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莽將軍飛報凶信 仁慈主悔憶功臣

  詩曰:
    前時發配大功臣,聞死方知悔恨心。
    孰若當初讒弗聽,奸徒焉得遂謀心。
  當時孟定國對著狄青屍首痛哭,單剩他一人。只因驛丞在外堂寫備文書,是以不在。只待文書送到上司,轉達代奏知天子,待狄青府太君親到看驗,然後收殮。有一眾徒犯聞知,眾人歎息,說:「這位平西王千歲爺是個寬宏厚量之人,在此二三日我等也沾他恩典,賞賜銀子,因何只得一月餘就死了?豈不可惜此忠臣仁厚君子!」又有驛子前時一心想著狄爺的鋪蓋,待他起罪回朝之日,求千歲爺賞賜。今見狄爺死了,在驛丞跟前說聲:「老爺,小的在此五六年,跟隨老爺苦了五六年。如今小的求老爺開個思。」驛丞說:「何事?」驛子說:「老爺,千歲爺未死,小的不敢說,如今千歲爺已死,小人才敢說。如今千歲爺這幾個衣箱,求老爺恩賜與小人罷。」驛丞喝聲:「狗才,我老爺尚且不想,你倒想起來,敢是做夢麼,還不快滾!」驛子諾諾應聲而退。一生想望已成空,不題驛子無味。
  且說莽夫焦廷貴飛馬到了王城,是晨時了。下馬直進王府。天生他一副大喉嚨,大喊:「不好了,千歲死了!」踩開大步,直喊進九重王府,有眾家人男女嚇驚非小。此時太太正在思想孩兒不知是何病症:「若在家裡有人服侍,做娘時刻見面,如今病在驛站,叫我身心兩地不安,想必他自仗壯年健強,冒著風寒了。前日動身之時,老身原打發家將隨去服侍他,誰料他一個也不用,仍打發回來了,今已無人服侍,也不知驛官還在請醫生調理否?」太君正在思念孩兒,一聞焦廷貴叫喊進來,說聲:「不好了,千歲死了!」太太嚇得大驚,忙問道:「為何忽然死了?到底是何病症?」焦廷貴說:「毫無病恙,只因千歲在西遼殺死番將幾員,這些冤魂前來討命。」太君說:「何見得冤魂來討命?」焦廷貴道:「這是千歲自己說的,小將親眼見百多鬼魂,多是發紅臉花的,在千歲房中,擁擠不開。小將趕了去,又復擁來。昨夜三更時,千歲大叫一聲『冤鬼來了!我命休矣』。當時氣絕身亡,這班冤鬼跟隨去了,我等沒有主張,特回報知。」太太一聞此言,說:「還有這等事情?」叫聲「我兒」登時發暈了,連人事不知。焦廷貴喚眾丫鬟,「你等快些喚醒大人,我往南清宮報信去也。」踩開大步,跑到南清宮報知,又跑往天波無佞府,飛報凶信。畬太君與眾寡婦歎息心忙,不在話下。
  此時不道弄得狄母七死八活,就這南清宮太后苦切淒涼,潞花王大聲痛哭。想來真乃多謝這焦廷貴的美意,他又往一眾王侯大人等處飛報,各官員盡皆吃驚歎恨。當時驛丞的文書未到,各官先曉,獨有國丈聞知快意無窮,滿心大悅。笑道:「那裡是什麼冤魂索命,明是王正把他弄死了。」大悅道:「老夫不可言而無信,打算一個七品官與他做罷。」
  不說龐洪稱快,再說焦廷貴報信已完,也不回狄府看看那年高太太,思量又到游龍驛去。快馬加鞭,不獨來往之人讓路,幾乎踏殺路上的小孩童。在著半途,與張忠相遇。一個來一個往,兩下各不交言,按下二人不說。
  且說狄府眾丫鬟救醒了老太君,猶是哀哀大哭,說聲:「兒啊,為娘只道你些許小病,服藥調停就好了,誰料你一病而亡。若說冤魂討命,情或者有之,若在西遼殺人多少,所以冤魂報仇,大是難為。原乃奉旨征西,並不是你自己一心圖榮的。若是交兵不殺人,焉能得分勝負?早曉得今日,有冤討命之事,倒不如執田種地,母子苦守清貧,何為不美?何不勝似你枝葉青青早已被折。兒啊,想你空立汗馬功勞,不得衣錦榮歸,太平坐享,拋離白髮親娘,分拆少年妻子。想來目下少年媳婦不久到來了,只道夫妻敘會,婆媳團圓。豈知婦未到來,妻不見夫,子不見父了。豈不苦壞了女釵裙的麼?」這太太痛哭到傷心之處,一眾丫鬟也流淚,又見小將石玉聞知到來,看著太太,也是紛紛落淚。虎將含淚,只得解勸太太。
