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宣和六年八月,金主阿骨打死,兄弟阿木班貝勒吳乞買繼位,改名為晨(金太宗)。因為金使臣屢次往來中原,更探明了宋的虛實和山川形勢。見宋朝雖然民不聊生,兵力衰弱,趙佶君臣卻積累了大量的金玉寶物,汴京城內常是笙歌達旦,繁華無比,以致野心越旺,圖謀吞併之念更切。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吳乞買以阿木班貝勒捨普為都元帥,在京遙領。宗翰(粘罕)為左副元帥,進取太原;宗望(斡離不)為南路都統,進取燕京。兩路會師,同撲汴梁。一面派人向宋強要割讓河東、河北之地,以黃河為界。
    宋廣陽郡王太監童貫,以兩河燕山宣撫使名義鎮守太原,得信大驚,不知如何是好,意欲逃回開封。
    知府張孝純再三勸說:「金人背盟,應當召集各路將士與他對敵,大王一走,人心定必搖動。河東一失,河北也決不能保。請暫守些日,以報國恩。」
    童貫大怒罵道:「我是宣撫大臣,沒有守土之責。留我在此,要你何用?」說罷,不等金兵到來,便命所部兵將押了輜重和所刮取的民脂民膏,連夜往汴京逃去。
    張孝純憤道:「童太師多少年來作威作福,一旦國家有事,便這樣抱頭鼠竄,連所部人馬都用來護送贓物行李,將來拿什麼臉去見人呢?」慨歎了幾句,立刻召集手下兵將,堅守太原。宗翰以大兵圍攻,再三勸降,孝純不聽。
    宗望由平州進兵,攻破檀州、蘇州,兵到三河。宋軍迎敵大敗,守將郭藥師脅迫他的部下一同投降。宗望便令郭藥師做嚮導,長驅南下。宋朝的守土官將,不是聞風逃走,就是開城投降。金兵如入無人之境,極少有人對抗。只兩個月工夫,便打到了黃河北岸。
    趙佶害怕敵人,傳位給兒子趙桓(欽宗),改元靖康。一聽金兵這樣厲害,嚇得心慌膽寒,就在往年元夜張燈大舉作樂的上元佳節裡,帶了蔡京、童貫、朱勉等奸賊逃往南京(宋南京著河南歸德府)。所帶三萬人馬,都是童貫在陝西召募來的身長力大漢子,號稱「勝捷軍」。平日環繞他的王府,耀武揚威。休說老百姓不敢近前,差一點的朝中親貴也不敢由他府門前經過。這次由太原逃回,正趕上這位大上皇趙佶畏敵逃亡,便在裡面挑了兩萬名精卒,隨同逃走。
    當趙佶等過浮橋時,禁軍衛士平日受著趙佶的豢養,一見不能同行,紛紛攀望求告。童貫等奸賊恐怕禁軍阻礙,下令放箭,當時射死了一二百,禁軍們方始痛哭而退。道旁觀眾憤慨不已。趙佶逃後,當權文武官將為保身家,都勸趙桓逃走,只有東京留守(先任行營參謀官)李綱再三諫阻。趙桓迫不得已,勉強答應。先前主張逃走的貴官們,又變主張求和。見李綱忙著佈置守城計劃,全部袖手旁觀,絲毫不加援助。
    金兵攻城時,李綱親率軍民防守,已將金兵打敗,趙桓偏是膽小害怕,派使臣到金營求和。宗望一開口便勒索黃金五百萬兩、銀子五千萬兩、牛馬一萬頭、絹帛一百萬匹,並且還要趙桓尊稱金主為伯父,把燕雲一帶逃往河南的老百姓全數押回,把中山(河北定縣)、太原、河間(河北河間縣)三鎮土地獻與金邦——在未交割以前,要宋朝的宰相作押頭。當日金兵便攻打天津、景陽等門,示威要挾。
    李綱親自督戰,並遣所募勇士縋城殺敵。這班由民間投效的勇士,人人奮勇,同仇敵愾。苦戰了一日,把金兵殺了好幾干。趙桓還是聽了奸臣李邦彥的話,去向金人求和,只把黃金五百萬兩減成一百萬兩,下余全照宗望所說行事。跟著下令,用軍法搜刮民間金銀,共搜得金子二十萬兩、銀子四百萬兩,而一些文武貴官卻是分文不出。李綱再三諫阻,趙桓不聽。
    民間金銀雖被官家搶奪一空,每天送往金營的金銀絹帛牛馬之類,仍是夠不上數。宗望先是威逼不已,後見各路勤王兵馬相繼趕到,聲勢越來越盛,宗翰圍困太原,又被張孝純擋住,不能前來會師。剛在那裡情虛,恰巧趙桓送來三鎮地圖,並命字文虛中通知金人,割讓三鎮之地,宗望這才乘機下台,不等金銀數足,退兵北去。老將種師道請乘金人半渡,伏兵襲擊,趙桓不許。
    李綱借發兵護送金人為由,暗告將士分路尾追,乘機猛襲。將士受命,踴躍爭先,眼看追上,金人都害了怕。宰相李邦彥責李綱不該追敵,發下詔書,召還追兵。將士在路上接到退軍命令,無不憤怒。李綱又向趙桓力爭,再下令追擊時,金兵早已走遠了。呂好問告趙桓道:「金人得志,更輕中國。一到秋冬,必要捲土重來,禦敵設備,當速請求。」趙桓不聽。
