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邦再也沒想到孫和平晚上會追到機場貴賓室找他匯報工作。今天國家商務部一位副部長帶十幾個國家的駐華使節和商務代表來漢江考察,趙安邦到機場接機歡迎,哪有空聽孫和平的匯報?從秘書口中得知孫和平已到了機場,當即批評說,你咋讓他追到這來了?現在是聽他匯報的時候嗎?商務部的專機再有半小時就到了。秘書為難地說,可孫和平也急啊,說他匯報的事關係到北柴股份的生死存亡,您和省政府如果不及時採取措施,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
趙安邦不無驚訝,心道,有啥了不得的事關係北柴股份的生死存亡啊?孫和平這猴頭不是被市場解放了嗎?咋解放了沒幾天又要他和省政府及時採取措施了?看看牆上的電子鐘,覺得還有點時間,便向秘書交待,把孫和平帶進來吧,告訴他,匯報時間最多十五分鐘。
片刻,孫和平在秘書的引導下,匆匆忙忙進來了。趙安邦敏感地注意到,孫和平儘管努力保持著一份鎮定,強做著笑臉,但眼神中的沮喪無法掩飾。也許是因為心中慌亂,快走到他面前時,被鋪在地上的厚地毯的邊沿絆了一跌,踉蹌了一下,差點兒沒跪下。趙安邦心中愉快,當即開涮說,哎喲喲,孫董事長,別行這麼大禮,我可消受不了!平身,快平身!孫和平臉上的笑容這才消失了,帶著可憐兮兮的哭腔道,趙省長,您還開玩笑呢,楊柳這大陰謀家快把我逼死了!
趙安邦仍是一副開玩笑的口氣,孫猴子,別這麼誇張嘛!楊柳算啥陰謀家?他要是大陰謀家,你就是大野心家。有事說事,給我抓緊時間,我覺得你就算死也不會死這麼快,你被市場解放了才幾天啊?!
孫和平說了起來,趙省長,您不知道楊柳那個狠啊!您和省政府的分家文件還沒正式下達,按照工作紀律來說,他不該擅自公佈,可他就公佈了!而且早在暗中做了我和北柴股份大量手腳:幾個億投資文柴進行發動機生產線改造,省裡現在又把文柴劃撥給北重集團,我們北柴股份新的發動機訂單肯定不會再有了,也許永遠不會再有了。
趙安邦說,這在意料之中嘛,有啥奇怪的?你和北柴股份要獨立門戶,楊柳和北重當然要考慮自力更生了,市場行為嘛。孫和平,我可警告你啊,咱們不能市場有利就要市場,市場不利就找省長啊!我記得你可和我當面說過,我和省委能撤了你,但不能撤了一個市場。
孫和平大為窘迫,結結巴巴道,我……我承認說……說了些過頭話。可……可是,趙省長,楊柳擅自宣佈分家,也……也沒聽您的。
趙安邦說,這我會批評楊柳的。孫猴子,就這事吧?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找楊柳,和北重好好談判,到市場上自己解決去吧!
讓趙安邦想不到的是,這並不是事情的結束,而僅是個開頭。
他這話說完,孫和平非但沒告辭,反倒挪挪沙發上的屁股,坐得離他更近了。可憐巴巴說,趙省長,發動機訂單的事,我當然可以在市場上解決,可希望汽車和正大重機控股權問題沒法在市場解決!現在楊柳和北重集團掐住了我和北柴股份的命門啊,隨時有可能讓我們這個新成立的國有控股企業集團死在華爾街那些資本惡狼手上……
聽孫和平一說,趙安邦才知道,北柴股份的資本控股鏈到底出問題了。這原本在他的擔心之中,上次談話他還提醒過這猴頭。北柴股份對希望汽車是相對控股,希望汽車對正大重機還是相對控股,這種結構很危險。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孫和平打造偉大企業的夢想就得落空了。現在果然落空了。可讓趙安邦想不到的是,這一導致孫和平和北柴股份夢想落空的環節竟掌握在北重集團手上,這真算報應。
孫和平仍在說,情緒激動,……楊柳咋能這樣做呢?他還有起碼的黨性原則、國家立場嗎?他寧予洋人,不予家奴,哦,不對!我和北柴股份不是誰的家奴。趙省長,您設想一下,如果楊柳和北重集團當真把這八千二百萬股權轉讓給了簡傑克的DMG,會是啥局面?啊?
趙安邦卻想,楊柳和北重集團為啥一定要把這些股權轉讓給簡傑克和DMG呢?估計楊柳是抓住了孫和平的猴尾巴,狠狠打該猴幾下屁股而已。若真想轉讓給簡傑克,楊柳決不會在孫和平面前公開威脅。
這一來,趙安邦不能不對楊柳刮目相看了。原來的楊柳在他眼中不過是個聽話的大型國有企業集團老總,一個平常普通的小官僚。現在看來不是這麼回事啊,這個楊柳也和孫和平一樣,在市場競爭打拼中錘煉出來了,一步步贏得了市場。這一次,他和省政府在市場上失去的面子,竟然讓楊柳在市場上重新找回來了,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大快人心事,扭住孫猴子,讓孫和平的獨立夢見鬼去吧。他和省政府做大做強北重集團的意圖看來仍有可能實現,楊柳和北重集團手上這八千二百萬希望汽車就像條鞭子,沒準能把孫猴子抽回籠子裡。
孫和平幾乎聲淚俱下了,……趙省長,您是瞭解我的。為了打造一個屬於我們漢江,屬於我們民族的偉大企業,我孫和平付出了多少艱苦卓絕的努力啊!我這不是為自己,是為黨,為國家,為民族!
