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拍案而起

18

李東方走進市委第二會議室,一眼便看到了賀家國。賀家國笑瞇瞇地在靠窗子一側的座位旁站著,和法院院長鄧雙林說著什麼,樣子挺親熱,話卻說得蠻刺耳。

賀家國說:「鄧院長,我可讓你坑死了,那天在紅峰公司差點做了人質!」

鄧雙林不太在意地說:「沈小蘭那幫娘兒們,簡直是動亂分子,一貫無法無天!」

賀家國笑問:「哦?咱峽江市現在還有法呀?鄧院長,你們憑什麼判人家紅峰公司敗訴?法律依據在哪裡?你們把法律當啥了?當真吃完原告吃被告呀?」

鄧雙林臉拉了下來:「賀助理,你……你這同志怎麼這麼說話?」

賀家國仍在笑:「鄧院長,你讓我怎麼說?我總不能昧著良心說你們執法公正吧?是不公正嘛,不能怪人家紅峰公司的幹部群眾要鬧嘛,我就看不下去!」

鄧雙林顯然不想和賀家國糾纏:「你既然看不下去,就找趙省長反映去嘛!」

賀家國不依不饒:「哎,我找趙省長反映什麼?官司又不是趙省長判的!」

鄧雙林哼了一聲:「趙娟娟這典型卻是趙省長樹的,你先回去問清楚再說!」

賀家國叫了起來:「趙省長樹的典型就可以無法無天?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李東方這時已走到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坐下了,見話題說到了趙啟功,禁不住注意地看著賀家國和鄧雙林,會議室其他入座的同志也把目光集中到了賀家國身上。

賀家國對自己的岳父兼領導趙啟功明顯缺少敬畏的意思,仍站在那裡對鄧雙林嚷:「趙省長樹的典型也好,趙省長說過什麼也好,都不能成為這場官司的判決依據,連這點都鬧不清楚,你老鄧還當什麼法院院長!」

鄧雙林很惱火:「賀助理,這種話你別和我說,回家找趙省長說去!」

賀家國火氣也上來了:「鄧院長,你口口聲聲讓我回家說去,什麼意思?趙省長和我的關係又不是什麼秘密!今天我們開的是政法工作會議,我這個市長助理也有發言權,有什麼問題就得談什麼問題,根本不必回家去說!趙省長真做了什麼以權代法的事,你鄧院長就說出來,我賀家國都不怕,你怕什麼!」

李東方聽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好了,好了,家國同志,先不要說了!」

賀家國這才發現李東方已入了座,正在注視他,便甩開鄧雙林過來了,問李東方道,「哎,李書記,我組織的那兩篇文章到底怎麼說呀?也該給個意見了吧?」

李東方說:「先開會,啊?開完會,你到我辦公室來談!」

八時半,市長錢凡興匆匆忙忙趕到了,政法工作會議按部就班開了起來。

是全市政法工作的一次例會,主要研究嚴打。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陳仲成主持會議,就即將開始的春夏季嚴打工作做了部署。陳仲成照例講了一些套話:公檢法密切配合啦,對影響惡劣的大案要案必須從重從快啦,如此等等。接下來,市長錢凡興代表市政府講了話,李東方代表市委講了話。李東方的講話是脫稿的,幾次提到了當前嚴峻的經濟形勢,要求與會者對治安問題不要掉以輕心,一定要千方百計維護峽江市社會政治局面的穩定。錢凡興幾次插話說,穩定是前提,沒有一個穩定的社會政治環境,什麼事也做不起來,我們的時代大道想都不要想。

談過春夏季嚴打工作,陳仲成又通報了一下市投資公司田壯達案的進展情況,說是被引渡回來的田壯達經過十天的頑抗,終於開始交待問題了,那三億港幣的贓款還是有希望追回來的。李東方插話說,不是什麼希望不希望,是一定要追回來!錢凡興也說,這還用說嗎?不把錢追回來,把田壯達殺上十次也沒意義!陳仲成這才匯報說,這三個億目前都在國外,田壯達提出了個要求:只要不殺,就把錢交出來。省委領導同志也指示了,挽回經濟損失是第一位的,可以考慮答應田壯達的條件。

這個省委領導是誰,不用陳仲成明說與會者心裡都清楚。

大家都不說話了,喝水的喝水,發呆的發呆,會場的氣氛一下子降到了零點。

過了好半天,賀家國才像個天外來客似的,帶著滿臉譏諷打破了沉寂:「哎,怎麼都不做聲了?你們都不說,我就說說吧!這可真是不聽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捲走國家三個億,好不容易從國外引渡回來了,狗東西還敢和我們談判?我真弄不明白了:咱們在座各位是幹什麼吃的!當真就收拾不了這麼一個經濟罪犯嗎?!」

李東方注意地看了賀家國一眼,制止了賀家國:「好了,賀市長,這件事今天先不說了,以後再定吧。」說罷,四處看了看,以徵詢的口氣問,「大家還有什麼事嗎?沒什麼事的話,我們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

賀家國應聲站了起來:「哎,李書記,我還有事!」說罷,從文件夾裡拿出一份紅峰商城判決書複印件,在手上拍打著,掃視著與會者,「同志們,李書記、錢市長剛才反覆強調社會政治局面的穩定,要我們不要掉以輕心,守土有則,所以我不敢掉以輕心,有些可能引起社會穩定的問題,得提出來,比如,紅峰商城……」

法院院長鄧雙林馬上緊張起來,側過臉死死盯著賀家國:會前的爭執已證明,賀家國今天是有備而來的,鄧雙林不能不防。其他與會者也看出了名堂,知道今天這個政法例會不好收場了。

賀家國晃動著手上的判決書複印件:「紅峰商城官司是怎麼回事,許多同志心裡都清楚。大家不太清楚的,可能是紅峰公司九百三十二人的現狀。同志們,因為輸了這場官司,他們的商城被人家合法佔著,他們的兩年的租金被人家合法賴著,紅峰公司九百三十二名幹部群眾現在只能靠在菜場撿菜葉,撿魚販子扔掉的魚骨頭魚內臟煮湯來增加營養!」憤怒地將複印件摔到桌上,「我真不知道這份不管老百姓死活的狗屁判決是怎麼做出來的!」

鄧雙林站了起來:「賀助理,你現在好像還不是主管政法的副市長吧?」

賀家國冷冷一笑:「鄧院長,你意思是不是說,我管得太寬了?」

李東方敲敲桌子:「都冷靜一些,鄧院長,請你坐下,聽賀市長說完!」

賀家國又說了起來:「沈小蘭同志含著眼淚問我:怎麼一群共產黨人在中國共產黨以法治國的今天,會打不贏一場有理的官司?這是哪裡出了問題?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所以,今天開會前我就請教鄧院長了。鄧院長態度很明確,一口咬定沈小蘭是動亂分子。同志們,根據我調查瞭解的情況,沈小蘭同志在長達近兩年的時間裡,一分錢工資沒有,帶著九百三十二名職工苦熬歲月。在中院判決下來之前,沈小蘭同志一直做工作,不但沒帶頭搞過群訪,還制止了三起群訪。是中院的這個狗屁判決,把沈小蘭同志逼到了第一線!沈小蘭身為紅峰公司黨總支書記兼經理,帶著群眾到省委門口群訪當然是錯誤的,性質也許還很嚴重。但是,沒有這個沈小蘭,也許亂子會更大,也許憤怒的工人們早就衝進趙娟娟的紅峰商城亂砸一通了!」

