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義的重歸文學,於文發一直存疑。自從大盤上4000點,馬義就不斷地說要告別股市,好好去寫小說。可手上十六萬股北柴股票卻一直沒賣,小說也沒見他寫,晚報總編想請他開個文學專欄,他也沒答應。倒是證券公司的活動常見他參加,還為《人民證券》寫週末板塊述評。現在大盤衝破了5000點,大藍籌股啟動,沒想到,馬義偏把屬於大藍籌的北柴賣得一乾二淨,讓於文發十分詫異。可這詫異僅維持了兩天,他正為馬義的踏空惋惜呢,馬義就拿著北柴集團下屬一幫員工的告狀材料找到《人民證券》來了,和他探討起了體制性賄賂和國有資產流失的問題。他慷慨激昂地說,聽啊,螞蟻們在怒吼!
於文發直樂,馬主席,這次不是螞蟻們怒吼,是你在怒吼吧?
馬義說,我不就是螞蟻嗎?於總,我是和你談正事,這材料你先看看,我準備再上戰場,討伐北柴集團,用手上的鞭子教訓孫和平!
於文發看完材料說,怪不得你賣光了北柴呢,原來是怕出事啊!
馬義連忙否認,不,不是,天理良心,我是賣了股票後才知道這件事的!於總,你和《人民證券》有沒有興趣保衛一次國有資產呢?
於文發想都沒想,馬主席啊,我和《人民證券》還真沒興趣!
馬義有些意外,你們咋會沒興趣呢?北柴上訪員工們揭露了一個觸目驚心的事實:國有資產的確在這種體制性賄賂下大量地流失了!
於文發說,國有資產不就是這麼流失的麼?我看得多了,都麻木了!
馬義花白的長頭髮一甩,激動了,於文發,咱們可是2005年股改時劍挑北方重工的老戰友啊,咋能麻木呢?該出手時還得出手啊!
於文發這才說了實話,馬主席,有些情況你不太清楚:孫和平其實也不願得罪我們,一直想和我們搞好關係,這兩年給我們送了不少廣告費。這回要增發一億股,又和王藝全談好了,廣告費十五萬!
馬義叫了起來,咋的,人民沒死,你們《人民證券》先死了?當真不為人民說話了?於總,不就是十五萬嗎?我給你二十萬好嗎?!
於文發說,你真給我二十萬我也不能要,你又不為自己的小說做廣告,就算做廣告,也不會在我們證券類報紙上做嘛!我說這事……
馬義臉一拉,哎,於總,我們北方重工拿二十萬做廣告行不行?
於文發想起來了,對了,我還忘了呢,你現在是北方重工的獨董!
馬義說,你能想起來就好,我保證會讓北方重工掏這二十萬的!
於文發略一沉思,馬主席,這該不是那位大象楊柳的意思吧?
馬義說,這和楊柳無關,二十萬廣告楊柳要不批,我掏就是!你不信,我現在就留字據,甚至可以和你們報社簽個合同,痛快點兒吧!
於文發覺得有些意思了,倒不是對北柴集團屬下的正大重機國有資產的流失與否有啥興趣,而是對漢江境內兩大上市公司的又一次近身博弈有了興趣。馬義不過是個獨立董事,敢開口就是二十萬,後面必有楊柳和北方重工撐腰,只是楊柳和北方重工現在不方便出面,但北柴集團和孫和平會想不到嗎?能不反擊嗎?這裡面有新聞,而且馬義說的這種體制性賄賂雖說是老現象,卻也是個新話題,應該做做,別說還有廣告收入。更何況如果操作得好,甚至還能把兩邊的廣告費一起賺了。於是便說,馬主席,你既然這麼熱血沸騰,咱們就再並肩戰鬥一次,說說你的想法吧!我和《人民證券》總不能憑你這些上訪材料發難吧?
馬義樂了,當然,當然,這正是我要說的。首先,我們要落實材料上提供的線索,看正大重機的國有資產是不是在轉讓中流失了六個億?這就要你們《人民證券》的記者跑一趟K省,找K省國資委採訪核實,得到核實證明後,你們發連續報道,我來篇《螞蟻在怒吼》。
於文發桌子一拍,好,就這麼定了!馬主席,你把材料留在這裡吧,我今天就派記者飛K省!你回去先吼著,如果文章和事實有出入,到時再修改一下。北方重工廣告咱們簽個合同,王藝全會找你!
馬義走後,於文發一個電話把王藝全叫到辦公室,把北方重工廣告合同的事說了,要王藝全明天趕快找馬義去辦,也說了說馬義準備怒吼的情況。王藝全一聽就急眼了,說,於總,咱不能因為北方重工多給了咱五萬就見利忘義啊?!於文發臉一拉,誰見利忘義了?見利忘義的只有你!我這是要做新聞,如果上市公司都日日平安無事、月月歌舞昇平,還要我們《人民證券》幹啥呀?我們還不都該失業了?
