉思再三。姜珊也凝神靜氣,細細品味。
田曉堂說:「這副楹聯寫得真好,把鄭良的思想和境界揭示得相當到位。這種可貴的榮辱觀和群眾觀,到今天都不過時啊!」
姜珊感慨道:「這位先賢真是太了不起了!今天跟你到這裡來,還真是沒有白跑,可謂受益匪淺!」
兩人走到屋外,田曉堂說:「今日得以瞻仰鄭良祠,也了卻了我的一樁夙願。儘管看到這裡變成棋牌室有些痛心,但我還是很高興,覺得收穫不小。特別是悟讀一百年前刻在這裡的楹聯,我像是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洗禮!其實,我早就想來看看鄭良祠,只是心裡有種莫名的畏怯感,怕見這位先賢,才沒敢來。最近我又改變了想法,覺得還是應該早點來。到了這裡,睹物思人,見賢思齊,三省吾身,還是大有益處的。我這麼說,你該不會罵我矯情吧?」
姜珊說:「哪能呢,我知道,你說的是肺腑之言。其實,我也深有同感啊。我到這裡來倒也方便,今後只怕會經常過來的。」兩人重返車上,在回賓館途中,都沒有再說話。田曉堂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姜珊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重點工程成了「豆腐渣」
晚飯後,田曉堂回到房間,正歪在床上看《新聞聯播》,姜珊按門鈴進來了。田曉堂招呼她坐下,見她臉色不大好,又不開口說話,不免有些疑惑,開玩笑道:「瞧你愁眉苦臉的,這是怎麼啦?有什麼煩心事,跟師兄說說,師兄來幫你合計合計。噯,你該不是和男朋友吵嘴了吧?他欺負你啦?他若敢欺負你,看師兄怎麼收拾他。」
姜珊苦笑了一下,說:「我還沒有男朋友呢,跟誰吵嘴呀。」停了片刻,又道:「我找男朋友,就想找像你這樣的。只是,你是絕版,我上哪兒去找呀!」
姜珊居然拿田曉堂當擇偶標準,這是田曉堂沒有想到的。他不由想起了那個夜晚,姜珊坐在床頭,久久地凝視著他,目光是那麼地特別。他心頭原有的那個問號就越發膨大了。他說:「你千萬別找像我這樣的。我這人渾身是毛病,只不過在你面前掩蓋得嚴嚴實實罷了。咦,奇怪呀,你怎麼會沒談男朋友呢?憑你的條件,追你的小伙子應該排長隊呀。是不是你太清高,讓小伙子們望而卻步了?」
姜珊搖了搖頭,臉上似笑非笑,卻仍不說話。看樣子,她是不想將這個話題深入下去,田曉堂也就不好再多問了。
良久,姜珊抬起頭看著田曉堂,打破沉悶說:「我這會兒來找你,是有個重要的情況要對你說。」
田曉堂感覺腦子裡嗡地一響,他預感到姜珊要說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鎮靜,等她往下說。
姜珊說:「其實,這個情況告不告訴你,我一直挺猶豫的。直到下午隨你去了鄭良祠,聽你介紹了鄭老先人,算是在他的精神感召之下吧,我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姜珊繼續說:「『潔淨工程』的施工,陳局長本來是安排我具體抓的,但實際上,我只是掛了個空頭銜,在工程招標等關鍵環節,陳局長都找由頭把我支開了。對此我心裡自然不大舒服,但陳局長是一把手,他要大權獨攬我也沒辦法,只要他能把工程搞好,也就不想計較。不想上周就發現了質量問題,幾輛裝著生豬的農用車從剛開始使用,但還沒來得及驗收的水泥道場上走,竟然把道場壓壞了,幾處地方出現了輕微的塌陷和裂縫。你想,農用車又有多大的載重量,居然都能壓出問題,可見工程質量有多糟糕。不過,這些你們是發現不了的,陳局長早已安排人把損壞的地方修補好了,對知情人連『封口費』都發了。我一直也蒙在鼓裡,後來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無意中得知的。」
田曉堂這才明白今天姜珊為什麼不冷不熱,心事重重。這個陳春方,膽子也太大了,做這個涉及千家萬戶的工程都敢敷衍糊弄。他清楚得很,工程質量問題的背後大多涉及腐敗,陳春方大概是得了施工隊那個姓塗的老闆不小的好處,才對工程質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是,紙包不住火,這樣的問題瞞得了一時,哪瞞得長久啊。
如今一般人是不敢拿工程質量開半點玩笑的。陳春方到底是利令智昏呢,還是有恃無恐,居然敢把包雲河那麼看重的「潔淨工程」弄成個「豆腐渣」?田曉堂一臉嚴肅地說:「你做得很對,就應該及時告訴我嘛。你讓我知道了,我們共同來想辦法應對,總比你一個人獨自受著煎熬要好些吧?」
聽了這話,姜珊有些感動,眼圈就紅了,哽咽著說:「你不知道,這幾天來,我吃不下,睡不好,那些壓壞了的水泥地面老是在腦海裡晃來晃去,晃得我精神都快崩潰了。畢竟這個工程名義上是我負責的,搞成了這個樣子,我心裡特別難過。我也有點害怕,這個問題一旦暴露,我這個名義上的負責人是脫不了干係的。我怕人家到時候把責任一股腦兒全推給我,他倒弄得清清白白,我卻要背黑鍋,當替罪羊。」