鄧雙林又站了起來:「賀助理,我提醒你一下:不要一口一個狗屁判決!」

賀家國譏諷地看著鄧雙林:「那是什麼判決?是公道的判決嗎?如果你有靈魂的話,靈魂不受折磨嗎?你每天躺在床上能睡著嗎?鄧院長,從紅峰出來,我可是天天睡不著了!」

錢凡興這時說話了,態度鮮明,口氣也頗為嚴厲:「鄧院長,你不要生氣,家國同志說你們是狗屁判決,我看沒錯!就是一個狗屁判決嘛!趙啟功同志、李東方同志前後兩任市委書記一次次給你們打招呼,你們就是不聽,不能橫加干涉嘛,不能以權代法嘛,你這個法院院長眼裡還有沒有黨和政府?這裡是美國嗎?!」

李東方語氣平和地插話說:「錢市長,不橫加干涉,不以權代法,這都沒什麼錯,問題是這判決的法律依據究竟在哪裡?鄧雙林同志啊,法律不是哪些人的專利啊,更不能成為某些人謀私的工具啊,你說是不是啊?」

形勢這麼快就變得一邊倒,鄧雙林事先顯然沒想到,這才知道不妙了,頭上的汗禁不住落了下來,似乎又想說什麼趙省長之類,卻終於沒敢,只吶吶道:「我們……我們當然是有法律根據的。我們……我們本來也……也想調解,可當事雙方都……都不答應,我們只好……只好依法判決了。」

賀家國又追了上來:「好,鄧院長,我姑且算你依法判決,那麼,按你們判決書的裁定,也是趙娟娟欠了紅峰公司二百六十萬吧?這二百六十萬又在哪裡呢?」

鄧雙林不知不覺改了口,不喊「賀助理」了:「賀市長,你既然做了調查,就該知道,我們已經扣下了趙娟娟價值二百六十萬元的服裝和商品抵債。」

賀家國笑了笑:「這價值二百六十萬元的服裝和商品賣給你法院,你法院要不要啊?我給你打個對折,就算一百三十萬,你們都拉走!連運費我都替你出了!」

鄧雙林心裡啥都有數,支吾著,再不敢做聲了。

賀家國把面孔轉向李東方和錢凡興:「李書記、錢市長,趙娟娟的底我摸到了,她不是沒有錢,是因為有人給她撐腰,一直賴賬。她個人在工行上海路儲蓄所的存款就有八百二十萬,在股市上還有一千五百多萬。我在這裡請示一下:我們是不是就先執行鄧院長這個依法做出的判決,強行扣押二百六十萬,支付給紅峰公司,讓沈小蘭他們先吃上幾頓飽飯呢?」

李東方用徵詢的目光看了看錢凡興。

錢凡興當場拍板道:「有錢怎麼能不還呢?鄧院長,你去執行,馬上執行!」

鄧雙林連連點頭:「好,好,錢市長,我散會後就讓執行庭去辦!」

李東方故意問:「鄧院長,這不算以權壓法,干預你們辦案吧?」

鄧雙林幾乎要哭了:「李書記,你知道的,我……我也是有苦難言啊!」

李東方沉下了臉:「你鄧雙林當著峽江市中級人民法院院長都有苦難言,峽江的老百姓還過不過日子了?!你難在哪裡?心裡裝著老百姓,真正依法辦事,我看就沒什麼難的!」說到這裡,停下了,看了看身邊的政法委書記陳仲成,「老陳,我建議你們政法委好好開個會,研究一下司法腐敗的問題。看看紅峰商城官司後面有沒有腐敗?腐敗嚴重到了什麼程度?沒有當然好嘍,可以把我們鄧院長樹成廉政典型嘛!有腐敗怎麼辦?也好辦,該撤的撤,該下的下,該抓的抓!判錯的案子,傷了老百姓心的案子,該改的改!他鄧院長不改,我們換個李院長王院長來改!」

陳仲成麻利地站了起來:「是,李書記,我們立即進行專題研究!」

李東方揮揮手,讓陳仲成坐下,自己卻站了起來:「同志們,司法腐敗的消極影響不可低估啊!說一件事,就在前天,在我家門口,一個婦女同志把我攔住了,跪下就磕頭。我拉起來一問,什麼事呢?在我們鄧院長眼裡肯定是小事一樁:這位婦女因為自行車碰撞,和一個小伙子吵了幾句,小伙子一拳打斷了她一根肋骨,當然,三年過去了,肋骨早癒合了。問題是,三年來這位婦女從公安局告到法院,沒人睬她。據她說,公安局和法院都被那小伙子買通了。買通不至於,這麼個小小糾紛,了不起就是請我們公安、法院的同志吃吃飯,送點煙酒。估計我們陳仲成同志都不會有關心的興趣,你抓不出什麼行賄受賄的犯罪分子嘛!可是,同志們,這吃吃飯喝喝酒,就把人心吃掉了,就把社會公正和老百姓的希望喝沒了!在老百姓眼裡,黨和政府是誰?就是你們這些具體的執法人員,你們頭上可是戴著國徽啊!」

陳仲成解釋說:「李書記,其實,我們公安局、法院都是有紀律的……」

李東方把話頭接了過來,繼續發揮道:「有紀律當然好,我也知道有紀律,問題是執行得怎麼樣?賀市長手頭有個名單,是紅峰公司的工人同志提供的,是在紅峰商城一案的辦案過程中吃過趙娟娟請的部分區、市法院幹警,有時間,有地點。沈小蘭同志和紅峰公司的工人們眼睛可是雪亮啊,兩年來一直盯著呢!你們好好瞭解一下,看看是不是屬實啊?查實一個處理一個,通通給我趕出司法公安隊伍!先把招呼打在前頭:別給我叫冤,別說只喝了一次酒,半次也不行!」

錢凡興接上來說:「對,只要有一次,你頭上就不配戴這枚國徽!」

陳仲成又站了起來:「是,李書記,錢市長,我們堅決執行這個精神!」

誰也沒想到,一次例行的政法會議會開成這個樣子,因為賀家國這位市長助理的出現,扯出過去誰都諱莫如深的紅峰商城官司。更沒想到,賀家國膽子這麼大,身為趙啟功的女婿,卻一點不給趙啟功面子,還不講官場遊戲規則,當面把中院院長鄧雙林弄成這個樣子,連帶著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陳仲成也受了牽連。

鄧雙林看樣子是被擊垮了,散會後,臉上的沮喪怎麼也掩飾不住,他走到李東方面前,說是要匯報。李東方正收拾桌上的文件,不想聽,擺擺手,讓鄧雙林去找政法委書記陳仲成匯報。

