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七章

門鈴響了許久。祁小華象沒聽見,只顧對著鏡子貼面膜。她扭了腰在家休息,誰知道?誰又會來?面膜貼好,門鈴不響了,敲門聲又響了,一聲比一聲重,像鬼子掃蕩進了村。祁小華很惱火,扶著腰過去開了門,誰呀?我,祁小姐永遠的粉絲!話音未落,孫和平舉著一支紅玫瑰,像端著刺刀的日本兵,邁著誇張的步伐,走了進來。祁小華十分意外,死樣,咋會是你?過來也不先打個招呼!

孫和平打哈哈說,打了招呼,還能欣賞到你這副尊容嗎?扭了腰在家休息還這麼臭美!哎,妹妹,我這象徵愛情的玫瑰給你插哪呀?

祁小華沒好氣道,插你自己脖子上吧,你也臭美一下好了!

孫和平真就把玫瑰插在了衣領上,這就叫好花插到了牛糞上!哎,妹妹,咱臉上的面膜能揭了吧,跟鬼似的,嚇人,愛情它不經嚇。

祁小華說,揭啥揭?我這一張面膜幾十塊呢,比你的愛情貴!

孫和平哈哈大笑,祁小華,當年的楊柳和劉必定是不是也經常被你這樣折磨?天哪,我是多麼幸運啊,儘管是堆牛糞,可沒受折磨。

臉上的面膜還是揭去了。祁小華請孫和平在客廳沙發上坐下,忍著腰上的傷痛說,哎,孫和平,你這大忙人,咋突然這時想起我了?

孫和平把玫瑰從衣領上抽下來,放到沙發上,探望傷病員啊!我打電話到漢江證券,金總說你光榮負傷了,我一聽就急了,就來了!

祁小華才不信呢!是急你自己的事吧?突然想到,希望汽車已發了公告,便推測說,你們成了希望汽車大股東,是不是也要股改了?

孫和平說,是,國家規定嘛,哪家上市公司也逃不掉。不過,我們北柴股份一股不送,廣東國資部門那邊送點,也就十送零點二吧。

祁小華譏諷說,你可真有膽,真是個孫猴子,竟然連一根猴毛都不想拔。落到於文發和《人民證券》手上,你死定了,你好好造吧!

孫和平說,妹妹,我不是造,真是不能送股。我們北柴股份真要來個十送三,希望汽車的控股權就沒了,正大重機也丟了,整個一大敗局。今天我來找你,不是表演愛情,送舊船票,就是談這件事!

祁小華正經起來,精神多少振作了些,啥情況?有我好事啊?

孫和平說,當然有你和漢江證券的好事了,我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了好事先想著你!是這麼回事:就是不股改送股,我們希望汽車的控股權也受到了威脅,有一家機構這兩年秘密吃進希望汽車……

祁小華道,別說了,我知道了,這家機構是楊柳的北重集團!

孫和平敲了敲茶几,哎,小姐,你聽我說完嘛!盡自作聰明,上大學時就這毛病,所以我不愛你!這家機構你想像不到,是摩生集團下面的DMG,掌門人就是簡傑克,已經控制了一億八千萬股以上。

祁小華恍然大悟,好傢伙,孫和平的北柴股份和簡傑克的DMG拼上了,好戲,好戲啊!在這熊氣逼人的股市上如果真能如期上演這麼一出爭霸好戲,那就太激動人心了。漢江證券自營和代客理財帳上還有近一個億,豈不跟著發一把?怪不得上周希望汽車來了兩個漲停板,原來是他們兩大機構在搶籌啊,於是便問,你想讓我們幹啥?