王藝全笑了,這倒也是!但想了想,仍覺得不妥,於總,他們掐讓他們掐,咱們找啥麻煩?萬一搞錯了,北柴和孫和平能饒了咱嗎?
於文發把材料往王藝全面前一推,所以呀,這些上訪材料你去複印一份,送孫和平看,別說是我讓送的,把北柴的十五萬順便拿回來!
王藝全晃著手上的材料,請示,於總,萬一孫和平願意為這份材料出個高價呢?比如給咱五六十萬?咱和馬義的行動是否能停止?
於文發手一擺,不要見利忘義!說好十五萬就是十五萬,多一分都不要!給我明確把話帶給孫和平,只要咱《人民證券》記者調查屬實,我們和馬義一定行動!孫和平這小子不是很牛嘛,一直和我大談資本的力量,這一次,我得讓孫和平和北柴領教一下新聞的力量了!
王藝全說,於總,人家孫和平現在態度變了,給咱這麼多廣告!
於文發哼了一聲,我心頭這口惡氣還沒出盡哩,你就這麼辦吧!
這事是星期一發生的。星期二,王藝全在馬義的陪同下到北方重工簽下了二十萬元的廣告合同,並當場拿到了二十萬元的現金支票。於文發見到了真金白銀,當天下午派出兩位記者拿著上訪材料,到K省國資委採訪。星期三,孫和平親自打來電話,請他和《人民證券》副總們到北郊風景區北柴集團駐省城辦事處吃飯,被他回絕了。孫和平只得在電話裡解釋,說是此事已解決,北柴剛補交了五千萬地款。星期四,兩位記者回來匯報,說國有資產流失屬實,但究竟是五千萬還是六個億,北柴集團和上訪員工雙方爭執不下。北柴最初想補交三千萬了事,但K省不同意,北柴沒辦法,又被迫補交兩千萬。這一切說明,要做的新聞由頭確鑿存在。於是,在週五報紙上,馬義正式發難,一篇題為《螞蟻們在怒吼——國有資產在體制性賄賂下流失》的文章發表,同時發表的還有記者的報道《五千萬,還是六個億?》。
文章見報的當天,孫和平再次打電話來,這回不是請吃飯了,而是赤祼祼的威脅,責問於文發和《人民證券》想幹啥?為啥抓著一件已解決的小事大做文章?是不是想吃官司了?聲稱,將考慮採取法律行動。於文發也不客氣,回敬道,我和《人民證券》一定奉陪到底!國有資產不容侵犯,再強大的資本力量也必須接受輿論的監督。孫和平又軟了下來,問,於總,你知道不知道馬義的身份?他可是北方重工的獨立董事,你們別受騙上當!於文發心中一陣竊喜,也緩和了口氣說,孫董,我們不會上誰的當,只是就事論事,保持公正客觀。如果你們對北重和楊柳有啥話要說,或者發現了馬義他們有啥見不得人的陰謀,我們也會發表你們的文章。孫和平態度這才變了,那好吧,於總,我們還是得盡快見個面,消除一些誤解。其實,你應該知道,上次股改博弈後,我一直要求下面注意和你們《人民證券》的關係。於文發說,這我已經充分注意到了,所以,請別懷疑我公正客觀的立場。
真有意思,一直牛皮烘烘的孫和平,現在不牛了,馬義的文章和記者的報道擊中了他的要害。資本在新聞和輿論監督面前,終於低下了高昂的頭顱。現在可以考慮會面了。對這種凶險的資本大鱷,必須知道啥時使用新聞和輿論的鞭子、啥時妥協退讓,否則必將兩敗俱傷。
然而,讓於文發做夢也沒想到的是,這一回,他和馬義竟捅了個大螞蜂窩。K省副省長兼國資委主任湯家和看到《人民證券》的文章和報道後,竟在週六即九月一日夜裡倉皇出逃,經香港中轉飛往加拿大。逃跑前,他還給新任省委書記王汝成留下了一封長信,說是夫人在加拿大身患重病,需要他去照顧,他已來不及等到十九天後退休,只得不辭而別。信的最後,竟還提出了對K省下一步改革的十點建議。
湯家和出逃的消息一經傳出,正大重機三百多名一直上訪不斷的老員工如夢初醒,極其憤怒,把刊有馬義文章和記者報道的《人民證券》貼在大木牌上舉著,衝進了正大重機製造公司,和奉命前來維持生產秩序的警察發生了激烈衝突,釀發了震驚全國的「九三」流血群體事件。事件導致十六名警察和三十三名員工受傷,兩名員工在衝突中死亡。
九月三日是又一個星期一,大盤強勁上漲,衝上5300點,北方重工上漲百分之五,北柴集團卻盤中一度跌停,收盤仍放量暴跌百分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