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大正財團的日本客人,吳明雄讓市委副書記肖道清和他一起到各縣跑跑,事先就和肖道清言明了,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搞調查研究,行程可能較長,一兩天內肯定回不來,要肖道清把手上的事都安排處理一下。
吳明雄還和肖道清開了個玩笑,說:「你這個管紀檢的書記和我一起下去,下面那幫土地爺大概就不敢肆無忌憚地請酒了吧?」
肖道清既覺得突然,又覺得意外,咋也猜不出吳明雄的真實意圖。常委會重新分工後,他分管的仍是原先紀委那一攤子,既不管下面八縣市的工業,又不管八縣市的農業,吳明雄讓他跟著下縣搞調查似乎沒有多少道理。
肖道清不直接問,也笑著說:「吳書記,你總不會是讓我和你一起去搞廉政檢查的吧?」
吳明雄說:「當然不是。有件關係全局的、很重要的工作,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聽聽你的意見。我們還是一路慢慢說吧。」
第一站就是乾旱嚴重的大漠縣。
在前往大漠的路上,吳明雄很隨意地問肖道清:政法委剛送來的這期情況通報,你看了沒有?」
肖道清點點頭說:「看過了。」
吳明雄問:「有沒有注意到大漠縣泉旺鄉械鬥案的處理情況?」
肖道清警覺了,問:「怎麼,大漠方面處理得不妥當麼?械鬥時炸死人的兇手不是抓了嗎?是下泉旺曹家的人,好多曹家親戚來找曹市長說情,曹市長都沒睬他們。上泉旺肖姓的人來找我,我也沒管。這事縣委書記劉金萍和縣長黃建國都很清楚嘛。」
吳明雄說:「一個50多歲的結核病患者會抱著幾十斤炸藥去炸河堤,還炸死了人?你肖書記就相信?就不懷疑這裡面有名堂?」
肖道清苦笑著說:「你吳書記說會有啥名堂呢?兇手是自己投案的,證據、證詞俱在。據劉金萍和黃建國說,在縣委、縣政府的直接過問下,大漠公安局和檢察院的調查取證工作做得都很細,我們咋好毫無根據地隨便懷疑人家縣裡的同志?這樣,日後人家咋工作呀?」
吳明雄擺擺手說:「算了吧,你!大漠縣那套把戲,你我誰不清楚?年年爭水年年打,打死人總有老弱病者出來自動投案,這邊剛判完,那邊就保外就醫。黃縣長這個老土地法制觀念薄弱我早就知道,可沒想到過去很講原則的劉金萍也會跟著這麼幹。」
肖道清試探著問:「那你的意思是?」
吳明雄淡淡地說:「我不找別人算賬,就找她劉金萍算賬!她是縣委書記,得對大漠的法制負責!這樣不講原則地瞎糊弄,械鬥之風如何剎得住?她以為她這樣做是發善心呀,我看才不是呢!明年再打起來咋辦?再打死人咋辦?!我問你。」
肖道清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劉金萍也難呀。說心裡話,把她一個女同志擺在這麼一個乾旱貧窮的財政倒掛縣,也真是難為她了。如果我們還這麼苛求她,只怕良心上有點說不過去了吧?」吳明雄說:「我不管她是男同志,還是女同志,只要是一方土地,就得保一方平安,一方興旺,老是這麼糊弄就不行!」
肖道清爭辯說:「劉金萍可不是那種不求進取的幹部,說實在話,大漠的事還真不能怪她。我是大漠人,我知道,這水的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市裡不統籌,誰解決得了?前些時候,劉金萍還找過我,談水的問題。」
吳明雄來了點精神:「哦?她有啥好主意沒有?」
肖道清搖頭苦笑:「她哪來的好主意?這個女縣委書記大概也是急昏了頭,竟建議我們在八縣市同時集資,自籌六到七個億上引水工程。我當時就和她說了,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加重農民負擔,我們這麼干是行不通的。我和她算了一筆賬。」
去了平川城裡人不算,八縣市總人口大約900萬,就算自籌六個億,每個農業人口也得攤到60多元,一個三口之家就是近200元,而大漠縣去年的人均收入才592元。」吳明雄點點頭說:「是的,我們的農民太苦了,一直是臉朝黃土背朝天,從地裡刨食,我們向他們伸手要這種血汗錢,確是很難張開口。可水的問題又非解決不可。現在看來,這不是個發展的問題,恐怕已是個生存的問題了———八縣市農業人口的生存和平川一座中心城市的生存。問題就這麼嚴峻!肖書記,你說我們這屆市委該怎麼辦呢?」肖道清直到這時還沒悟出吳明雄讓他一起下縣的真實意圖,還以為這事與他無關,想了想,很平淡地說:「我們還是應該在不違背中央和省委精神的前提下,盡我們所能,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吳明雄不高興了,說:「你這話說得很符合原則,也很正確,可等於沒說。」