  此時外邊又來了張忠,若問這幾位英雄,乃是狄爺的金蘭兄弟。所以王府內外,不通報知就進去,就是太君房內,也走進去得。張忠本來不慌忙的,猶恐焦廷貴報知苦壞了太太,所以快馬趕來直進王府,滾下馬鞍踏步進來。只見太太哀哀大哭,石玉在此,滿面懮愁。數十個丫鬟並眾婦女多是眼邊紅紅,張忠進來吩咐丫頭小使各各進去了,此時單剩他三人。張忠搖手說:「伯母休得傷懷,石賢弟不用心焦。」張忠就低聲說,把龐洪定要陷害之由,千歲依著師父之言細細說知。太太方住了哭,說道:「尚早知道王禪仙師法力。我兒可活得來,我何用苦楚。」張忠說聲:「伯母,這件事情,只可我們弟兄知道,他人洩漏不得的。所以千歲在焦廷貴跟前瞞過,他不明白,只道千歲真亡了,所以他星夜趕來報知。侄兒明知伯母心煩,也是實時趕來,說明原故的。」太君說:「賢侄,早間焦廷貴說了,嚇得我魂魄俱無,恨不得與兒同為一路,如今方得賢侄趕來說明。所恨者龐洪又用此毒計,仍要陷害我兒。」張忠說:「伯母啊,他在盛時之際,奈何他不得。」又說:「跑走路途,腹中飢餓得緊,拿飯來吃。」太太即吩咐丫鬟,備辦早膳,與張忠用過,又商量免驗自行收殮的話。
  石玉說:「大哥,你且去問問包公,他主意如何?」張忠應諾,即日至包府。見過包爺說即要自己收殮之言,包爺說道:「徒犯死了,也要相驗,何況狄千歲!因何要免驗,這斷然不得。而且龐洪正與他作對時,如若不驗,倘有情弊誰人知道?」包公如此分說,張忠無言可答,無奈只得轉歸王府,回復太君。前時發配狄青時,乃包公作主,出文書委書起解的,所以今日驛丞文書,原是回復包公當是。包爺即日奏知聖上,請旨定奪,差官看驗,仁宗看了本意,大驚,歎聲:「可惜他一員少年虎將,征復得西遼未久,不能安享太平,伴佑寡人。」說完,龍目滾滾下淚。回想前時,將他處斬,不過一時觸怒,幸虧得母后救了他,另因他把朕頂沖,問個徒罪之名,遮臉之羞,原在三五月間就要赦他進朝,豈知有冤魂索命之事,今日身亡,大約安排定數。若說這仁宗天子,原是個仁慈之君,從前把平西王押出斬首,乃一時之氣,如今氣平了,心中十分追悔。說三五月就赦他回朝,豈知今日狄青一死,龍心傷感,即批本傳旨,狄青身亡,諒必情真,不必相驗了。著令龐國丈二品以上的文武官員代朕設祭。此時天子思批下來,有龐洪心中想道:「聖上真乃仁慈之君,到底不忘他的汗馬功勞。」此時無奈,只得尊旨。邀同二品以上文武各官員齊往游龍驛祭奠,按下慢表。
  再說狄府太君對張忠說:「若是我兒真死,老身不必到驛中去。但是今日要掩人耳目,必然我親到,在此收殮方才妥當。」張忠稱言有理,即忙備轎。老太君也穿了素服,四個丫頭也乘了轎。且說太君坐在轎中思量:「這王禪老祖,許多神通妙法,何不把龐洪作算也好,因何要我兒詐死起來。倘若真的死了,如何是好?」一路度量,只且放心不下,一程到了游龍驛中。王驛丞恭身迎接。焦廷貴見了太太,即引他直進房中。太太到了床前,把孩兒一看,見他面色不過如常一般,只少了鼻中一息之氣,將手臂撫他身體,猶如冰冷,太太見了倒覺心疑。正是:
    老祖靈丹須妙用,為親心事尚慌忙。
《五虎征西》