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懷秋的遺體告別儀式是在全市幹部大會後舉行的。在全市幹部大會上,錢向輝代表省委宣佈了吳明雄的任職決定,告別儀式的主持人就由肖道清換成了吳明雄。錢向輝因為要趕回省城接待一個來訪的美洲國家元首,沒能參加,就由謝學東代表參加。是一個雷聲轟鳴的日子,天不算太熱,有陣陣雷暴雨。吳明雄到平川賓館接了省委副書記謝學東,趕往十字坡火化場時,正值一陣暴雨襲來。雨挺大,車前的擋風窗上水流如注,刮水器幾乎失去了作用,視線也很差,車子像在水中爬。
謝學東沒抱怨,望著車窗外水淋淋的天地,反倒很欣慰地說:「這場雨要是能下下透就好了,旱情多少能緩解一些。平川這地方就怕伏旱呀。老吳,你還記得麼?我到這兒主持工作的頭一年,不就遇上了伏旱嗎?十幾年未遇的伏旱,市委機關大熱天都沒水用。」
吳明雄說:「可不是麼!我還記得,為了機關同志的生活用水,你讓我調來了環衛處的灑水車,挨家挨戶去送水,整整送了一個星期。這事機關的同志到現在還記得哩,都說你謝書記關心大家的生活。」
謝學東擺擺手說:「這種小事不值一提。」
吳明雄說:「可我覺得,水的問題還是要從根本上解決,南水北調的工程非上不可,而且早上比晚上有利。」
謝學東說:「如果有這個經濟力量,明天就得上,一天都不能拖。可問題是,咱們平川有這個經濟力量麼?老吳呀,你想想,幾年前上這個南水北調工程就要八個億,現在至少得10個億了吧?還有路,城裡城外的路,四條國道,八條省道,你昨天信誓旦旦地對錢書記表態說都要修整,要搞60公里的環城路,電廠你也想上。好,我給你算個賬,引大澤湖水入大漠河10個億,環城路五個億,城內道路改造,少算點,三億,電廠再算你20個億,加起來多少呀?38個億。我的同志,咱平川全年的財政收入是多少?滿打滿算也不過四億多。這就是說,你不吃不喝,還得透支近10年的財政收入,才能完成這個美好設想。這實際麼?」
吳明雄笑了笑,婉轉地說:「謝書記,你算的只是死賬,活賬你沒算。你想,我要是能把經濟搞活,外資能引進來,這就有一部分資金可以用了吧?給優惠,保證人家賺錢,國內的資金也能吸引一些過來吧?還可以集資、貸款嘛!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你去想,總有路可走。當然,我現在還沒想好,心裡也沒數。」
謝學東說:「心裡沒數,就要穩妥些。寧願慢,不能亂。這不是我的思想,是錢書記的思想,也是省委的思想。在這一點上,懷秋同志已有了教訓。國際工業園上馬時,我就說過,太不切實際。懷秋同志不聽,還要我幫他在省委說話。我也希望平川好呀,也想讓大家對平川刮目相看呀,心一軟答應了,就有了這個吊在半空中的國際工業園,也把懷秋搞死在這上面了。」
吳明雄可沒想到謝學東當初竟是反對國際工業園上馬的。在他的印象中,謝學東對國際工業園一直很熱情,去年整頓開發區時,還替國際工業園打過一次掩護,讓郭懷秋過了達標關。謝學東歎了口氣,又說:「當然了,懷秋同志總的來說還是比較穩的,平川才沒出什麼大亂子。這很不容易呀。我們不能因為懷秋同志做事穩當,就把他視為無能之輩。我看忠陽同志的情緒有些問題,在常委會上的表態很不得體了,是項莊舞劍嘛。這麼一個勤勤懇懇的好同志累死在工作崗位上,他還一口一個無能之輩,什麼意思?就是以死人壓活人嘛,埋怨省委,埋怨我嘛!若不是大家都知道你老吳和忠陽同志的關係,還會以為是你指使的呢!」
吳明雄謹慎地說:「謝書記,老陳這人你還不瞭解麼?從來都是有口無心,咱還是不說他吧。」
這時,車到了城北的十字坡火化場,暴雨也停了,吳明雄和謝學東鑽出車時,天空一片瓦藍,陽光熾熱刺眼。二人立在大太陽下,不約而同地用手罩著眼,向空中?望,臉上都出現了失望的神色。
謝學東說:「看來老天爺還是不給面子呀。」
吳明雄也說:「這種雷陣雨總是下不長的。」
他倆一前一後進了貴賓休息室,吳明雄看到了束華如,看到了肖道清,也看到了劉金萍等一幫大漠幹部,就是沒看到陳忠陽。再細瞅瞅,雲海市委、市府的負責幹部竟沒來一個。