    岳飛在平定軍中,見金人猖狂,萬分憤怒,正苦幹沒有殺敵機會。聽說大將種師中由井陘進到平定州,意欲先取壽陽、榆次等縣,以解太原之圍,忙往請命,願為國家效死。
    種師中早聽人說起岳飛的英勇,便命他帶百餘名騎兵,去往壽陽、榆次一帶試探敵人虛實,名為硬探。剛到半路,便遇大隊金兵。隨行騎兵見敵人勢盛,多半膽怯欲逃。
    岳飛忙告眾人:「敵人雖多,不知我軍虛實。正好驟出不意,殺他兩員賊將。諸位弟兄暫且給我助威,我去試上一下。」說罷,右手長槍,左手大刀,一聲大喝,將坐下快馬一夾,單騎往敵陣中衝去。手中兵器舞動如飛,近者刀研,遠者槍挑,所到之處,無人能敵,往來衝突了好幾次,敵兵當時一陣大亂。岳飛連殺死了數名騎將,又生擒了一名挾在馬上,方始回馬斷後,和同來騎兵從容而去。
    金兵不知虛實,竟不敢追。到了夜間,岳飛又穿上敵人的衣服,掩到敵營裡面,用當初所學的金邦語言應付巡夜金兵。穿行營柵,把敵人兵力虛實、糧草所在全數探明,方始回去覆命。
    種師中聞報大喜,忙照所說敵情,即日發兵,將壽陽、榆次等縣一齊收復,並補岳飛為進義副尉。岳飛看出種師中知人善任,越發感奮,滿擬多殺一些仇敵,為國雪恥,為民雪恨;不料種師中受了貴官掣時,不到時機,強令出戰,預先約好的兩翼接應人馬,又因誤信奸人之言,按兵未動。
    種師中雖為金將完顏和尼所襲,依然五戰三勝。最後退至殺熊嶺,兵饑無食,金兵乘機大舉來攻。種師中獨以麾下死戰,連受重傷,力竭而死。
    岳飛先奉命穿過敵人陣地,去往河南公幹,半夜渡河,所補副尉告身,被水淹濕成了一團糟,第二日又得到種師中陣亡的消息,心中憤慨,加上告身已失,想了想,便不再回平定,逕自回轉相州,到處結納忠義之士,準備待機而動。
    當年八月,宗翰、宗望又率金兵分道南侵。南道總管張叔夜、陝西制置使錢蓋和各路兵將興兵勤王,奸臣唐格、耿南仲專主和議。再三函檄阻止,並命給事中黃愕由海道趕往金邦求和。
    這時,宗翰已將太原攻破,副都總管王稟率領殘軍巷戰,力竭而死。真定府(河北正定縣)知府李逸、守將劉翊上書告急,前後三十四次,朝廷均置之不理。金人口頭答應和議,實則進攻並不停止。到了十一月,宗翰首先渡過黃河,長驅直入,到了鄭州,宗望也正攻大名府。
    趙桓驚惶無計,又遣兄弟康王趙構往見宗望,打算盡量喪權辱國,以保全個人的祿位。趙構一到長垣,眾百姓頂盆焚香,喧呼攔路,堅請起兵抗敵,願為國家效死,趙構不理。經滑州、相州,至磁州,沿路都有百姓攔阻,不讓前進。磁州知州宗澤力勸趙構速停,否則,一落虎口,決回不來。
    趙構拿不定主意,去往嘉應神祠求籤。當地百姓紛紛攔住馬頭,勸趙構千萬不可以北去。隨伴趙構的使臣王雲稍微分說了兩句,便被眾百姓抓去,亂刀斫死。嚇得趙構逃回城內,再也不敢出來。這時宗望的兵也渡了河,不時派遣騎兵到磁州左近,查探趙構蹤跡。
    趙構正在膽寒,知相州汪伯彥知道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暗率所部兵,將趙構迎往相州。趙桓得信之後,又募了四個死士,拿了蠟丸詔書,趕到相州,拜趙構為天下兵馬大元帥,陳遣為元帥,汪伯彥、宗澤為副元帥,令其收集河北兵馬,前往勤王。
    岳飛在相州結交了二三百名壯士,本就準備待時而動。一聽趙構開府河朔,便往上書求見。大將劉浩早聽劉韜談起過岳飛的本領,便和趙構說了。
    恰巧吉青、霍銳同另一大頭目邱章奉了牛皋之命,下山攔劫金人的輜車糧草和逃兵潰將的器械馬匹。邱章是個飛賊出身,表面上看去面白如玉,像個紈褲子弟,實則機警狡詐,往來打探虛實,誰也識他不透。三人所帶山兵又都受過訓練,行蹤飄忽,出沒無常。既和金人為仇,又和潰逃的官兵作對。金人官軍俱都無奈他何。
    趙構因所招集的河北兵將才得萬人,又聽宗澤再三力勸,說:「目前到處都有百姓揭竿而起,官軍稱他們為盜賊,實則多是年年荒亂,又受到貪官污吏的壓搾,鋌而走險的善良百姓。還有一些是眼見敵人侵入,身家不保,逃往山中,專與敵人作對的忠義之士。今當國家用兵之時,這班人如能善用,只比官軍力量更強。現在十室九空,無兵可募,把他們招收過來,使其為國抗敵,實是一舉兩得。」
