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著悶頭喝酒的田大道,程謂奇很和氣地啟發說:「田大道啊,你看看,五個大財主中,就你一個不自願了,都四比一了。可我還是不強迫你,照樣請你喝酒,這是事實吧?」田大道像沒聽見,只說:「程書記,你這酒真不錯,可能窖了不少年吧?」程謂奇白了田大道一眼,又說:「說心裡話,我真還看不中你投個20萬、30萬的,就是覺得你田大道落後了,形象不好呀。」田大道仍是不入正題:「程書記,你聽說過新四項基本原則麼?」程謂奇搖搖頭,一副痛惜的樣子:「落後還是小事,大道啊,我覺得你還丟掉了一個很好的機會。你不想想,這又不是要你捐款,是投資,既有名,又有利。環城路一通車,年年收過路費,年年分紅,還又落得個支持國家建設的好名聲,只有傻瓜才會放棄。」田大道說:「這新四項基本原則我說給你聽聽:工資基本不動,老婆基本不碰,煙酒基本靠送,哎,老費,還有一條是什麼呢?」費國清哪敢在程謂奇面前說這些,忙搖頭說:「我也忘了。」程謂奇見田大道這麼裝瘋賣傻,死活不接他的話茬,真是火透了,可又不好發作,只是暫時放棄了對田大道的說服教育,心想,反正你田大道是個生事精,只要哪天逮著你小子的狗尾巴,那就再也不是捐一隻狗熊、幾隻猴子就能拉倒的了。莊群義見氣氛有些僵,便和程謂奇談起了河西萬山集團和勝利煤礦聯采的事。說是根據這幾個月的情況看,效果很好,對鄉礦雙方都有利,雙方也都很滿意。下一步,打算擴大規模,再組建一個聯采隊。程謂奇馬上借題發揮,說:「莊書記,這就叫好心有好報嘛。你真誠待人,真誠助人,最終總是不吃虧的,是不是?有些同志就不這樣呀,我這個縣委書記做擔保,要他借點錢給人家勝利礦救救急,他都陽奉陰違嘛。田大道,你別翻白眼,我說的就是你。」田大道說:「程書記,這你冤了我了,上個月,我親自把支票送過去,人家勝利礦的曹書記和肖礦長硬不要哩。別說不給我這個保長面子,也不給你縣太爺面子哩。」程謂奇冷冷一笑:「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當我不知道呀?你看老莊他們和勝利礦一起搞聯采發了財,眼紅了,也想去撈一把,對不對?」田大道嘿嘿乾笑著,不言聲了。程謂奇又教訓說:「不要老認為自己了不起,老話還說嘛,一個好漢三個幫,我就不信你田大道能永遠這麼橫下去。到橫不下去那天,你咋辦呀?我的同志!」田大道心裡已怯了,臉面上卻不露出來,舉起杯,對程謂奇說:「來,來,程書記,咱喝酒,酒場上喝酒才是硬道理嘛。今天要是真能喝個痛快,我也就自願一次了。」程謂奇心中一喜,馬上問:「你自願多少?」田大道說:「你程書記喝一杯酒,我自願一萬,喝100杯,我就自願100萬。」程謂奇繃起臉,很認真地問:「你這強盜說話算數嗎?」田大道大大咧咧地說:「當然算數。」程謂奇再不和田大道囉嗦,伸手拿過酒瓶,一杯杯往肚裡倒酒,也不吃菜。令田大道和大家驚奇的是,平時幾乎滴酒不沾的程謂奇,竟在短短幾分鐘裡一口氣喝了32杯酒,驚得大家目瞪口呆。還是莊群義上去硬奪了程謂奇手中的酒杯。程謂奇這時已現出了醉意,可仍堅持要喝夠50杯。田大道怕真的鬧出事,忙討饒說:「程書記,你別喝了,我田大道這回服你了,真服你了,我就自願50萬了。」然而,支撐著回到家,程謂奇便大吐特吐起來,胃裡除了酒和水幾乎沒有別的東西,最後連血絲都吐出來了。巫開珍聞訊趕來時,程謂奇已處在半昏迷狀態。巫開珍生氣道:「這個田大道也太不像話了,他是逼你玩命呀。」程謂奇卻一邊呻吟著,一邊說:「巫縣長,這,這不怪人家田大道,是,是我自願的。你,你快派人到,到河東村金龍集團去拿支票,50萬。這一來,咱民郊縣3000萬的道路投資款就差不多了。」四十一水利集資全面開始時,尚德全從雲海市調到合田縣只有一個多月。在雲海市,尚德全任市長兼市委副書記,是二把手,到合田縣任縣委書記,做了一把手。這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間的差別是很大的。做二把手,前面有一把手頂著,很多事用不著多煩心,就算出了問題,第一板子也打不到你屁股上。做一把手就不同了,大事小事得你拿主張,錯了你負責任,老百姓罵娘也點名道姓罵你的娘。尚德全一到任,馬上就明白了這一點。因而,他到任後很謹慎,重大事情全向老書記陳忠陽事先匯報,有些吃不準的問題,還悄悄掛電話找雲海市的老搭檔米長山商量。米長山開頭還幫尚德全拿點不大不小的主張,後來就煩了,說:「德全呀,你小子膽子要大一點,思想要解放一點嘛,可別做扶不起的劉阿斗呀!為了提你這一把手,在市委常委會上咱老書記可是連老面子都使乾淨了。你不爭口氣,能對得起陳書記麼?你一定要記住,你現在是一把手,是合田縣的封疆大吏,不能再這麼婆婆媽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做合田縣委書記,肖道清意見很大,背地裡老說你沒能力哩。」尚德全說:「米書記,我還真不願做這個一把手哩。」米長山說:「好了,好了,你別給我裝蒜了。不願做這一把手,你老往陳書記那跑啥呀?!」尚德全沒話說了,只得好好幹。就衝著老書記陳忠陽對他的一分厚愛,也得好好幹。現在,老書記又做了水利工程的總指揮,自己主持的合田縣是絕不能拖工程後腿的。拖工程後腿於公於私都說不過去。
