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志良果真是到省裡開會去了。
然而董志良開完會要回貴都市的當天早上,楊登科仍像以往那樣跑到堤上,準備陪鄭副書記練太極時,卻再也沒有等來鄭副書記。楊登科預感到情況不妙,跑到市委一打聽,才知道大事不好了,原來頭天晚上鄭副書記舊病復發,住進了醫院。楊登科便上街買了水果和補品,急急趕往醫院,此時鄭副書記已經奄奄一息,說不出一句話了。
第二天鄭副書記就離開了人世,楊登科這一個月的努力算是白費了。
怪只怪董志良,早不出差晚不出差,偏偏鄭副書記有話要跟他交代的時候出差。鄭副書記也真是的,你多活兩天卻不行?追悼會上,市委張書記振振有辭說你是貴都市人民的寶貴財富,你多活兩天,一方面貴都市人民就多擁有兩天寶貴財富,另一方面我楊登科的問題也會得到妥善解決,這不是兩全齊美的事麼?姓鄭的你怎麼連這點陰功都不想積?
楊登科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竟會如此倒霉。
楊登科失望到了極點。那太極拳自然也不會再去打了,每天早上都要睡到太陽曬到了屁股才起床。起了床,連早餐也不想吃,神思恍惚跑到局裡,胡國干和小錢他們一見他眼角那白色的眼屎,就笑他是不是夜裡的作業做多了。
只有曾德平知道楊登科的心思,兩人單獨在一起時,免不了要歎道:「鄭副書記死得真不是時候。」
這話外人聽來像是哀憐鄭副書記的,楊登科卻知道曾德平是在替自己惋惜。曾德平又給楊登科打氣道:「天無絕人之路,再想想別的辦法吧。」楊登科有苦難言,一臉的悲痛欲絕,說:「該找的人都找了,該用的勁都用了,還有什麼鳥辦法?」曾德平笑道:「有鳥辦法可想也不妨試試,只怕你那鳥不中用,如舊戲裡唱的是銀樣頭槍。」
楊登科開不起玩笑,仍然苦著一張臉。曾德平安慰道:「東方不亮西方亮嘛,不要失去信心。」楊登科說:「等到西方亮了的時候,恐怕董局長早有了目標。」曾德平說:「從目前的跡象看,好像還沒有。」楊登科說:「算了算了,我懶得操這心了。還是舊話說得好,命裡沒有的,強求也是強求不來的,隨他哪個去做董局長的專車司機。」
不想就在楊登科心灰意冷的時候,又有一線曙光展現在眼前。
這天中午楊登科下了班,懶洋洋回到家裡,聶小菊已經做好飯菜等著他了。聶小菊氣色挺不錯,兩腮像抹了胭脂,泛著紅暈,越發顯得年輕漂亮了。楊登科開始並沒覺察到聶小菊這些細微的變化,低了頭只顧吃飯。聶小菊卻不忙著端飯碗,給楊登科夾了一條油炸小魚,說:「你知道我帶回來什麼好消息嗎?」
楊登科把魚塞進嘴裡,含混道:「什麼好消息?發補課費了?」聶小菊搖搖頭,說:「你猜猜。」楊登科說:「你提教導主任了?」聶小菊又搖頭,說:「再猜猜。」楊登科說:「那就是接到了初戀情人的電話。」
聶小菊感到有些無奈,把筷子往桌上一放,罵道:「我天天替你操閒心,你卻盡往歪處瞎想,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
楊登科似乎聽出了什麼,這才抬了頭去望聶小菊,說:「說說看,你替我操什麼閒心了?」聶小菊相反不急了,愛理不理道:「你吃了飯,自己洗碗,我上課去了。」楊登科說:「你不是還沒吃嗎?」聶小菊說:「我沒了胃口。」說著就要去開門。楊登趕忙放下碗筷,去攔聶小菊,說:「我的胃口被你吊起了,你又沒胃口了。」一把將聶小菊摟進懷裡,又拍又撫的,像逗淘氣的三歲小孩。
聶小菊本來就不是真要走,楊登科這麼一哄,她也就不動了,說:「人家跟你說正事,你卻不肯上路。」楊登科說:「你說,我聽著呢。」還在她腮上吻了一下。聶小菊將楊登科推開,說:「董局長的兒子就在九中讀書。」