    趙構知宗澤老臣宿將,久在軍中,忠義正直,智勇雙全,本就有了允意,一聽岳飛所說,正與相合,便命先往招收吉青等這一夥山寇。岳飛受命大喜,由大元帥府出來,天已黃昏。更不怠慢,只帶新結交的施全、傅慶、董先、張憲等四名壯士,連夜飛馳,往吉、霍二人營寨趕去。
    吉、霍二人先前兩次派人到湯陰打聽岳飛的下落,岳母均推不知,只說已和徐慶、張顯。湯懷隨軍他往。二人平日談起,甚是想念。這日天已半夜,忽聽人報,外有五人五騎飛馳而來。心中驚疑,正要趕出,岳飛等五人業已衝了進來。
    吉、霍驟出意外,不禁驚喜交集,各把岳飛的手拉住,連問:「你在哪裡,怎麼尋找不見,想煞我弟兄了。」跟著又問:「徐慶、湯懷、張顯可在一起?」岳飛從容笑說:「話長著呢!我五人遠來,還沒有吃飯,少停再說。」吉青忙命快備酒飯。
    岳飛隨代施全等四人引見。吉青問知張憲今年才十四歲,長得比大人還高,手使一技八十斤重的點鋼槍,力大非常。已拜岳飛為師,將六合槍法學會,越發高興。跟著擺上酒食,眾人邊吃邊談。
    岳飛先將兩次投軍的經過說了。吉青不等說完,便大怒道:「昏君奸賊只知向仇敵去搖尾巴,全不管我們百姓的死活,誰耐煩為他出力!我們太行山裡不愁穿,不愁吃,專和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作對;遇見大隊的金兵,便在暗中和他搗亂;稍微有機可乘,當時殺他一個痛快,比於什麼都強。你們和我們做一起,不要走了。」
    岳飛笑問:「三年前我有一封給公道大王牛皋的信,你和霍師弟看到了沒有?」
    吉青衝口答道:「見到了,見到了。牛大哥很佩服你有本事,有見識。便是今天山裡頭連種地帶練兵,也都照你來信所說行事呢。」
    岳飛笑道:「你們既以我的話為然,就好說了。」隨將來意說出。
    吉青道:「你要我們歸順朝廷麼?我才不幹呢!他們用人為他賣命的時候,什麼好諸都說得出來;不用人的時候,什麼壞事都行得出來。我們在山中過得好好的,干的儘是痛快事,我才不肯上當,受他們的鳥氣呢。」
    岳飛慨然道:「你說的話並非無理,不過金人正在強奪我們的大好河山,一旦國破家亡,你們單佔據兩個山頭,早晚還不是被敵人消滅、你再看看北方逃來的那些難民所受流離死亡之慘,多麼使人痛心!敵人佔我土地,殺我良民,奪我資財,淫我婦女,所過之處,白骨蔽野,草木皆空,這樣血海深仇如若不報,非但在為男子,自己將來也同樣要被敵人殘殺。你是個有血性的漢子,怎麼會不明白?今天的禍害,當然是由朝廷無道而來。如其政治修明,國富兵強,也決不會有這樣的外患了。朝廷雖然無道,到底是一國之主,各地兵將也還不乏忠義之士,就是那些受苦的老百姓,也決不願把國家亡於外敵。只要朝中流賊伏誅,換上一個明白點的皇帝,率領大軍與敵對抗,立時成了眾望所歸。舉國一心,共禦外侮,打退敵人,並非難事。我們勢孤力單,並無人望,現與金人官軍兩面為敵,已難保其不敗。再等敵人佔了中原,以大兵圍攻,眾寡懸殊,日用之物與軍中器械又不能全數自給,更非滅亡不可!我看康王(趙構)雖然膽志不足,人尚聰明。如今金兵業已圍困汴京,康王雖然拜了大元帥,奉旨勤工,兵還未發。我料朝中奸賊未去,汴京城必被敵人攻破無疑。自來時勢造英雄,當此國破家亡之際,稍微有點血性的男兒,當無坐視不問之理。不把我們的力量合在一起去和仇敵拚命,卻只佔據一兩個山頭,殺上幾個零星敵人出氣,並使抗敵官軍還有後顧之憂,坐等敵人長大,被他滅亡,便為自身打算,也太蠢了!」
    吉青越聽越覺有理,先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忽然站起,一拍桌子,大聲說道:「好!岳大哥!你說得對。從此我全聽你的。」
    霍銳平日最佩服岳飛,自從看完上次那封信,早就記在心裡,再聽這等說法,越以為然,忙說:「能和岳大哥在一起,再好沒有……」話未說完,猛瞥見一條人影帶著一片刀光,突由外面飛撲進來,照準岳飛舉刀就斫!後面還有一伙頭目山兵,隨同喊殺趕進。吉青一見同黨要殺岳飛,首先情急,一抬腿,整個桌面先朝眾頭目山兵迎面打去,叮叮噹噹灑了一地的杯盤碗碟。霍銳相隔岳飛最近,正慌不迭要搶那為首頭目的刀時,只聽「俺邱章」三字,緊跟著「啊」的一聲驚叫,兇手業已翻身倒地。