肖道清臉紅了一下,沒再做聲。吳明雄卻又說:「肖書記,你是土生土長的大漠人,是喝大漠河的泥湯子水長大的,剛才你為劉金萍同志講話時,我就想,你這人很公道,也有良心,十分清楚大漠的癥結所在。現在,我倒要問你了,作為一個有良心的共產黨人,一個大漠農民的兒子,你就沒想過盡一份責任嗎?你就忍心看著我們的農民為爭水年年械鬥、年年死人嗎?要知道,對械鬥的農民發些小慈悲,再講些永遠正確的空話,是解決不了一點實際問題的。我的同志!」肖道清臉紅得更狠,心裡也驚疑起來,朦朧中已意識到,這次吳明雄拖他下縣搞調查研究決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只怕是有大文章,搞不好將影響到他未來的前途和命運。果然,吳明雄把啥都挑明了:「肖書記,我實話實說,這次讓你和我一起下縣,我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的。下縣幹什麼呢?就是要從根本上解決水的問題。我們這幾天要沿著大漠河一路走到大澤湖,邊看,邊聽,邊研究,最終要拿出一個方案,報到市委常委會上去討論拍板。這個南水北調工程,已不是幹不幹的問題,而是怎麼幹的問題。我這個市委書記打算親自掛帥,你是我們市委班子中最年輕的副書記,我想推薦你全面負責這個歷史性的工程。」
儘管已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肖道清還是大吃一驚,問道:「吳書記,那,我原來分管的一攤子交給誰?」
吳明雄說:「誰也不交,還是你分管。你和陳忠陽書記不同,年富力強,可以,也應該多做些工作,做些大事,創點大業。這很辛苦,可對你是個鍛煉。我吳明雄今年已56歲了,幹不了幾年的,未來的工作總要你們這些年輕些的同志做。你們就該早一點上場,演幾出成功的大戲嘛。」
肖道清腦子飛快地轉開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兩個字:陰謀。吳明雄在對他肖道清玩陰謀。事情明擺著,野心勃勃的吳明雄想讓平川八縣市的老百姓勒緊褲帶為他創造政績,卻又不自己親自動手,而把他這個前途遠大的年輕副書記推到第一線。幹好了,功勞是他吳明雄的;幹出亂子了,責任全是他肖道清的,他就將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吳明雄偏說:「肖書記,你好好想想,如果讓你全面負責這麼一個萬眾矚目的重點工程,對你是不是有好處?還有一點,我說在前頭,這個工程幹好了,成績是你的;幹出問題了,全算我這個市委書記的。」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什麼成績問題,而是出多大亂子的問題。謝學東書記最擔心的事已經出現了,他肖道清真要跟著吳明雄這麼幹了,毀了自己的前程還是小事,搞翻了平川這條大船可是大事。於是,肖道清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語氣盡量平和地問:「吳書記,這麼大的事,我們恐怕還是要向省裡匯報一下吧?另外,也可以想想,看有沒有辦法在不加重農民負擔的前提下上這個工程呢?」
吳明雄呵呵笑了:「你老兄說得對,我們不但要向省裡匯報,還要向省裡多爭取一些資金。老省長說了,省水利局他親自去談,想法多要它幾千萬。謝學東書記那裡你去跑,他可是我們平川的老書記,他不管我們平川的事可不行。我還弄清了,你有個中央黨校的同學現在做省農行行長對不對?還可以找他貸些款嘛。這樣估算下來,資金總缺口也就在四個億左右,按三年工期算,每年不過一億多。我們這次下去看看吧,自籌資金也許是可行的。眼下旱情嚴重也許正有利於我們的工作呢。」
肖道清問:「對爭取省裡的資金,你就這麼有把握麼?」
吳明雄拍了拍肖道清的肩膀說:「老省長是老水利了,又在電話裡答應過我,肯定沒問題。你肖書記這邊就更沒問題了。我找謝學東可能要不到錢,你是必能要到的,農行也得你去。所以,這個工程總指揮非你莫屬。我可知道把好鋼用到刀刃上哩!」
這話倒讓肖道清聽得有點入耳了。如果吳明雄的本意想讓他出面搞點資金,他還是願意搞的。吳明雄說得不錯,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平川人,他肖道清確有一份責任。因而,便表態說:「那好吧,只要省裡支持我們上這個南水北調工程,我就全力以赴到省裡去搞資金。」
說過這話,肖道清就想,即使省裡的資金和貸款能爭取到,資金總缺口也還有四個億,向農民攤派,仍是個重大的原則問題,他無論如何也得先向謝學東書記匯報了再說……
嗣後,關於資金的對話沒有再繼續下去。吳明雄轉而談起了自己許多年前和老省長一起搞水利的歷史。肖道清也說起了自己當年在大漠工作的一些舊事。過了漠河大橋,吳明雄不說了,讓司機停了車,邀著肖道清信步走上大漠河堤。肖道清這才發現,大堤上停著一部三菱麵包車,車旁聚著許多人,分管農業和水利的白玉龍副市長,水利局、農業局、財政局的局長們,還有一大幫工程技術人員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