田曉堂被姜珊的不安和難過打動了。想姜珊到底年輕,嫩竹扁擔挑重擔,遇上這麼個棘手的麻煩,不嚇得六神無主才怪呢,就寬慰道:「有人若想嫁禍於你,也沒那麼容易。你放心,還有師兄呢,師兄不會袖手旁觀的。」
姜珊聽了這熱心暖肺的話,哭得更響了。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滴滴答答地響起來。這猝不及防的響聲,讓他倆都不由得悚然一驚。
待姜珊擦乾眼淚,又補了一點妝,臉上看不出什麼痕跡了,田曉堂才去打開門。不想來人卻是陳春方。
陳春方滿身酒氣,進門就打著哈哈說:「田局長啊,對不起。今天縣裡召集我們開了一整天會,弄得我實在抽不出時間來陪你,真是不好意思。」
田曉堂說:「你的事兒多,我有姜局長陪著就夠了。姜局長遵照你的指示,陪我可是夠盡心盡力了,不僅白天相依相隨,晚上也不離不棄。這不,她前腳剛進來,你後腳就按響門鈴了。」
陳春方笑道:「怪不得我按了半天門鈴也不見開門呢,原來你是金屋藏嬌了呀!」
坐下後,姜珊對陳春方報告說:「今天上午田局長去工程現場看了,感到還算滿意,已同意按原計劃給我們撥一部分項目資金。」
田曉堂暗想姜珊還挺會隨機應變的,就接過她的話說:「我回去後,就讓鍾科長給你們辦撥款手續。」
陳春方十分高興,連聲表示感謝,說:「田局長,你是財神爺,又是市局聯繫這個工程的,除了項目資金要請你關照外,還望你今後多到戊兆來,對工程建設加強指導,我們一定會虛心接受你的意見。」
田曉堂就像突然在菜盤裡看見了一隻蒼蠅,感到一陣噁心。自己被陳春方當猴耍著,此時卻又不能把憤怒流露出來,只得含蓄道:「我會經常來的。工作主要靠你們做,我不會插手太多。有一點你們一定要注意,那就是工程質量問題……」
田曉堂以為講到工程質量,陳春方多少有些不自然,甚至會臉色大變,偏偏陳春方臉上風平浪靜,還頻頻點頭,說:「你提醒得很對,質量是工程的生命線啊,當然不能有絲毫的放鬆。」
姜珊大概是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實在不堪忍受了,才找了個借口,逃也似的走了。陳春方卻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他今晚顯然喝多了,所以談興格外濃,跟田曉堂天上地下一通神侃狂聊。田曉堂厭煩透了,卻又不好趕他走,只得耐著性子聽他高談闊論,偶爾附和兩句。
田曉堂忽然想起了梁啟超。梁啟超當年投身政治,無奈與袁世凱、段祺瑞等為伍。他深知袁、段都不是好東西,每天卻又不得不與他們同桌圍坐開會,還得擠出笑容來,斟詞酌句地想辦法說服這些衣冠禽獸。田曉堂覺得,自己眼下的處境與梁啟超當年倒有些相似。只不過,把自己比作梁啟超,只怕抬高了自己,把陳春方比作袁、段,也抬舉了他。想到這裡,田曉堂不由暗自哂笑起來。
陳春方卻自作多情,以為是自己侃得有趣,逗得田曉堂開心了,竟然大受鼓舞,說得就更加起勁了……
過足了嘴巴癮,陳春方仍不放過田曉堂,又提出請他去「放鬆放鬆」。陳春方說:「咱們這小縣城的條件當然沒法跟市裡比,但也有幾處有特色的地方。」田曉堂慌忙婉言謝絕,好說歹說,總算把這尊菩薩打發走了。
陳春方剛走,姜珊的手機短信就來了,問:「他走沒?」
田曉堂回道:「剛走。你真不夠意思,撇下我一個人在這裡水深火熱的。」
姜珊說:「呵呵,對不起,我實在受不了。」
田曉堂調侃道:「看來,你還是修煉不夠啊。」
姜珊說:「我承認,自己是缺乏忍耐心。你說現在怎麼辦?」
是啊,現在該怎麼辦呢?這是個不容迴避的問題。田曉堂沉思良久,也沒理出個頭緒來,就感到頭疼得厲害。
按說,這個事情不算複雜,是不值得犯愁的。陳春方管理不到位,工作失職,導致出現質量問題,田曉堂只需向包雲河報告一聲,市局立即展開調查,追查陳春方等人的責任,並對不合格的工程返工整改,問題大抵就可解決。要是放在以前,田曉堂不用多想,就會這麼去幹了。可現在,田曉堂有過教訓,已變得謹慎起來,再也不會草率行事了。他得先把其中的內情和利害關係摸清理順了,再來確定採取什麼對策。他現在最大的疑慮,就是不知道包雲河對這質量問題會是什麼態度。不過,就算包雲河與「潔淨工程」沒有任何瓜葛,他對工程質量又相當在意,但面對自己的老部下陳春方,他只怕也會護短的。要是施工隊塗老闆就是包雲河介紹去的,或者包雲河從工程中撈到了好處,那他對質量問題更會網開一面。說不定,包雲河早已知曉這事了,只是佯裝糊塗而已。因此,他田曉堂和姜珊斷然不可冒冒失失地豁出去,公然站出來揭露這個黑幕。那樣就直接得罪了包雲河,得罪了陳春方,甚至得罪了躲在背後的更高領導,姜珊被人栽贓、陷害的可能性和危險性就會大大增加,而要他永遠保持沉默,把這事爛在肚裡,他又無法做到。
田曉堂只得對姜珊回短信:「先按兵不動,容我三思。」
前任局長的報道氣壞了現任局長
田曉堂早上剛到局裡,包雲河就打來電話,叫他過去一下。
進了包雲河的辦公室,見他一臉烏雲,田曉堂心裡不由一沉。包雲河示意他在沙發上坐下,自己拿著一張報紙走過來,也在沙發上坐了,才說:「這篇新聞你讀過沒有?」說著,就把那張報紙狠狠地拍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