正窘迫時,賀家國過來了,開玩笑說:「鄧院長,哪天我要是犯到你手裡,你肯定會從重從快吧?」

鄧雙林哭也似的笑了笑:「賀市長,現在是我犯到了你手上!」

這時,陳仲成插了上來,繃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家國同志,李書記說,你那裡有個紅峰公司工人提供的違紀幹警名單,是不是現在交給我?」

賀家國從文件夾裡翻出名單,遞給了陳仲成,笑問:「還要我協助調查麼?」

陳仲成臉繃得更緊,冷冰冰地道:「家國同志,如果李書記、錢市長有這個要求,你可以代表他們對我們的工作進行監督檢查,協助,我看就沒有必要了。」

19

散會後,賀家國應約來到李東方辦公室,李東方已等在那裡了,辦公桌上就放著那兩篇要談的文章。賀家國進門一坐下來,李東方就拿起文章,開門見山對賀家國說,兩篇文章他都認真看了,寫得都不錯,只是不能馬上就發表。紅峰商城的錯判現在沒糾正,發了社會影響不好。國際工業園的問題就更敏感了,不是說一聲關就關得了的,一來涉及大老闆鍾明仁,二來兩三萬工人沒法安置,峽江現在的就業壓力本來已經夠重的了。賀家國不贊同李東方的看法,一再強調輿論的監督作用,希望盡早將紅峰商城一案曝光。說到國際工業園的問題,賀家國認為,可以分期分批關,先把造污最嚴重的頭十家企業一批關掉,既然這一步是非走不可的,輿論準備就得搞在前面。李東方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心裡的主意早打定了,這日也就和盤向賀家國端了出來。

「———家國,你別吵了,我倒有個建議:你看能不能從報社和宣傳部抽幾個人,搞個不定期的《內部情況》呢?不唱讚歌,專登這種談問題的文章,發四套班子副秘書長以上幹部,讓大家及時瞭解各方面的真實情況,保持清醒的頭腦。」

賀家國覺得內外有別也好,建議說:「是不是就用這兩篇文章開頭?」

李東方說:「紅峰商城這篇我看可以用,國際工業園那篇還是不要用了吧?」

賀家國真不高興了,埋怨道:「李書記,你膽子這麼小?內部刊物還怕呀!」

李東方笑著解釋道:「我這倒不是怕,是要講策略,幹什麼都得一步步來嘛!家國,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我勸你膽子也不要太大,更別給我出難題!」

賀家國便問:「李書記,那我今天在會上是不是給你出難題了?」

李東方擺擺手:「這倒沒有,你這一炮放得很好,也只有你小伙子能放!」

賀家國自嘲道:「那是,這炮一放,我算是把鄧院長和陳局長都得罪了。」

李東方指點著賀家國,笑了:「你得罪的可不止他倆喲,還有你家岳父老大人!峽江幹部隊伍可是複雜得很喲,我估計,隆隆炮聲,馬上就要傳到你家岳父老大人耳朵裡去了,你小伙子等著瞧好了,他這一兩天就會找你訓話的!」

賀家國眼皮一翻,滿不在乎地道:「他訓誰?我又沒做錯什麼!」

正說著,錢凡興進來了,問李東方:「大班長,咱市委常委會也該開了吧?」

李東方不睬賀家國了,對錢凡興道:「凡興,按捺不住了,是不是?」

錢凡興一屁股坐下來:「一寸光陰一寸金嘛,你早定盤子我早幹活。」

李東方擺擺手:「這盤子我不定,大家討論大家定,凡興,我勸你也別定。」

賀家國見狀,便告辭了:「李書記、錢市長,你們談,我先走了。」

李東方又交代說:「家國,紅峰商城的事你得給我負責到底啊!」

錢凡興也開玩笑說:「家國,你現在是萬能膠啊,哪裡有窟窿你就填哪裡。」

賀家國說:「萬能膠?抹布吧!哪裡有灰哪裡抹,髒了我一個,幸福您二位。」

李東方說:「哎,家國,這馬屁你別拍,錢市長有沒有感到幸福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沒有幸福感。不過,我倒希望紅峰公司的幹部群眾能多少有點幸福感。」

賀家國走後,錢凡興談起了工作,焦點仍是時代大道,說是一期盤子從二十二個億壓縮到了十五個億,基本上是大老闆鍾明仁當年的思路,只不過把將來發展的餘地留大了些。又說,想抽個時間先找鍾明仁徵求一下意見,問李東方去不去?李東方不說去不去,只問:「時代大道的預算能不能再壓壓呢?」

錢凡興直皺眉頭:「大班長,再壓下去還有啥干頭?那就沒必要當我們這屆班子的政績工程拼了嘛!我知道你心裡想的啥,還是擔心下面的承受力,對不對?前幾天,我去青湖市,路過沙洋縣的一個小鎮,就是太平鎮。鎮上的辦公樓真氣派,比人家青湖市一般的縣政府大樓都好,這說明下面的日子還是很好過的嘛!」

李東方白了錢凡興一眼:「好過?那個太平鎮恐怕早就破產了吧?!」

錢凡興根本不信:「大班長,你別聽他們亂叫,到峽江這半年,我算是看透了:下面的幹部有兩個特點,一個是吹,能吹上去,拚命吹;再一個是叫,沒啥好吹的,他就給你叫苦。一個個好像都活不下去了,咱不睬他,看他活不活了?我保證一個個都死不了,活得比咱們還自在!」

李東方直咧嘴:「凡興,你可別官僚主義呀!」

錢凡興手一擺:「大班長,我才不官僚主義哩!就在前幾天,峽中市委書記周家舉他們突然跑來找我,說是峽中市遭災了,一場塵暴摧毀了多少多少房子,搞得多少多少人無家可歸,這幫混東西,想打老子市長基金的主意。我二話沒說,跟著周家舉就去了趟峽中,一看,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就是被風刮倒了幾間民房,幾塊廣告牌。我一分錢沒給周家舉,倒過來罰了他五百公升汽油!」

李東方笑了:「凡興,你說的這事我信,周家舉這同志是有點滑頭,找著機會就敢向市裡省裡伸手。」停頓一下,「不過,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面有困難也是真實的,而且還是比較普遍的。就說太平鎮吧。你光看到了辦公樓,就不知道他們欠了多少債!鎮上那些大樓都是怎麼蓋起來的?是趁著新區開發的房地產熱讓人家帶資蓋的,你還沒往鎮裡去,鎮裡洋樓多著呢,現在一大半被法院封了,也把後面的繼任者坑死了。」說到這裡,轉移了話題,「殷鑒不遠啊,凡興,咱現在做事就得慎重了,一定要實事求是,別再無節制透支未來了。」

錢凡興心裡不悅,臉面上仍是笑:「大班長,時代大道看來你是不想上了?」

李東方沒正面回答:「凡興,市委常委會盡快開吧,原則上定在三天以後。要開就開好,把大家的思想統一起來。今天,咱們先通通氣:這十幾天我想了很多,覺得當務之急不是要抓時代大道這種政績工程,而是要務實求進,從嚴治黨,從嚴治政,在改善人民生活,改善投資環境這些方面多做工作,為我市經濟的可持續發展積累點後勁。我這裡起草了一個發言稿,準備在常委會上敞開談的,你先看看,也多提意見。」說著,從辦公桌上拿起厚厚一沓打字稿遞給了錢凡興。