楊登科坐回到桌邊,說:「我還以為是什麼好消息呢。董局長的兒子在九中讀書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聶小菊說:「這當然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小驚小怪還是值得的嘛。」楊登科說:「我連小驚小怪也沒情緒。」聶小菊罵道:「那是你弱智!」楊登科說:「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弱智,如果不是弱智,我還是這個卵樣麼?」聶小菊說:「你那木瓜腦袋就不知道多給我轉兩下?董局長的兒子在九中讀書,這對你來說,難道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麼?」楊登科還是沒明白,說:「什麼機會?」
聶小菊端碗往嘴裡扒了一口飯,一邊嚼著,一邊開導楊登科道:「你沒在學校當過老師不知道,如今家家都是一根獨苗,家長們沒有不把自己的兒女看作是心肝寶貝的,特別在乎這些心肝寶貝的學習呀成長呀什麼的。現在董志良的心肝寶貝在我們學校讀書,我們完全可以借助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把他利用起來。」
楊登科終於聽懂了聶小菊的話,說:「你是想在董局長兒子身上作作文章?」聶小菊說:「你終於開了竅。」楊登科討好道:「家有賢妻,我能不開竅嗎?」聶小菊說:「董局長的兒子叫做董少雲,是初三學生,我正好也教初三,只可惜我沒當他的班主任,也沒任他們班的課,不好下手。」楊登科說:「那你想辦法調整到他的班上去,做他的班主任和課任老師呀。」
聶小菊斜楊登科一眼,撇著嘴巴說:「你說得輕巧,學校排班排課是校長和教導主任經過精心設計和反覆推敲才定下的,牽一髮動全身,是誰想調整就調整得過來的?」楊登科說:「那倒也是,不過事在人為,可以到向校長那裡去通融通融嘛。」聶小菊說:「我也是這麼想的,得出個主意說通校長才行。」
聶小菊的話重新點燃了楊登科心中那線希望,他略有所思道:「是呀,只要說通向校長,將你調整到董小雲的班上做班主任,你在他身上用夠了工夫,還愁董志良不感恩戴德,讓我做他的專車司機麼?」聶小菊說:「董少雲那個班對外說是實驗班,其實就是重點班,是因為教育局下文不讓辦重點班,才此地無銀,取了這個名字。實驗班收費名目多,班主任和課任老師待遇好,大家都爭著做班主任和課任老師。本來最初學校公開競聘時是我中標要做那個實驗班的班主任的,結果一個姓朱的老師把關係跑到了教育局,教育局一位主要領導親自找了向校長,向校長沒辦法,只得來做我的工作,要我顧全大局。早知董局長的兒子董少雲在那個班上,那我還顧全他娘的什麼大局呢?」
想做實驗班的班主任這麼不容易,楊登科又有些洩氣了。但聶小菊沒洩氣,說:「你不知道,姓朱的教育教學能力很一般化,他做上實驗班的班主任後,班風比較亂,家長意見大,向校長也不滿意,已在教職工會上公開批評過他兩次了,如果我們在向校長身上再做些工作,說不定他會下決心把姓朱的挪開,讓我取代他。」楊登科說:「那向校長的工作又怎麼做呢?」聶小菊說:「這工作還得你一齊出馬。」然後給楊登科說了向校長的事。
原來向校長早年和那一代人年輕人一樣,曾經是個狂熱的文學愛好者,特別喜歡北島和顧城,一天要寫一首朦朧詩。如今雖然已人到中年,又做著教育教學管理工作,忙得不可開交,不可能再寫朦朧詩了,但詩心未泯,前不久還將過去寫的朦朧詩收集攏來,自費買書號印了一本集子。印得不多,也就一千本,送了些領導和朋友,其餘都堆在校長室裡。教導主任想拍他馬屁,拖了三捆到新華書店,在書店經理那裡說盡了好話,人家終於答應上了架。詩的時代已然過去,誰還會光顧那些顧影自憐的朦朧詩?結果向校長的詩集在書架上擺了半年多,一本沒銷出去,教導主任接到書店經理電話後,只得乖乖過去拖了回來。
偏偏教導主任不服輸,心想教育局一些句子都寫不通的局長科長之類的人物,常常把一些學習心得一類的東西編輯成冊,跟教材和教輔資料一起攤派到下面學校搭售,向校長的詩歌雖然不比北島顧城,卻多少還有些檔次,幹嘛卻不可以在自己學校裡銷一部分呢?就說服各位班主任,發動學生購買向校長的詩集。說是發動,其實是強行推銷,學生家長意見很大,舉報信都寫到市委有關領導那裡去了。市委領導見了舉報信,批示教育局領導查處,教育局領導特意跑到九中來,找向校長和教導主任談了半天的話,只差沒在全市教師中通報批評了。向校長沒法,只得讓教導主任把推銷出去的詩集一本本收回來。