    原來岳飛目光敏銳,先前又聽霍銳談起牛皋雖是總頭領,另外還有兩個首先占山落草的寨主,一名戚方,一名邱章,都是慣賊出身,陰險狡詐,貪財好色。牛皋為人忠厚,覺著這兩人先來,卻讓自己做了頭領,又見所搶婦女,多為貪官土豪的妻女,也就聽之。這次下山,便有邱章在內。並說此賊三十多歲,身長面白,此時正抱著一個搶來的婦女在他帳中飲酒,以後見面,必須留意等語。是故岳飛一見來賊相貌身材均與霍銳所說邱章相似,再聽自報姓名,更不怠慢。身子微偏,讓開來勢,右手往上一托,抓緊邱章右手,往外一擰。邱章脈門被岳飛扣緊,膀臂業已酸麻,再加上這一擰,當時骨痛欲裂。「哎呀」一聲未喊出口,岳飛反手一掌又打向臉上,張憲在旁再加一拳。師徒二人都是力猛手快,邱章連聲也未出,只鼻孔裡「響」了一下,便倒地不起。
    吉青正取狼牙棒要打,不是霍銳回身攔住,業已殺上前去。這一來,邱章的黨羽全被鎮住。
    吉青隨即走出,將眾頭目山兵都喊來,大喝道:「我弟兄決計跟隨岳飛為國殺敵、建功立業去了!我不勉強你們,誰不願意,只管走。你們只殺金兵,殺惡人,我們不管,再像邱章、戚方那樣,連老百姓一起搶劫時,被我們知道,休想活命!」眾人一聽從軍殺敵,紛紛喜諾。岳飛又鼓勵了眾人一陣,約定明日起身,各回營帳趕造名冊,準備上路。
    次m臨行前一點人數,七百多人,只少了大小三個頭目、四十多名山兵,都是戚方、邱章的死黨。岳飛因昨晚吉青業已當眾發語,不便追趕,但恐回山生事,離間牛皋,忙告吉青,令其尋一親信可靠的小頭目,拿了自己和吉、霍二人的親筆書信,趕回山寨,交與牛皋,請其照書行事。然後帶了這一隊人馬回轉相州。
    趙構見這七百多人都是身強力健,馬、步、弓、刀俱都來得,對於岳飛自然看重,當時補了承信郎,分出三百人馬交與岳飛帶領,吉青、霍銳、施全、張憲、董先、傅慶等本來均補有官職,因眾人堅持,不願離開岳飛,只得把這六人暫補為偏校,歸到岳飛部下,命往李園渡試探金兵強弱。岳飛一出馬就大敗金兵於待御林,並將敵人一員猛將殺死,不幾天升為成忠郎,跟著又寄理保義郎。部下兵校也各有升賞。
    這時,趙構盡量收集河北殘兵,才得萬人。因汴京形勢危急,不能再等,便聽宗澤之計,把這一萬人分為五軍,準備渡河南下。到了大名府附近,又有好幾路勤王兵馬趕來會合,軍容漸盛。
    宗澤以二千人與敵交戰,連破金人三十多個大寨,連夜往見趙構,正催進兵。忽接朝廷蠟丸密詔,說現在正與金人講和,命趙構暫緩前進。汪伯彥等信以為真。
    宗澤力言:「金人凶狡,此乃緩兵之計。最好還是直往值淵,次第紮營而進,以解京城之圍。和議若成,我便整軍經武,待機而動,為國家雪恥報仇;如果敵人言而無信,我一進兵便到城下。這樣比較穩妥。」
    汪伯彥本是朝中主和派的糧餉,說:「這樣作法容易激怒金人,破壞和議。金兵強盛,此時應避其鋒,能不與戰最好。」後因宗澤力爭不已,便和趙構商量,讓宗澤領兵先行。其實此是奸賊陰謀,讓這位忠心耿耿的元戎老將走開,以便大權獨攬,並未照著宗澤所言行事。
    這時,金兵業已圍困汴京,趙佶恰由南京逃回。趙桓臣君驚懼無策,不久京城便被金兵攻破,宋軍紛紛潰逃。金人火燒南薰門。趙桓聞報,只是痛哭,無計可施。內城軍民數萬,先將金使劉晏殺死,斧劈左掖門,求見趙桓,要和敵人拚命。
    宗翰、宗望以傾國之兵勞師襲遠,見宋朝民心未死,未免顧慮。對來使說:「我並不要亡你國家,只要割地之外,給我一千萬錠金子、兩千萬錠銀子、一千萬匹絹帛。在未交割以前,叫你們的大上皇來作押頭,便可無事。」趙桓迫於無奈,只得推說趙佶病重,親往金營奉表投降,被宗翰。宗望侮辱了一個夠。
    趙桓回來忙照金人所說,下急詔命兩河軍民投降金人。前後兩次派去的使臣,均被各地的軍民罵了回來,說什麼也不肯降。另一面金人勒索金銀絹帛更急,並強逼趙桓再往金營議和。趙桓萬分害怕,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命太子監國。一面命人飛馬傳旨,強令劉韜為河東割地使,往金營商計割地之事。
    金人知道劉韜名望,勸令投降,並說將要立他為皇帝。劉韜先把勸降的人斥說了一陣,跟著便命親信拿了他的遺囑家書逃回送信;然後沐浴更衣,自縊而死。