事實上卻拖了後腿。
合田不是雲海、民郊,雖不像大漠縣那樣財政倒掛,卻也不像民郊、雲海那樣富有,水利集資款老籌不上來,十萬民工也沒組織到位。這裡面像有地方勢力干擾,可又讓尚德全說不清道不明。主管農業、水利的副縣長曾和尚德全說過,水利工程合田受益面積小,出這麼多錢,這麼多工不合理。尚德全把這話說給陳忠陽聽,陳忠陽馬上罵了人。尚德全說這話是那個副縣長說的。
陳忠陽仍衝著尚德全發火:「誰說的我都不管,我只找你這個一把手是問!還是那個話,不准違反政策,還得把款集到,把十萬民工組織好。工作咋做,你尚德全去想辦法!我建議市委把你放在合田,不是讓你和我、和市委討價還價的,是讓你領著縣委一班人多作貢獻的。」
尚德全說:「有的同志提議,不行的話,就動點硬的。」
陳忠陽說:「動什麼硬的?我提醒你一下,吳書記有言在先,一定要把好事辦好,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搞國民黨作風。如果哪個地方出現上房揭瓦、進屋扒糧之類的惡性事件,哪個地方的一把手就別幹了!」
尚德全說:「老書記,那你說我咋做才好?」
陳忠陽真火了:「啥都要我說,還要你尚德全幹什麼?你自己解放思想,想辦法解決去!」
自己解放思想,想辦法的結果,就想到了「熬鷹」,即把全縣沒完成集資和民工組織任務的鄉鎮長們全集中到了縣委大院學習,提高思想。思想提高不提高的標準只有一條:是不是完成了任務。哪個鄉鎮完成了任務,哪個鄉鎮的鄉鎮長走人;完不成任務的,繼續學,而且夜以繼日。縣裡一天開三頓飯,夜間加餐,額外供應方便面一碗。
按尚德全的想法,思想還可以再解放一點,力度還可以再加大一些,連鄉鎮的黨委書記們也可以讓他們來學習。縣長夏中和死活不同意,說是把鄉鎮一二把手都弄來做了人質,下面就沒人工作了,咱這款更籌不到。
縣長夏中和明確提到了「人質」這個詞,讓尚德全聽了很不高興。可尚德全不好發作,這「鷹」得兩人一起熬,人家本來就不太樂意這麼幹,自己這時再發起一把手的脾氣,不是自己找麻煩麼?於是,便忍了。
當時,尚德全根本沒想到會出事。開會是共產黨的作風,可不是國民黨的作風,開會還能開出問題麼?自己又沒有叫下面的人去上房揭瓦,進屋扒糧;市委、市政府的方針政策,不但如實傳達了下去,還以縣委的名義發了個18號文件。這麼做,正是怕下面出事。
不料,下面沒出事,倒是縣裡出了事,會場上出了事。是在所謂的會議開到第三天早上出的事。
兩天兩夜,50多個小時過去了,市委文件和《平川日報》上的大文章已讀了不下幾十遍了,大多數鄉鎮長們思想覺悟得到了提高,被完成了任務的黨委書記領回去了,只有七八個貧窮鄉鎮的鄉鎮長們還在和尚德全、夏中和一塊熬著。
這時,溫暖可親的陽光已第三次射進合田縣政府的小會議室,尚德全在斑駁的陽光中強睜著已是血紅如燈的小眼睛,要求散落在會議室不同角落裡的七八個鄉鎮長們打起精神來。
累雖累了些,尚德全這時的心情還是挺愉快的。任務畢竟已完成了一大半,自己對老書記陳忠陽可以交待了,這比啥都好。
面對著最後這七八個鄉鎮長,尚德全竟有了開玩笑的心思,打著哈欠對夏中和說:「夏縣長,看來,開會是個好辦法呀,很多問題可以在會場上得到解決嘛。」
夏中和想說什麼,卻又不好說,只對尚德全搖了搖頭,苦苦一笑。
尚德全卻又說,這回是對會場上的七八個鄉鎮長說的了:「你們都說不是思想覺悟問題,而是有實際困難,可要我看,歸根到底還是思想覺悟問題。思想覺悟提高了,還有什麼困難不可克服?當年我們黨在井岡山困難不困難?當然困難。為什麼這麼困難我們還是奪取了政權呢?就因為我們黨有高度的思想覺悟。」
張王鄉老鄉長陶學珊歪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尚書記,我們思想覺悟這麼低,你們縣委乾脆把我們撤了吧。別人我不管,你就撤我,這話我從昨天早上就說了。」
尚德全說:「我昨天早上不也說了麼?我們誰都不想撤,就是要幫助你們提高思想覺悟。大家都是老同志了,不是不知道我們黨的政策的嘛。我們一貫是思想批判從嚴,組織處理從寬。」