孫和平道,當然是想讓你們入盟參戰,抱團取暖了。現在,我先說一下你和漢江證券入盟的好處:我調三個億給你們,以北柴股份下屬三個全資子公司的名義開戶,幫你們做交易量,讓你們賺手續費。

祁小華說,好,好,這可太好了,孫和平,你小子夠朋友啊。

孫和平繼續說,還有更好的呢,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別管我和簡傑克誰是鷸,誰是蚌,反正我讓你們公司的自營業務做一回漁翁。

祁小華說,這是當然的,我們跟著你們吃進,高拋低吸賺一點。

孫和平笑道,妹妹,咋學會謙虛了?不止賺一點吧?!又說了起來,你們賺多少我不管,那是你們的事。下面得說說我的要求了:首先,給我請幾個高手操盤,在震盪過程中擇機低位吃進希望汽車,記住,是低位可不是高位,如果想高位買,我就用不著和你們合作了。

祁小華說,這你放心,我這裡高手雲集,會根據盤面相機行事。

第二,如果股權爭奪戰結束了,你們手上還有希望汽車的話,不管是多少股,都必須支持我,而不是簡傑克,股改時也要支持我。

祁小華咂了咂嘴,孫猴子,你一根猴毛不拔,我也得支持啊?

孫和平說,當然要支持了,否則我何必讓你和漢江證券做漁翁!

祁小華想了想,笑了,孫和平,這一回你失算了。我這漁翁做定了,就算不答應你任何條件,也知道了一個股權爭奪的巨大秘密。

孫和平搖搖頭,又自作聰明了,老毛病又犯了。這不是啥巨大秘密,我今天不說,你在未來的盤面上也看得出來。更重要的是,如果我放棄了爭霸之戰,那麼我以上陳述的好處,你們一點也得不到。

祁小華手一攤,怎麼會呢?你這大野心家不是夢想一個整裝集團嗎?如果讓簡傑克的DMG控股希望汽車,正大重機豈不也要丟了?

孫和平道,我可以放棄希望汽車,用準備投入希望汽車保衛戰的資金主攻正大重機,從K省國資委和其它九家企業法人那裡受讓股權。順便透露一下,K省主管副省長湯家和我很熟悉,關係也不錯。

祁小華立即反擊,孫和平,你別和湯家和也不錯了!這位副省長我可知道,黑著呢!當初劉必定的宏遠系為拿到正大重機25%的控股權,兩次送了老傢伙二百四十萬,全是現金,劉必定用郵袋背去的!

孫和平根本不信,別瞎扯了,我看湯省長挺清廉的,都不喝酒。

祁小華沒好氣地說,可他喝血!你都想像不出這老傢伙的家是啥樣子,劉必定送錢回來和我說,老傢伙家的每個房間都裝了防盜門!

孫和平說,我還是不信,真這樣,劉必定案發後咋沒揭發他?

祁小華道,他傻呀他?劉必定若說了這事,不又多了個行賄罪麼?沒準立不了功,反倒再多判三五年呢!行了,還是說正事吧!

孫和平回到了正題,好,就算湯省長是貪官,那正大重機國有股股權我豈不是更容易拿到手麼?所以我也未必一定要在股市上打這一仗。我這人你是知道的,吃虧的事不幹,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

祁小華想想也是,孫和平從來就不是股市炒家,他這次被逼進股市是為了正大重機。如果權衡利弊,股市爭霸戰的作戰經費遠高於對正大重機國有股的轉讓,他有可能放棄這場戰爭,進行戰略轉移。於是便說,好吧,孫和平,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們把三個億劃過來吧。

孫和平手一擺,別急,我的條件還沒說完呢!第三,因為事發突然,在我們的資金到位之前,要請你們幫忙墊資一個億。哎,哎,祁小華,你別急著叫啊,利息由我付,而且是高息,一天就是五十萬。

祁小華陷入了深思,覺得這事有些怪:這猴頭要發動戰爭,卻還讓她和漢江證券墊資,他咋就知道她帳上還有近一個億?這會不會是一個精心設計的局?細想一下,又覺得不像,北柴股份財大氣粗,不會連一個億都拿不出。於是便問,孫和平,你這三個億啥時能到帳?