    趙桓一到金營,便被拘留起來。宗翰、宗望隨令宋臣吳並、莫濤回城,立異姓為君,並催趙佶速往金營投降,京城巡檢范瓊想保身家,貪圖富貴,竟強迫這位號稱太上皇的趙佶和皇太后同坐一輛破牛車,許多皇親、妃嬪、公主、駙馬步行在後,同往金營投降。三宮六院中稍微有點位號的,全被范瓊領了金人擄去。
    這是靖康二年的二月間。一場大雨之後,忽然狂風大作,黃塵蔽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貴為天子太上皇的趙佶和那些平日窮奢極恣、享受盡了皇室富貴的家屬親族,幾時受過這樣苦痛顛連?一個個高一腳,低一腳,一路跌倒爬起在泥濘之中,掙扎前行。那迎面吹來的黃沙,更逼得人氣都難透。因有金兵和平日豢養的叛賊范瓊耀武揚威。呼來喝去,在旁押解,只管嚇得面無人色,空自慘痛傷心,眼淚只往肚子裡咽,還不敢哭。
    一到金營,宗翰、宗望便命趙佶父子脫去皇帝衣冠,換上金國的青衣小帽。種種侮辱,一言難盡!金人還嫌擄來的皇子、皇孫、妃嬪、公主不夠數,又命開封府尹徐秉哲再去搜索。徐秉哲更比范瓊還要兇惡,嚴命民間五家連保,只要隱匿一名皇族,五家全受刑戮。前後又搜出三千多人與金人解去。因恐中途逃脫和押送的兵丁賣放,都用繩索一個連一個綁了手臂,牽牲口一樣押送前往。嚶嚶悲泣之聲,連成了一條線。百姓有見到的,多忍不住涕淚交流,掩面而回。這些外敵內好的殘暴行為,更激動了宋民的痛恨。
    金人跟著命這些降臣大舉收刮城中金帛,並殺了幾個大官示威。刑逼強搶,無所不為,汴京繁華,一時都盡。金人又把米糧扣住,下令只有金銀才能換米。老百姓餓死的很多,金人還在搜索不已。
    全城居民眼看餓死,金人忽得急報,趙構業已到了濟州,勤王的兵馬都往會合,兵力越來越大。各地起義的百姓又在專尋金兵的晦氣,往往驟出不意,乘機偷襲金兵營寨,焚燒糧草,防不勝防,惟恐夜長夢多,日久生變,連所搶掠的大量贓物也不能保,忙立奸賊宋丞相張邦昌為「楚皇帝」;又將孫傅、張叔夜等許多朝臣和御史中丞秦檜,連同趙佶、趙桓父子和好幾千名皇族妃嬪,一齊擄走,退兵而去。
    這一次金人除掠奪了大量金銀珍寶絹帛而外,還掠奪了皇帝儀仗、書籍、印板、渾天儀、銅人、刻漏、古器、各州府地圖以及各種工匠、美貌婦女、和尚、妓女、憐人、后妃。親王、公主、駙馬等人物。所有趙氏宗親,不問男女老少,是在京的全被擄走。親王只剩被百姓留在河北的趙構一人,不附和議或未降金的官員,也全成了俘虜。
    這些帝子王孫、宦門仕族的全家人口被俘之後,男的為奴,女的當婢,每人一月只給稗子五斗,令自春吃,實際才得到一斗八升的口糧;每年每人另給五把麻,令自織麻為衣,此外更無分毫收入。男的多半都是皇室親貴和朝中官吏,平日養尊處優,五穀尚且不分,哪裡會織麻為衣?好些人都是終年裸體度日。偶然遇到主人高興時,才許到灶下燒點火取暖。
    此時北方天氣極冷,俘虜們有時冒著奇寒,出外取柴禾,再回到灶前,被火一烘,耳鼻和手指腳趾往往自行脫落。加上原有凍瘡,所受苦痛已非人所能堪。交春化凍以後,傷處毒發,皮肉潰爛,苦痛更甚。常是宛轉哀號,伏地而死。大夫工匠之類待遇稍好,其餘都用席草蘆葦鋪地而坐。主人宴客,便將能夠歌舞奏樂的女子換了衣服,出來歌舞勸酒。客散之後,再將衣服脫還主人,各回原地圍坐。這些奴婢的死活,只憑主人一句話,稍微看不順眼,斫殺幾百是常事,比他們在內地時對待老百姓的行為更加殘忍。
    趙佶、趙桓父子先被金主吳乞買廢為庶人。被俘到燕京,才封趙佶為「昏德公」,趙桓為「重昏侯」。單這封號已是一個極大的侮辱,常年更受著非人的待遇。這還是金人想拿兩個昏君當肉票來和南宋講價錢,否則趙佶父子即便多麼無恥,也早送了性命。
    這便是歷史上稱為「二帝蒙塵」的北宋亡國事件。
    金人立宋宰相張邦昌為「大楚國」皇帝後,並指定建都江陵。其用意是自知兵力有限,暫時還不能把整個中國強吞下去;打算用一個漢好當傀儡,使他帶領大批投降官吏到南方去,代他鎮壓中國百姓的反抗。
    不料張邦昌手下糧餉的財產都在開封一帶,又見趙構兵力漸盛。軍民們都知道張邦昌賣國求榮,罪大惡極,人人痛恨,忠義軍到處發動。張邦昌雖仗金人勢力,得到一個皇帝稱號,其實是個光桿獨夫,並沒有什麼兵力,如其改擁趙構為君,非但可以保全祿位,免受萬民唾罵,名義上也比較說得過去。便乘著金兵退去,張邦昌已無法維持帝位時,順風張帆,去向趙構勸進,表示效忠舊主。