陶學珊差不多要哭出來了:「尚書記,夏縣長,你們就算我辭職行不行?我今年都59歲了,也快到點了。」
尚德全說:「陶鄉長,我問你,要是打仗的時候,面對敵人的槍口,你也說這種話,是什麼行為?是變節行為!那不是辭職的問題,而是要開除黨籍的問題。現在也是打仗,打一場90年代的人民戰爭!你現在辭職就是變節!」
夏中和這時已看出了陶學珊情況不對,扯了扯尚德全的衣襟,悄聲說:「尚書記,我看就讓陶鄉長他們回去吧,畢竟已是兩天兩夜了。」
尚德全不聽,手一揮,對縣委宣傳部的小劉說:「還是讀報,把《90年代平川人民的歷史使命》再讀一遍。」
一聽說還要無休無止地讀報,房村鎮鎮長蔣鳳鳴忙說:「等等,等等,我的思想覺悟提高了,肯定提高了,讓我再打個電話給房村,我估計我們白書記把款子和民工都落實得差不多了。」
為了便於同志們提高覺悟,尚德全的服務是周到的,小小的會議室裡,臨時安裝了三部電話。
蔣鳳鳴接通了房村,帶著哭腔對那個白書記說:「老白,咱可是多年夥計了,是不是?工作上一直配合得不錯,是不是?這回你老兄可別玩我呀?我這思想覺悟再不提高,你就準備擔架吧!好,好,一切就看你的了。」
放下電話,蔣鳳鳴有了笑臉,對尚德全說:「尚書記,我們房村沒問題了,白書記馬上過來,民工全組織好了,款子也差不多了,今天上午就過來。你看會我是不是就開到這裡了?」尚德全還沒表態,夏中和先表了態:「蔣鎮長,你可以走了。」尚德全雖說不樂意,可因為夏中和已表了態,只好揮揮手放行。
蔣鳳鳴出了會議室的門,一鑽進自己的破吉普車裡,倒頭就睡著了,而房村的以資代勞款直到三天以後也沒送來。房村的蔣鳳鳴和白書記破天荒頭一次欺騙了黨,欺騙了組織。
就在蔣鳳鳴的破吉普馳出縣委大院時,會議室裡出了事:張王鄉59歲的老鄉長陶學珊在琅琅讀報聲中昏迷過去。更嚴重的是,對陶學珊的昏迷,誰也沒發現。尚德全在打盹,夏中和在打盹,大家便以為陶學珊也在打盹,待得尚德全點名要陶學珊談認識時,才發現陶學珊已嚥了氣。
尚德全的臉一下子白了,加上自己也熬了兩天兩夜,氣力不支,在張羅搶救陶學珊時,眼前一黑,也暈了過去。
史無前例的漫長會議到此全部結束。
據後來市委調查證明,這次會議竟長達56小時零45分。
四天以後,以蔣鳳鳴為首的六個鄉鎮長聯名向市委書記吳明雄和主管紀檢的副書記肖道清告狀,要求中共平川市委嚴肅處理違反市委工作精神,逼死人命的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
最先看到告狀信的不是吳明雄,而是肖道清。吳明雄當時不在平川城裡,而在大漠河沿線巡視。肖道清的電話打到大漠,吳明雄已驅車去了雲海。肖道清的電話追到雲海,吳明雄又去了泉山。吳明雄是在泉山縣水利工地的誓師大會上,在一片彩旗和雪花共舞的天空下接到肖道清打來的電話的。這時,南水北調一期工程已全面開工,從大漠縣到泉山縣的大漠河沿線約600里戰線上,143萬民工已披星戴月進入了改變自己歷史命運的決戰戰場。
冒著大雪,吳明雄在臨時架起的露天主席台上代表市委、市政府發表講話,各縣市的河工工地上都接了高音喇叭。開始時,吳明雄基本上是在讀事先準備好的稿子,後來就脫稿講了起來。
吳明雄說:「同志們,我們今天所從事的這個南水北調工程,是事關我市1000萬城鄉人民生存和發展的歷史性工程,是利國利民、惠及子孫後代的長期戰略性工程,市委、市政府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上馬的。上馬之後,我們就沒有退路了,只能不惜流血流汗幹好它?三年之內,一定要讓大澤湖水百年不斷、千年不斷地流進平川城,流進我們大漠河兩岸28000千平方公里乾渴的土地,從根本上改變我們這代人和未來幾代人乃至十幾代人的生存狀況。這對大家來說,對我們143萬民工同志來說,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一種責任,一種奉獻。」
雪很大,隨行的市委辦公室主任給吳明雄和站在吳明雄身邊的陳忠陽打起了傘。吳明雄一把推開了,很不高興地說了一句:「把傘拿走,大家都在雪地裡站著,我們搞什麼特殊化?」
正對著話筒,這題外話主會場和分會場143萬人都聽到了。
吳明雄迎著風雪,繼續說:「確實是奉獻呀,同志們?我們今天還很窮,政府很窮,大家也很窮,我這個市委書記知道,那幾十塊錢的以資代勞款是大家在手心攥出汗才拿出來的。我們機械不足,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大雪天裡,要人挑肩扛,把一方方泥土從幾十米深的河道裡挑出來,扛出來。苦不苦﹖很苦,很苦。我早說過,世界上再苦的活,也苦不過我們的河工了。可同志們記住,我們的肩頭挑著的是未來的幸福,我們肩頭上扛著的是歷史的責任,後世將會因為我們今天的奉獻而感謝我們。」