這件事讓向校長心裡發梗,久久無法平復。他深感知音難覓,詩風不續,從此再不言詩。還把成捆的詩集往窗外扔了出去,然後跑到樓下,準備點火燒掉,以祭奠已逝的詩魂,那份淒慘和悲涼,簡直不亞於黛玉葬花。還是教導主任發現了,甚是過意不去,忙拖開向校長,把詩集搬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楊登科開始還不明白聶小菊跟他敘述向校長這個故事的意圖,說:「這與你要做實驗班班主任有什麼關係?」聶小菊怪楊登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說:「這是向校長的傷心事,我們把他心頭的傷口抹平了,那實驗班的班主任不就是我的了?」
楊登科也覺得這裡面大有文章可做,說:「那又怎麼個抹法?」聶小菊說:「你現在就開始給我進修朦朧詩。」然後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向校長送的詩集,往楊登科前面遞。楊登科接住,說:「你書架上還有向校長的詩集,怎麼沒聽你說起過?」聶小菊說:「什麼年代了,誰還讀詩?何況是這些佶屈聱牙的朦朧詩,跟你說你也不會感興趣的。」楊登科說:「那不見得,向校長是熟人嘛,熟人的作品親切。」
前面有過敘述,楊登科雖然是一介司機,但在電大讀過兩年中文專業,所以比一般司機肚子裡多些墨水。楊登科當下就翻看起來。向校長的詩集叫做《殘缺的寂寞》,還真是朦朧詩的味道。楊登科在電大裡接觸過一些新詩,包括北島顧城他們的詩,如今還有些印象。比較喜歡的還是戴望舒《雨巷》那種詩,語言清新,意境美麗,至少沒有閱讀障礙。向校長的詩屬於晦澀難懂一類,楊登科像咬沒蒸熟的牛筋一樣沒法咬爛。卻仍然硬著頭皮咬,因為這牽涉到自己能否做上董局長專車司機的大事。也是怪,多咬得幾下,還真咬出了一點詩味。楊登科很得意地對聶小菊說:「朦朧詩其實還是有意思的嘛。」聶小菊就取笑他說:「跟做領導專車司機一樣有意思吧?」
這天上午楊登科瞅準時機,去了一趟向校長的辦公室。剛好向校長沒事在桌前翻看當日的報紙,見楊登科推門進來,便給他移過一張椅子,說:「楊科今天不是走錯門了吧?」向校長也知道農業局的人都喊楊登科為楊科。楊登科一屁股頓在椅子上,說:「錯不了,今天剛好局裡沒事可做,回得早,特意來校長大人這裡坐坐,沾點文氣。」向校長說:「太感激楊科了,政府要員光臨敝校,可是我們的榮幸。」
開了兩句玩笑,楊登科不露痕跡地把話題挪到了詩歌上。以往這樣的話題是最能吊起向校長的胃口的,這天他卻臉色大變,警惕地瞧著楊登科,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楊登科知道詩集風波過去不久,向校長心有餘悸,還以為楊登科是居心不良,借此挖苦他呢。楊登科也不做解釋,信口背誦道:
夜的臉上你是否看到
光的刀子劃過的傷痕
閃亮的刃上你是否聽到
鮮血流過的余響
黑暗的巨浪向我走來
從陽光茂盛的深處
時間呈一條長長的空白
死亡的寧靜驟然隆起
在我體內濺起一片光芒
這是向校長詩集《殘缺的寂寞》裡的句子,楊登科是花了兩個晚上的時間才背了下來的。向校長對這些句子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當年他可是嘔心瀝血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可時過境遷,尤其是遭受詩集風波之後,向校長已經不願再去觸及這些讓他傷透了心的詩句,卻萬萬想不到竟然還有人能流利地把它們背誦下來,向校長受寵若驚,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目光久久停留在楊登科的臉上,像是不認識他似的。