    張邦昌知道不妙,連忙退出皇宮,準備讓位。糧餉王明雍、徐秉哲因自己作惡多端,冰山一倒,同受其害,在旁再三勸阻。張邦昌看出大勢已去,自己安危尚且難料,如何再管同黨死活?忙遣謝克家送皇帝玉璽到濟州去見趙構,讓皇帝位子給他坐,表文裡有「孔子從佛胖之召,意在尊周;紀信乘漢王之車,誓將誑楚」的詞句。意思是說,他降金志在保宋,賣國志在救國。勸趙構說:「南京乃太祖興王之地,取四方中。」趙構因汴京業已殘破不堪,又恐金人再來,打算避到江南,躲遠一些。當時答應奸賊的請求,改元建炎,繼立為帝。張邦昌只做了三十三天的假皇帝。
    當金兵未退以前,劉浩奉命為前鋒,隨同宗澤趕往東京解圍。因知岳飛武勇,便將他這一隊人馬調去。行至滑州,遇見金兵,雙方隔河相持。岳飛每日帶領部下四五百人,操演甚勤。這日又往河上練兵,就便窺探敵人動靜,所乘白馬忽然傷了一足。劉浩原看重他,便將自己所乘黃馬借與他騎。
    岳飛到了河旁,見天色陰沉,快要下雪神氣,便向眾人道:「歲暮寒冷,河水冰凍;敵人生長北方,習於耐寒,現正屯兵北岸,斷無不來之理。像今日這樣天色,最是可慮。諸位弟兄,可照近日所演品字陣法,連演習帶防備起來。金兵不來,暫時不去睬他。萬一來攻,他不知我軍虛實,乘他腳未站定之時,包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眾健兒常受岳飛激勵,早恨不能殺過河去,和敵人決一死戰,同聲喜諾,忙把人馬分成三隊,冒著寒風演習起來。忽然寒日隱去,空中已有雪花飄下。岳飛命眾稍息,自己立馬向前觀望。
    張憲在旁笑說:「老師你看,這場雪下起來,恐怕不小呢。」
    岳飛隨口笑答:「你怕凍,想回去麼?」忽又接口驚喜道:「果不出我們所料。你快看!那是什麼?」張憲定睛往前一看,前面暗霧沉沉中,什麼也看不見。
    岳飛又道:「你目力還未練好,再伏到冰上聽他一下。」張憲連忙下馬,伏向冰上一聽。
    當下張憲聽到有大量馬蹄之聲隱隱傳來。料知敵人踏冰渡河,乘雪來攻。剛剛縱身下馬,岳飛便道:「敵人一向輕視我軍,決不防會遭襲擊。難得有這樣好的天氣,休看敵兵人多,我軍必勝無疑。你快往兩翼傳令,命吉青、董先等急速分頭繞往敵人中間,攔腰截斷。你再趕來一同殺敵,我先去了!」說罷,右手長槍一揮,左手拔出背上斫刀,一馬當先,往前衝去。
    後面百多個騎著快馬的健兒,一聽殺敵,精神大振,一個個搶先上馬,緊隨在後,往前飛馳。眾人所騎戰馬都有岳飛命制的蹄套,跑起冰來十分輕快。岳飛老遠便望見對面雪花稀疏中現出一片黑影,來勢雖眾,並不很快。看他們行軍這樣散漫,分明心驕氣浮,把事看易,決想不到會當頭挨這一棒。再側耳留神一聽,又聽出敵人馬蹄上好似並未綁有草布等物,心中越喜。回顧身後百多名健兒已照平日所教陣法,催馬趕來。忙把坐下戰馬一夾,那馬越發翻蹄亮掌,飛也似往前馳去。
    轉眼隔近,望見當頭兩員敵將,正在耀武揚威。岳飛忙催坐下馬朝前猛衝,大喝一聲,挺槍就刺。內一敵將身材高大,手使一口大刀,騎著一匹高頭大馬,正是金邦勇將烏裡哈。聞聲驚顫,回手一刀,打算倚仗蠻力將槍磕飛。不料岳飛槍法如神,可實可虛,來勢雖猛,說收就收。一見就知敵人力猛刀沉,右手虛擺槍桿往回一帶,手中槍便抽回了半截。緊跟著右腿一偏,坐下馬便和敵人的馬對面錯開,同時左手舉刀便斫。
    烏裡哈一刀撩空,用力大猛,忙把馬一偏,打算讓開來勢,回馬再斫。就這心念微動之間,岳飛來勢絕快,一個「回頭望月」的身法,已一刀斫下。這一刀用法太猛,竟將敵人連肩帶背深斫人骨,幾乎拔它不出。同時瞥見另一手舞銅錘的敵將,由左側怒吼馳來,忙把前半截長槍照準烏裡哈背後刺去,就勢用足全身之力往前一甩。刀被拔出,整個賊屍隨槍挑起,恰朝另一來敵迎面打去。那敵將也非弱者,一錘剛將屍首打落,張憲正好趕到,手起一槍,正中敵將前胸。也是用力一甩,連屍首帶馬鞍都被挑起,甩出一丈多遠,落向人叢之中。
    這兩員有名的猛將,才一照面,便被岳、張二人殺死。手下百名健兒又由後面飛馳趕來,都是手持長槍大刀,背掛弓箭,同聲喊殺,勇猛非常。風雪交加、天色昏暗中,金兵不知宋軍來了多少,加以渡河前走了半日,人馬又都疲勞,驟出意外,越發膽寒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岳飛手下都有暗號,隨時更換,不要說是下雪,黑夜裡也一樣打仗。這百多位愛國健兒,縱橫在敵人叢中,刀斫槍挑,手無虛出,不消片刻,便殺死了好幾百個金兵,內有幾個凶悍一點的敵將,也被岳、張諸人槍挑馬下。前面金兵正在亡魂喪膽,狼狽逃竄。後面金兵不知底細,還往上擁,誤認敵兵迎頭截住,又動起手來。