這時,泉山縣委副書記祁本生遞了一個紙條給吳明雄。
吳明雄根本沒看,又說:「八縣有八縣的責任,平川城裡有平川城裡的責任。大家可能已經聽說了,下周八號,城裡的環城路也要誓師開工了,這番話,我還要到環城路的誓師大會上去講。我們就是要依靠平川地區1000萬城鄉人民的智慧和力量,打一場人民戰爭,創造出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奇跡?」
吳明雄講話結束後,各縣市代表在主會場和分會場紛紛表態。
這時,吳明雄才看了看祁本生遞過的紙條,紙條上只有一句話:「肖道清書記請吳書記立即回電話,有要事匯報。」
吳明雄知道,沒有十分重要的事,肖道清的電話不會追到這裡來,遂走下主席台,到工程指揮部四處透風的大席棚裡和肖道清通了個電話。
萬沒想到,肖道清開口就報喪,說是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闖了大禍,非法拘人,逼死人命,蔣鳳鳴等六個鄉鎮長聯名告狀。吳明雄一怔,問肖道清到底是怎麼回事﹖肖道清多一句話都不說,只把六個鄉鎮長的告狀信在電話裡念了一遍,然後請示吳明雄,問吳明雄該咋辦。
吳明雄真想發火罵人,罵闖下大禍的尚德全,罵躲在平川城裡看熱鬧的肖道清。可握著冰冷的話筒,愣了好半天,吳明雄卻誰也沒罵,只對肖道清說:「你先代表市委下去調查一下,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告狀信的內容是否屬實﹖」
這當兒,吳明雄內心裡還希望告狀信講的不是事實。
肖道清偏問:「如果屬實咋辦﹖我咋代表市委表態﹖」
吳明雄說:「就是屬實,表態也要慎重。」
肖道清又問:「怎麼慎重呢﹖你的意思是不是拖一拖﹖如果拖出麻煩,六個鄉鎮長告到省裡,告到中央,我們怎麼回答﹖」
吳明雄真火了:「肖書記,我要你慎重,是要你拖嗎﹖如果六個鄉鎮長告的都是事實,對尚德全只能按黨紀國法處理?我說的慎重,是要你注意影響,不能讓這件局部的事件影響到大局,影響到大家的情緒。要知道,我們是在怎樣一種情況下拚命呀,我的同志?」再不願聽肖道清沒心沒肺的話了,吳明雄掛上電話,回到了主席台。
誓師大會已進入高xdx潮,泉山縣委副書記兼縣水利工程指揮部現場指揮祁本生正代表泉山縣22萬民工,向其它七縣市民工發出一份倡議書。祁本生在倡議書中提出,要把市委的指示變成泉山縣22萬民工的意志和決心,要把一代人的奉獻和一代人的拚搏精神銘刻在大漠河兩岸,保質保量完成自己的任務。
市委宣傳部的組織宣傳工作做得真不錯,主會場這邊祁本生的話一落音,其它七縣、市馬上一一響應,高音喇叭把幾百里之外的聲音及時傳到了主會場上。
最後,陳忠陽以工程總指揮的名義,作了總結性講話。
……
誓師大會結束後,吳明雄和陳忠陽一起到了河堤上,揮鍬裝土。
這不在計劃之中,泉山工程指揮祁本生勸吳明雄和陳忠陽回去。
吳明雄黑著臉說:「你別管我,我活動活動筋骨,心裡才舒服。」
《平川日報》記者,忙過來照相。
吳明雄火了,指著泡在河水裡人頭湧動的民工們說:「把鏡頭對著我幹什麼?我能幹多會工夫?照他們,把這種大場面照下來,發報紙頭版頭條,也給未來的歷史留下點第一手資料!」
下力氣幹點活,出一身汗,心裡的鬱結之氣消弭了不少,回到「巡洋艦」吉普車裡,吳明雄臉色好看了些。以一種挺平和的口氣和陳忠陽說起了合田縣尚德全捅下的大漏子。
陳忠陽根本不信,一口咬定說:「這不可能!尚德全這個同志別人不瞭解,我陳忠陽瞭解!他是個孤兒,是吃千家飯長大的,怎麼會這麼黑心黑肺地對待手下的同志呢?!為了工作,他把得了重病的老婆和只有幾歲的孩子扔在雲海不管,前幾天,他老婆還給我打電話告狀哩。」
吳明雄問:「六個鄉鎮長和咱肖書記都會說假話嗎?陳書記,我看你要冷靜些,不要為了尚德全,壞了咱幹事的大局。」
陳忠陽還是說不可能。
為了證實自己的話,陳忠陽當著吳明雄的面,用手機給尚德全打了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聽筒裡就傳來了尚德全的飲泣聲。
這一來,陳忠陽知道大事不妙了,顫著心問:「德全,你哭什麼呀?這麼說人家告的全是事實了?」
尚德全說:「老書記,我對不起你。」
陳忠陽說:「出了這麼大的事,都出了人命,你咋不早告訴我?」
尚德全說:「老書記,我沒臉再找你了。」
陳忠陽氣得大罵:「尚德全,你簡直不是東西!市委和吳書記這麼信任你,把你擺到合田一把手的位置上,你竟這麼捅漏子!你這是害己害人呀!這一來市委咋辦?吳書記咋辦?你別解釋,我不聽!你沒想到開會也會開死人?混帳話!你不想想,你多大歲數,那個老鄉長多大歲數?!他架得住你這麼折騰麼?!這回我不會為你講任何話,你等著市委處分你吧!該警告警告,該記過記過。」