趙安邦這才意味深長說話了,孫和平啊,你現在知道市場的複雜性了吧?不要以為這個市場只屬於你,只有你和北柴股份能在這個市場上稱王稱霸。看看,現在被楊柳和北重集團掐死了吧?是教訓吧?
孫和平連連點頭,是教訓,大教訓,我都恨不得斃了我自己。
趙安邦故意問,哎,孫董事長,那你下一步想咋辦呢?說說看。
孫和平又坐近了些,急切地說,趙省長,這就是我急著找您的目的。您和省政府找楊柳談談,讓他和北重集團顧全大局,把手上的希望汽車一次轉讓給我們。只要您和省政府出了面,楊柳肯定會照辦。
趙安邦譏諷說,你咋就這麼肯定?我憑啥要出面?找楊柳談分家時,知道我是咋做工作的麼?我和楊柳說,市場解放了企業,解放了人,我這省長也沒辦法搞行政命令了。你讓我和省政府自打耳光啊?
孫和平怔住了,目光虛怯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
趙安邦這才慢吞吞地說,其實孫和平啊,你和北柴股份還有另一條路好走,也許是一條光明大道,那就是重回集團。和平你想啊,在希望汽車上,你是第一大股東,楊柳是第三大股東,你們的股權合在一起,簡傑克和DMG有啥戲啊?正大重機更沒問題,可以讓北重集團來整合。而文柴廠呢,交給你們北柴股份,你們就爭取做專業發動機的大製造商,做成國內海外最大的龍頭企業,這不也是偉大企業嗎?
孫和平茫茫然看著他,似乎想說什麼,趙……趙省長……
趙安邦微笑著擺了擺手,哎,和平同志,你聽我說完嘛!這麼說時心裡就想,下面得給這個不安份的猴子一個甜桃,起碼得給顆桃核了。如果重回北重集團,你仍然是北柴股份董事長,我和省政府可以考慮向省委建議,把那括了幾年的括號去了,讓你兼任集團董事局副主席、黨委副書記,在班子裡排名第三,僅擺在楊柳和周到之後。
孫和平急忙站了起來,趙省長,您別說了,我不是要當官,是要做事!我……我寧願在市場上被楊柳和北重集團打敗,也決不投降!
趙安邦臉一拉,不無惱火地問,那你還來找我幹什麼?走吧!
孫和平抹著額頭上的汗,身子向後退著,準備狼狽逃竄,是,是,趙省長,我……我錯了,也許我找了一個最不該找的人!到了這個地步,該猴仍不死心,臨走時最後又說,趙省長,我退到底線:您能否給楊柳打個招呼?讓他和北重集團不要把手上股權轉讓給簡傑克?
趙安邦手一擺,口吻嚴厲地說,市場的事市場解決,我和省政府說不管就不管!你孫和平要不服,覺得有委屈,可以到省委書記何新釗同志那裡去反映,就說我趙安邦黨性原則、國家立場也有問題!
孫和平被嚇住了,趙省長,我……我哪敢啊,我……我走了。
這該死的孫猴子,被楊柳掐住命門了,還不放棄獨立夢,混帳!
孫和平走後,機場同志過來匯報,說是因天氣原因,商務部專機可能還要晚半小時降落。趙安邦便和楊柳通了個電話,儘管心情還是不爽,但對楊柳卻是一通熱情讚揚。好啊,好啊,楊柳!我和省政府的權力敗給了市場,沒想到讓你和北重集團給我奪回來了!看來你和北重集團這父虎還沒老,孫和平和北柴股份這只子虎也沒強大到橫行天下的地步嘛。楊柳不知發生了啥,被他搞蒙了。他這才把孫和平追到機場,尋求行政權力支持的過程大體說了說。說罷,問楊柳,你們手上那筆對孫和平和北柴股份性命交關的股權打算怎麼辦?當真準備轉讓給簡傑克的DMG嗎?楊柳說,趙省長,我和北重現在有三個選擇,一,轉讓給簡傑克讓DMG吃掉北柴股份;二,轉讓給孫和平這混蛋,讓北柴股份戰勝DMG;三,自己留著,誰也不給,以小搏大制約他們雙方。您認為我和北重該選擇哪一方案?趙安邦想了想說,我個人意見啊,第三種最好,DMG不要談了,沒戲了。對孫和平也是個有效制約,對付這種瘋猴子,必要時就得給他念上幾聲緊箍咒嘛。楊柳立即表態說,好,趙省長,那我和集團就按您指示精神堅決執行!說罷,又提出了個要求,趙省長,對北柴股份的獨立,集團董事局和高管層意見很大,包括總裁周到同志。有些情況我想當面向您和省政府做次匯報。趙安邦想,這在意料之中,沒意見倒不正常了。便說,好吧,匯報時間我們再約。又說,楊柳,你政治上強,要多做工作啊!楊柳說,是,在今天的會上我已經發了通火,暫時把他們壓下去了。
結束通話,趙安邦心情又快樂起來。楊柳真是個好同志啊,不但聽話,還很聰明,其實希望汽車股權怎麼處理哪是他的指示?可楊柳就能巧妙自然地把自己和北重集團的既定策略變成他的「指示」,讓他顯示英明。又想,就算孫和平渡過面前危機獨立出去,沒準哪天還會敗在楊柳手下,甚至重新被楊柳關進籠子,當然這得靠市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