孫和平說,三四天吧,也許更快,我也不願一天付給你們五十萬。

祁小華略一沉思,成交。我這邊的資金沒一個億,只九千六百多萬,但你們仍要每天付五十萬融資利息;另外,這筆錢不一定就用得上,希望汽車今天停盤,如果週二開盤仍是漲停,就可能買不到……

孫和平接上來說,哪怕一股不買,我仍會付五十萬利息,OK?

正事說完,孫和平馬上起身,妹妹,那就拜託你了,記住,此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明天一早,我就讓我的兩名證券代表到漢江證券報到上班,同時給你們帶一份合同過來。我希望這是我們合作的開始。

祁小華扶腰站了起來,哎,咋說走就走?不說說你的舊船票了?

孫和平自嘲說,嘿,我那張舊船票早就登不上你的客船了。

祁小華挪揄道,還愛情呢,孫猴子,牛糞的愛情就是不值錢。

孫和平在門口站下了,嘴一咧,妹妹,你說現在哪還有值錢的愛情?都貶值了!這是一個講效率的時代,愛情也得講效率了,全都直截了當,兩人對眼上床就是!你腰若不疼了咱就上床,也愛情一回?

祁小華哭笑不得,將沙發上的紅玫瑰拿到門口,往孫和平手上一扔,滾吧你,自慰玩具比你小子更有效率!這花哪拾的還扔哪去!

孫和平又開了句玩笑,不能這麼對待客戶啊,小心我投訴你!

孫和平就這麼旋風般來又旋風般走了,祁小華估計,這猴頭是安排作戰資金,尋找戰略盟友去了。一場股權保衛戰倉促打響,方方面面的事很多,這野心家就算對她真有那麼點愛情,也來不及表演了。

想想也挺有意思,她過去一直認為,和楊柳、劉必定相比,最沒愛情價值的就是孫和平。可造物主捉弄人啊,聰明過人而又深得女人歡心的劉必定進了大牢;本份傳統的楊柳按部就班一步步爬升,成了大型國企北重的庸官,當年僅有的那點的激情和活力也消失了;偏偏是看起來毛毛糙糙,最不可能成功的孫和平在海內外市場上獲得了巨大成功。祁小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在未來的歲月裡,孫和平將是她曾經的三個粉絲中最成功的一個,他屬於這個資本為王的新時代。

真讓人感概不已啊,啥叫時過境遷,祁小華算是體會到了。讓楊柳得勢的計劃經濟時代和讓劉必定大顯身手的草莽英雄時代說過去了就過去了,夢也似的匆匆地過去了,想想還像昨天的事。他們擁有的那個舊時代的殘留余跡,正在今天資本的狂歡中一點點最後消失。

心裡泛起了難以遏止的溫情。孫和平的面孔和那枝玫瑰又出現在面前。這猴頭,別管真假,總還想著帶了枝玫瑰來。這便有了些不可言說的後悔,其實她何嘗不可以假戲真做,和這口無遮攔的傢伙來一場講效率的「愛情」呢?這麼個有活力的男人絕對勝過自慰玩具了。

然而,後悔也沒啥用,人家走了,空蕩蕩的大房子裡只有她。

由孫和平,又想到了劉必定和楊柳。劉必定的傳奇結束了,也許永遠結束了。他承諾過的寶馬、別墅和令人沉迷的財富,像美麗動人的泡沫一樣破碎了,這真讓她傷感。楊柳以後還難說,這小官僚的故事好像還沒完,創造傳奇沒可能,但還能往上爬。楊柳有心計啊,她和他在大學時代纏綿了兩年多,彼此多少還是有所瞭解的。這個內向的男人不哼不哈的,看起來很平庸,但夢想和野心並不比孫和平小。

那麼,在這個資本時代,楊柳會是孫和平這種市場英雄的對手嗎?在孫和平和北柴股份憑市場力量驟然發動的這場掙脫權力的戰爭中,將鹿死誰手?楊柳和他手上掌握的北重集團龐大的國有資本還能憑制度和權力優勢取勝嗎?看來夠嗆,楊柳適應官場,不適應市場。

《夢想與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