吳明雄歎了口氣說:「老陳呀,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這個尚德全,我們恐怕要把他撤下來哩。」
陳忠陽一怔:「他也是為了工作,也是好心嘛!」
吳明雄說:「就算是好心,也不能這麼亂來,搞國民黨作風。」
陳忠陽氣了:「尚德全是為誰?他是為我這個工程總指揮,為你這個市委書記。你不想想,撤了他,只有肖道清這種人高興,會讓多少幹事的同志寒心呀?!」
吳明雄也火了:「不撤他,鄉鎮長們就要寒心,人民就要寒心,而我們押上身家性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人民。」
陳忠陽眼圈紅了:「好,好,老吳,我不和你爭,我服你了,你既然這麼講原則,那就先撤我吧。水利工程這攤子是我分工負責,你把我撤下來,再把咱肖書記頂上去吧!」
吳明雄愣住了,過了好久,才仰天一聲長歎:「老陳,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在這種關鍵時候,你這老夥計就別再逼我了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吳明雄一生沒求過誰,今天,我就求你這一次了。」
陳忠陽黑著臉不做聲。
車窗外,雪越下越大,裝了防滑鏈的「巡洋艦」,真像一艘艦船,搖搖晃晃飄蕩在無邊無際的雪野上。天真冷,坐在車裡,吳明雄和陳忠陽還是覺得寒氣逼人。
陳忠陽突然想了起來:這麼冷的天,千萬別把民工凍壞了,忙打電話給工程總指揮部,要值班指揮緊急向各工地調運取暖器材和白酒。繼而,又打了個電話給駐平川某軍軍部,商調了四千件軍大衣。
看著陳忠陽打電話,吳明雄心裡已有了數,認定陳忠陽不是肖道清,這個老同志決不會在這個時候拆自己的台的。於是,便把坐在身下的毛巾被往身上一裹,在車裡睡了過去。第十一章站直了,別趴下四十三
《平川日報》社的人沒有幾個知道實習記者吳婕是市委書記吳明雄的女兒,就連帶著吳婕實習的王大瑞都不知道。社長兼總編彭永安卻知道,有時就會把吳婕悄悄召到總編辦公室談談困難,暗示吳婕於方便的時候,在父親面前為報社的經濟利益呼籲一二。吳婕不敢走父親的後門,可又難以反抗彭總編那一臉苦澀而頑強的笑容,便在進入報社三個月後,私下裡找到市長束華如,為報社「呼籲」來一台桑塔納,讓背躬如蝦的彭總編「行有車」了。
這天快下班了,彭總編又讓吳婕過去一下,吳婕就想,別是彭總編又想「食有魚」吧?滿心不想到總編室去,可又不能不去,便去了。去時就想好,只要彭總編提起「食有魚」這類經濟問題,自己就得斷然回絕了。求父親是沒門的,束叔叔那裡已求過一次,真是沒辦法了。
不料,彭總編這回根本沒談經濟問題,而是遞了一包材料給吳婕,要吳婕私下裡轉給父親看看。父親下鄉沒回來,回家後吳婕就把材料先翻了翻,這一翻才知道,竟然都是些反映問題和告狀的讀者來信。
最嚴重的一封信,是合田縣一個名叫魯文玲的退休女教師寫的,說自己身為鄉長的丈夫陶學珊如何被逼著連開了56小時所謂的會議,以至於死在縣委會議室裡。魯文玲在信中問:「吳書記,這種做法是否得到了市委的默許?市委該對這樣一個基層幹部的死亡負什麼責任?」
吳婕看罷,激動起來,把這封信擺在最上面,還在這封信上寫了幾句很憤怒的話:「書記大人,對合田那個縣委書記,我看要依法嚴懲。這已不是違紀問題,而是犯罪了,非法拘留罪。不依法嚴懲此人,中共平川市委就沒法向人民進行政治和道義的交待。一個小百姓的看法,僅供參考。」
沒想到,偏在這時候,吳明雄一臉疲憊地進了門,一看吳婕還沒睡,正坐在自己房裡的辦公桌前亂批一通,馬上火了,說:「小婕,你胡寫些什麼東西?你還怕我不夠忙亂的呀?!」走到近前,掃了掃信上批的字,火氣更大了,「什麼?還不嚴懲此人就沒法向人民進行政治和道義的交待?你知道什麼叫政治呀?」
吳婕說:「我說了,這只是我一個小百姓的看法嘛。」
吳明雄說:「你這小百姓的看法不對,這世上的事情是複雜的,而政治就更複雜了。」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是省委副書記謝學東打來的。
於是,年輕的女記者吳婕當即耳聞目睹了世事和政治的雙重複雜。
謝學東先在電話裡和吳明雄扯了幾句閒話,其後便以一副責備的口吻說:「老吳呀,你說說看,我當初的提醒對不對呀?這下子出事了吧?合田縣六個鄉鎮長和死者家屬全告到我這裡來了。」
吳明雄馬上警覺了:「謝書記,您的消息來得很快嘛,是六個鄉鎮長告過去的,還是肖道清同志向您反映的呀?」