    岳飛看出敵人軍心已亂。一聲暗號把人馬分開,再一往來衝突,金兵越發慌了手腳,也分辨不出哪是自己人了。為首一名金將剛聽出前軍遇敵,中了宋軍埋伏之計,董先等已由兩側抄到,將敵人兵馬當腰切斷。後隊金兵不知虛實,聽見前面喊殺,往上一衝,越發自相殘殺,成了混戰。等到明白過來,四散潰逃,業已大量傷亡了。這一戰,從午前戰到夜裡,只殺得金兵屍橫遍野,血染冰河。岳飛因未奉有過河之命,又恐部下兵校大勞,並未窮追。雪住一查點,共殺死金兵數千,得到戰馬六百餘匹。
    劉浩見岳飛等一去不歸,好生憂急,又恐金兵雪裡偷襲,正命將士嚴防,一面命人打探消息,忽報岳飛得了金邦數百匹戰馬,在外求見。喚進一問,才知岳飛等以所部五百騎兵將過萬的金兵打退,大勝而歸,不由驚喜交集。問知苦戰了一夜還未吃飯,不等天明,便為岳飛等設宴慶功。即日奏補岳飛為秉義郎,吉青等偏校均補為承信郎,同歸岳飛部下。
    自來功高見嫉,何況這班英雄又都年輕氣盛,疾惡如仇。岳飛雖然沉穩一些,到底還是不免心直口快,和自己弟兄談得極好,對於那些奸惡的小人,就難免要發生爭執,招出怨恨。軍中有一統制,乃是汪伯彥的內弟,名叫黃哲,秉性乖張,兵無紀律,眾人都看他不起。黃哲偏不知趣,時常還要擺出一副官架子,以上凌下。氣得吉青、施全提起就罵,不是岳飛強行勸阻,早就惹出事來。
    這日正遇元旦大雪,主帥宗澤先覺著國家多難之時,不應舉行什麼過年禮節。後來一想,目前各路將領都是崇尚奢華,逢年過節犒賞三軍,歌聲縱酒,成了一時風氣。自己人馬不多,一半都是新收集的殘兵敗將,只管殺敵有心,看法未必一樣。另外還有一些新招募來的新軍,更都是遠隔父母妻子,慷慨從軍。轉戰到了歲首佳節,就此寂寞度過,也難免要勾動他們去國懷鄉之念,難得有一些少年新軍,年前立了一次奇功,正好藉著慰勞來鼓舞全軍士氣。經過仔細斟酌,發下牛酒魚肉,犒勞全軍。除分班防敵的將士不許飲酒而外,餘者由除夕到元旦,全軍將士均許飲酒度歲,並還親自登壇,在大雪中向眾發話。
    大意說,年前一些忠義之士,不顧生死,冒著風雪奇寒,以少勝多,建此奇勳,使敵人第一次遭到這樣大敗,真乃可喜可佩之事。在朝命未下以前,特意藉著元旦,舉行一次全軍的慶功宴,就便慰勞諸位將士爭戰勞苦。這不能算是過年,因此也不鋪張。只是想從今年元旦起,全軍將士更要戮力同心,為國忘身,奮勇殺敵。拿年前立功將士作榜樣,不把金人消滅不止不已。說完,舉杯三獻,然後吩咐各營將士自行開宴。
    眾將士見這位白髮蒼蒼的元戎老將,獨立將颱風雪之中,慷慨陳詞,慰勉周至,全部感動非常。岳飛等少年英雄回到營中,說笑暢飲了一陣。吉青多吃了幾杯酒,身上發熱,想到外面看看雪景。施全、董先也要跟去。
    岳飛笑道:「這樣大雪寒天,我們在帳中飲酒談心,不去也罷。」吉青笑道:「我素來就愛看雪景,前十天在風雪中殺得金人鬼哭神號,真是從來沒有的快活。不料剛打完仗,雪就停住。好容易前天晚上這場大雪,一下就是兩天多。我最恨人把雪踩個稀糟,這時候雪剛停住,一個腳印都沒有,才好看呢。」
    張憲笑說:「吉大叔真想得好。你不願看雪中腳印,我們走過之後,別人就願意看麼?」
    吉青笑罵:「娃兒家曉得什麼?這樣大雪天,難得遇上兩天假,你師父不管閒事,正好看看雪景。你先答應我同去,不去不行!」說罷,拖了張憲就走。
    岳飛看出他有幾分酒意,命去的人都將兵器放下。施全、董先等也說要到外面散散風,都跟了去。只岳飛、霍銳。傅慶三人留在帳中,商計招請牛皋之事。談了一陣,見天色不早,吉青等未回來。岳飛不放心,便命霍銳、傅慶留守,自往尋找。尋到鎮上,見家家關門閉戶,灶冷無煙,哪像過年光景!心正慨歎,忽聽轉角上嘩吵之聲,似有吉青在內。忙趕過去,一眼望見東首一家門前繫著十幾匹戰馬,心便著起慌來。快要到達,忽由門內竄出一名宋軍。張憲正追出來,夾背心一把抓住。連忙大聲喝止時,吉青拿著一條方桌腿,已緊跟縱搶將出來,當頭一下,打死在地,見岳飛到,搶先大喊:「岳大哥!我們代軍中除了一個大害。你快來看,省得老百姓老說我們有壞種,時常叫人生氣。」
