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馬達繼續在文山做常務副市長?真不知趙安邦是怎麼想的!對文山班子大換血的建議是趙安邦提出來的,裴一弘覺得有道理,才在深思熟慮之後,巧妙策略地做通了於華北的工作,改變了於華北平穩過渡,順序接班的設想。現在要開常委會正式研究了,趙安邦卻變卦了,怎麼回事?這其中是不是有啥難言之隱啊?這個馬達和趙安邦又有什麼特殊關係?是不是也像那個田封義一樣,到趙安邦面前跑了泡了?
裴一弘沒明問,和趙安邦交換意見時,只就事論事說:「安邦啊,你考慮過沒有?馬達這位同志不換下來,新的常務副市長怎麼派過去啊?我們在文山市政府設兩個常務副市長嗎?不太合適吧?再說,排名誰前誰後啊?究竟誰管常務呢?」
趙安邦倒也坦城,「老裴,馬達和我有些特殊關係,當年是我把他搞到文山去的,為此,馬達還受了處分,差點連黨票都搞丟了。這之後我們合作共事又不是太愉快,這位同志從沒登過我的門,昨天突然找到我家來了,有些讓我為難啊!」
裴一弘笑了,「我猜也是這麼回事!安邦,馬達沒帶什麼古字畫去吧?」
趙安邦搖頭道:「這倒沒有!馬達不是田封義,從來不搞這一套,這位同志還是想幹事的!所以,我想了想,覺得馬達留下來也有好處!他畢竟是兩屆班子的老同志了,比較熟悉文山的情況,石亞南掌握得好,也能起到特殊作用,你說呢?」
裴一弘略一沉思,擺起了手,「安邦,大換血就是大換血,你別遇到矛盾繞著走嘛!煥章同志一再說,文山搞不上去,他死不瞑目啊,我們的決心不能動搖!我還是那個意見,文山現班子就留兩個,市委秘書長和宣傳部長,其他同志一個不留,包括馬達,一定要給新班子創造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馬達還是另行安排!」
趙安邦挺能擺正位置,沒爭辯,把球踢到了他腳下,「那馬達往哪兒安排呢?」
裴一弘任球在腳下轉著,並不急於踢出去,似乎很隨意地說:「哦,華北同志倒有個建議,讓他發揮專長,到省屬大型國企去。華北同志和我說,馬達為人正派,不貪不佔,原則性很強,雖說開拓精神差些,守成還行,安邦,你看呢?」
趙安邦臉色驟然一變,「老裴,這個省屬大型國企是不是偉業國際集團啊?」
裴一弘笑了,「怎麼,華北也和你交換意見了?對,對,是說的偉業國際!」
趙安邦完全掛下了臉,「老裴,你是什麼態度?就同意這麼安排了?」
裴一弘擺手道:「哪能啊,沒和你通氣,我能定嗎?」這才抬腳踢球,「安邦,經濟工作要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同意,可以考慮這麼安排,不同意再議!」
趙安邦說了起來:「華北同志對馬達個人品質的評價我贊成,但這個安排建議我不同意!老裴,你想啊,真把馬達派過去當老總,人家白原崴還怎麼幹?就算真要派人到偉業,也不能派馬達,我看最不適宜的人選就是這位原則性強的同志!」
裴一弘故意說:「安邦,為什麼原則性強反倒不適宜了?華北同志的意見和你正相反哩,原則性強,才能守好國有資產的陣地嘛,過去馬達就是這麼做的!」
趙安邦道:「老裴,過去是什麼情況?現在是什麼情況?過去馬達做得也不好,守財奴似的守著一堆國有資產,並沒實現保值增值,更甭談資本運作的效率了!」順著這個話題,趙安邦說起了馬達許多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最後反問道,「老裴,像馬達這樣的原則性你吃得消啊?讓他和白原崴在一起共事,不得天天打破頭?」