謝學東說:「這麼大的事,就算是肖道清先和我通通氣,也是應該的嘛!」
吳明雄鬱鬱地說:「可也反映得太早了些吧。這件事,我們還在調查處理之中,有了結果再向您和省裡匯報,不是更好麼?!」
謝學東說:「老吳,你看你這個人,就是這樣,過去聽不進不同意見,現在還是聽不進去,尤其是不重視常委班子內部的意見。比如說肖道清,一直是很穩妥的,政策性很強,多聽聽他的意見沒壞處嘛,你就是不聽。老吳呀,你不要以為他年輕,他可是少年老成哩。」
吳明雄沒好氣地說:「是的,謝書記,肖道清是少年老成,有些同志甚至說,我們肖書記從來就沒有年輕過!」
謝學東生氣了,說:「老吳,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嘛?這種政策問題,肖道清不是沒提醒過你,你睬都不睬,只知道一味蠻幹,現在鬧出人命了,還不知反省!」
眼見著板子要打下來,吳明雄不能不表明立場了,馬上反駁說:「謝書記,您可別搞錯了,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的個人行為,可不是我們平川市委的既定方針呀;肖道清反對的,也正是我和平川市委堅決反對的,為此,市委專門下過文件,反覆要求各縣市要把好事辦好。」
謝學東說:「這麼說,你們的措施很得力嘍?那我問你,尚德全這個不稱職的幹部是不是你們平川市委任用的?那個姓陶的老鄉長是不是被尚德全逼死在我們中國共產黨的合田縣委會議室裡了?你就回答我這兩個基本事實。」
謝學東說:「老吳,我們不要扯這麼遠,就說尚德全。這個同志和陳忠陽關係很不一般,你知道不知道?把這個同志提上來,陳忠陽起沒起作用呀?還有就是,他尚德全敢這麼幹,是不是得到了陳忠陽的縱容和支持呀?梁山忠義堂的作風不得了呀!陳忠陽做了水利工程總指揮,人家就要為堂主賣命了,哪還講什麼黨的原則,人民利益呀?!」
吳明雄再也壓不住心頭的憤怒了:「謝書記,我請您記住自己的身份,您是我們的省委副書記,是領導,在沒有任何事實根據的情況下,您這樣以主觀揣測評價自己的同志,是很不負責任的!」
謝學東也不退讓:「吳明雄同志,我也請你記住,作為一個省委副書記,對這種逼出人命的惡性事件,我和省委都是要一管到底的!」
吳明雄說:「很好,我將責成分管紀檢的肖道清同志天天向您匯報有關此事的調查處理情況。同時,也希望您再想法多撥點款給我們,讓我們300公里工地上的民工同志吃得好點,穿得暖點,不至於日後出現凍死人的事情,讓您再為難。謝書記,您知道現在大漠河工地上的氣溫是多少度嗎?我剛從工地上回來,向您匯報一下:平川北部一直在-22℃,中部攝氏-21℃,南部地區好些,攝氏-19℃,不過一直有暴風雪。」
謝學東氣道:「工地上真要出現凍死人的事情,你吳明雄就該辭職!」
吳明雄說:「就算我辭職,平川南水北調工程也下不來了,143萬人馬和幾億資金已在您和省委的全力支持下投下去了,就是苦著臉,歎著氣,咱們也得背水一戰了。謝書記,您說是不是?」
謝學東實在是無可奈何了,沉默了好半天,才歎著氣說:「老吳呀,我們都冷靜點好不好呢?你辛辛苦苦整水修路是為了平川,我苦口婆心和你說這麼多,不也是為了平川麼?昨天我還和老省長說呢,這種大工程,沒有你老吳是幹不下來的。」
吳明雄的口氣便也緩和下來,勉強笑著說:「謝書記,您不是我的老領導、老書記麼?不和您這老領導、老書記吵,我還能和誰吵?!不過,您放心,合田的事,我們一定會處理好。今天下午,我和陳忠陽已去了合田縣張王鄉,看望了陶鄉長的愛人魯文玲老師,代表市委向她慰問、致歉,也得到了魯老師的初步涼解。對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我們一定嚴肅處理,準備把他撤下來。」
謝學東說:「這很好,尚德全是要處理,否則,黨紀國法何在?!不過,陳忠陽作為市委主管水利工程的副書記和總指揮,也是有責任的,起碼要負領導責任吧?」
吳明雄心頭一陣顫慄。
謝學東口氣平和地說:「當然嘍,這樣一個老同志,馬上要退了,真給個處分也不太好呀,你們看,是不是能勸陳忠陽提前退下來呢?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建議,不代表省委,這要聲明一下。」
吳明雄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謝書記,對您個人的建議,我會認真考慮。不過,我認為,在這件事上,陳忠陽沒有多少領導責任,如果要追究領導責任,也得由我吳明雄來承擔,我是市委書記嘛。」