錢凡興接過打字稿,在手上拍打著,一言不發。

李東方這才說到了時代大道:「至於時代大道,只要有能力,有條件,該上就上,不過,我個人建議不要再提得這麼高,也不要變成常委會的主要議題。尤其不要提什麼政績工程。講政績本來沒有錯,看一個地方的主管領導是不是稱職,政績當然是個考察標準,這比過去憑上級的印象,憑檔案提拔幹部是一個歷史進步。但是,中國的事情就是這樣,什麼都走極端,講政績講到極端上,副作用就來了,老百姓也就反感了。所以,我就想,咱們能不能多從老百姓的角度考慮一些問題呢?我們黨的根本宗旨不就是一句話麼:為人民服務。你說是不是?」

錢凡興沉著臉:「李書記,你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還有什麼可說的!」

李東方呵呵笑著:「哎,凡興,你怎麼沒有可說的?暢所欲言嘛,找我單獨談可以,在常委會上談也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完全正常,大家討論嘛!」

錢凡興把李東方的講話稿往包裡一裝:「那好,我先學習一下你大班長的講話精神再說吧!」說罷,起身走了,走到門口,又想了起來,「哎,大班長,還有個事我得問清楚:陳仲成會上提到的那位省委領導是誰?田壯達這樣的人不殺,還有誰該殺?老百姓能滿意嗎?」問這話時,一臉的情緒。

李東方含糊其辭說:「這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回頭我問問陳仲成吧!」

錢凡興硬邦邦地說:「大班長,原則問題你一把手不能含糊,別管是哪個省委領導,該頂就得頂!腐敗問題老百姓最反感,那不是什麼政績工程可比的。政績工程就算搞錯了,也是為老百姓干實事,老百姓罵幾聲,心裡還是能理解的。」

李東方怔了一下:「凡興,你放心,這事我會慎重處理的。」

錢凡興走後,李東方陷入了深思:同樣一件事,在會上他不表態,錢凡興就不發表任何不同意見,現在,他婉轉地否定了錢凡興的工作思路,錢凡興就從側面攻過來了。當然,從好的方面想,錢凡興這是講原則,和在會上支持賀家國,為紅峰公司的幹部群眾講話的表現一致,不唯上,只求實。可從另一個角度分析,好像就有點不對頭了:錢凡興不會不知道這個省委領導是誰,只是錢凡興長期在條條上工作,和這位省委領導沒什麼來往,所以不怕得罪這位領導,反而逼著他去得罪。你口口聲聲老百姓,人家市長同志就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了。

情況真是錯綜複雜,某些問題上的同志,轉眼就變成了另一些事上的對手。

正想著,陳仲成進來了:「李書記,有些情況我要匯報一下。」

李東方中斷思索,打起了精神:「好,好,老陳,你來得正好,我也正要找你哩!你會上說的那個省委領導是不是趙啟功同志呢?哦,坐,你請坐!」

陳仲成在李東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了,明確道:「是的,李書記,是趙啟功同志……」

20

趙啟功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婿賀家國上任後會拿紅峰商城的官司大做文章,而且竟會得到市委書記李東方和市長錢凡興的公然支持。錢凡興是大老闆鍾明仁派過去的人,支持這種讓他鬧笑話的事不奇怪,李東方怎麼也站出來支持?李東方難道不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麼?更蹊蹺的是,賀家國為什麼一定要抓住紅峰商城作文章?是這位狂徒狂性發作,要演繹一個包打天下的清官故事,還是背後另有高人授意,有人操縱、利用賀家國搞政治名堂?峽江市的政法會議是上午開的,下午許多電話全打來了,說什麼的都有。他一手提起來的政法委書記陳仲成還屁顛屁顛專門跑來進行了一次詳細的匯報,明確判斷說,這事不是偶然的,一是有準備,二是有背景,背景人物不是別人,正是身為市委書記的李東方。

趙啟功真覺得李東方沒有任何理由要這樣做。李東方和他一起搭了八年班子,關鍵的時候又是他一手扶上去的,怎麼會在這時候拆他的台呢?況且,他們的政治利益是一致的。便揣摸問題可能還是出在自己的寶貝女婿身上,說輕了這位剛出道的賀家國同志患上了熱血青年總愛患的政治幼稚症:以他這個省委常委、副省長為假想敵,表演為民請命的鬧劇,言重了是賀家國身後另有更大的野心家,而李東方則樂觀其成,趁機建立自己一把手的權威。

這一來,趙啟功的心情就變壞了,一下午都在琢磨怎麼教訓賀家國。偏巧,那天晚上西川國際飯店有個重要外事活動,大老闆鍾明仁一定要他和白省長參加,他也不好推辭,便在西川國際飯店打了個電話給賀家國,要賀家國先到家裡等他。

外事活動結束,不到九點鐘,夫人劉璐璐來了個電話,說是賀家國已在家裡老老實實等著了,趙啟功便急急忙忙往家趕。不料,車在柳陰路2號院門口一停下,法院院長鄧雙林突然從一輛停在月影下的警車中走了出來,把趙啟功嚇了一大跳。

趙啟功責備說:「雙林同志,誰派你到我家門口站崗的?搞什麼名堂啊!」

鄧雙林巴巴結結說:「趙省長,我……我想向您匯報一下工作。」

趙啟功沒好氣地說:「找我匯報什麼?你找李書記、錢市長匯報去!」

鄧雙林非要匯報,趙啟功只得說:「現在我沒時間,賀家國正等我呢!」

鄧雙林眼睛一亮:「那正好,我們就一起匯報,有些事我就好說了!」

趙啟功明白鄧雙林的意思,嚴厲地道:「你有什麼不好說的?誰封你的嘴了?」停了一下,又說,「雙林同志,你如果願等就等吧,我和家國談過再聽你的匯報!」

鄧雙林真做得出來,連連道:「好,好,趙省長,我……我就在外面等等!」

甩開鄧雙林,一進門,年輕的夫人劉璐璐便指著書房,悄聲對趙啟功說,你這小官僚女婿來了好一會兒了,快去接見吧。趙啟功點點頭,往書房走,推開書房的門一眼便瞅見,賀家國站在一排書架前看書,看得聚精會神。趙啟功走過去才發現,那是本他常看的書,法國人貝爾特朗-德-儒弗奈爾的《論權勢》。

趙啟功把書從賀家國手上奪走,賀家國抬起了頭:「喲,爸,你這麼快就回來了?」

趙啟功在大書桌前坐下,也讓賀家國坐下:「家國,知道我找你談什麼嗎?」

賀家國不知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爸,是談我和阿慧的婚姻問題吧?」

趙啟功擺擺手:「你們的婚姻問題我不想再談了,你們都三十多了,不是孩子了,該怎麼處理,自己去拿主意。我今天倒是要和你談工作,好好談談!」

賀家國笑了:「爸,既是談工作,那我是不是就得喊你趙省長了?」

趙啟功臉一拉:「不要嬉皮笑臉的,我問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在峽江政法工作會議上放起炮來了?你是自拉自唱呢,還是有人在幕後導演?」

