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這天早上方宏達待在家裡沒事,早早出門,不到八點就進了辦公室。他在辦公室發了一陣癡,也想不出有什麼事可做,只好拿起頭天的報紙看起來。還沒看上兩行,辦公室熊主任驚慌失措地跑進來,語無倫次地對他說:「方主任,不好了不好了!」

這一陣方宏達心靜如水,沒什麼事情能讓他在乎,所以他瞧都不瞧一眼熊主任,目光依然停留在報紙上。熊主任急得直搓手,說:「方主任,你別看報了,要出大事了。」

方宏達這才慢悠悠地放下報紙,不滿地說:「什麼大事?天掉下來還有高個子頂著呢。」熊主任說:「委裡二十多個離退休老幹部都上了常委樓,把郭書記堵在家裡出不來了,市委辦打電話來把我們罵得狗血淋頭,要我們快去人把老幹部拉走。」

方宏達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故意慢吞吞地說道:「老幹部找郭書記幹什麼?向他要官、要待遇?」熊主任說:「他們向郭書記要集資款。」方宏達皺皺眉頭,說:「張主任知道了沒有?」熊主任說:「張主任知道了,但現在他正在省裡跑資金,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方宏達說:「那你把在家的領導都叫上,我們一起到常委樓去。」說著跟熊主任出了辦公室。

一行人趕到常委樓時,計生委的老幹部正圍在三樓郭東南家門口,一個個鬥志昂揚。郭東南則困獸一樣縮在茶几旁的沙發上,目光呆癡,垂頭喪氣。只聽有人大聲道:「郭書記今天你不表個硬態,我們就吃在你家、住在你家了。」

接著又有人說道:「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姓郭的你不替天行道,對老百姓的事不管不問,你就回老家種紅薯去好了,你做不了這個書記,楚南還有人做得了。」

其他人也都跟著起哄道:「你管不管計生委的事?你說,你說嘛!」

見狀,方宏達和幾個委領導不敢怠慢,只得擠進去勸說老幹部們。老幹部們根本不理方宏達幾個人,一個勁兒要郭東南表態。方宏達說:「郭書記管著全市七百多萬人民,事情太多,計生委的事我們回去內部解決吧。」

方宏達的話根本沒力量,老幹部們哪裡聽他的,繼續逼迫郭東南。方宏達又說:「不就是基建的事嗎?郭書記又不清楚情況,找他也解決不了問題。」老幹部們不耐煩了,吼道:「方宏達,你說的話跟放屁一樣,我們再不會上你的當了,你多什麼嘴?!」

這純粹是自討沒趣,方宏達只得退出來,找到市委辦一位秘書,把他拉到走廊的另一頭,說:「怎麼不去叫公安?公安來幾個人,三兩下就把他們拖走了。」那秘書說:「不行,我們請示了郭書記,他不同意,說怕把事情鬧大,不好收拾。」

方宏達也就沒有辦法了,在過道上低著頭繞圈。繞了兩圈,又把那位秘書叫過來,要他去找紀委書記。秘書說:「郭書記解決不了的事情,紀委書記解決得了?」方宏達說:「你聽我的沒錯。」秘書這才小跑著下樓去了。

不一會兒,紀委書記就趕到了常委樓。方宏達便給他出了個主意,不過還得徵求一下郭書記的意見,如果行的話,老幹部們會離開的。紀委書記就撥開老幹部,來到郭書記的面前,把方宏達的話對他說了一遍。郭書記無奈道:「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紀委書記就轉身大聲對老幹部們說:「剛才我和郭書記商量好了,一是他答應親自出面做銀行工作,貸款給計生委還大家的集資款;二是馬上派專案組到計生委去查案,一定將計生委基建問題查個水落石出。」郭書記也站起來說:「紀委書記的話你們總該相信吧?如果銀行不貸款,我們也不派專案組到計生委去,你們再到這裡來上訪也不遲。」

老幹部們想想,覺得目前也只能如此了,紛紛退了出去。

過了兩天,由市紀委牽頭,監察審計和反貪局聯合組成的專案組就浩浩蕩蕩地開進了計生委。兩天後,銀行的貸款也到了計生委的戶頭上,老幹部們一次性把集資款連本帶息領了回去,一場風波基本平息下來。

楊青玉後來知道這個主意是方宏達出的,就找到他說:「就是你壞了我的事,否則張思仁絕不會這麼輕易躲過這一劫。」方宏達笑道:「這是什麼主意?誰都知道這麼做的。」楊青玉想想說:「那倒也是。你說這個專案組會查出什麼名堂嗎?」方宏達說:「你別有什麼指望。」

果不出方宏達所料,專案組在計生委查查停停,停停查查,前後待了一個多月,不但什麼也沒查出來,還給計生委的基建下了一個工程造價基本合理、資金使用沒有明顯過失的結論,然後拍拍屁股走了,害得全委職工空盼了一場。老幹部們已經領走了集資款,再沒人出面去拱張思仁,計生委一下子變得風平浪靜起來。