謝學東說:「好,好,反正你們考慮就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論往日還是今天,我嘮嘮叨叨說這麼多,都是為你們好,聽也在你們,不聽也在你們。我在平川和大家一起相處了好幾年,當緊當忙時,總得盡點心意吧?!」
放下電話,吳明雄疲憊極了,雙手抱頭,在沙發上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又強打精神摸起了電話。見女兒吳婕還在房裡,吳明雄便捂著電話送話器說:「小婕,你回房睡吧,爸還要和你陳忠陽伯伯通個電話談點工作。」
夫人進來了,也嗔怒說:「小婕,也不看看幾點了,還呆在這裡幹什麼?明天還上不上班了?!」
吳婕出去了,走到房門口時,對父親說了句:「爸,我明白了,人家借題發揮大做文章,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哩。」
吳明雄笑了,問:「誰是沛公呀?」
吳婕說:「就是你和陳伯伯、束叔叔這些要幹事的人。謝學東、肖道清自己不幹事,也不想讓別人好好幹事,別人把事幹出來了,他們不就難堪了嗎?」
吳明雄嚴肅地說:「小婕,不要這麼信口開河。謝書記和肖書記都是好心,也是想幫著爸爸把事幹好的。」
吳婕才不信呢,衝著吳明雄詭秘地一笑,說:「這大概就是政治的複雜性了。你剛才臉都氣青了,現在還和我這樣說。」
這時,夜已很深了,機關宿舍大院家家戶戶都熄了燈,連院子裡的路燈也熄了,只有吳明雄家的窗前還呈現著一方醒目的明亮……四十四
陳忠陽看著坐在對面長沙發上一支接一支默默抽煙的尚德全,一陣痛惜之情像潮水似的鼓湧著漲上心頭。十幾天沒見,尚德全已瘦得脫了形,鬍子拉碴,眼窩深深陷了下去,顴骨突出,右手夾煙的中指和食指被煙熏得焦黃,往日的精神頭一點沒有了。
陳忠陽怪嗔地說:「德全啊,你能不能少抽點煙呀?!」
尚德全笑笑,順從地把手上剛點著的一支煙掐滅了,還歎著氣解釋說:「因為心裡煩,這陣子煙就抽多了。」
陳忠陽以一副長輩兼領導的口吻說:「人生在世,總避不了有煩惱,誰沒有煩惱呀?你以為我就沒煩惱?問題是要正確對待嘛。」
尚德全下意識地把掐滅了的煙在手上揉著,平淡地說:「老書記,你放心,我能正確對待,別說撤職,組織上就是給我再嚴厲一些的處分,我都沒有怨言,咱自己闖禍了,怪誰呢?」
陳忠陽問:「合田的工作都移交了麼?」尚德全搖搖頭說:「暫時還沒移交。」陳忠陽一怔:「為啥?」
尚德全苦苦一笑:「市委免職的文還沒正式下,我交啥?趁著手上還有幾天的權,能幫你老書記做點啥,就做點啥吧。這幾天,合田的以資代勞款總算籌齊了,十萬人也讓夏縣長帶著上了大漠河。」
陳忠陽真感動,不讓尚德全抽煙,自己卻哆嗦著手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
尚德全又說:「老書記,您別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要撤我,是吳書記要撤我。我一點都不怨您,這麼多年鞍前馬後跟著您,我也學了不少東西。說心裡話,沒有您老書記的一手培養,我這個吃千家飯長大的窮孤兒,決不可能出息成市長、縣委書記。」
陳忠陽猛吸了一口煙,緩緩吐著煙霧說:「德全,這你錯了。培養你的不是我陳忠陽,而是各級黨組織。你這小同志可千萬別把對黨、對組織的感情,和對我個人的感情混為一談。我陳忠陽是中國共產黨的平川市委副書記,不是梁山忠義堂的堂主。至於今天撤你,偏不是吳明雄書記,恰恰是我,是我在市委常委會上提出來撤你的,這你沒想到吧?」
尚德全愣住了。
陳忠陽歎著氣:「建議撤你,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選擇之一,可我必須這麼做。我難道不知道你闖禍的動機本是一片好心麼?我難道不知道你工作一直兢兢業業麼?今天我老頭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就是為了顧全大局呀。今天的大局是,水和路要上去,平川地區一千萬人民的生存狀態要有個根本的改變,市委依靠人民,人民盯著市委,我這個共產黨的市委副書記不能徇私,也不敢徇私呀。」
尚德全點點頭說:「我知道,這事鬧大了,省裡也有人盯著,我是在劫難逃了。」
陳忠陽不接尚德全的話碴,接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顧全大局,就意味著有人要作出犧牲。別說你今天已鑄下大錯,就是沒有錯,該你犧牲時,你也得犧牲嘛。老省長常和我講起這麼一件事:1943年,日本人對我大漠抗日根據地包圍掃蕩,老五團一個連隊為掩護縱隊和地委機關撤退,奉命佯攻,強渡大漠河,當時都知道此一去再無生還之理,104人還是去了,全犧牲了,最小的戰士只有14歲啊。」