楊登科知道自己這一招見了效,趁機說道:「向校長您別看我是個摸方向盤的,年輕時我也算是半個詩人,只是以後社會越來越世俗化,人們只崇拜權力和金錢,將文學和詩歌撇到了一邊,我們這些人也為生計奔忙去了,慢慢跟心愛的詩歌拉開了距離。其實內心深處我一直為詩歌保留著一片空間,所以這幾天偶然翻看書櫃,意外地發現了您送給聶小菊的《殘缺的寂寞》,打開仔細一讀,卻放不下手了,覺得詩味好足的。像剛才那些句子,我的確是太喜歡了,多看兩遍,就沒法忘記了。」
楊登科一席話,讓向校長感激不已,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他趕忙起身到櫥窗裡拿出一隻一次性紙杯,泡了只有教育局領導來了才會拿出來的新鮮龍井,雙手遞到楊登科手上,說:「楊科您是九中的女婿,又住在學校裡,我們低頭不見抬頭見,怎麼卻從沒聽聶小菊說過您有詩才呢?要不我早就向您請教去了。」
楊登科喝一口燙嘴的茶水,說:「向校長您這可是批評我了,我僅僅是愛好而已,談不上什麼詩才,敢讓你請教?原來我也不知道您的詩名,當初小菊拿了你的詩集也沒跟我說一聲。以後您可要多多點撥喲。」向校長說:「哪裡哪裡,您是高人。」
兩個人就這麼說到了一處。真是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吟,兩人又就詩論詩討論好一陣,楊登科覺得這天是投石問路,目的已經達到,便見好就收,起身走人。向校長送他到門口,說:「有空上我家去坐坐,我要專門送您一本《殘缺的寂寞》作為紀念。」楊登科忙打拱手,說:「今天我來你這裡,就是討詩集的,只是你不開口,我還不好意思呢。」
向校長在楊登科肩頭拍拍,說:「什麼不好意思,這是應該的。黃金易得,知音難覓啊。本來過去辦公室裡還有幾本,後被我通通掃地出門了。一定找一本,送上門去,請您指正。」楊登科說:「那怎麼好意思呢?您有空時,我上您家去拿。」
果然向校長等不及楊登科上門,第三天晚上就親自拿著《殘缺的寂寞》,敲開了楊登科家門。楊登科和聶小菊高興地迎住向校長,把他請入書房,免不了好茶好煙款待。寒暄著,向校長把簽了名的詩集呈送到楊登科手上,那樣子竟像是文學青年給文學前輩送交習作。前兩年說寫詩的比讀詩的多,現在只有寫詩的,沒有讀詩的,因此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讀詩的,寫詩的低聲下氣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儘管楊登科還不算真正的讀詩的人。
楊登科謝過向校長,鄭重其事地拿出家藏牛皮紙,裝著很崇拜向校長的樣子,認真把詩集包好,這才愛不釋手地小心插進書櫃最顯眼的地方。
聶小菊對楊登科的表現很滿意,說:「向校長您不知道,楊登科就這德性,別的什麼事情都不在乎,只有兩樣東西比自己的小命他還要看重,一是他開的車子,二是他喜愛的書。」向校長說:「拙著寫得不好,卻能享受如此厚重的待遇,我感到不安啊。」楊登科說:「不是我當您向校長的面說好聽的,這麼多年了,我真的還是第一次讀到《殘缺的寂寞》這麼好的詩歌。」向校長說:「不敢當不敢當。」
說話投機,三個人聊到很晚才散。送向校長出門來到樓梯頭,楊登科還從兜裡拿出一篇稿子,說:「這是我這兩天學著趕寫的關於《殘缺的寂寞》的評論文章,不知要不要得,還請向校長過一下目,如果行的話,我拿到貴都日報上去試試,興許人家能發表。」
向校長眼睛張大了,比樓頂的路燈還亮,說:「楊科您還寫了表揚文章?」忙接過稿子,就著昏暗的路燈翻看起來,只見標題這麼寫著:論我市著名教育家詩人向志東詩集《殘缺的寂寞》。向志東就是向校長的大名。向校長不好意思道:「標題取大了,取大了。」還要繼續往下看。楊登科說:「向校長您帶回去斧正吧,我明天到您辦公室去拿。」向校長說:「不不不,我拜讀了,送到您家裡來。」
第二天早上,楊登科下了樓準備到農業局去,向校長就拿著兩本詩集和已經看過的楊登科寫的論文興沖沖跑了過來。詩集是給報社的,人家要宣傳表揚你,自然要給兩本集子,讓人家相信確有其事。至於楊登科寫的稿子,向校長說昨晚回到家裡就仔細拜讀了兩遍,因楊登科的文筆太好,他無從下手,一個字也沒改。