    岳飛知道闖了大禍,忙把氣平了一平,隨同走進。施全、董先等也由內趕出,爭說經過。岳飛見那人家好像是個富戶莊院,現只幾間上房和東廂房比較整齊,燈火通明,余均殘破不堪。院子裡倒著十幾具死屍;屋裡還倒著一人,膀臂已被打斷,快要斷氣,正是統制黃哲,便把眾人止住。
    一問張憲,才知黃哲素好酒色,因宗澤軍紀甚嚴,軍中不許攜帶一名婦女,每到一處,必命軍校先尋一處民房,作為藏嬌之所,然後再命心腹,到處搜尋有姿色的婦女,藏在裡面,供他淫樂。劉浩早有耳聞,但因宗澤正直無私,治軍又嚴,若知此事,必將黃哲斬首。黃哲死不足惜,汪伯彥定必記仇報復。宗澤領兵在外,難免就要吃他的虧。因此隱忍在心,不敢說出。
    吉青等五人踏雪回來,經過當地,發現門外那十多匹戰馬,又聽裡面笑語喧嘩和婦女哭喊之聲。心中奇怪,掩將進去一看,天還不曾黑透,正房和東廂房已點上了好些紗燈,十幾個軍校都聚在廂房內,圍坐飲酒;正房地上跪著兩名婦女,正向黃哲苦苦哀求,放她們回去。黃哲厲聲喊罵,若不從他,便要活活打死。
    吉青一一見,首先忍不住怒火,大罵:「無恥狗賊!竟敢強搶民女。」衝進屋去,一腳先將桌子踢翻。黃哲一聲怒吼,拔刀便斫,身後二親兵,也隨同動手。張憲恰巧趕進,抄起地上桌子一擋,刀斫桌上。吉青就勢拉著一條桌腿,和張憲兩下一分,一人劈了一條桌腿。只一照面,便將黃哲有膀打斷,倒在地上,痛暈過去。
    那兩名親兵都知吉青、張憲的厲害,連忙逃出報信。黃哲手下軍校也都警覺,由廂房內趕將出來。先欺吉青等五人未帶兵器,妄想以多為勝。哪知上來便被打倒了好幾個,這才看出不妙,想往外逃。
    施全忙喊:「這幾個傢伙,一個也不能放他逃走!」一句話把吉青提醒,忙和張憲搶向前面,迎頭截住。結果全數打死,只黃哲氣還未斷。
    岳飛聽完,方想說「你們幹的好事」,忽見外面人影一閃,立時改口說道:「黃哲欺人太甚,且喜今日親手把他殺死,才出了這口惡氣。」說罷,手起一刀,將黃哲人頭斫下。眾人俱都不知何意,正要詢問。張憲忽然明白過來,往外就追。岳飛見他快要追過院子,連忙厲聲喊回。對眾人道:「亂子不在小處,轉眼就有人來,捉拿我們回營治罪了。我是你們領頭的人,罪過最大。反正難逃干係,最好由我一人承擔,也許還有救星,否則只有同歸於盡了。」
    吉青、張憲首先不肯,董先也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讓你頂兇的道理。」
    施全笑說:「事已至此,為什麼平白送命?要是岳大哥自行投到,還不如我們一起,反上太行山去呢。」
    岳飛聞言,還未開口。吉青已先笑道:「我已明白過來,現在正和敵人拚命的時候,軍規最關緊要。今天我吉青臨死決不皺眉!黃哲是我打死的,我去抵命,決無話說。要連累岳大哥,我卻不幹!」張憲、施全也在一旁力爭不已。
    岳飛先將黃哲的人頭割下,再向眾人正色說道:「你們都是我的部下。平日也曾講過,無事時,我們親如兄弟。一旦有事,必須聽我號令!誰敢不遵,便按軍法施行。此事由我一人承擔,也許可以免死,即使受了軍法,也只死我一人,免得連累大家。你們速速回營,不許妄動,我自有主意。」
    眾人都知岳飛說出話來,決無更改。吉青,張憲、施全三人雖極難過,後來又聽岳飛說到個人死活事小,國家存亡關係重大。如今能與金人相抗的,只有宗元帥這一支人馬,我等如若不守軍規,叫他這個仗怎麼打呢?此事若歸你們承擔,我也難免,只我一人受刑,你們全可留為國用。你們闖了大禍,再不聽話,卻是不行等語。知道強他不過,只得勉強應諾,心中卻各打著主意。
    岳飛隨命眾人分作兩起,若無其事,溜回營去。在此五日之內,不奉將令不許離營一步。跟著一同走向門外,吩咐眾人自走,然後騎了黃哲的馬,往營中飛馳而去。一到便擊雲板,去見劉浩自首。初意劉浩多半得信,哪知方纔所見人影,乃是黃哲心腹,聽說宗元帥要往各營查看,忙尋主人送信,到時發現滿地死屍,岳飛在裡面大嚷,說黃哲已被殺死,跟著又見張憲追出,嚇得回頭就跑,因是雪深路滑,還沒趕到,被岳飛趕在頭裡。
《岳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