賀家國也嚴肅起來:「趙省長,你是不是指紅峰商城的官司?這官司我深入調查瞭解過,問題相當嚴重,造成的影響也極其惡劣,我既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嘛!」

趙啟功盯著賀家國追問道:「是你賀市長想管,還是有人想管呀?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是東方、凡興他們授意你這樣做的,還是你自己主動跳出來干的?」

賀家國想都沒想就說:「這種事還要誰來授意?打官司變成了打關係,司法腐敗到這種程度,一群共產黨人竟然打不起一場有理的官司,我能不跳出來嗎?我不跳出來這市長助理就別當了!李書記、錢市長如果不支持,他們這官也別做了!」似乎覺得這話刺激了些,又補充道,「爸,這不也是你過去向我強調的麼?當官一定要為老百姓做主,一定要把黨和人民的利益放在心上,難道我做錯了?」

趙啟功歎了口氣:「家國,從原則上講,你沒做錯。但是,政治上的事都是很複雜的,你既然做了市長助理,從了政,就得用政治家的眼光來看問題,就不能憑熱情和衝動亂來一氣嘛!你想沒想過:紅峰商城的案子是在我做峽江市委書記時發生的,趙娟娟又是我樹起的私企典型,你這麼一鬧,會給我造成什麼影響?」

賀家國笑道:「爸,我不認為會給你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不管誰樹的典型都沒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嘛。再說,改革開放以來,爛掉的,垮掉的典型多得是!」

趙啟功意味深長地說:「問題這麼簡單啊?我的政治對手不做我的文章啊?你也許也聽到不少了吧?說我和趙娟娟關係非同一般,甚至說我拿了趙娟娟的好處。」

賀家國承認說:「這種議論是不少,我在紅峰公司就親耳聽到過。可人正不怕影子歪,爸,你的為人我瞭解,我不相信你會為了貪圖趙娟娟經濟上的好處,袒護趙娟娟。所以,決定放這一炮時,我有數得很,事實上不會給你帶來什麼被動。」

趙啟功譏諷問:「家國,你怎麼就對我這麼放心?高官搞腐敗的也不少嘛!」

賀家國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爸,這是在家裡,沒外人,我就說實話!」站起來,指著書桌上和書架上的書,「爸,你看看你常讀的書,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納的《侍臣論》,漢娜-阿倫特的《極權主義的起源》,哦,還有曾國藩的《挺經》。我注意到,這許多書上還有你的眉批,有些地方批得很精彩。你以旁觀者的角度說說看,一個讀這種書的成功男人會貪圖一個個體戶的小便宜麼?」

趙啟功可沒想到,賀家國竟還有這一手,不由得警覺起來,呵呵笑道:「我可沒有你賀博士想得這麼多喲,也就是興趣所至,隨便看看嘛!」言畢,馬上轉移了話題,半真不假地道,「我過去倒沒看出,你還挺有頭腦嘛,一上台就踩著你老岳父的腦袋搞了這麼個風光的政治亮相,也讓東方同志跟著風光了一回……」

賀家國忙解釋:「爸,這你就誤會了,不論是我,還是李書記、錢市長,我們都沒這個意思,真的!我們就是想還紅峰公司幹部群眾一個公道,保持峽江社會政治秩序的穩定,同時,也以這件事為突破口,把司法腐敗好好整一整!李書記在會上說得很清楚,司法腐敗已經傷了老百姓的心了……」

趙啟功繃起了臉:「這我不反對,不是峽江市委書記了,也反對不了!但是,你這個狂徒也給我記住了:我容忍你一次,不會容忍你第二次,你想出什麼政治風頭儘管出,可少在我身上做文章!更不要上人家的當,讓人家當槍使!」

賀家國還想解釋什麼,趙啟功卻不願聽了,說是還有事,把賀家國趕走了。

賀家國走了沒幾分鐘,一直等在門口的鄧雙林便來了,進門一坐下,就哭喪著臉說:「趙省長,這麼晚了還打攪您,真是沒辦法!我這法院院長當不下去了!李書記、錢市長把紅峰商城的賬全算到我頭上了!他們今天做了個局,讓賀家國點火放炮,借題發揮,矛頭全是指向你老領導的,我下午在電話裡就向您匯報過!」

趙啟功不為所動,平靜自然地說:「雙林同志,電話裡說過的事就不要說了,仲成同志和家國也向我匯報了不少,情況我大體都知道了。家國是我女婿,東方和凡興同志我也都比較瞭解,我不相信他們會搞我什麼小動作!再說,東方同志在會上也沒說錯什麼嘛!司法腐敗不懲治怎麼得了啊?啊?雙林同志,你是法院院長,我請你說說看,你們法院同志在審理紅峰商城一案的過程中吃沒吃過那個個體戶的請?有沒有人收過那個個體戶的錢物,我看少不了嘛!過去我不是沒提醒過你和陳仲成,你們往心裡去了嗎?從思想上重視了嗎?!現在名單在家國和東方同志手上了,你們還有什麼可賴的?就是我做市委書記也饒不了你們!」

鄧雙林忙說:「趙省長,我向您保證:我個人沒拿過趙娟娟一分錢好處,只是跟隨您一起見過趙娟娟一面。案子的審理,也完全是按您的意思辦的,李書記心裡不是沒有數,他們現在翻這個案子,就是要讓您老領導難看,做您的文章……」

趙啟功心裡的怒氣迸發了,桌子一拍:「不要說了!我讓你把案子辦成這樣了嗎?我反覆強調的是不是調解?你們為什麼不調解?你們辦案人員又吃又拿,和那個個體戶串通一氣,弄出亂子來了,就變成我的指示了,你們可真會鑽空子!」

鄧雙林白著臉挺委屈地說:「趙省長,趙娟娟確實是您介紹我認識的嘛……」

趙啟功出言鏗鏘:「這我不否認,我不但介紹你認識了,還要你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予以關照。不過,你記住了:是法律許可的範圍,不是讓你無原則!而且,我說這話也是有特殊背景的,是在前年六月發展私營經濟工作會議之後說的!在那次會上,那個個體戶被我們市裡樹成了典型,是私企的代表人物,她又主動找到了我,反映困難,這訴訟上的事,我不找你法院院長找誰?」

鄧雙林無話可說了:「可……可現在,李書記和錢市長拿我開刀了……」

趙啟功問:「你個人真沒拿過那個個體戶的好處?一點好處都沒拿?」

鄧雙林保證說:「趙省長,我要拿過趙娟娟一分錢,你開除我的黨籍!」

趙啟功沉默片刻,突然問:「你這個院長上沒上過那個個體戶的床?」

鄧雙林遲疑了一下:「沒有,趙省長,您親自過問的案子,我敢嗎?!」

趙啟功這才放心了:「好,雙林同志,只要沒把錢裝錯口袋,沒上錯床,也就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你要積極配合東方、凡興同志的工作,把消極影響盡量挽回一些。不要四處打我的旗號了,我離開峽江了,有些事情也不好正面表態了。」