吳明雄真的不高興了,沒和謝學東打招呼,就把具體管事的市委辦公室主任叫到門外問:「陳書記怎麼沒來?是不是沒通知到?」
辦公室主任說:「通知到了,陳書記說,他太忙,來不了,讓我代辦了花圈。」
吳明雄氣呼呼地說:「馬上打電話給陳書記,就說是我說的,要他把手上的事丟下,再重要的事都丟下,來晚點不要緊,但一定要來!」
辦公室主任應了聲,轉身走了。吳明雄正要回貴賓室,大漠縣委女書記劉金萍卻叫著「吳書記」走到了吳明雄身邊。吳明雄馬上想起大漠縣的連年械鬥,便問:「今年旱情這麼重,你們泉旺鄉又打了麼?」
劉金萍怔了一下說:「還好吧。」
吳明雄說:「什麼叫『還好』?打了還是沒打?死人沒有?死了幾個?」
劉金萍說:「我就是為這事找你的,又死了一個人,是上泉旺的,我們縣裡正在處理。原因還是為了水源,我和黃縣長還有常委們商量了一下,又打了個報告,想請市委考慮一下,能不能就下了這個大決心,把大澤湖水引進來!」
吳明雄問:「報告在哪裡?」
劉金萍說:「前幾天交給了肖書記。」
吳明雄又問:「肖書記怎麼說?」
劉金萍訥訥地說:「肖書記說市裡沒錢。」
吳明雄點點頭:「肖書記說得對,市裡是沒錢,而且,三到五年內都拿不出這筆錢來。」
劉金萍大膽責問道:「那咱就眼看著農民們年年械鬥,年年死人?!」
吳明雄偏著頭看著面前這個女縣委書記,說「那你劉金萍說怎麼辦呀?沒有錢,還又要幹事,而且是這麼大的事,有沒有行得通的好主意呀?你們都想想,想好了找我談。」
劉金萍高興了,正要和吳明雄說說自己自籌資金的想法,吳明雄卻被市長束華如拉走了。走了幾步,吳明雄又回過頭來對劉金萍說:「哦,還有個事差點忘了,老省長向你父親劉老問好,還讓我捎了兩瓶『茅台』給劉老,你哪天來拿。」
劉金萍說:「吳書記,我哪天找你時再拿。」
吳明雄點頭應著,進了貴賓室。貴賓室裡已是一片哭聲,郭懷秋的夫人、孩子已被接來了,郭夫人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傳言,一邊哭,一邊說:「老郭呀,你死得真不值得,累死在崗位上都沒落到好話呀!如今的人哪還講良心呀!」
謝學東在一旁勸道:「不要這樣說嘛。對懷秋同志,省委是瞭解的,平川1000萬人民是瞭解的。組織上給了懷秋同志很高的評價嘛!平川本來就是我省的欠發達地區,誰也沒指望它在哪個人任上就一下子發達起來。然而,我們一任任同志忍辱負重努力工作,把基礎打好了,平川就會一點點好起來。到了那一天,大家都會深深懷念懷秋同志的。」
郭夫人又哭著說:「有人說老郭搞工業園,把三個億扔到水裡去了,才弄得那麼多工廠開不上工資。」
吳明雄說:「這是毫無根據的。我可以代表市委、市政府負責任地說一句,國際工業園和工廠的效益滑坡完全是兩回事。國際工業園郭書記沒搞完,我和束市長還要接著搞下去,不久的將來大家都會看到,郭書記投下的這三個億沒有扔到水裡去,也許會變成30億,300億。」
郭夫人受了感動,抹著淚,拉著吳明雄的手說:「我聽老郭說起過,當初反對上國際工業園的,常委班子裡就你吳書記一個人,可當初支持他的人現在都變了,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有你還敢這麼說。」
吳明雄說:「我當初反對的不是上工業園,而是反對在那時上。現在看來既然國際工業園遲早總要搞,郭書記搞得早一點也好嘛。早一點困難大一些,但總投入就小一些。」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肖道清口口聲聲叫著郭書記,失聲痛哭起來。在肖道清的哭聲中,吳明雄想,這個悲傷的日子也許是具有歷史意義的,哀樂和眼淚將送走小心翼翼的舊時代,而一個大開大合的新時代已經來到了。如果1000萬幹部群眾都能為了自己今後的命運和未來的幸福押上身家性命,那麼,平川地區的全面起飛還用得著懷疑麼?!
經歷了長期的困頓、磨難和遲疑,今天,大幕終於拉啟了。
那麼,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