裴一弘咂了咂嘴,「倒也是,馬達真到了偉業國際,只怕偉業國際就沒安生的日子了!」抱臂思索片刻,像似突然想起來似的,「安邦,監察廳缺個副廳長,馬達是不是可以考慮安排到監察廳去呢?監察部門需要這種原則性強的同志啊!」
趙安邦眼睛一亮,贊同說:「哎,這倒挺合適,我估計馬達也會滿意的!」
裴一弘含蓄地提醒道:「安邦啊,我們考慮幹部安排,不能把立足點放在被安排幹部滿意不滿意上,還是要從工作需要和被安排幹部的自身條件出發嘛!」
趙安邦了了個心思,態度很好,「是的,是的,可讓被安排的幹部心情舒暢總是好事嘛!」他呵呵笑著,感歎說,「我原倒把馬達當做一張難出手的臭牌,讓你老兄這麼一用,倒變成一張好牌了!不過,你得小心了,馬達可是六親不認的主啊!」
裴一弘笑道:「我不怕他給我挖出幾個腐敗分子來!」隨即又說起了偉業國際的事,「安邦,你讓省國資委搞的方案我看了,怎麼說呢?還是有點擔心啊!讓白原崴繼續經營我不反對,可獎勵20%的股份有政策依據嗎?會不會讓人說話啊?」
趙安邦沒當回事,「我們省裡制定一個政策,不就有政策依據了嗎?!」
裴一弘緩緩搖著頭,「沒這麼簡單啊!安邦,不瞞你說,對國資委的這個方案,有些同志已經在議論了,說啥的都有。有個說法挺有意思,說過去是摸著石頭過河,可改革搞到今天,已進入了深水區,沒什麼石頭可摸了,擔心你會淹著哩!」
趙安邦不高興了,「怕淹死就別過河了,都在岸上研究架橋吧!」
裴一弘看了趙安邦一眼,沒接茬兒,只問:「哎,這個白原崴是不是回來了?」
趙安邦說:「沒回來呢,還在歐洲,一會兒巴黎,一會兒法蘭克福,旋風似的,不知又在搞什麼名堂了!不過,省國資委的孫魯生通過我駐歐洲大使館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繫,孫魯生匯報說,有可能和他們在這個方案的基礎上達成協議!」
裴一弘心裡有數了,「安邦,你看能不能把獎勵白原崴的股權再壓一壓?」
趙安邦手一擺,「老裴,白原崴的意見恰恰相反,希望再加10%的股權!」
裴一弘知道白原崴不好對付,心想,自己可能有點為難趙安邦了,可仍堅持說:「安邦,你告訴孫魯生,增加股權不能考慮,想辦法往下壓,壓多少算多少!」
趙安邦也不客氣,飛腳打門,「要不你挺身而出,直接和白原崴談談?」
裴一弘答應了,「好啊,我可以和他談,也做做工作吧,本來他就要找我!」
趙安邦有些意外,「哎,老裴,我這可是隨便說說,你別當真往河裡跳啊!」
裴一弘笑道:「該跳也得跳啊,我這是自願跳的,淹死了不怪你!」
趙安邦這才樂了,「老裴,你真下水,我看就好辦了,估計誰也淹不死!」
裴一弘哈哈大笑起來,「這事我想了,說啥也得站出來拉你一把嘛!安邦,我實話告訴你,華北同志對你指示省國資委搞的這個方案就有看法,建議把馬達派到偉業國際,就是個具體制約措施!也不能說華北同志就沒有一點道理,所以,這事得策略一點,不要操之過急。就算一時談不攏也沒關係,我國加入WTO的談判談了多少年?最終不還是談成了嘛,現在的關鍵是我們要表現出解決問題的誠意!」
趙安邦似乎明白了,「老裴,你真夠策略的,用這種辦法堵某些同志的嘴!」
裴一弘把底全抖開了,興致勃勃道:「安邦,說實話,我覺得這個方案不錯,看得出,你是動了一番腦子的,想到了社會化持股!你這一社會化,我們政府收回了近百億資金,白原崴還能繼續控股,維持現有的經營效率,是多贏的買賣嘛!」
趙安邦也興奮起來,笑道:「老裴,你不是於華北,我就知道你能看明白!不過,我以為這事也不能拖得太久。白原崴不是凡人,詭著呢,已經利用股權界定的不確定性,把納斯達克市場上的偉業中國和滬市的偉業控股炒上幾個來回了!」