鄧雙林試探著道:「趙省長,您能不能在方便的時候給李書記做個解釋?把當時您對我的指示給李書記點點?李書記還是挺尊重您的,您要是能隨便說上幾句,我……我這一關就……就能過去了……」

趙啟功沒等鄧雙林說完就火了:「剛才你還說東方同志把矛頭指向我,現在又變成對我很尊重了?鄧院長,請問:我是該信你前面的話,還是該信你後面的話?你是不是別有用心啊?先是挑撥我們兩任書記之間的矛盾,挑撥不成,又把我拉出來當擋箭牌?我看你是昏了頭!鄧院長,對不起,請你回去吧,我還有工作!」

鄧雙林似乎覺得無縫可鑽了,只得站起來,訕訕離去。

趙啟功又說了一句:「還有,以後辦私事時少開警車,這樣影響不好!」

21

鄧雙林鑽進自己帶著法院徽號的警車裡像掉了魂。

司機回過頭詢問:「鄧院長,是不是回家?」

鄧雙林想了想,心一狠:「時間還早,再到李書記家去一下吧!」

司機看看表:「都十點多了,還早啊?」

鄧雙林沒好氣地道:「叫你去,你就去,?嗦什麼!」

李東方的家也在柳陰路上,多少號鄧雙林記不住了,只記得離趙啟功家沒多遠。趙啟功做市委書記時,鄧雙林從來沒去過李東方家,後來李東方做了市委書記,再想去又去不成了。

李東方見到他從來沒有好臉色,不是譏諷就是挖苦。

這次登門檢討,李東方更沒有好臉色了,開口就說:「呵,是鄧院長嗎?怎麼這麼晚還找到我家了?不大好找吧?」李東方的夫人艾紅艷這時也沒睡,正在客廳看一部電視連續劇,李東方又拉過鄧雙林,連刺加挖對夫人介紹說,「紅艷,認識吧?這位是鄧院長,鄧雙林同志,我們峽江市中級人民法院的院長兼黨組書記,法律專家,讓紅峰公司九百多人吃不上飯的著名官司就是他判的!」

艾紅艷也夠尖刻的,笑笑地看著鄧雙林說:「喲,鄧院長,您可真了不起,判得那麼公道,那麼有水平!沈小蘭和紅峰公司的職工真太不像話了,還敢不服,還敢跑到省委上訪!鄧院長,你心不能太軟了,該抓就抓,該判幾個就判幾個!」

鄧雙林知道李東方的門不好進,可也沒想到上來就被這麼弄一通,還不敢惱,不敢急。話更不知該怎麼回?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能一個勁兒地抹汗,借抹汗掩飾自己的窘迫。做了一輩子法律工作,干了十二年副院長、院長,鄧雙林還從沒這樣丟過人。

數落夠了,李東方才指指沙發,讓鄧雙林坐下:「別罰站了,坐吧!」

鄧雙林小心地坐下了,坐下就說:「李書記,我今天是來向您檢討的。」

李東方說:「你依法辦事,有什麼可檢討的?我過去說了什麼也好,批了什麼也好,都可以不作數嘛!你沒有必要聽我的招呼嘛!激化了矛盾,惹出了亂子,也用不著你操心,反正有人來管。哦,就像紅艷說的,讓公安局去抓,你再判!」

鄧雙林眼裡真流下了淚:「李書記,您別刺我了。我現在真是很痛心,我沒聽您和市委、市政府的招呼,一意孤行,加上管理不嚴,區、市兩級法院部分辦案同志又涉嫌腐敗,就造成了現在這種嚴重後果,敗壞了黨和政府的形象,也給社會添了亂。我要是早一點聽招呼,就鬧不到這一步……」

李東方嚴肅地問:「雙林同志啊,這是不是真心話呀?」

鄧雙林說:「李書記,我向您和市委保證:句句都是真心話!」

李東方又問:「你想過沒有?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鄧雙林吶吶道:「李書記,您在會上不是指出來了麼?是司法腐敗……」

李東方在屋裡踱起了步,口氣嚴厲:「不僅僅是一個司法腐敗問題,確實還有個以權代法的問題!我就不信你鄧雙林眼睛瞎了,看不出這個官司的是非曲直,你是閉著眼睛不看官司,你在看什麼?你在看一把手的眼色!」

鄧雙林心裡不由一驚:李東方公然點到趙啟功了。

李東方思索著,繼續說:「在會上我不便說,在這裡,我得說句公道話,雙林同志,你不是不聽招呼,你這個同志還是很聽招呼的嘛,只要是一把手的招呼你都聽。過去我不是一把手,我批示也好,招呼也好,你只是應付。現在我是峽江市委書記了,成一把手了,我的招呼你肯定會聽了,是不是?」

鄧雙林忙道:「是的,李書記,這個案子您說怎麼改,我們就怎麼改!」

李東方手一揮:「錯了,雙林同志,這就是以權代法,這就是你的悲劇所在!我說怎麼改就怎麼改,法律依據在哪裡?是依法辦事的態度嗎?再換個一把手,又出現一種眼色,你又怎麼辦?法律還有尊嚴嗎?你這個法院院長還有尊嚴嗎?」

鄧雙林怔住了:「李書記,您……您說得太好了,太……太深刻了!」

李東方深深歎了口氣:「當然,這也不能全怪你,一把手現象是客觀存在,也算是中國的一個特色吧!你顧忌一把手,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可你不能眼睛總盯著一把手啊!一把手不是聖人,更不是司法權威,難免打錯招呼,法律責任最終還在你們身上嘛,包括我們這個執政黨的活動都在法律規定的範圍之內嘛!」

鄧雙林從李東方的話裡看出了希望,聯想到在趙啟功家的遭遇,變得有些激動難抑了,眼裡汪著淚說:「李書記,有您這份理解,我……我就是冤死也……也不說啥了!其實這事我們真是按趙省長的意思辦的……」

李東方這才問:「紅峰公司上訴以後,啟功同志不也指示調解嗎?」

鄧雙林說:「趙省長指示的調解方案,就是我們現在判下的方案,所以,不可能調解成功,我們怎麼做工作紅峰公司的幹部群眾也不接受,只能硬判。判之前,我還打電話請示過趙省長,趙省長也沒表示過明確反對。」

李東方又問:「那個趙娟娟是不是啟功同志什麼親戚?」

鄧雙林說:「我調查過,肯定不是親戚,社會上都是瞎說瞎傳,還有的說趙娟娟是……」

李東方打斷道:「那這話就到此為止了,你在任何地方都不要說了,免得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鑽空子,再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了。我看你們是把啟功同志的精神領會錯了,也在客觀上給啟功同志造成了被動。這個案子你們重新調查取證,依法重審,不要考慮啟功同志說過什麼,也不要考慮我的態度。如果重審下來還是這個結果,你們真有令人信服的法律依據,我沒什麼話說。另外,你們院黨組也盡快開個會,請市紀委的同志參加,專門研究一下風紀問題,給我從上至下好好整頓!」