只有楊青玉想不通,問題明明擺在那裡,怎麼專案組卻什麼也沒查出來呢?她跑到方宏達辦公室,憤憤不平道:「真黑了天了。」

隔牆有耳,方宏達不想在辦公室對此事妄加議論,把話題岔到別處,說:「楊主席你身上這套衣服很靚嘛,是在哪裡買的?」楊青玉不滿地瞥了方宏達一眼,說:「就你處處在維護張思仁。」方宏達答非所問道:「時間過得真快呀,明天又是週末了,真想跟誰去約個會。」

楊青玉不笨,意識到方宏達是想找個好說話的地方,便說:「我約你的會,看你怕不怕侯姐擰掉你的耳朵。」方宏達說:「那好呀,能赴楊女士的約,擰掉耳朵也值得。」楊青玉說:「那明天上午八點,我們聽紫公園見吧。」方宏達說:「你不是逗我好玩的吧?我這把年紀了,感情脆弱,經不起打擊的。」楊青玉撲哧笑了,說:「你還脆弱?」

第二天一大早,方宏達對侯玉秀說省計生委來了一個處長要去陪同,便走出家門,打車趕到聽紫公園。這時公園裡還沒幾個人,方宏達一看表,離八點還有半個小時。就在心裡嘀咕道,自己是不是迷上了這個女人?要不怎麼這麼迫不及待呢?

正這麼思忖著,見楊青玉從公園門外走了進來。方宏達就躲到樹叢後面,要看看楊青玉等待自己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心裡則想,看來這個女人也和自己一樣有些迫切。

楊青玉在公園門裡徘徊了一會兒,就頻頻往外張望,還不停地去看手錶。方宏達覺得有趣,卻不忍心楊青玉等得那麼著急,便從樹叢裡走出來,突然站到了她面前。楊青玉一驚,捅了方宏達一拳,笑罵道:「原來你早到了,害得我乾著急。」

兩人信步往公園裡面走去。還沒轉上半圈,周圍的人就漸漸多了起來,他們這才意識到這不是久留之地,便從公園後門悄悄溜了出去。方宏達建議到郊外的鳳凰山去看看,那裡的遊人應該不會太多。楊青玉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還說那裡有一個尼姑庵,可進去抽一簽。兩人於是買了礦泉水和食品,低頭鑽進出租車,不到一個小時就上了鳳凰山。

果然這裡行人寥寥,只偶爾在路旁碰上一兩個端著缽子要錢的乞丐。楊青玉彷彿忘記了昨天心頭的氣憤,心情慢慢舒暢起來,從包裡拿出角票和元票,往那些伸過來的缽子一路扔過去。方宏達就笑她,今天不是來遊玩的,而是代表政府來發放救濟款的。

很快到了庵前,兩人走進去。庵裡很安靜,除了兩個坐在神龕旁邊打盹的老尼姑,沒有一個善男信女。許是聽到他倆的腳步聲,兩個老尼姑同時睜開眼睛,問他們準備求什麼。楊青玉回頭朝方宏達笑笑,說:「你說呢?」方宏達別有用心地說:「你求愛情吧。」楊青玉笑道:「我不求愛情,我求仕途。」

然後根據老尼姑的吩咐,對著菩薩行了跪拜禮,接著拿過紙和香,到外面的焚香爐裡燒了,再回來接過老尼姑手中的籤筒,搖出一支籤來。竟然是支上上籤,上面有四句模稜兩可、半通不通的五言讖語。老尼姑於是祝賀道:「這位施主,目前仕途雖然還有些小波折,但很快就會將這個小坎邁過去的,不出三個月就將吉星高照,官運亨通。」

說得楊青玉喜不自勝,眼睛眉毛都是笑。

出了尼姑庵,兩人沿著後山的小道緩緩走進一處茂密的森林。走著走著,那條小道就消失了,兩人已經到了樹林深處。方宏達說:「我們休息一會兒吧。」他從包裡拿出一張報紙鋪到地上,讓楊青玉坐了,又取出礦泉水和糖果、糕點,擺滿一地,二人一邊吃喝,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方宏達說:「我好久沒到過有山有水的地方了,有時間多往這些地方走走,可以延年益壽啊。」楊青玉說:「是呀是呀,如果沒有你的陪同,我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這時方宏達忽然笑了,說:「早上出門前,我對侯玉秀說是出來陪省計生委的處長,她哪裡知道我陪的是一位年輕的女主席。」楊青玉說:「你是做賊心虛吧?」方宏達說:「你不心虛?」楊青玉說:「我心虛什麼?我們又沒幹什麼壞事。」方宏達說:「孤男寡女地往這密林深處鑽,你敢保證,不會幹出什麼壞事來?」

