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回 秦檜矯詔殺岳飛
又見多人說他冤枉,會年除日,檜自都堂出,在於暖間中獨坐,悶悶不悅。其妻王氏來與同坐,向火於東窗之下。偶有使女捧上柑子一盤,秦檜取一個在手中相視,心下憂疑不決,將柑子用指甲掐開,那柑子皮掐將盡,王氏問曰:「丞相只把柑子旋掐,莫非有事思忖否?「檜曰:「前者詐傳聖旨,將岳飛父子拿送大理寺獄中,今著心腹人萬俟契、元龜年用重刑法拷問,要其獄成。近將有兩個月光景,他不肯招認反情,只怕朝廷知道。我今待要放出他來,又怕不好,以此心下憂疑不決。」王氏見說,心中大憂,就於火爐中將火筋於灰上畫六個字:「捉虎易縱虎難。」秦賊喜而謂曰:「賢妻言者當也。我意已決。」一不做二不休,即寫一小票封記了,交與一個老吏送去大理寺,遞與萬俟契。
是夜,有一大流星如牛,帶二小星落下,其聲如雷。將到二更時分,萬俟契令獄卒將岳飛拿在亭下。岳飛舉頭看見牌上是」風波亭「,乃仰天歎曰:「皇天!皇天!我若早信道月長老言,必不遭此風波之難。」那一大獄卒不由分說,用一條麻索,將岳飛勒死在風波亭下。蓋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年三十有九歲。次日,將岳雲、張憲皆棄市,於鵬、孫革等從坐者六人。
岳雲死年二十三歲。是日,黑霧四塞,宇宙皆昏怠,午後霧卷雲收,而起狂風,風聲悲切,拔樹拆屋。城中內外聞者無不流涕。有舊跟隨岳飛部下官軍在臨安者,皆具素服而立神主牌位,在家祭奠。
話說提牢獄卒將岳飛、岳雲、張憲三個屍,皆拖出牢牆之外。有重義者,暗想岳太尉是個將帥,他父子多有功於世,天下人皆感戴。他今被奸賊所害,若棄了他屍首,久後倘或根尋,那時何處取討?且抬在九曲偏巷中,多多搬取螺螄殼,將三人屍首埋壓著,休使人知。那岳飛腰間繫一條紫絨絛,解下收著,以為日後照證。聞者流涕,見者悲哀。
霞城聞益朋詩云:
遺恨高宗不鑒忠,誠斯墓木撼天風。
赤心為國遺讒沒,青史徒修百戰功。
錢塘姚震有詩云:
宋朝社稷類東周,南渡扶持賴岳侯。
豈料竟遭奸佞計,忠魂千載恨悠悠。
浦城張琳有詩云:
金人鐵騎混風塵,南渡安危系此身。
二帝不歸天地老,可憐泉下泣孤臣。
金華洪兆作輓詩云:
十二牌來馬首東,偃城憔悴哭相從。
千年宋社孤墳在,百戰金兵寸鐵空。
徑草有靈枝不北,江潮無恙水流東。
堪嗟詞客經年過,惆悵遙吟夕照中。
浙之衢州徐應彳鹿有《祭岳王文》云:
嗚呼!維王生焉義烈,死矣忠良。恆天心以攘黠虜,每銳志以復封疆。奇勳未入乎凌煙之閣,奸計先成乎偃月之堂。含冤泉壤,地久天長。中原塗炭,故國荒涼。歎狐奔而兔逐,恨狼竟以鴟張。王如在也,必能保全乎社稷;王今沒矣,伊誰力挽乎頹陽?鯫生才譾,事類參商。方徙薪乎曲突,奈禍起於蕭牆。立身迥異於禽獸,含污忍入於犬羊。捨生取義,扶植綱常。來今往古,人誰不死?轟轟烈烈,萬古流芳。嗚呼!罄南山之竹,而書情無盡;決東海之波,而流恨難量。王之名,與天地同大;王之德,與日月爭光。嗚呼哀哉,敬奠一觴。從茲永決,於王是將。
尚饗。
卻說秦檜既教殺了岳飛,自知己過,恐留萬載罵名,乃使其子秦火喜領修國史,凡有詔書、章疏稍有干連檜者,並皆焚燒。檜又怕天下士大夫之清議,乃具奏曰:「訪知天下有意之人,窺伺朝廷動作,而成私史,中間多有邪說,而亂國史。乞給榜禁絕之。」高宗准奏,給榜天下禁革。仍奏升逗俊為觀察使副總管,謝其訴告岳飛父子也。升萬俟契為樞密使,謝其故勘岳飛也。此時但從秦賊之意者,則有升用;但忤其意者,輕則貶黜,重則處斬。在前秦檜與樞密使張俊相謀,共殺岳飛父子,曾許他若得事成,以諸將兵權付之,因是二人交情甚密。
檜見岳飛已死,俊無求退之心,仍舊貪掌大權,乃使台臣江邈等糾劾張俊之過。張俊懼得罪,即日上表求退。朝廷准其辭,削去官職兵權,充醴泉觀使。張俊快快不悅,但悔無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