裴一弘樂呵呵地說:「這我也聽說了,偉業控股好像漲到快十塊錢了吧?」
趙安邦道:「這是過時的情況了,現在又跌了,昨天收在八塊六!我請孫魯生警告白原崴,讓他在歐洲少就股權界定胡說八道,他倒絕,又趁機做文章,主動發了個澄清公告,再次打壓旗下幾隻股票!我防著他這一手,他還是來了這一手!」
裴一弘感歎說:「這麼看來,就算真把馬達派過去,也看不住白原崴啊!」
趙安邦道:「就是,所以,對白原崴不是咋管,而是更好發揮作用的問題!」
談話的氣氛變得相當好,趙安邦在馬達的安排和偉業國際的問題上得到了裴一弘的支持,心情挺好,樂呵呵地談笑風生,後來又說起了文山新班子的其他人選安排。
直到這時,裴一弘才把真正的難題拋了出來,「安邦,市委書記就是石亞南了,市長人選一直沒定,這幾天我倒想起了一個,就是你手下的大將錢惠人同志!」
趙安邦顯然沒想到,脫口道:「讓錢惠人去文山當市長,不是降級了嗎?」
裴一弘笑瞇瞇地反駁道:「不能這麼說吧,安邦?錢惠人本來就沒升嘛!」
趙安邦沒搭話,歎了口氣說:「老裴,有件事我正要告訴你,錢惠人的情況已經搞清楚了,好像沒什麼經濟問題,那四十二萬確實是借的,借條也找到了!」
裴一弘點點頭,「這我知道,華北同志已經和我通過氣了,不但是這四十二萬借款,還有他私生女盼盼的事,都向我匯報了。安邦,請你一定不要誤會,我和同志們並不是要抓住錢惠人的私生女問題做什麼文章,是要把有些疑點進一步搞搞清楚,這也是對錢惠人同志負責嘛!錢惠人的事好像沒這麼簡單,疑點還不少。比如說,錢惠人怎麼就突然和當年的女友在深圳見面了?見面的契機在哪裡啊?」
趙安邦神色黯然,「就算找到契機又能怎麼樣?說來說去不就是為私生女借了四十二萬嗎?老裴,對你我不會誤會,可對華北同志,我倒是有些想法!華北同志在歷史上和錢惠人有些恩恩怨怨,工作矛盾不去說了,你可能也知道一些,我說一件你不知道的事:一九九二年初,於華北帶著省委調查組查處寧川私營經濟問題時,為一塊手錶揪著錢惠人大做文章。說錢惠人收了白原崴一塊勞力士表,實際上這塊表錢惠人一收到就主動交了!白天明為此和於華北大吵了一場。這次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也不想多打聽,不過,老裴,我得給你提個醒,你得多做一些分析啊!」
裴一弘懇切地說:「安邦同志,你這個提醒很好,我會記住的!」但仍沒鬆口,「錢惠人的情況你不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省紀委還在查,有沒有問題,有多大的問題,讓事實說話吧!對你這個搭檔,我得交底交心,建議將錢惠人安排到文山,我是出於兩個考慮,其一,便於對錢惠人在寧川違紀線索的調查;其二,也的確是從文山工作需要出發。錢惠人搞經濟是把好手,就算調查結果沒問題,我們把錢惠人擺在文山也是適當的!」說到這裡,還強做輕鬆地開了句玩笑,「安邦,你可是省長啊,文山搞不上去,第一板子打我的屁股,第二板子就得打你的屁股!」
趙安邦勉強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老裴,你是不是最後想定了?」
裴一弘明確道:「安邦,我想定了,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錢惠人和你的歷史關係我知道,同志們也知道,這不是什麼秘密。所以,做這樣的決定,對我來說也不容易,你肯定不高興嘛,可問題出現了,我又不能不處理,是不是?」