「你這不是自作多情嗎?」楊青玉說,「我還沒有那樣的念頭。」方宏達說:「你沒那樣的念頭,難道就能說明我也沒那樣的念頭?」楊青玉說:「你有那樣的念頭只管有就得了,我才不會操閒心哩。」方宏達說:「你就不怕我將你強暴了?」楊青玉說:「你有那樣的色膽嗎?」

開了幾句玩笑,楊青玉說:「你說今天我抽的簽會不會應驗?」方宏達說:「抽籤本來就是一種遊戲,莫非你還當了真?」楊青玉略有所思道:「計生委只要不是張思仁把持著,我楊青玉走官運,也並不是一句空話喲。」方宏達說:「事實是張思仁還待在計生委裡,而且他最近又取得了一個重大勝利,看來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離開計生委的。」

楊青玉略有所思的樣子,說:「這也是怪,辦公大樓的基建造價那麼高,明擺著他張思仁在中間做了手腳,怎麼專案組卻查不出來,反而給他下了個那樣可笑的結論,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方宏達說:「你是真的不懂其中奧妙,還是裝蒜?」楊青玉說:「我裝什麼蒜?」

見方宏達還沒說出要說的話,楊青玉又說道,「你是不是以為我跟你跑到這鳳凰山上來,真的是來與你談情說愛的?」方宏達笑道:「我沒這份癡念。」

接著兩人沉默了,好一陣誰也沒吱聲。方宏達喝了一口水,又咬了一口蛋糕,望著樹林外面尼姑庵的屋頂,幽幽道:「其實這裡面的奧妙一眼就能看穿。張思仁很聰明,沒把錢全部裝進自己的袋子,而是拿這錢織了一張密密的網,讓自己成為這網中的一個結,所謂環環相扣,唇齒相依。為了共同的利益,這張網絕不會讓這個結出現什麼麻煩的。」

將方宏達的話琢磨了一下,楊青玉似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那個聲勢浩大開進計生委的專案組,其實也受著這張網的控制?」方宏達笑了,說:「你並不笨嘛。」楊青玉說:「這樣看來,張思仁是進了保險櫃裡,萬無一失了?」方宏達說:「那也不見得,他張思仁可不是聖人,基建這件事上撕不開缺口,他還有別的痛處。」楊青玉說:「還有什麼痛處?」方宏達說:「這個嘛,你比我更清楚。」

楊青玉就不吱聲了。她聽懂了方宏達的意思。她確實知道張思仁的痛處。只是要把張思仁的痛處揭去,她楊青玉也要跟著脫一層皮。楊青玉無奈地搖搖頭,歎了一聲。

一旁的方宏達側首瞧瞧楊青玉,意味深長地笑了。

就這麼無言相對了一陣,方宏達瞥了瞥空中已經偏西的太陽,緩緩站起來,拍拍屁股,說:「可以下山了吧?」楊青玉還在地上坐著,說:「不要走了,今晚就在這裡過夜算了。」

方宏達想起一句俗話,戲謔道:「人家的老婆過不了夜,我敢嗎?」楊青玉說:「你壞!誰跟你過夜?」順手揀了身旁的一個土塊向他扔過去,竟不偏不倚打在方宏達額上。方宏達「哎喲」一聲,把眼睛摀住,蹲到了地上。

楊青玉嚇了一跳,說:「是不是打著眼睛了?」趕忙走過來,掰開方宏達的手,對著他的眼睛吹起來。

方宏達聞到了楊青玉身上一股特殊的體香味,這香味讓他莫名地衝動起來,他那沉睡了好幾個月的地方,忽然變得挺拔了。

方宏達欣喜若狂,雙手一伸,把女人緊緊地攬入懷抱。

傍晚兩人回到城裡後,沒有回家,雙雙住進一家豪華賓館。方宏達雄風大振,痛痛快快做了一回男人。

暴風驟雨過去後,是清風麗日,楊青玉懶懶地偎在方宏達懷裡,顯得柔情萬種。她喃喃道:「宏達,在你面前我已經毫無保留了,我什麼都聽你的。」

方宏達聽得出楊青玉話後面的意思,但他不想讓雜念破壞心頭這份溫馨,用嘴巴堵住那兩片性感的紅唇。

溫存了一會兒,方宏達忽然想起下午說過的那句話,忍不住笑起來。楊青玉問:「你笑什麼?」方宏達說:「還說人家的老婆過不得夜,我不正在和人家的老婆過夜嗎?」楊青玉罵道:「你得了好處,還說這樣的話,真無恥。」一邊舉起兩隻拳頭,在方宏達胸膛上擂起來。

方宏達把楊青玉摟緊,讓她使不上勁,二人順勢又瘋狂了一回。

《官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