尚德全說:「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現在還立著碑呢。」
陳忠陽又說:「這是戰爭年代的犧牲。今天有沒有犧牲呢?還有。我們上水,上路,向群眾做工作時都說,要有奉獻精神,要有犧牲精神。群眾捐錢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犧牲。如今,我們在犯了錯誤的情況下,犧牲掉自己的烏紗帽不也應該麼?!」
尚德全點點頭說:「是的。」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許明天就是你老書記和吳明雄了。」
陳忠陽苦苦一笑:「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要幹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錯誤,就免不了要有這樣那樣的犧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無話。
沉默了好一會兒,陳忠陽才關切地問:「德全啊,對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個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沒打,便悶悶地說:「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吧。」
陳忠陽搖搖頭說:「德全啊,我勸你還是不要留在合田了,要不回雲海,要不就到平川來,全家都搬來。這麼多年了,你老把個家當旅館飯店,這回,也該好好歇歇,照顧一下老婆孩子了。你老婆的病現在怎麼樣了﹖」
尚德全眼中的淚一下子流下來了。
陳忠陽心中一驚,問道:「你哭啥呀﹖」
尚德全眼中的淚流得更急:「她死了,就在前天夜裡,昨天下午火化的。」
陳忠陽眼睛也濕潤了,嘴角抽搐著,訥訥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尚德全掛著滿面淚水說:「是……是我害了她,她本來病得就不輕,一聽說我……我出了事……」
尚德全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陳忠陽難過得別過臉去,過了好半天,才用命令的口氣說:「德全,我看,你就回平川吧?市裡一時分不了房子,就先住我家,孩子也有人幫你照應,你女兒好像是叫尚好吧﹖」
尚德全噙著淚點點頭說:「尚好還記著你這個陳爺爺呢。」然而,對陳忠陽的安排,尚德全卻不同意,把臉上的淚一抹,尚德全又說,「老書記,我尚德全還是跟你幹?就和合田縣的民工一起上大漠河,為你,為市委,也為黨挽回點影響?別讓人家說咱當幹部的只會指手畫腳。」
陳忠陽一怔,馬上問:「你上工地,小尚好咋辦﹖」
尚德全說:「放在家裡唄。」
陳忠陽又問:「你哪還有家﹖」
尚德全說:「就是我岳母家。」
陳忠陽想了好半天,才點頭說:「好,那我就向市委建議,把你安排到我的南水北調工程總指揮部裡來,先做些具體的事。說真的,我現在還正缺人手呢。」
尚德全說:「不,老書記,我不要你安排,也不到你的總指揮部去。我就上河工,做合田縣的現場副指揮,或者突擊隊長。」
陳忠陽不同意:「德全,你今年已三十八了,能吃得消麼﹖」
尚德全很自信地說:「三十、四十正當年,我行。」
陳忠陽一把拉過尚德全的手,緊緊握著說:「德全,好樣的?我這個老領導謝謝你,也代表吳明雄書記謝謝你?吳書記就怕你受了這個大挫折,趴了窩,再也爬不起來呀?」
把尚德全送出大門,和他揮手告別時,陳忠陽心頭既悲壯又蒼涼,禁不住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古老詩句。
在平川駐省城辦事處剛送走省建行白行長,束華如就意外地接到了吳明雄從平川打來的長途電話。吳明雄在電話裡告訴束華如,專題處理合田問題的市委常委會已開過了,合田縣委書記尚德全已被撤職,合田縣縣長夏中和給予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吳明雄要求束華如馬上到謝學東那裡去一趟,向謝學東匯報一下情況,必要時,代表平川市委直接向省委書記錢向輝匯報。
束華如問:「陳忠陽書記想得通麼﹖在常委會上是不是發了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