鄧雙林連連應著:「好,好,李書記。」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

竟是趙啟功的電話。

趙啟功開口就說:「東方啊,怎麼聽說你們在鬧翻案啊,啊?」

李東方笑著說:「老領導,你消息來得可真快!我正要向你匯報呢!你那個寶貝女婿賀家國一上任就跑到紅峰公司去了,弄了一堆材料來,今天上午在政法例會上突然放了一炮,搞得我和凡興都措手不及,有關情況也嚇了我們一跳。不過,這案子是不是就翻,得靠法律和事實說話,現在還不好定。」

趙啟功情緒似乎很好,在電話裡呵呵直笑:「家國今晚來過了,已經替你們匯報過了,該說的話我也都和家國說了。這個案子該重審就重審吧,不必考慮我的面子!我們的面子和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比起來,算不了什麼。東方,我也要對你交個底:我在任時,對這個案子是說過一些話,都是些原則話,也是有背景的,你不要讓鄧雙林鑽空子。鄧雙林剛才也跑到我這兒來了,說你和凡興同志利用家國發動突然襲擊,把矛頭指向我,我嚴肅批評了鄧雙林,明確警告他了,不許在我們兩任市委書記之間挑撥是非。東方啊,現在情況比較複雜,你也要多一份警惕心呀!」

李東方下意識地看了鄧雙林一眼:「好,好,老領導,謝謝你的提醒。」

趙啟功問:「聽鄧雙林說,你們想把他拿下來?」

李東方反問趙啟功:「老領導,你是什麼意見?」

趙啟功在電話裡略一沉思:「我的意見先不要拿下來,還是要保護幹部嘛!紅峰商城官司不論是我把招呼打錯了,還是鄧雙林揣摩錯了,責任都在我身上,不能處理他。鄧雙林這個同志我還是有所瞭解的,毛病不少,私心較重,可總的來說還算兢兢業業,為人也比較清廉。當然,如果這次他不爭氣,真涉嫌參與司法腐敗,又當別論了。」

鄧雙林就坐在面前,正盯著李東方看,李東方不便多說什麼,只道:「好吧,老領導,你的這個意見我們一定重視。」

放下電話,李東方的臉掛了下來,冷冷看著鄧雙林:「鄧院長,我請問一下:你這個同志身上還有沒有一點正氣呀?啊?為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就可以什麼都不顧嗎?市委還沒建議人大免去你法院院長職務嘛,你跑到啟功同志那裡挑撥些什麼?如果啟功同志不嚴厲批評你,你大概還不會跑到我這裡來檢討吧?!」

鄧雙林再度陷入窘迫之中。他怎麼也沒想到,當晚發生的事情當晚就被揭穿了,兩任市委書記在電話裡幾句話一說,就把他的政治利益,也許還有將來的政治前途全犧牲掉了。心裡一陣壓抑不住的難過,聚在眼窩裡的淚禁不住落了下來,吭吭哧哧解釋說:「李書記,我……我不是別有用心,真……真不是!您就是借我個膽,我……我也不敢挑撥您和趙省長的關係呀!我……我是太難了,真的……」

李東方不願再談下去了,揮揮手:「好了,好了,鄧院長,你不必再解釋了,就你這種素質,這種精神狀態,誰敢放心?你法院不出問題倒怪了!」

鄧雙林覺得這是自己踏上仕途以來敗得最慘的一天。

22

在羅馬廳門前送走加拿大友好城市的客人,賀家國看看表,才八點多鐘,便到旁邊的大宴會廳看了看。大宴會廳海外華人招商團的宴請活動也結束了,錢凡興和兩個主陪的副市長早就沒了影子,副秘書長兼接待處處長徐小可還在。賀家國進門時,徐小可正在認真審查領班遞給她的費用單,纖細的小手裡捏著一支筆,就是不落下來簽字。

賀家國走到徐小可面前,咂了咂嘴:「真是我們市政府的紅管家呀!」

徐小可一怔,這才看見了賀家國:「喲,賀市長,你嚇了我一跳!」

賀家國笑了:「你嚇什麼嚇?是不是吃了人家的回扣?」

徐小可不睬賀家國了,指著費用單,和領班辦起了交涉:「怎麼用了這麼多飲料?不可能。一共三桌,連我們的陪同人員三十二人,你們就敢給我算九十八瓶飲料?小劉,喊你們王總過來,叫他給我數空瓶!」

賀家國說:「算了,肉爛爛在鍋裡,峽江賓館也是市政府的。你別認真了!」

徐小可堅持要領班去找餐飲部王總,待領班走後,突如其來掐了賀家國一把,說:「你們倒大方,一年就那麼點接待費,中外來賓還那麼多,我怎麼接待!」

片刻,王總笑呵呵過來了:「徐秘書長,你看你,又批評我們了!你批評,我們就改嘛!你說,你說,飲料算多少瓶?你姑奶奶金口玉言,說多少就是多少!」

徐小可也不客氣:「最多五十瓶,你們再給我耍花招,我安排人上大賓館。」

王總愈發笑得可親可愛:「姑奶奶,你可別使性子,我們賓館上上下下都把你當姑奶奶捧著呀,我們對李書記、錢市長、賀市長也沒有像對你這麼敬重啊!」

徐小可這才笑了:「別說好聽的了,你們是敬重我手上一年幾百萬的接待費!」

在費用單上簽了字,徐小可和賀家國一起出去了。

在大堂裡,徐小可問:「怎麼樣,賀市長,我這豬腦子還行吧?」

賀家國不屑一顧:「狗肚雞腸而已,比一個管家婆高強不到哪去。」

徐小可不高興了,抬腿就往門外走。

賀家國追出了門:「哎,你這是上哪兒去?」

徐小可說:「去火車站接南京一位副市長,再過二十分鐘車就到了!」

賀家國見四處無人,悄聲道:「那我先在這裡洗個澡,你忙完過來。」

徐小可未置可否,鑽進車裡,開車就走。

到客房裡洗過澡,只穿著襯衣,門就被什麼人敲響了。賀家國知道,肯定不是徐小可,徐小可到火車站接人,還要安排客人住下,沒有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回不來。便以為是《峽江日報》記者沈小陽,或者秘書三處副處長趙曙明,這間客房只有他們二人知道,他們和他一起在這裡策劃過國際工業園和紅峰商城的文章。

不料,開門一看,竟是一個漂亮女人,挺有風度,不像是黃色娘子軍。

見賀家國發呆,漂亮女人笑了:「賀市長,當上市長助理就不認人了?」

賀市長覺得這個女人臉有點熟,姓啥叫啥,在哪裡見過,真想不起來了,便笑著打起了哈哈:「看你說的,我這人記性是不太好,不過女朋友總能記得住。」

漂亮女人嘴一噘,嚷道:「那你賀市長還下這麼黑的手,把我往死裡整?」

賀家國恍然大悟:這漂亮女人是趙娟娟。三年前籌辦華美國際投資公司時,許從權拉著他和趙娟娟一起吃過一次飯,好像還是趙娟娟請的客。當時,許從權的意思是想從趙娟娟那裡拆點資金的,後來沒談成,雙方也就沒了來往。