楊登科知道向校長這是急於見報,答應馬上就到報社去,他有一個電大同學在報社當副社長。昨天下班後車子入了庫,沒開車回來,楊登科只得上了公共汽車,往報社奔。在車上把稿子展開瞧了瞧,向校長果真一字沒改,只給標題中「著名教育家詩人」幾個字作了個順序倒置的記號,這樣就成了「著名詩人教育家向志東」了,看來這個向校長首先是把自己當成著名詩人,然後才是著名教育家。
到了報社,找到當副社長的同學,楊登科也不繞彎子,當即交上了詩集和稿子。副社長翻翻詩集,又看看稿子,皺皺眉頭,說:「這個向志東是你什麼人?」楊登科說:「九中的校長,我老婆的頂頭上司。」副社長哦了一聲,說:「這文章非發不可?」楊登科說:「你這不是廢話麼?可發可不發,我還這麼鄭重其事地跑到你這裡來?」
副社長指指屋角山一樣亂扔著的一堆書籍,說:「看到沒有?那些都是自費出的作品,都是求我發評論的。報紙天天登這些誰也不會看的書評,那其他新聞都不要登了。」楊登科說:「這是你的事,我管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你這個老同學當了這麼多年的社長了,我這還是第一次來求你。」副社長沒法,說:「好好好,下周見報。」
楊登科這才放了心,說:「到時我請你的客。」副社長說:「誰要你請客,以後少給我添亂,你就是我的大爺了。」楊登科心裡感激老同學能給面子,嘴上卻說:「要你發篇文章就是添亂,你的報紙不發文章,專發會議報道和廣告?」
說罷準備走人。還沒走兩步,楊登科又轉身回到副社長桌邊,拿過稿子,把標題下面自己的署名改成了副社長的名字。副社長說:「你這是幹什麼?要我背一個剽竊的惡名?」拿筆要改回去。楊登科攔住他說:「你就積一點陰功嘛。」又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一個小司機,給人寫評論,誰放在眼裡?你是貴都市文豪,拉你的大旗作虎皮,還震得住幾個不明真相的讀者。」副社長只得無可奈何歎一聲,放了筆。
副社長沒有食言,第二周就把文章發了出來。楊登科拿著報紙跑到向校長辦公室,他也正在一個字一個字看那張報紙。向校長自然對楊登科感恩戴德,只是不解文章署名,說:「這是你的筆名?」楊登科說:「這就是我說過的我的老同學,貴都日報副社長。在貴都市他的名氣也算大了,宣傳效果好。」
向校長領會到這是楊登科的良苦用心,更加感激,真誠說道:「楊科您為我做了這麼一件大事,叫我怎麼謝您呢?」楊登科說:「這就是向校長您的不是了,我是因為喜歡您的大作,才心甘情願這麼做的,是為了等您的謝麼?」向校長說:「好好好,大恩不言謝,以後有需要我向某人的地方,開口就是。」
事情當然沒有到此結束,不久向校長就意外地收到十多張向他購買《殘缺的寂寞》的匯款單,樂得他心裡甜絲絲的,覺得這個斯文掃地的年代還有這麼熱心的詩歌讀者真不容易。還特意把楊登科喊到他辦公室去看匯款單,說:「信息時代,什麼事情都離不開宣傳,楊科不是您給我大力宣傳,哪來這樣的效應?」
楊登科饒有興致地捧著匯款單看起來,像是從沒見過匯款單似的,一邊說道:「看來必要的宣傳還是少不了的。」向校長說:「全靠您操心了。」
楊登科裝模作樣看完匯款單後,又對向校長說:「還有人對詩歌這麼感興趣,我這個老詩迷也挺為您高興。這樣吧,您當校長的工作太忙,給我一些詩集,我負責替您跑腿搞郵寄。」向校長說:「我倆共同來做這件樂事吧,我寫信封,您跑郵局。」楊登科說:「這也行,免得好事都被我佔了。」向校長說:「知我者,楊科也。」忙去隔壁教導主任辦公室抱來兩捆詩集,放到楊登科前面,然後坐下,對著匯款單上匯款人的地址姓名寫起信封來。楊登科也沒閒著,在一旁幫著裝信封袋。十幾本詩集都裝好後,楊登科又一把捆了,提著下了樓。
楊登科當然沒往郵局跑,把那捆詩集扔進了自家小煤屋的門後。
原來那些匯款單都是楊登科和聶小菊用不同筆跡填好,趁自己下縣出差的機會,通過郵局寄給向校長的。
此後向校長又陸續收到二十多張匯款單。向校長於是又親自填寫信封,楊登科將詩集裝進信袋,打了包,然後以送郵局為名提回了自家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