趙安邦這才表態說:「老裴,我理解,在錢惠人的問題沒做出結論前,我什麼都不會說,在常委會上和你保持一致就是了,可我不相信老錢會有什麼大問題!」
裴一弘頗為欣慰,「好,好,那就好!我也希望錢惠人別出什麼大問題,出了大問題,誰的臉上都不好看!不管怎麼說,錢惠人是有貢獻的,不論是在文山,還是在寧川,幹得都不錯!安邦,你還要做做錢惠人的工作,讓他到文山好好幹!」
趙安邦點點頭,突然問:「老裴,你和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裴一弘手一攤:「哎,安邦,你說我能發現什麼?該說的我不都說了嗎?」
趙安邦思索著:「我是覺得有點奇怪,我怎麼聽錢惠人說,你前陣子在寧川調研時就盯上他了?在四套班子座談會上把他批評了一通?好像還比較嚴厲吧?」
裴一弘想了起來,「哦,那次說的是飛機場,他和王汝成背著省裡還在跑,我批評他們,他們不服氣,說是有資金,我說,有資金就把你們的臉面搞亮堂點!」他看著趙安邦笑了,「安邦,為這點事,錢惠人就跑到你面前說了?有些敏感了吧?」
趙安邦心裡不知在想什麼,鬱鬱地回了句,「是的,我也覺得有些敏感!
裴一弘意味深長提醒道:「安邦,你也要保持頭腦清醒啊,人是會變的!」
趙安邦似乎有所省悟,握手告別時鄭重說:「老裴,我也謝謝你的提醒!」
這次通氣的結果應該說還不錯,有可能產生的矛盾已解決在會議之前了。這樣一來,會上就不會出現激烈的意見爭執了。這是裴一弘一慣的工作方法,民主集中制不僅體現在做決策的常委會上,更多是體現在會下和班子成員的溝通磋商中。在平州主持工作時,他就堅持這麼做了,統一思想之後再開常委會,通氣磋商時解決不了的矛盾和問題,一般不拿到會上去,寧可先擺一擺。有時,時間就是解決問題的途徑,時間是冷卻劑和清醒劑。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的頭腦冷靜了,清醒了,有些看起來難以解決的矛盾,經過一個淡化過程,就變得好解決了。而一些看不準的人和事,經過一個階段的觀察,漸漸看準了,這時再做決斷,就沒有盲目性了。
裴一弘相信,當錢惠人違紀違法的確證擺到桌面時,趙安邦就會理解他今日的一片苦心了。按於華北和省紀委有關同志的說法,錢惠人不是離開寧川的問題,是正式立案審查的問題。私生女和四十二萬借款的問題擺在那裡,就算是借款也是錯誤的,涉嫌和白小亮共同挪用公款嘛!況且,寧川還寄過來那麼多反映問題的舉報信!現在,他已經承擔了相當的壓力,一旦錢惠人出問題,他多多少少總會陷入被動。當然,另一種可能也存在,也許錢惠人是清白的,也許於華北又搞錯了,若真是如此,反倒好辦了,是金子總要發光,錢惠人從文山也能上到副省級的台階。
於華北的情緒看來也不無偏頗,有句話肯定是說漏了嘴。這位仁兄公然在他面前宣稱,已經盯了錢惠人十年,從那次手錶事件一直盯到今天!於華北認為,當年他就沒搞錯,如果不是有白天明和趙安邦護著,錢惠人該在牢房蹲上幾年的。裴一弘嘴上沒說,心裡卻想,如果十年前真把錢惠人送進去,只怕也沒有寧川的今天!
一把手位高權重,卻也不好當啊,並不像有些同志說的那麼輕鬆,高高在上坐船頭,把好方向同志們衝!船頭上風大浪急,航道上險灘多多,正確的航向不是那麼好把握的。你要出好主意,用好幹部,還要搞好整個領導班子的團結協調,眾人齊心才能劃好大船嘛,否則,讓同志們怎麼沖?誰給你沖?何況漢江又是個人口眾多、舉足輕重的經濟大省!現在看來,協調的效果比較好,省委常委會可以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