趙娟娟坐下後,又說:「賀市長,你不是別人,你也搞過公司,經過商,我怎麼也不相信,你會跳出來做紅峰商城的文章!你既然那麼仁慈,那麼有同情心,就不該當市長助理,你就該去當上帝,當聯合國秘書長,連非洲難民都管起來!」

賀家國不能不認真對付了:「趙小姐,這恐怕不僅僅是個同情心的問題吧?是不是還有個司法公正的問題呢?是不是還有個正義與非正義的問題呢?你承包了人家的商城,又轉手租了出去,賺了這麼多錢,就是不願付人家合同款,甭說是到聯合國,就是到了天國也說不過去吧?」

趙娟娟說:「說得過去說不過去,總要以法律判決為準,中國現在是法治的社會,不能以權代法,以情代法,更不能無法無天。沈小蘭他們一鬧,你們當官的就怕了,就擔心社會不穩定了,抱著這種心態還搞什麼改革!」

賀家國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式:「但是,改革不能不要社會穩定,更不能巧取豪奪!正像你說的,我也辦過公司,搞過經營,所以我才更懂得珍惜穩定的社會政治局面,社會一亂,最倒霉的不是沈小蘭他們,而是你趙娟娟這種人,窮人吃大戶先吃你們!今天他們不能以合法的途徑讓你把錢吐出來,將來也會用非法的手段讓你吐出來,你信不信?我今天做的,既是為了紅峰公司的工人,為了社會的穩定,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為了你的利益!這一點,你趙娟娟要清楚!要清醒!不要再四處活動了!」

趙娟娟笑問:「賀市長,趙省長同意你這麼幹麼?」

賀家國反問道:「趙省長為什麼不同意?」

趙娟娟仍在笑:「趙省長沒和你說過,我是他抓起來的典型?」

賀家國搖搖頭,淡然說:「這與本案無關。」

趙娟娟乾脆把底牌攤了出來:「賀市長,我不知道你是發了哪門子瘋!對我這個官司,你家岳父,我們的趙省長不止一次打了招呼,你這麼揪住不放,究竟是和我作對,還是和趙省長作對?你也不想想,沒有從省裡到市裡一大幫過硬的關係,我的官司能打到這程度嗎?賀市長,我也不想說你這路人,不知深淺,但我勸你冷靜一點,別上人家的當,你上了當,一條道走到黑,得罪的不光是我,還有一大批實權人物,趙省長都不會保你!」

賀家國按捺不住了:「趙娟娟小姐,請你不要這麼威脅我,我這個市長助理不是趙省長保上來的!我香我臭,我好我壞,都是風吹帽的事!退一步說,就算這個市長助理不當,我照樣會活得很好,比現在還要好!用不著像你這樣巧取豪奪我該得到的也會得到!事實已經擺在那裡了!」

趙娟娟一副感歎的樣子:「是啊,是啊,賀市長,你這個人比較難對付,我就算給你個幾十萬,你也不會看在眼裡。誰都知道,你有一個智慧的腦子,按現在的說法,你是個『知本家』,能用你的知識文化賺大錢。往上爬呢,你好像興趣也不大。———當然,你這種人鋒芒太露,又六親不認,連趙省長當峽江市委書記時都不願用你。所以,你想大作為也難,也就是替人家放放炮,當當槍。」

賀家國有了些自豪,「因此,我一直主張高薪養廉,讓你們沒有縫子可鑽。」

趙娟娟自認為看透了:「賀市長,其實呀,錢和權一樣,本身並沒有多少意義,如果不能變成人生的一種享受,比如美酒美女美好時光……」

賀家國馬上接了上來:「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你就是個美女———我得承認,你很漂亮,三年前頭一次見面時,我對你很有好感。不過,當時我決沒想到今天我們會這樣重逢,這真令我遺憾,真的,牡丹變成了罌粟。」

趙娟娟嫵媚一笑:「賀市長,你現在對我還有好感麼?」

賀家國笑道:「怎麼?你又發現了什麼可乘之機?想和我做筆交易嗎?」

趙娟娟道:「如果你還是華美國際的老總,也許我會和你放縱一下,我對金錢世界的成功者永遠保持敬意,可你現在只是個小小的市長助理,你覺得你配嗎?」

賀家國自嘲道:「照這麼說,我還得拚命往上爬呀!」

趙娟娟近乎真誠地道:「賀市長,我很欽佩你的正直和勇氣,可作為過去的朋友,我得和你說句實話,你就是人家峽江一些政客的炮灰。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就不能省點心,好好賺你的大錢去呢?我覺得你可以嘗試一下去做李嘉誠,何必非要攪和到峽江這個深不可測的矛盾漩渦裡呢?況且,趙啟功省長又是你岳父。」

賀家國故意做出玩世不恭的樣子,說道:「因為我看不得那麼多下崗工人的眼淚,看不得你們這種人的醜惡無恥,我覺得我能讓下崗工人漸漸笑起來,能讓你們這種沒心沒肺的混賬王八蛋發點愁,犯點難,所以,我當官的興趣很大,哪怕是當炮灰。」

趙娟娟帶著一臉自信和寬容,輕歎一聲:「賀市長,那麼,我把話撂在這裡:你當官的興趣很可能來得快,去得也快,真的!你就好自為之吧!」說罷,驕傲地走了。

賀家國還沒見過這麼猖狂的女人,這才明白沈小蘭的對手是何許人,何以一群共產黨人歷時兩年打不贏一場有理的官司!看來,這個女人的後台不是一般的硬,而是硬得很。她把話說得很清楚了:除了岳父趙啟功,還有相當一批實權人物。

到得徐小可來了,賀家國仍是氣憤難抑,對徐小可破口大罵:「……這個狗女人,今天威脅到我頭上了!我還就不信我這市長助理當不下去,我還就不信扳不倒她的那些後台,那位趙省長敢繼續當她的後台,我他媽就連趙省長一起扳!她的這些後台扳不倒,我看共產黨就得倒了!」

徐小可嚇得要死,狠狠擰著賀家國的耳朵罵:「你發什麼傻瘋?不想在峽江混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你策略一點好不好?!趙省長現在還是你的岳父大人!」

賀家國一把摟住徐小可:「小可,你和我一結婚,他就不是我岳父大人了!」

徐小可推開賀家國:「去,去,我才不嫁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瘋子呢!」

賀家國就勢往門外走:「不嫁就算,今天你想嫁我也不要你了!我現在就去問問李東方,他是不是中國共產黨峽江市委書記?峽江的政權還在不在共產黨手裡?他敢不敢和這股惡勢力鬥到底,他要不敢,老子明天就辭職,決不尸位素餐!」

徐小可一把拉住賀家國:「你往哪裡走?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

賀家國故作感傷地說:「慘了,慘了,和女人在一起的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

……

《至高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